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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青城十九侠》-第5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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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下众山民见二拉贪生,不肯火殉,颇不谓然,不由起了骚动,渐有出声责问的,七嘴八舌,乱成一片。

        山人酋长向来横暴,唯我独尊,从来不许部下违逆。二拉实因怕死理亏,才用好话和大众商量。见下面众山民多半不服,知道不用威力压不下去,勃然暴怒,大喝道:

        “你们当我怕死么?现在全寨一千多人,受害的倒占了六七成,你们想想哪个人多?按理来说,就该叫你们到西大林去,由我们在这里居住,想法医蛊,才算公道。只因我舍不得这个好地方,医好了病大家还要回来,恐怕万一蛊子从人身里飞出来,留下了祸根,没法子收拾。适才我们在楼上,被仇人用妖法捉弄,昏睡不醒。多亏你们没等他们把手脚做完,就发觉赶来,有这一点好处,才不要你们出谷,自甘退让,你们还不识好歹?

        我主意已然打定,看哪个还敢说一个不字。你们都给我快滚,若不听话,我们对打,来分高下便了。”二拉越说越怒,突地把手一挥,楼上众山民一声暴吼,各将刀矛弓矢举起,其势汹汹,大有准备厮杀神气。楼下众山民悚于二拉权威之下,又见楼上人多势众,彼此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发难,群嚣顿息。二拉料定他们俱畏蛊毒传布,加以众寡悬殊,心有顾忌,益发气壮,二次厉声喝问。楼下众山民这才三三五五接耳交头,商量了一阵,齐声回答:“任凭二拉作主。”二拉便命楼下山人分一半速取干柴到来,沿山铺好应用;另一半去取衣粮、牲畜,堆在谷口,以备携走。楼下山人应声散去。

        四虎旁观了一会,听出二拉等是中了纹身族人的蛊毒,事前并受了片时的妖法禁制,所以那等沉睡不醒。暗忖:“昨晚妖狐曾说谷中埋伏放火,乃是纹身族人所为,后来扎端公箭伤胡、梁二人,也只见七个纹身族人,并无山人在内。看今夜神气,他两家分明是仇敌,至多山人曾经附和过纹身族人,决非主谋,已可判明。”纹身族人全数就戳,大仇已由二拉代报了一半,不由把来时怨毒之气消却十之七八。再加目睹纹身族人壮烈赴死时惨状,及近数日来经历和天明前仙人告诫,心又冷了好些。四虎先还打算只杀几个主酋解恨,继而转念:“二拉已中蛊毒,看山人畏极胆寒之状,可知蛊毒厉害,便自己不下手,也未必能活。莫如暂容些时,看个水落石出。尾随他们出谷之后,暗中擒一山人往僻处拷问,除了妖巫、纹身族人同犯建业村而外,盘谷火攻究竟是谁主谋?众山人是否全数出力?并查讯那放毒箭暗算顾修的是谁,一切问明,再作计较。只要对得过已死同党,便只杀二拉等人,免得妄杀无辜,又添罪孽,因果循环,日后遭报。”互相议定,仍立原处未动。

        又待过半个多时辰,楼下山人陆续回转,照二拉所说,将干柴沿山围楼铺好,又在转角出口大路上设下两个高约丈许的大柴堆,中间全空出三尺多宽的通路,与山麓所铺干柴相联。一切准备停当,送衣粮的人也已回至楼下复命。二拉吼了两声,楼下山人全数伏倒,双手高举,拜了几拜。倏地纷纷纵起,各取火种,将近山麓一带的干柴连那两个大柴堆一齐点燃。二拉在楼口把手一挥,楼下山人一声哗噪,全都如飞四散跑去。二拉跟着发令,楼下众山人忙取火种,将沿山所有竹楼全都点燃。竹楼都是竹子、木板建成,燃烧甚速,转瞬之间,火便点齐,蔓延开来。

        火发以后,二拉喊一声:“快脱了走,除火烧不坏的东西外,一样不许携带。”众山民闻言,轰的应了一声,不论男女老少,纷纷脱得寸丝不挂,手携刀矛,随着二拉,由满山火焰中飞越而下。到了路的中心,顺着两边木堆往前走去,且行且把手中刀矛向火头上去烧。这时两边干柴火焰烈烈,燃得正旺,偶然风来,火便连成一片,人行其中,无殊穿通一条火巷。出口两堆柴比人还高,火势甚大,常人到此烤也烤死。山人俱都咬牙忍受,号叫连声。火光映处,照得人都成了红色,有几个支持不住,互相抢路往前拥挤,力大的冲烟冒火抢了过去,力小的一不小心撞到火里,哇的一声惨号,立时跌倒,被火裹住,沙沙乱响,油烟冒起,全被烧焦,一会化为灰烬。都是忙着逃命,各不相顾,只一跌人火里,再爬不起,即便想救,也无法下手。走完这条火路,那葬身火穴的已不下百十个人。二拉等虽然幸脱火灾,十九身上都有烧焦了的痕迹,伤势轻重不等,一个个趴伏地上,喘息不止。等过一会,二拉发令喊走,山人才随着他勉强起立,狼狼狈狈同往谷口外走去。

        四虎有存身之处,离火虽较远,热风吹来,也是难耐,不等二拉等走出人心,早绕到前面僻处相候。二拉一走,便悄悄尾随下去。正好那些未中毒的山人事前避开老远,没有再出来。二拉等新经祸变,一意死中求活,如战败了的公鸡一般,垂头丧气,挣扎前行,万不料还有仇敌在侧,通未觉察。四虎尾随到了谷口,见前面崖坡上堆着许多食粮、衣物、牲畜、用具,无一人看守。回顾来路,火光冲霄,天都红了半边,知道岭上丛林未必已延烧起来。山人这等举动,蛊毒虽然害怕,却未想适才自己立处正当下风,蛊粉已然入了七窍。心中正在后悔:“早知谷口无人看守,还不如赶在他们头里走出,随便挑选一些多好。这一来只好跟往西大林暗中盗取,费事多了。”

        四虎正寻思间,前面二拉等已纷纷向前取了衣、粮、用具,赶着牲畜,走向谷外。

        四虎猛想起:“杨天真曾往谷外藏金,言明事毕前来接应。此时天已近明,无论如何也应该老早赶回,怎会毫无踪迹?难道还在谷外相候不成?”且行且思,一会出谷,如终未见杨天真出现,四虎好生惊疑,便分出一人去往预定藏金之处寻找,其余人仍旧尾随下去。直跟二拉等到了西大林,有了一定巢穴,天已大亮,杨天真依然不见,复又返身寻找。途中遇到派去的人,说是金沙仍藏在昨晚所居石洞以内,天真不知去向,如为山人或是蛇兽所害,又不见一丝痕迹,俱都大惊。当下四外搜寻,直寻到中午时分,哪有一点影子。四虎重又聚集一处,商量无计,意欲先寻山人盗些粮食肉类,吃饱一顿再去搜索,不论死活,好歹也要探查杨天真下落。于是重向大林走去。

        行经一片林崖之下,四虎忽觉心内烦渴难耐,一看谷下正有清流甚是清浅,连忙赶去,各自伏身水面,狂饮了一阵。一同起立,往前走没十步,烦渴愈甚。方欲回身再饮,猛地一阵头晕,心慌发闷,身子虚飘飘的,再也支持不住,相继跌倒溪边,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渐渐神志略为清醒。睁眼一看,都躺在一个大树林里,前面不远站定一个身材矮小的黑色背影,与昨晚盘谷火后所遇的道姑相似。

        那地方四外山水环抱,只当中一片小小的平原,宽广不过十亩。树均合抱参天,亭亭矗立,翠叶森森,都开着形如玉兰的奇花,每株上不下千百朵,红黄紫白,尽态极妍,灿若云锦,甚是繁茂。中间行列却又疏密相问,迎风映日,倍增光艳,不像别处树林那么密层层,黑压压。加以清溪萦绕,泉水淙淙,好鸟穿枝,娇鸣不已,越点缀得景物清丽,不似人间。四虎顿觉眼花缭乱,目迷五色,回忆前事,几疑身入梦境。正骇异间,猛想起仙人说那道姑乃是妖狐幻化,不由吃了一惊,急欲纵起。不料身子绵软,四肢无力,再也不能转动,越发害怕,不禁“咦”了一声。

        那道姑本在煎药,闻声回头,见人醒传,便走了过来,说道:“你们不要害怕,昨晚我本心想救你们,忽被对头走来寻事。我也并非敌他们不过,只因他们党羽甚多,不愿多树强敌,误我清修,不得已暂时避去。我走以后,那两个对头必对你们说我坏话。

        实不相瞒,他们说的也并非无因,我前身实是异类修成。幸在遭劫受害之时,所炼丹元未被仇人夺去,因得转劫为人。来此潜修已有多年,日前才得知仇人踪迹。冤冤相报,本是定数,这也不足为奇。我与你们无怨无仇,不过探问一点事情,并无丝毫恶意。我想后来你们被我对头救出了险地,我本不愿再见你们。偏生昨日傍晚路过西大林,见你等四人中了蛊毒,晕倒在溪边,同时还有数百山人也中了蛊毒。他们生长蛮荒,别的都蠢,唯独此事却深知趋避,长于救治。先前他们曾借火力,想将未成形的蛊子烤死,仍嫌余毒未尽,恐过些时日恶蛊死而复生,无可救药。他们知本山有一种毒虫,可用来以毒攻毒,方欲哀求邪神,由中毒山人中抽出几人为饵,去引毒虫出来,忽然发现你们,自然再妙不过。刚要把你们搭走,被我从旁看见。因你们原是五人,忽然短了一个同伴,我疑为山酋所害。况且昨晚放火,又有山酋在内助纣为虐。此山原是我的旧居,当我前生未入蜀以前,在此修炼,曾经屡受这类山入侵扰,子孙常被杀害,几无遗类,又恨他们行为凶残,触动旧仇。只不知那毒如何引法,蛊毒怎样医治,当时没有下手。直尾随他们到一暗壑之内,暗施禁法,用四山人将你四人替换,藏向僻处,观察他们如何施为。

        “那山酋先将人身用刀割了数十条口子,再缒落壑底。众山民便在壑腰危石之上守候,准备圈套,擒那恶物。旁边放着许多药草,待有半个时辰,才将那毒虫引出。那虫形似一面琵琶,姑且叫它琵琶蝎吧。这琵琶蝎颇有灵性,甚是机警。肚腹底下满是小脚和吸血的嘴,跳到死人身上,只一趴,便把血吸了个干净。索圈才一晃,便即惊逃回洞。

        它虽贪吸人血,也知道有人要算计它,行动如飞,敏捷非常。毒气又重,出没无常,人不敢近。人血连被它吸了三个去,琵琶蝎并未捉到。

        “我在旁看出精治蛊毒的山人并不多,只有山酋二拉和几个老年山人。我这里虽有灵丹可救你们,但因炼时颇不容易,乐得有此现成治法,自是省便。暗中擒了一个老山人去至僻处,间明底细。等我回去,那四个生人血又被吸尽,毒蝎仍未捉到。二拉还不知死的四个都是他自己的心腹近人,正在暴躁无计。我一现身,全部吓得乱窜,我也未多加杀戮,只杀了几个为首山酋和一些年老的山人,略报当年之仇。另擒一山民,照样行事,去诱毒蝎,终于用了禁法,才行捉到杀死。取出皮囊内所藏丹黄,用瓶盛好,携了药草,将你们救到前面涧旁大石之上卧倒。这毒蝎未死以前虽是奇腥极臭,积恶非常,那皮囊内的丹黄却和踌香一般芳香已极。可惜当时只想救活你们,没有多取。适才连那些药草放在药釜内一熬,才发觉妙处。连忙赶去,打算全数取回时,休说丹黄无有,连尸首都不知去向。那些漏网逃走的山人也找不到一个,定是他们蛊毒未解以前,不能回转老巢,又恐你们醒转,去往红神谷查看,便赶回来取去。你们已然药性发作,从口鼻中流出许多小蛊虫,俱已成形蠢动。我连用溪水冲洗净,然后把你四人事完,方带到此地。

        因我洞府逼狭,只宜我一人清修,难容多人,又用花草结成床榻,就在这洞外安歇。

        此时蛊毒虽然去尽,只是元气大伤,尚须一二日始能痊愈,暂时还劳顿不得。你们虽睡在露天林里,但此间气候为全山最好所在,仗我妙法,绝无风露之侵。只管放心静养,等你们身子复原,我还有话问呢。”

        四虎闻言,一看所卧之处,乃是四人并一方丈大榻。看去虽是重台叠瓣,聚叶花枝,五色缤纷,灿若云锦,似花草堆成一般,坐上去却是温软柔滑,杏无痕迹,如卧重棉,舒适非常。细一察听道姑语言,不特毫无恶意,连死中得生也是由她所赐,不觉把先时疑惧之心去了十之【创建和谐家园】。本心想要下榻拜谢,无奈四肢绵软,卧在温软花榻上面还不觉怎样,略一转侧,便觉周身骨节根根作痛,加以气弱神惫,起动不得。道姑看出四人心意,又再三慰止。强挣着口谢了几句,只率罢了。道姑说完,仍回到药灶前去调炼那釜中药物。那药也是香的,于是花气、药香相与融会,清馨馥郁,沁人心脑。四虎闭目养神,静心领略,直如身在香海之中,有说不出来的妙趣。

        过有半个时辰,四虎方觉腹饥,忽听道姑在旁呼唤。睁眼一看,林边药灶业已移去,道姑手里端着一个用细草繁花结成的花盘,里面热腾腾放着四枚薯夜,皮已剥去,挨个喂向四人口中。饥肠得此,看去已令人馋涎欲滴,人口更是鲜腴美妙,到嘴酥融,不用咀嚼。咽罢多时,犹复芳腾齿颊,甘留舌上,顿觉腹充气沛,精神为之一健。端的色香味三者均到极处,休说人间珍肴无此佳物,便是仙厨妙品不过如斯,不禁连声赞叹。道姑笑道:“此乃本洞特产,道家名为闰果,又号金瓜。一株只结两枚,连理双生,一黛一紫。三五年始一开花结实,逢闰方熟。原是瑶岛仙根,不知何时被玉雀衔来,巧值地有灵气,因得遗留。与寻常薯蓣不同,服了能益气轻身,延年法痰。我也是劫后重来,始得发现。可惜种少,又不能分根分种,守了多年,仅存下三十多枚。除每年尝一次新外,轻易不舍服食。今见你们亏损太甚,急于速好,筹思至再,方始各赠一枚,以作灵丹之代,至迟明朝即可复原。须知仙缘遇合,得这不易呢。”四虎方知果非凡物,不免又谢了几声,道姑仍禁不要多说。

        当日天晚,四虎都能坐起,道姑已然他去。月照花荫,清辉四射,白云片片,时从天空缓缓飞过,轻风细细,吹面不寒。倚仰其间,俱觉心胸澄净,皎无渣滓,俗尘为之一法,霍然有世外之感。待了一会,想起当年结义五人,纵横滇黔诸省,威名远震,所向无敌。如今落得部属丧亡殆尽,两三番死里逃生,还有一人尚无下落,看出凶多吉少。

        观察道姑语言、行径,不论她行踪如何诡异,是甚出身,对于他们总是有恩无怨。况她对于前生是个异类修成一节毫无隐讳,道法又如此神奇,可见不是个凶恶妖邪。人生朝露,转眼虚空,现既看破世情,何不等她回来拜求收录?再将杨天真存亡查明白,如能寻回,便在此一同修道,求一长生不老,永享清福,岂不比在江湖上奔波劳碌,争名夺利强得多了?四虎越商量越心热,(怕道姑不收男徒,心中委决不下,恨不得道姑即时赶回,行完拜师之礼,早早定了名分才称心意。正悬盼间,忽听破空之声。旋见一溜火光,后面带起滚滚黑烟,疾如电射,穿进林来,直往斜刺里密林深处投去,晃眼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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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片密林就在花林的东北角,密压压尽是松、杉之类的巨木。古树森森,月光下照,只有树外一层浮辉,林内甚是阴暗。四虎此时已能起动,因是初历仙境,明知道姑洞府必在左近,恐干禁忌,只在原坐卧处花林之下望月盘桓,未敢轻涉堂奥。乍见异景,颇为惊讶,事过神定,猛忆前晚与道姑初会时所见的情景,颇有相似之处,料是道姑由外回转。由此想起道姑曾说顾修子女被她救到此间,来了一日,除道姑外未见一人,也没听提说,令人挂念。意欲少时觑便请问一声,又不知可否。四虎互相商谈没有几句,适见那溜火光又从东北角密林内飞起,冲霄破空而去。忽听一声长啸,又是一溜火光,拥着一条黑影从林内飞出,跟踪追去。这才看清后一黑影确是道姑本人,只不知先飞走的火光是甚路数。

        道姑二次飞出为时更久,四虎延颈相待,不觉月影西余,参横斗转,道姑仍未回来。

        四虎的精神已然逐渐康复,等得心焦,不免四面看看,走远了些。一会白月坠林,天光忽暗,花香甩露,分外浓郁。四虎无心领略,只在林中往来闲踱,到处东张西望,不知不觉走近东北角那片密林之下。这时晨旭始升,天已大明。密林内的捕、棒、松、杉原是多年古木,拔地百尺,根根挺立,笔也似直。上面又是虬枝繁茂,翠叶浓密,相互纠结交覆,直似千百根铁柱共支着一座广达数顷的绿幕一般。虽然天光不易透下,因为树身甚高,夜晚看去虽是一片浓黑,日里看去只比林外显得阴森一些,并不十分晦暗。又赶上朝阳初上,红光万道从枝头树抄斜射进来。林外是万叶浮光,森若拥翠;林内是千株筛白,阴影在地,黑白分明,宛如织玉,更觉清晰非常。

        四虎又想顾家子女,探头往林深处定睛一看,见道姑所说崖洞就在林的尽头,古木掩映之中。崖不甚高,密林是个弧形,南北斜长,恰好将崖洞遮住,外观不见,地绝隐秘,不进林去直看不出。四虎先还不敢冒昧走入。挨到下午,道姑终无音信,越发心疑,乃决定人林探视顾修子女。如被道姑走来闯见,万一犯了她的禁忌,就说腹饥求食,误入仙府。好在道姑只说洞中不能下榻,又没禁止妄人,事出无知,也难见怪。人洞时再通白一番,遇事谨慎,礼节上放恭敬些。她既以好心相待,想必不致招她忌恨。商量定后,一同走入。

        行约里许,忽闻水声淙淙,音如呜玉。再往前数十步,树林如画,当前现一大溪,水甚清冽,可以见底。溪中而石齿齿,白沙平匀,时有三五石笋突出水上。飞泉奔流,激石而过,珠迸雪靠,入耳清越。溪对面一座危崖,高只十来丈,大约十亩,由对崖偏东平地突起,顺着溪流,高高下下,弯弯曲曲,蜿蜒东去,似与前面高山脉络相连,也不知有多少里长。溪流也是由此而东,仿佛源远流长,骤难穷极。溪崖尽是翠竹挺生。

        崖凹之下有一古洞,门外怪石森列,石笋怒生,地平如砥。另外稀落落两行杉松,大约数抱,华盖亭亭,齐整整直达溪口石桥之下。树下和近溪一带,种着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卉,红紫芳菲,凝香竞艳。洞门往里深陷,甚是高大。当门一大片石钟乳,宛如玉幔珠缨,由洞顶直垂至地。远望过去,晶光离合,幻为彩晕,闪闪流辉。洞口都如此庄严华丽,料定洞内必有仙景,都思一扩眼界。恰好溪边石桥正对洞门,四虎便在桥头又整了整衣服,向着洞门虔诚下拜,恭恭敬敬通白了一番。然后试探着往洞前缓步走去,直达洞外,并无异状,也不见有人走出。估量顾修一子一女许在内洞深处,略一寻思,同向洞内二次下拜默祝,然后走了进去。

        初入洞时,颇觉那洞异常高大。那片钟乳屏风竟有二十多丈大小,几将全洞隔断,不见缝隙。身临切近,越显得五光十色,耀眼欲花。人口处是左侧乳屏上面的一个丈许大洞,相隔地面不过尺许,通体浑成,晶莹圆滑,仿佛经过鬼斧神工开凿成的一个水晶月亮门一般。只是门内光景仿佛没有外边来得明亮,似乎要晦暗些。人门一看,不觉吃了一惊。原来那洞外面虽大,洞内方广也略相似,其深还没外洞的一半。除却壁润如玉、石地平洁、净无纤尘外,只有两方青石、一个短小的石榻和一座三尺多高的丹炉,别无他物。因地势过宽,把它形成了一排夹壁,更显得逼狭。洞口天光因乳屏厚而不匀,有疏有密,不能尽透,晶光反映或晦或明,不如外洞晶明远甚,哪有什么理想中的奇景,更不见顾修子女的踪迹。

        四虎见状,好生惊异。心想或者还有别的门户暗藏壁间。细一寻视,忽闻水声潺援,音甚清微。走近内壁,先发现右侧壁下横着一七八尺长、二尺来宽的深沟,近地面处,绿苔肥鲜,流润欲滴,看去黝黑。侧耳一听,水声便在其下,似乎深极。既有暗泉伏流,其非门户可知,何况沟深壁削,初涉奥区,不知出进之方,就有入路,也不敢轻率妄进。

        方才有些失望,偶一眼看到右壁角,暗中似有一团黑影。四虎连忙赶过去一看,乃是前晚道姑从水里捞起,方奎日问遗在盘谷中的一袋干粮肉铺。另有四根象牙,有两根一头业已焦裂,各有烧焦压碎痕迹。知道本山素不产象,只建业村有他们相赠的几只。必是盘谷火起时,在崖下逸去的那两大两小没有逃出火阱,又遭地震山崩,洪水暴发,全都死在谷内,吃道姑事后将牙取来。四虎正猜度问,又从粮袋旁发现一件被火星燎穿了好些小洞的短衣褂和一只焦裂小鞋,认出是顾修爱子兴儿之物。细查粮袋,似己全行翻动,粮肉也少了一小半,袋中所盛均是上半层未经水泡湿之物。暗忖:“道姑昨晚明明说是见两幼童资质不差,特意救回仙府留养,传以道法。行时还为他代报亲仇,杀死众山民。

        回洞之后,复为食粮发愁,因见外面漂来烬余之物,特地重往盘谷寻取。爱护看重,颇为周到,怎么粮衣均在,人却无有?洞内又仅这点地方,不似另有栖息之所。”越想越奇怪。正在惊疑不解,忽然一阵疾风从身后吹来。

        四虎情知有异,回身一看,道姑已立在面前,似有微温之状。等四虎起立,又改了笑容说道:“我好心好意救你们,并且说明洞内不能下榻,怎么才得活命,就敢私自来此窥探?幸我料定你们尚无他意,否则还有命么?”四虎听出道姑语气不善,急忙躬身答道:“【创建和谐家园】等多蒙仙师垂救,感恩切骨。加以新遭大劫,俗念全灰,意欲拜在仙师门下为徒,参修学道。久候不归,后来便即睡去。到了今日午后,既想拜见仙师,又想求些饮食,无心中闲游至此。因昨晚仙师未禁参谒,疑心仙师已然回转,拜谒心虔,先在桥头洞口两次虔诚通白,然后进洞参拜,不料仙师并不在内。以为仙府必有后洞,正在寻找门户,恰值仙师驾临,望乞宽有则个。”道姑闻言,微笑道:“我前身虽是异类修成,素来无故不肯伤人,最不喜人骗我。你们所说的话未必全真,此来何意?还是对我老老实实说好。”四虎同声脱口答道:“【创建和谐家园】等所说俱是实话。”道姑忽然把脸一沉,四虎方看出道姑发怒,心内发慌,嘴里活没说完,便听道姑狞笑道:“原来世上竟没好人,我真把好心错用了。”随说把手一挥,四虎立觉头晕体软,倒于就地,不省人事。

        四虎心本无他,道姑问时,只要把寻找故人子女一节的真心实话实说,便不致有这场凶灾。因在江湖上多年讲究率真,性复粗直,不工作伪,稍打几句诳语,便觉情虚,加以警畏道姑心甚,一加驳诘,更转不过口,词色之间多不自然。狐精本来善疑,话中有诈,一听便知,又知四虎曾与仇敌相见,得知自己根底,越发疑他们存心不善,心想:

        “两次救人,费了许多手脚,杀伤许多生命。他们刚才脱死,即来窥探隐秘,可见好人难做。”一时发怒,也没加详细考查,就用禁法将四虎生魂摄走。等到向生魂考查,才知四虎端的是心虔向道,情切投师,又急于想探询故人子女下落,久候不至,才来洞中通诚窥伺。不过因见顾修子女没有在洞,恐说出实话不便,略为掩饰,一言之失,铸此大错,居心并未不良。自己看出他们情虚词遁,闹得凶终隙未。虽也后悔,事已至此,再令重生,又得费事。

        妖狐起初救人的本意,是因仇敌虎儿三世清修,夙根深厚,非比常人,又是神僧心爱门徒,并有仙猿,神虎相助;他师父表面上虽责他犯了杀戒,迫令转劫,了却这一段因果,并允自己和红蛇各自向他报复,终是多年师徒之情,难保不预为之谋。犯戒当时,不令堕劫,又命在后殿中独居苦修了数十年,才使转世,其中显然做有文章。红蛇久已幻形来此相候,近十余年她只见过一次,还约有一个厉害同党,苦寻仇人算帐。当时她勤于修炼,没有同往,别后便无征兆,料是寻仇未得,反遭毒手。仇敌决非易与,法未炼成以前,明知近在本山,始终没敢妄动。直到近日妖狐道行精进,法已炼成,决计复仇,心中仍有戒心。打算从四虎口中盘问出仇敌的法力深浅,还可教他们作个内线,重回建业村,带了自己所炼法宝,伺隙暗算,岂非救人助己,两得其便。不料因疑误会,一番好心,已有缺欠,即令重生,难免疑恨生心。弄巧回到村中,经高明人一点破,还闹个恩将仇报,岂不误了大事,哪有把握再令他等卖死力。莫如将错就错,一不做二不休,就此驱遣生魂相助下手。报仇之后,如看他们都能称职,便舍却几粒灵药,救他们还阳;如若奉行不力,好则放他们自去投生,不好便命他们做连日所摄幽魂厉魄之长,永远服役。倘被仇人所伤。那是他们命该如此。虽然事出误会,死非其罪,自我救之,自我杀之,也足两抵。当初若见死不救,还不早惨死在毒蝎恶蛊之口,有什么过处?

        妖狐素来不喜伤生,才得寄迹灵山,修成正果。前此遭劫,因不能详忖剥复之机,视为定数,只好苦求神僧超度,一意报仇,误却千载良机。反因多年卧薪尝胆,发动了先天中的恶根,为报子孙夙怨,先杀多人。这次又因多疑,害及无辜。眼看报应临头,还不自知。主意一打定,便高高兴兴行起法来。

        四虎先是倒地,人事不知。忽然清醒转来,见那存身所在,已非原处,四面都是钟乳晶屏,烟云缭绕,碧焰飞扬。道姑披发仗剑,高坐石台之上。四人跪在台下,地方看去不过三四丈见方,却有千百成群的纹身族人,披发纹身,三面环立,个个怒目狞眉,状态凶恶,势欲博噬。道姑脸上神情也是冷森森的,狞恶怖人,与前时判若天渊。四人直疑身人梦境,大是骇异。猛一转念,想起适才道姑变脸时情景,偷觑道姑身后,还立着两个恶鬼,那大群山人身子都是虚飘飘的,凌虚而立。细再寻思查看,忽然省悟,自己必已身死,魂魄被道姑拘禁在此,不禁又是伤心,又是害怕。知道厉害,逃跑不脱,只得哀求道:“【创建和谐家园】等多蒙仙姑搭救,起死回生。适才未奉法旨,误人仙府,虽然罪该万死,也是仰慕太切,并无丝毫不敬之处。望乞仙站放转还阳,从此洗心革面,也不敢冒昧。”

        道姑厉声喝道:“我适才已用仙法使你们将入洞时情景从头照做了一遍,委实并未对我轻视。但如今事成了定局,你四人性命俱是我救的,还须由我主宰,此时尚有需用之处,放你们还阳不得。现在你们将在建业村与虎王结仇,约请能人斗法经过,一字不许遗漏,从实细细供出。然后受我驱遣,领命行事。稍有差误,定将你们形神齐用法火炼成灰烟,万劫不得超生,永堕泥犁,连做鬼都不能够了。倘能勉力从事,不畏敌人凶险,为我效劳,你们躯壳尚在,俟我报了大仇,事成之后,必然放你们还阳,并赐灵药,你们虽不能长生,也可延年。此乃格外开恩,生灭两途,任凭自择。如若不愿,我便以仙法禁制,永为蛮魂厉魄之长,依旧奉命即行,不能自主。在我不过运用稍差,不如你们神能自主,可以便宜行事,来得灵敏;但你四人却永沦恶鬼,终古服役,超脱无日了。

        速速回话,勿得迟延。”

        四虎已然想起那晚所遇仙人之言,看出妖狐凶狠毒辣,不是一个好相与。无奈魂已被禁,如若违忤,定无幸理。吓得连声诺诺,哪敢稍作迟延。道姑狞笑道:“我谅你们也是不敢。”接着挨次唤上法台,再询村中之事。

        四虎知道虎王厉害,更有仙人为助,连米、祝二人均非敌手。自身只是屈死幽魂,有甚法力?如真派去,岂非自投罗网,照样要受雷火、飞剑诛戮,魂散魄消,鬼都难做。

        对于虎王、涂雷的本领本就惊奇,为使道姑知难而退,至不济也使她量力行事,不派自己前往,于是添枝加叶,说得虎王好似天上神仙一般。不特道法高强,飞剑灵异,并有仙猿、神虎、灵兽金猱随侍,以供驱策。此外还有两个仙人为助,那夜盘谷从空飞坠的就是他的同党。又举出米海客、祝功二妖道惨败之事作一陪衬。四虎以为都是相去不过数尺,自己上去答话,台下边三人总能听见,好在事实现成,并无虚假,不过加些渲染,总可答得一样。谁知妖狐禁制,台上下之隔不啻重山,下边的人哪能听见。妖狐原意也怕四人又说谎话,特地如此,事前均未说明,问完即命侍立左侧,所以后上台的全都不知就里,幸而命不该绝,都是一般心理,居然闹了个不谋而合。词句间虽然大同小异,略有出入,意思却是完全一样。

        妖孤所用禁法,近日的事还可令其重演一遍,相隔一久,便不能再使一一演出,除了口问虚实。便须亲往。四虎的话又属不虚,即被听出有些不实不尽,只能说他们是凡人,目光短浅,过于惊奇,不能加责。四虎说时也曾想过,虽因适才说谎受害,仍敢大胆饰说,亦由于此。话又说得一样,妖狐不得不信,不禁大吃一惊。暗忖:“照此情形,驱遣生魂前往窥探,定被看破无疑,害了四虎无妨,就怕被仇人看破收去,问出实情,岂不误了大事?”越想越慎重,仇又非报不可,盘算至再,决计亲往,先行探明了虚实,再行下手。

        妖狐于是变计,先行法收了四壁的鬼魂,然后对四虎道:“我初意命你们打听仇敌虚实,现在一想,仇敌虽是道行微未,你们只凭一股戾气,就给你们灵符护身,也不善于运用。仍由我亲去比较妥当。本应将你们一同收禁,因念你们死非其罪,格外开恩,另眼相看,暂命你们代守门户,只要谨慎从事,日后必有好处。此洞僻处荒山,外有深林危壁屏蔽,从无生人足迹。以前出入,原无须人看守,皆因那些蛮魂厉魄个个凶悍,虽经收禁,我不在此,难免蠢动图逃。因要用他们来祭炼宝幡,又不便过于克制,损伤他们的元气。现有灵符两道交给你们,倘有变故,可将头一道如法施为,便有百丈阴火将他们围困;倘还不畏此火,硬要闯出,连将第二道灵符施展,立有奇效。我用生魂炼宝,只为此番报仇作准备,并非仗以为恶。这类恶鬼生前如是好人,我也不会收他们。

        如被逃走出洞,势必秉着凶煞之气,四处为祸,再去一一收回,大不容易,岂不是我造孽,本心不相伤害他们,如真制止不住,说不得只好除了他们。事若不济,再去另打主意,以免贻祸于人间,自干天罚。事关紧要,洞外有我仙法封锁,你们皮囊尚存,死活全在我手,务要小心,不可大意。我往建业村去,或者还向别处约上一个帮手同往,归期无定,弄巧就许要过三两天才回。若我时久不回,你们再蹈覆辙,那我就没有这般慈悲了。”妖狐说罢,交过两张灵符,教了用法,将四虎生魂领往适才昏倒之处,往外走去。

        妖狐出时,四虎才看出那通往后洞法台的门户,就在靠壁沟底之下,相隔上面竟达三丈以上。洞大不过二尺,生人就知地方,也无法进去。身已作鬼,震于妖狐凶威,哪敢丝毫大意,由两个手持灵符,注视沟底,以备万一。妖狐走后,好一会都没敢擅自离开,嗣见沟底毫无动静,才提着心去查看自己的躯壳,见依旧好好地躺卧在地上,和人熟睡一样。四虎互相伤感了一阵,谈起连日所经之事,始信仙人之言果然无虚。看妖狐神情动作,始终未露放还阳世口风,分明凶多吉少,苦无善策可脱罗网。又互相往自己躯壳上扑了几次,哪里能附得上体去。心想:“人在阳世受苦受罪,情急时还可求死。

        这一做了鬼,更是强弱异势,百般随人,任凭处置,摆脱不掉。稍有违忤,便须受尽苦厄,未了还在她掌握之中。”

        越想越难受,正在鬼脸相看,焦急无计,忽听沟底后洞中隐隐鬼哭号叫之声,甚是凄凉。四虎大惊,疑心恶鬼闯出,忙赶过去,用那灵符照定下边。闹有顿饭光景,鬼声渐渐宁静,侥幸没出乱子。心才略放,二次鬼叫又起。似这样时起时休,不觉去了好几个时辰,累得四虎目不旁视,惟恐变生俄顷,一直提心吊胆。守到夜半,渐觉洞中阴寒,尖风刺骨,加以鬼声啾啾,入耳凄楚,想起自身冤苦之事,不禁悲酸痛哭,起了同病之感。有心想招呼后洞恶鬼,任其逃出,不加禁阻,自己鬼魂也跟了逃走,宁愿终古为鬼,也不甘受妖狐役使。无奈这些幽魂都是恶鬼,纵出,必为人害,洞外还有封锁,未必逃走得脱,自身还阳尚未完全绝望,几回踌躇,欲发不敢,终觉忍耐的好。

        悲谈未终,猛然眼睛一花,面前现出一个相貌清奇的道人,行至沟前立定,也不说话,戟指向壁上一指,一声大震过处,便裂开一个大洞。再把左手一扬,洞口半空涌起一团红光,其热如火,丈许以内几难驻足。光中遥看洞内,恶鬼狰狞,不下数百,似要由内闯出,此挤彼撞,抢到洞前,又似畏那红光,望而却退,往来争突,乱作一团,神情惶遽已极。

        道人见状,意似难耐,大喝道:“尔等生为恶人,死为恶鬼,本当不与超生。只因妖狐不久伏诛,尔等恶鬼无依,必出为害,全数消灭,又觉不忍,为此借来仙家至宝,使尔等钻圈而出,消却凶煞之气,各依罪孽深浅,往投六道,不致扰害生灵。已是施恩格外,怎还疑畏不前?莫非要等妖法祭炼,日夜受诸苦痛,永沦贱役么?再不自出,我一强制,就更难熬了。”众鬼魂闻言,齐都下拜哀号不止。道人道:“这事由不得你们。”说罢将手一指,那圈红光便缓缓往洞内飞去,一人洞口,立时暴长,光照四壁。

        群鬼逃避无路,又禁不起红光炙烁,纷纷争先逃出洞外。先前那种恶相,只由光中一通过,都变了一团团的淡烟,落到地上,化成一幢幢略具人形的黑烟,烟笼雾约,身形仅在依稀有无之间,自腰以下几看不见。浮光飘泊,聚集道人身右,动作已远没有未出时那样矫捷迅速了。不消片刻,洞中鬼魂俱化黑烟,滚滚飞出。

        四虎先颇惊愕,不知如何是好。继而猛然省悟:“妖狐严命监守,恶鬼全逃,回来怎肯甘休?看这道人,分明是天上神仙,还不求他垂救,等待何时?”刚要拜倒,道人已走近,手扬处,似有一阵热风吹上身来。当时立脚不住,跌跌撞撞,身不由己,直往那四具死尸前扑去,只觉头脑发胀,闷热难耐。耳听道人喝道:“尔等业已回生,不可睁眼,到了地头,再行相见。”接着耳际风生,身子似被大力吸起,悬空迎风而驰。料已遇救重生,喜出望外,便把二目紧闭,任其所之。

        约有顿饭光景,忽落在实地上面。又听道人说道:“到了。”四虎睁眼一看,石洞高大,光明爽朗,十数具石床、石几以及丹炉、药灶之属,陈列井井,润滑如玉,净无纤尘,气象庄肃雅静,与妖狐洞中情景大不相同。身侧一个道人,长髯飘胸,含笑而立,相貌甚是清奇,令人望而生敬。知是救命仙人,慌不迭一同翻身拜倒,谢了救命之恩,随即叩问仙长法号。道人唤起,说道:“此地是黑蛮山铁花坞,我名清波。日前往建业村相助颜虎除掉妖人米海客的道童,便是我的门徒。你四人身死已历二日,新近还阳,虽仗事前服了天府薯蓣,元气难免受了点伤。妖狐不久即膺天谴,决不敢来此寻衅。可去我徒弟房中进些饮食,安心养息,等到事完,再送你们下山便了。”

        四虎闻说仙人就是那形如雷公、杀死米海客后,同另一人救己出险,自称涂雷的人的师父清波上人,又惊又喜。心想:“他徒弟小小年纪,已有那么【创建和谐家园】力本领,师父不问可知。仙缘难遇,怎可惜过?受这几次灾难,反倒因祸得福也说不定。”重又俯伏在地,哀请道:“【创建和谐家园】等以前身在绿林,并不似别的盗贼,专行不义之事。后来洗手为商,又入了建业村。虽因亡友顾修等之劝,商议举事,只是想乘着时势谋点功业,也无害人为恶之意。自经涂小仙童儆戒,本意带了一干朋友,在附近深山之中开垦耕牧,隐居不出,不料受了山人火攻暗算,只逃出弟兄五人。受了仙人点化,本有厌世出家之想,无奈资质大差,苦求未允。当时衣食两缺,又因红神谷山人尚未被妖狐杀尽,想起许多死友之仇,前往报复,不料误中蛊毒,又被妖狐摄去生魂。眼看永沦地狱,超生无日,多蒙大仙垂救,九死得活,世念已灰。务乞格外开恩,只求收到大仙门下,永为奴仆,感恩不尽。”

        清波上人接口答道:“不要说了。论你们五人结局,均非红尘中人。虽年事已长,物欲找伐过甚,不足以深造,出世清修,以冀再劫,尚可办到。无如你我只有这点缘法,我门下教规谨严,日子清苦,嫡传【创建和谐家园】只有一人,加以证果在即,聚日无多,已决心不再收徒。你们向道心诚,我也深知,我却不是你们的师父。你们同伴杨天真现已被一高僧度去,待过两日,可持我书柬前往相投,只要心虔志坚,谅无不收之理。我还有事,你们自去歇息吧。”

        四虎见上人词意坚决,不敢再读。且喜得了杨天真的下落,欲待请问详情,上人忽喊:“雷儿。”接着听人应声,从左壁一间石室内走出一个瘦小道童,正是日前两番相遇的仙童涂雷,四虎慌忙下拜。涂雷略为还礼,便走到上人面前垂手侍立。上人笑道:

        “雷儿,你等急了吧?天已大明,少时便可去了。”涂雷闻言,应了声:“是。”转身就走。上人又唤住道:“你怎如此性急?颜虎该有此厄,才能应点,决无大害,你忙则甚?我话还未吩咐完呢。”涂雷重又回身,意似不耐。上人又笑了笑道:“你先把这四人安顿在你房内,给他们山粮,任其自做。妖狐当诛,此时其恶尚未大著,命不该绝,更不能由你手杀她,须记住了。去吧。”涂雷领命,微一举手示意,将四虎领到左壁石室之内,如言略为指说,道声再见,便即匆匆向外走去。

       

       

       

       第四十四回  灵符幻影 斩蟒铁花坞  接木移花 惊狐斑竹涧

       

        话说这间石室没外间大,除了石床、石几外,还有木制用具,俱是用整段大木刨削而成,质均坚细,表里平滑,形式尤极古雅。室隅置有炉灶、米臼,当中石案上设文房用具,靠壁两个大竹书架满堆书籍。彼时滇、黔两省虽然地界僻远,迹接蛮荒,但自太黎段氏建国以来,除了山野蛮人,凡是【创建和谐家园】,多以不能读书为耻。有明季叶,东林结社,天下从风。越是边远的人,因不知就里,向慕愈切,不问家世操甚行业,多爱把子弟送往乡塾以内去读两年。重文之习,深人民间。到了清初,流风仍未尽替。五虎弟兄虽不事文墨,却都认得几个字。先以为这里的书籍,内中必有玄言道经,天书秘册,梦想窥窃微奥,连饭都不愿去做,同往架上翻寻。细一查看,差不多俱是经史子集之类,连【创建和谐家园】书也没发现。

        正觉奇怪,猛觉脑后鼻息咻咻。四虎习惯山居,常年行猎,一听便知是虎、豹之类的猛兽。心刚一惊,两肩已被兽爪抓紧,力量绝大,疼痛彻骨。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知道猛兽附上肩背,如一回首,正咬头颈;若和它强挣,已在爪牙之下,更不是法。仗着一身武功,各自运足全力,施展硬功,将身往下一蹲,就地下一滚,脱了兽爪。再一个鲤鱼打挺的解数,手足并用,同朝左侧空处蹿去,翻身跃起,贴壁立定一看,乃是四只金钱花斑大豹子,并排立定,两只最大的竟有黄牛般大小,生相虽是雄壮威猛,神态却甚安详,不似要杀人的模样。四虎的本领,如在平日,再多上十只八只,也不会放在心上。一则连经危难,九死一生,如惊弓之鸟,早已气馁;一则地方狭小,展布不开,手无寸铁,怎么抵御?适才肩上抓这一下,觉出此豹好似具有神力。尤其是生平久经大敌,这么猛恶大物从后暗袭,上身始知,竟未觉察,断定不是常物,方才有些胆寒。及见那豹目光注定自己,并不发威前扑,惊魂乍定,忽然想道:“此乃仙人洞府,野豹何敢妄进?再者,一人恰是一豹,数目也巧。莫非此豹乃洞中神兽,仙人有心试探我等心志,有意遣来不成?”

        四虎越想越对,便对四豹说道:“我们四个俱蒙清波仙师救来仙府,并非私自擅人。

        适见神兽并无见害之意,如不允我四人在此,便请点头示意,我们便即退往洞外,等仙师和涂小仙童回来,重请安置也可。否则便请神兽暂退,由我四人在此炊饭养息。”说时,那豹各将头连摇,轻吼了两声。四虎见状,越发心定。见四豹兀自不退,姑试探着往侧面走开,豹仍未有些动作。渐渐胆大,一同绕向豹的身后,将臼中的米取了些出来,待寻水煮。大虎郝循偶想起逃时匆迫,架上有两本书落在地上,未曾放好,便走过去拾起,仍置原处。一眼望到有一本黄绢的书,似是【创建和谐家园】经。手刚伸到书上,四豹倏地同时跃起,齐扑过去,动如飘风,迅捷已极。大虎闻声骇顾,欲躲不及,竟被撞倒在地上。

        幸是大虎武功已臻上乘,如换常人,这一下不死也必带重伤了。四虎都吓了一大跳。那豹将人扑倒即止,不特未加伤害,反倒缓步退出。三虎早拼死抢过去,将人扶起,四豹已走出室外。

        经这一扑,四虎才恍然大悟,这豹是不愿人动室中书籍,意只警戒,并不伤人。便走向门侧,探头往外一看,四只大豹只剩一只略小的,面对室门蹲伏在地上。清波上人已然他出,料是洞中所养神兽无疑。回到室内,打算煮些饭吃,一看灶旁,一切用物齐全,只是无水。又不知出洞门户,水源远近,没有仙人吩咐,能否擅出。鉴于连番俱因冒失,几遭凶险,正在商议,作难欲罢,门外的豹忽又走进。四虎知有灵性,正想问询。

        那豹已走近灶侧一口空石缸前,爬墙人立,张开大口,将壁上一块突出的尖石咬住一扳,石塞拔处,现一小洞,大才二寸,一股甘泉便从洞中流出,直注缸中。水快要满,又复用嘴衔石,将泉眼塞好,从容摇尾而出。

        四虎见豹如此灵异,大为惊奇,忙致了谢,一同用水淘米煮饭。又寻出一块腌肉,一些咸菜,一一切煮,少时停当。自从在妖狐那里各服了一枚薯责,久未进食,妖狐回时已然有些腹饥。又经死里逃生,受了若干惊恐疲劳,哪能不饿。彼此狼吞虎咽,胡乱吃了个大饱。仙人师徒均未回转,只剩那四只大豹,不时在外问洞室出进,不再进室窥视。只要不动架上书籍,料无他故。见涂雷所卧石榻甚是宽大,足足可容十人以上,食后人倦,同向榻上躺倒,一觉睡去。

        洞室到处长明如昼,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醒来觉着周身温暖异常,手触处毛茸茸的,不禁大惊。睁眼一看,那四只大豹不知何时跑来同榻,分卧身侧,恰好将四虎身子围在中间。见人一醒转,跟着立起,各张大口,昂头哈了哈气,伸了伸懒腰,慢腾腾走将出去。仿佛是怕人受冻,特为送暖而来。

        四虎连忙起身出外一看,仙人仍然未回。坐谈了一会,觉着无聊,又去榻上卧倒,闭目留心,试验那豹还来陪卧与否。等了好一大会,一只也未走进。石榻冰凉,身上反觉寒冷起来,只得坐起,觉出室中气候也没先前温暖,冻得身上直抖。作法自毙,正在说起好笑,忽然一道光华在洞外一闪,跟着眼前一亮,现出一人,正是涂雷,神态颇现张皇,开口便问:“我师父回来未有?”四虎刚答了声:“真人自从小仙走后,便即他出,至今未见归来。”涂雷闻言,微一寻思,又忙跑向外面,走至上人适坐之处寻视。

        四虎站在门口,见他从座旁石案上拾起一张纸条,面上便现了喜色。转向四虎道:“此时深夜,洞中夜寒甚重,你们如冷,我唤豹儿们陪你们同暖便了。”接着长啸了一声,四只大豹齐从外面跑进。涂雷向着四豹道:“夜来天气太凉,他四人新来,禁不起冻,你们陪他们暖和一夜吧。只不许动我的东西,须要听话,不可吓人。我还要回原地去找我师父呢。”说罢,竟不容四虎答话,身子一纵,一道光华往外飞去。四虎忙喊:“小仙留步。”人已无踪,那四豹却往室内走来。

        四虎虽然觉冷,似这样向野兽怀中取暖,未免不好意思。已然睡了一整天,估量相隔天明不过两三个时辰,怎么也能耐过,见四豹又来衔扯衣服,似要扯往榻上同卧,只得说道:“小仙虽是好意,我等已然睡足,不想睡了,请你们自便吧。”四豹好似只知主人之命,奉行惟谨,决无商量余地,依旧强扯不休。四虎方在为难,四豹忽然昂首侧耳向外谛听,好似有甚动静神气,倏地舍了四虎,齐往外面跑去。四虎看出有异,跟到外室,四豹似已跑出洞去。静心向外一听,渐闻四豹嗥叫扑逐之声甚厉,仿佛与什么猛兽在外恶斗。先因手无兵刃,鉴于前失,还不敢冒昧走出。嗣听豹声逐渐急促,中杂怪叫之声,内中有两豹似已受伤,不禁激动义愤。暗忖:“自受仙人救命之恩,如今他师徒因事他出,守洞的豹为恶兽所伤,怎可置之而不理?看四豹跑出神情,分明有恶兽来此侵犯,才行奔出抵御。如不助它们除害,那东西伤了四豹,仍必跑进洞来,要糟仍然是糟,转不如此时出洞相助,力量还要大些。”偏生兵刃不在身旁,四虎一摸腰问,所藏临危应用的暗器无敌流星,又在与纹身族人扎端公对敌时使用殆尽。搜遍腰囊,一共搜出六粒。放弹机筒早在中毒昏倒时遗失,洞中休说没有器械,就有也不敢妄用。慰情聊胜于无,只得分取了六粒弹丸,各人在灶旁拾起一根较粗一点的柴枝,往洞外跑去。

        外层也是一个石洞,没有里洞大而爽亮。尽前是一甬路,尽头洞口有两扇石门,再走出去便是洞外,全洞位置在一个平崖之上。耳听四豹啸声凄厉,似在崖下树林之内。

        蹑足潜踪走到崖边,往下一看,四只大豹与一条大蟒正在林中恶斗。斜月照林,看得逼真。那蟒遍体红鳞,闪闪生光,口里不住喷那火焰。身盘树上,中腰半截缠住一人,细看身量,颇与虎王相似。蟒的头尾俱露出在外,各长两三丈,粗约径尺,通体总有十丈长短。血口开张,红信吞吐,磷磷若电,屡屡作势去咬虎王咽喉,却咬不上,好似被什么东西隔住神气。四只大豹又不住蹿前扑后,疯了一般,拼命朝蟒狂咬,此起彼落,毫无休歇。内中两只较小的豹似已受伤。蟒尾也似被豹爪抓伤。激得那蟒头尾乱摆,身子一拱一拱地用力,意似想将虎王勒死,附近林木被长尾打断了好几根。虎王连手都被恶蟒束住,也不叫喊,也没见怎撑拒,也不曾死。

        四虎见状大惊,暗忖:“这般恶蟒倒也少见,无怪四豹敌它不过。虎王具有伏兽本领,每值出游,必带黑虎、金猱随行,有时还带着大队豹群。所养猛兽多半通灵,无论相隔多远,一呼即至。怎今晚会一人到此?为蟒所困,又不呼唤虎。猱来援?好生不解。

        他与清波上人师徒交厚,妖狐又曾说要寻他为仇,想因妖狐所迫,来寻上人师徒求救,行抵崖前,遇见恶蟒。豹在洞中听出动静,见是主人好友,故尔在此死拼,绊住那蟒,不使伤他。一个畜生尚知同仇御敌,何况我等身受仙人活命之恩。蟒固厉害,既然遇上,哪有不管之理?”

        四虎互一商量,这般大蟒,手中柴枝已是无用,而那六粒毒药弹丸,也只能伤它要害,不能致命,偏生放弹机筒不在手内。林虽不深,由崖上打下去,也有十好几丈远近,弹丸无多,几下若打不中,便成徒劳。于是把四人分别列成一个半圆形,一同绕道下去。

        当中二人,一人两粒;两旁二人一人一粒。环列前进,乘着蟒头左右乱摆,由当中两人觑准蟒目,先发一粒出去试试。若一击无功,再孤注一掷,觑准蟒目、蟒口等容易透穿见血之处,一同发作。

        计议定后,四虎一同纵身下崖,悄步入林。行近蟒侧三丈以外,已闻到腥恶之气,使人欲呕。各借林木隐藏,屏气凝神,冒着奇险行事。四豹想知有人暗助,口里嗷嗷连声怪叫,跳扑更急。四虎各将弹丸用右手三指捏紧,周身功夫全都运人指臂等处。互在树后一打手势,当中两人倏地朝前一探身,一同用足全力,朝蟒双眼打去。四虎软硬武功俱臻上乘,专讲四两拨千斤,有寸木穿铁之能,如换寻常蛇兽,虽皮糙肉厚,这一下也不愁不应手即穿,何况打的又是蟒的双眼,药弹奇毒,见血必死,相隔又近,以为总可胜算。谁知蟒乃神物转劫,灵敏非常,任是下手准速,依旧被它发觉,蟒头微俯,两粒弹丸全被躲过,当当两声,落在地上。登时乱声怪叫,怒目电闪,首尾摆动愈急,如非四豹前后扑蹿牵制,几欲脱身穿出寻找敌人,得而甘心。

        四虎见状发急,更不迟延,一声呼啸,四弹同发,瞄准蟒的口、目打去。这四弹虽没打中要害,因为用力绝大,参差并发,配合巧妙,手法又极准确迅速,那蟒又吃了四豹骚扰的亏,虽是性灵眼快,终不能八面兼顾,一时躲闪不及,左右颈间连中两弹。下面两弹又打了一粒在头上,总算额骨坚硬,一撞便落,不曾穿透入脑。只未一弹由头皮上擦过,噗的一声,打在虎王身上。四虎见状,虽中了三弹,俱都撞落,估量不会透皮见血。未了一弹又误伤了虎王,身畔虽有解药,他身体被蟒缠紧,无法施救,久即毒发不治。只顾悔恨惊急,无计可施,竟忘了身临绝境。

        蟒颈受弹见血,颈骨几被击碎,疼痛非常,刺痒难耐,额间又受了一下硬伤,本就怒极。再加打中虎王身上这么一下,忽然听出声音有异,不顾寻敌,连忙回头谛视,方知受了敌人愚弄。不由急怒攻心,咝的一声极凄厉难听的怪啸,身子似长绳脱轴,转风车一般,从原缠合抱大树干上平空出去,疾若飘风,昂头吐信,直向四虎藏伏之处追来,蟒身长达十丈,双方相隔不过四丈远近,瞬息即达。还算那四豹同仇敌忾,见蟒穿出,虽不敢迎头抵御,却把身子往旁一纵,避开正面,让过蟒头,十六只利爪齐向蟒身后半段抓去。那蟒情急寻仇,误认四虎闹了玄虚,必欲置之死地,一味前蹿,吃豹利爪一抓,只得回身来咬。四豹哪敢和它硬斗,忙即四下避开。

        这一停顿,四虎藏的不在一个地方,身手灵快,林木又多,便于藏躲,幸得脱险,人已吓得亡魂皆冒了。等蟒追入,四豹又复从后抓扑。林木繁茂,人和豹子个个纵跃轻灵;蟒虽厉害,终吃了身子长大的亏,追得固快,回环往复却不灵便。三方走马灯一般,在林中出没隐现,纵跃追逐,人、豹都仗林木躲避,谁也不敢往林外逃去。那蟒怒发性起,长尾扫处,半抱粗的树木一卷便断,只扰得林内腥风大作,沙石惊飞,枝叶纷纷断落如雨。

        追逐有个把时辰,四虎忽然逃近虎王被困之处,回顾四豹正和那蟒纠扑,百忙中想起虎王不知被蟒束死也未,如若未死,此时用解药救他所中弹毒,只要伤的不是要害,人还未死,或者尚来得及。忙着两人赶过去,准备将虎王夹往僻处救治;下余两人将蟒诱向远处,以免赶来伤害,只要挨到清波上人师徒回转,即可诛蟒脱险。及至赶至树下一看,哪有甚虎王在彼,乃是一段木头,上画人的五官面目,中间围着虎王素常的虎皮衣裤罢了。

        正骇怪间,猛听呼呼风声,毒蟒又从斜刺里追来。四虎连忙逃避时,在近一株大树下忽有一长大身影一闪,那蟒如箭一般直朝树下迫去,只一绕便将树身缠紧。四虎定睛一看,又是一个虎王被蟒缠在树上。同时四豹也已赶到,一见虎王为蟒缠紧,也似有点惊疑。各把四腿踞地,长尾竖起,张口怒啸,发了一阵子威,倏地前腿一起,猛扑上去,和首次一般,前扑后跳,连抓带咬,与蟒恶斗起来。蟒虽将人缠住,依旧似有阻隔,咬不着人。同时还得应付四豹,颈伤的毒又渐发作,疼痒难当,怪叫愈急。

        人毕竟比较聪明,四虎自从发现前一虎王不是真身,渐渐省悟这一个也是假的,不然,以虎王的本领身手,怎会这么容易被蟒缠住,更不出声呼喊呢?断定仙人法术禁制,便放了心。略为定了定喘息,互商诛蟒之策。均觉蟒身大大,动作如飞,毒又太重,人不能近。方在为难,忽见蟒头下垂,在地上两面乱擦,不时掉转蟒尾,直向颈间乱打,好似痒极神气。四虎见状,料是适才侧面两弹打中,弹毒透进皮肉,因为伤轻,此时才行发作。知道少时毒性大发,还要昏晕过去,不能转动,好生喜幸。再看四豹,虽仍纠缠不舍,那受过伤的两豹,想是中了蟒毒,势力已没先前凶猛迅捷,大的两只也有力竭声嘶之象。不乘此时下手,一个毒不死,被蟒缓醒,早晚同归于尽。忙就林内各寻了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头,举在手里,仍按前法,四人环列而进,悄悄走近毒蟒身前。俟蟒一昏迷,即行运足全力,当头打下。

        不料蟒性甚长,弹毒透进无多,虽然疼痒难耐,灵知未失。本就想追杀四虎报仇,又顾着先把虎上弄死,在那里举棋不定。及至苦咬虎王不到,便改了主意。四虎近前,早被看在眼里,因为狡猾,故作无睹。一面运转长尾和豹厮拼,一面暗中却蓄锐待发。

        四虎等了一阵,见蟒仍未昏迷。两只伤豹业已退下,趴伏一旁,喘息乱吼,无力再上,仅剩两只大的勉强扑,心想:“虎王纵是假的;四豹俱是仙人守洞灵兽,怎能看它们被蟒弄死?”一时心急,互在树后一打出手势,相继纵出。相隔丈许远近,手举大石,照准蟒头往下砸去。那蟒原是处心积虑留神在彼相候,如何打得中,略一腾挪,便已闪过,紧接着飞线脱轴般抽身蹿起便追。

        四虎相次同出,以为那蟒动作已缓,准备一击不中,连珠而下,只要一下打中,便即毙命。第一人石块刚刚打出,余下三人也跟踪由斜刺里蹿出,举石便往下砸。石沉力猛,势绝迅疾,哪里收得住脚步。这时蟒身业已脱树飞出。四虎事前商定,出时不问击中与否,石一脱手,便就势纵开。这后下手的两人身当蟒的侧面,蟒出是个直势,还可横跃蟒身,相对跃过。头二人正当正面,见石未打中,蟒已昂首穿来,本已惊惶欲往左侧纵去,偏生那两只大豹也在此时向蟒扑去,阻住二人退路。一时情急,只得把气一提,身往后仰,只脚踹地,改向来路退去。那蟒来势疾如箭射,这次又是认准发弹伤它仇人,不得不止,一切均未顾及,其行更速,凡人哪里跑得过它。头次全仗四豹代挡一阵,免遭毒吻。这次两豹气力已竭,成了强弩之末,又上的不是时候,方往前纵扑时,蟒头业已高昂两丈以上。一见豹来,理也不理,只把长身左右一摆,便将两豹弹出老远,跌趴在地,仍旧加速往前追去。二人情急逃命,却吓昏了头,一味拼命急奔,更无寻思之暇,也忘了绕着林木分途逃窜,反倒顺着林中空路照直逃去,自然更容易被蟒追上。不消一会,眼看双方首尾相衔,蟒头往下一搭,更可将一人咬住,危机不容一瞬。忽听左侧一声娇叱,斜刺里连珠也似地飞来无数寒星。只听身后咝的一声蟒叫过去,接着沙石横飞,树枝乱动,喀嚓寨饵之声响成一片。

        二人业已跑出老远,不见毒蟒追来,多着胆子一回顾,只见离身二十丈外,一个老头和一个少女,各自仗剑而立。这时天已微明,觉他们身材衣着甚是眼熟。那蟒盘作一堆,下半身搭在一株大树上面。四围林木东倒西斜,折断了好几根。二人连忙跑过去,后动手的二人也已赶到。一看那老少二人,正是建业村初会的西川双侠之一吕伟和他的爱女灵姑。毒蟒业已身首异处。想是死时负痛太甚,盘身之处地上沙土被旋成了一个大深圈,林木卷倒【创建和谐家园】棵,长尾所挂大树粗有合抱,也被拉压得几乎弯倒。死后余威尚复如此猛恶,不禁骇然。知道命为吕伟父女所救,感愧交集,腆颜谢了。吕伟父女见四虎在彼,也甚惊异。

        双方见礼之后,方欲问讯,忽闻破空之声,晃眼一道光华自天直下,落地现出涂雷,见面便指着吕伟父女对四虎道:“你们领了吕老先生父女到洞里去,师父已回,有话要对你们说呢。可恨我昨晚不该不听师父的话,又赶回去,让红蟒把豹儿们伤了,我还要救它们,一会就来,你们先走吧。”说罢,不等回言,、便朝四豹奔去。那四豹两只业已毒发,奄奄待毙;两只力已用尽,身受重伤,趴伏地上。望着主人到来,嗷嗷怪叫。

        涂雷先从身畔取出些药,每豹口中塞了一块,一手一只,提着豹的颈皮便要纵起。四虎意欲赶去相助,涂雷喝道:“它们身上尽是毒涎,你们动不得。叫你们走,你们就走吧。”

        四虎本欲见好,反倒闹了个无趣,只得陪了吕伟父女走回后洞。见清波上人仍坐原处,六人慌忙拜倒,清波上人将四虎唤起,说了经过。

        原来林中红蟒两次所绕的假虎王,俱是清波上人预设的幻身代形之物。这条红蟒因为本身太毒,自从转劫以来更迷了本性,伤却不少人命,积恶已深。那年红神谷出游,正在伤害生灵,遇见一位散仙路过,恨它恶毒凶残,本想诛戮。不料此蟒狡猾,拼牺牲多年,炼就的一粒内丹抵御着飞剑,亡命钻入地底,得逃活命。那散仙法力有限,无法除它,将它出口行法封闭,受禁多年。这次妖狐向虎王寻仇,无心中发现仙人禁符,仔细一看,竟是失踪已久的同党。知它道力不济,想下一条毒计,打算到日借它奇毒之气行法。双方商定这晚举事,设下狡谋,去引虎王人网,连猿、虎、金猱一并伤害。

        清波上人因佛家最重因果,妖狐虽该诛杀,虎王的灾劫终要应过。知道妖狐还约有一个厉害同党,虎王有一日夜之困,身佩宝符,虽然无虑,可是妖狐到时无功,必将毒蟒杀死,役使它的精魂,运用毒蟒害人,惟恐失算,特使分身幻形之法,用两段木头幻作虎王原形,将毒蟒诱引到自己洞前,任其纠缠,到了天明法术失效,自己也正赶回,再去除它。当时曾给涂雷留下一封柬帖,命他在洞守候,虎王到了时辰,即可脱难,无须再去寻找。涂雷偏是朋友情重,第一次助虎王时不该大意,使妖狐乘机漏网,给虎王留下祸根,又添上一个厉害妖党,师父到了定时方去,凭虎工、白猿万敌不住,虽知人不会死,终恐受伤。准备要应点,连自己也陪着他一同被困。看完柬帖,一见妖狐并未杀死,背师行事仍然无功,立时就走。来得匆忙,去得更快,只顾心急,竟忘了封锁洞门。

        四豹也是该有此劫。先因听出洞外来了怪物,出洞一看,见是一条毒蟒,追缠的是昔年恩主,连命都不要了,急忙上前相助。四豹近年虽然有了灵性,毕竟年浅,无甚修为,如何能是毒蟒对手,斗不多时,都沾了蟒身的毒涎,小的两只并吃蟒尾扫着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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