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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青城十九侠》-第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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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奎知山人吃人,人人都要染指,越是山酋,越要抢先。这些山人个个凶恶力大,矫捷无比,自己身在虎穴,万一将全体激变,逼得他们铤而走险,群起拼命,虎王、二猱纵然厉害,恐也寡不敌众。便劝虎玉道:“他们吃人恶习已惯,一时难改。此事既已过去,可以不必计较,且等异日查明,再说不迟。”虎王因众山民恭顺畏服,也消了一点怒气,道:“方大哥给你们讲情,饶你们初犯。如再伤害【创建和谐家园】,你们一个也休想活命。

        还不起来,跪着有什么用处?没的叫我生气。”众山民见虎王之怒渐解,方敢抬头起立。

        二拉想了想,躬身说道:“他们既是虎王朋友,我们自不敢和他们争打。无奈两家都有前仇,难免遇上,我们不打他们,他们打我们怎好?”虎王道:“这个我自然也是不许,等冰化以后,我叫两家先见个面,各自说明,从今往后遇上时,各打各的猎,谁也不许记仇争打如何?”二拉自是依从。方奎等五人明知自己这面前后两次死伤了好几个弟兄,这次言和,全庄人等必不甘愿,迫于虎王威势,不便公然违忤,也只得含糊应了。

        众山民本把虎王敬若天神,话一说明,个个安心,更番上酒进肉。虎王等六人饱餐了一顿。又和二拉要了些山粮交给二猱背上,当时俱没想到问,适才二拉在内洞所祀何神,径自起身回崖。

        过不凡日,天暖开冻,冰雪融化。崖前一带的地势高低不齐,平险各异,到处肢陀起伏,冈岭杂沓,涧壑纵横,林莽密茂,又有几条近年开辟的山路。起初许多成抱大树俱被埋在雪里,有的仅露上半截巅梢,也被浮雪蒙了个紧密,玉干琼枝,弥望皆是。雪一化,它们渐现出全身,成排成丛,挺出于惊波骇浪之上。左近的奇峰怪石,更似海中岛屿一般棋布星罗。加上崖后溪壑中飞泉百丈,怒啸如雷,与轻流击石之声汇为繁响,愈觉奇景万千,有声有色。

        虎王小时原喜同了白猿前往溪涧泅泳。雪化第三天上,见崖下波浪翻滚,水势深洪,用手一试,冰水甚寒。便问二猱:“这般大水也能下去不能?”二猱身轻掌大,天生能在水面上踏波飞行,如履平地,只是这般寒泉【创建和谐家园】却未试过。连连好胜,首先跳下水去,凌波急驶,环行了几圈。上来便说水冷一些,水大力量也大,跑起来更是爽快。

        第四天,虎王又命二猱一同下水。看了一阵,忽然兴起,也想下水,只嫌那水奇冷侵骨。方奎给出主意:脚上一边绑上一个大板,命二猱夹了他走,即使站立不稳,也不妨事。虎王先也以为容易,刚下水,由二猱夹着走了半圈,想空身试试。才松手学二猱的样,双足踹水往前一纵,不料水面上【创建和谐家园】,全仗身轻动巧,越用力越往下沉,虎王力大,性子又急,这一踹,身子没有纵起,反连木板带人踏陷到水里去,几乎没顶。劲一缓,刚浮起半截,偏值一阵急浪打来。虎王越发着急,更拼命用力踹水,那还有个不沉之理。再被浪头一冲,任是天生神力,也无从施展,立时卷入波心,滚了好几下。仗着会水,知道无法再踏,才用双手分波浮出水面,等二猱追来扶助时,已喝了一两口水下肚去,寒透心肺,奇冷异常,还差点没被浮冰撞伤。虎王又羞又怒,回到崖上,气不出,二次又试,非要到与二猱一般不可。方奎等劝他不住。

        一连练了数日,仍是离不开二猱一步,一撒手便陷于水内。虽然二猱不似头次粗心,撒开以后总在虎王身侧准备扶持,毕竟这种天赋奇能,非人力所能强为,每日总和落汤鸡一般,一身全都湿透回到崖上。虎王见实在不能,才死了心。后来天气日暖,虎王耐寒已惯,索性弃了木板,专习游泳。仗着天赋奇资,本来又会,一习便精,不消数日,便能出没洪波,深潜水底。

        方奎等五人早动归思,无奈水面飘浮的碎冰甚多,水流又急,冰凌锋利,如以舟行,撞上即无生理,比起冰原雪地还险,不敢冒昧,这日正看虎王和二猱踏波为戏,方奎说昨日起不见甚大冰,想将化尽,忽从上流浮来一块。此冰块通体不过丈许厚薄,觉有三分之一现出水面,冰层环列,载沉载浮,原是顺流急驶。刚浮近两山之间,后面危崖顶上忽然又坠裂了一块大积冰下来,轰隆一声,落到水里,水花飞射,冒起数十丈高下。

        山口地势稍狭,水流甚急,再吃巨冰一激,连起了几个大浪,朝山脚这边打来,势益汹涌,催得先那一块大冰如飞马一般往外直冲,吃山脚一挡,便随着浪头往斜刺里飘去。

        那里恰是一排十几株三五抱的大树,这些日来连受雪压风吹,水激浪打,已然受了重创,哪里还经得起那么重一击,一下撞上,前排四根立即齐腰折断,那块大冰也撞成粉碎。

        因当初下雪时天气尚暖,树上枝叶甚繁,虽被冰撞,互相牵扯,并未被山洪冲走。

        方奎闻声回顾,一眼瞥见内中有一株华盖松,粗约七尺,又长又直,猛想起日前曾谈起驾舟回庄之事,虽说中有山岭阻隔,也不妨拿它试试。如将这根大木削去枝干,刳空树腹,用以代舟,岂非绝妙?忙向虎王一说。虎王要了三把刀,和二猱飞泳过去,将缠枝弄开,用绳系好,【创建和谐家园】合力,横流飞泳,拉到崖前,拖将上去。虎王童心甚盛,立命【创建和谐家园】兴工,连夜下手。方奎又用刀就树干削成了篙桨。忙到第二日早上,居然一切停当。又用木筏钉了四片木块在树旁,以防在水里翻转。匆匆饱餐一顿,虎王便催着起身,驾了这独木舟往隐贤庄去。

        方奎因昨天除了那两块大冰外更不再见,有的只是一些残冰碎块,大不过尺,舟行料已无虞。至于沿途阻碍,看水流如此之急,连日水势愈盛,却不见甚涨,必有流出之路,或许能通到庄前。即使不然,这木舟并不甚重,合六人、二兽之力,也能上下拉缝,运过山去。便即应诺,并劝虎王此去,务请留在庄中盘桓些日。虎王常听五人说全庄人等如何义气,渴欲一见,当下答应。嘱咐黑虎,命它率领群豹看守山洞,自己到隐贤庄住几日去。兴冲冲同五人带了长绳、器械,上了独木舟,驾着前驶,顺水流行。本可绕到庄崖之下,因水路不熟,方向一偏,便恐迷路。一商量,宁多费点力气,途中连遇到好几处冈岭高地,俱用人力拉舟上去,越过后再行下水。虽然不少耽搁,仗着水流浪急,舟行甚速,到了日色偏西,便已到达。

        方奎等五人与虎王相聚多日,只知他天生神力异禀,能通兽语,从小就在山中,与虎、豹、二猱一同居处,身上似藏有两件东西,从不取出示人,别的一概不知。

        遁夫间完方奎经过,估量虎于身世必有难言之隐,乍问他,决不会吐出。因安心结纳,便对顾修道:“我们日常打点出山之计,难得遇着这等异人奇士,于方老弟五位又有救命之恩,我们怎舍得放过?二弟妹那里,务望贤弟婉言开导,明早我再叫你嫂子向她解说,野兽无知,计较它则甚?况且这两个神猱通灵机智,力逾虎、豹,厉害非常,不是人力所能抵敌。去年来时,它还奉有主命,不肯伤人,尚且奈何不得;今若一个弄巧成拙,变友为仇,转生许多祸事,那是何苦?我看此人豪迈天真,英雄本色,大是可交。只他性情太过执拗,毫不圆通。据他自谓,与贤弟不甚投缘,也讲不出是甚缘故。

        不过这等人如以礼貌至诚待之,久了自能感动。贤弟可有甚高见么?”

        顾修知遁夫正在心热,不便固执成见。笑了笑道:“此人天生野性,绝不能受丝毫拘束,手底下又养着那么多猛恶的野兽。若能使他真心相从,固是一员健将;一个羁勒不住,一旦犯了野性,谁能制得了他?岂不是全庄的人均受其害?自古两雄不能并立。

        看他心意,除了大哥与方兄等有限几位而外,余人都不看在眼里,日久怎能相处?我们如此礼待,他连真姓名都不肯说,自称虎王,狂妄已极,收服他决非易事。英雄行事,但顾大局,不计私恩;不能因他救过我们的人,便误了全庄大事。大哥既爱惜他,不妨用权术先笼络一番,看是如何,再作计较。假使他一味骄横倔强,不肯受抚,那时仍须设法除他,免留时腋之患。大哥以为然否?”

        方奎与虎王同居数月,深知他天真烂漫,性情粗直,并无争权夺利之心,极好相与。

        又见过虎、猱许多奇迹。心知如照顾修之意,分明恩将仇报,结果非吃大亏无疑。因此大不以为然,不等尹遁夫答话,便接口道:“我在虎王崖洞内同住数月,看他为人极光明磊落。据他说还有一个仙猿,本事比虎、猱还大得多。日后回来,将引他去拜一仙人为师,一心想学道练飞剑。我们也曾拿话引逗他,说这里如何好法。他因一个人在山中住久寂寞,很想和【创建和谐家园】交朋友,并无丝毫尘世功名之念。他到此便想回去,怎会是个隐患?交得对劲,他也不过和我们常来常往罢了。入伙虽不见得答应,害人之心必不会有。

        顾二哥平日那般爱惜好汉,今天的话为何改了样儿?”

        顾修冷笑道:“算我多优,日后就知道我说的话验不验了。”方奎性直,初回还不知顾妾衔恨大甚,便争论道:“顾二哥是我们的诸葛亮,每次说话称得起知事如神,惟独这次却说得不对。我如看错,情愿拿人头和你打赌。”尹遁夫见顾修只是冷笑,便劝止道:“大家都是为好,何必争论?大丈夫恩怨分明,我们总算受过人家的好处,虽不可恩将仇报,但也不可为他伤了自家义气。暂时仍以礼相待,看能结纳更好,不能,便听其自然好了。”顾、方二人由此有了嫌隙。

        虎王在庄上住了两天,便已归去。不久冰雪化尽,现出原来山地。尹、顾等人又去虎王崖洞答拜,登门再谢。遁夫越看虎王越爱,不惜用尽方法结纳,想收为一党。虎王本就不对心思,加上顾修日受爱妾絮贴,立意复仇,自然更不能合到一起。

        遁夫智慧虽不如顾修,行事却极恃重,知道如真谋将来大举,必须扎好根基:第一是人,第二是财。又因这场大雪,看出隐贤庄地势低下,既想出山,还怕甚人知道?相度左近地势,在一个峰腰上建了一所新村寨。那峰是一条长冈的尽头,峰腰与长冈相连。

        地甚平广,土地肥沃,花木繁多。峰顶设台,可以望远,颇具形胜。顾修取了个村名,叫做建业村。将原庄作了别业,派上几个轮值。

        山寨建成以后,又借虎王之力,将山酋二拉唤来与全庄人等相见,言明以后各不相扰。用些针、线、茶、盐、米、布日用之物,去换他的兽皮、药材、金沙之类,派人出山贩卖,大获厚利。同时仍命人四出物色英雄,招募流亡和旧日党羽。

        虎王因喜【创建和谐家园】衣物、饮食,又不愿白受人家东西,也拿些兽肉、皮角和村人交换,自己学着种些菜蔬。彼此各有需求,原可相安无事,偏生顾修心存诡谋,知此事遁夫不为所惑,便暗遣手下私党暗中潜伏,遇见走了单的山人和豹子,便用毒药、暗器杀死,连尸弃去。做了两次,山人首先觉察,便向虎王申诉,说【创建和谐家园】不守信约,暗中杀人。同时虎王也得了逃回来的野豹报信。当时大怒,寻上门去责问。因当场指不出凶手,口辩又说不出事实来,顾修又出来说本村人决不行此歹事,虎王、二拉俱都将信将疑。当场虎王命二猱、神虎随时留意,如若发现村人行凶,必不甘休。顾修知虎、猱厉害,对方已有警觉,不敢造次,敛了好些日子的迹,但气总不出。

        遁夫等自从迁居以后,建业村一天比一天兴旺,江湖上闻风归附的人也越来越众。

        中有尹、顾二人患难至交滇中五虎郝循、杨天真、杨天麒、毛能、申标和昆明修士铁拂尘谢道明最为杰出。滇中五虎自从当年太子关与遁夫一别,也改了行当,改往缅甸经商,贩卖犀角、象牙,多年不与遁夫相见,来时还带来了几匹大象。

        那谢道明是个武夫打扮,年已七十,比顾修还要机智,软硬功夫俱臻绝顶。当初曾帮过顾修大忙,两人最是莫逆。当初顾修被仇敌追迫时,曾往昆明寻他两次,均值云游未归,只得留下书字,说自己被逼无奈,已举家往隐贤庄避祸暂居。并说庄主乃当年好友戴中行,如今改名易姓,请他归来前往相聚。谢道明本就渴念遁夫,得信忙即赶来,事已隔了年余。顾修久候他不来,相见大喜。觑便说了自己力劝遁夫出山举事心意,并请他相助,除去虎王和所养虎、猱。谢道明精干星相、数理之学,加以年老,饱经世变,性已活退。见当地景物佳美,出产丰饶,无殊世外桃源,甚是安乐,众人也难成气候,颇不善顾修所为。因俱在心热头上,只知道明阻无效,先背人探明了遁夫的本心,想出一个欲取姑与之策:假意赞同顾修,却力说财势不足,须要谋定而动,事须三五年后,急进无成,反倒取祸。众人原极信他占断如神,顾修虽然心急,也是无奈,俱不知他是故意延缓,另有用意。

        住不两天,恰值虎王到来换取用物,谢道明隐身门后偷看,见虎王那等奇资,不由又惊又奇,立意想收他作个徒弟。人去后,和尹、顾等人商议说:“此人不可力取,况有神兽为助,最好收服。”力劝顾修夫妾混了前隙,由自己去往虎王所居左近隐僻处结茅暂住,相机行事。不久虎王无心走来相遇,谢道明几次拿话引逗,想收他为徒。虎王终不应允,说:“你要徒弟,我给你找。我的师父是仙人,不能拜你。”反领他到建业村去见尹、顾等人。弄得谢道明无计可施。

        最后竟将虎王激怒,说道:“你如打得过我时,我再拜你为师。”谢道明以为自己武功绝伦,虎王虽是天生神力,论技艺却差得太远,自然巴不得这样取决,立时点头应允。谁知虎王身手灵活,迥出意表,并非全恃蛮勇,只稍一疏忽,便无幸理。谢道明益发看重,收服之心更切,便把内功绝技施展出来,化攻为守,伺隙取胜。打了一阵,虎王果然上当,一个不留神,一脚飞起,吃谢道明用鹰爪力擒拿手叼住左腿脚胫,借劲一拧。虎王觉得左腿一麻,身子再立不稳,就要往侧翻倒,一着急,一声暴喝,脚腿使劲猛挣。不特不向后倒,反往上一挺,连身跃起,扬起双掌,便朝敌人打去。这一手原是一时情急,无心中却成了绝妙的解数。加以神力如虎,迅捷异常,谢道明如何能吃得他住。谢道明方幸得手,就在这一拧一送瞬息之间,忽听一声暴喝,震耳欲聋,虎王已连身纵起扑来。骤出不意,又为虎王神威所慑,不禁大惊。正欲变换招数,再下辣手,不料旁立金猱连连看出主人的脚被人抓住,神情有些狼狈,也着了急,不等招呼,长啸一声,伸开长臂铁爪,纵起便抓。谢道明知它厉害,如不撒手,被它抓上就是不轻。忙把手一松,纵退一旁,避开来势,再作计较。脚才点地,连连已跟踪追扑过来。谢道明只得施展平生武艺,极力应付。

        虎王虽然未曾打败,终因谢道明手硬如铁,叼的地方又准,猛力用得太过,左腿全行麻木,心里又有气,又不服输。因此见谢道明被连连追逼得手忙脚乱,也不喝禁。心想:“这老道士不是东西,且让你尝尝厉害。”谢道明虽然武艺高强,无奈连逢两个劲敌。这后一个更是力猛身轻,眼明手快,全身硬如坚钢,任是多重手法也无用处。先还勉强支持,十来个回合以后,情知再不见机,必遭毒手,他方欲忍愧呼饶,幸而虎王天性仁厚,不愿连连伤他,见谢道明已然汗流气喘,便喝道:“连连过来,我和他打着玩的,他打不过我,不许再打了。”连连方始住手。虎王指着谢道明说道:“我的连连你都打不过,还能收我做徒弟吗?我们还是交个朋友算了吧。”

        谢道明纵横江湖数十年,已是成了名的老辈英雄,几曾栽过这样筋斗,当时真是说不出的气苦。幸而事前留心,因虎王性做,怕当众战败,羞辱了他,过手时没外人在场,不想却给自己留了脸面。就这样,终恐虎王口直,泄露出去,一世英名仍不免付于流水,只得红着一张脸,强忍愧愤,向虎王敷衍笼络,只想不出怎样教他不向外说。正在为难,虎王反先开口道:“你虽不配做我师父,难得你这大年纪,还有这大力气本事。方才我的腿被你抓了一下,如不是我力气比你大,差点被你摔倒。总算能和我打个平手,比以前我遇的那些山人一碰便倒的强得多了。我小时爸妈和我说,不许好强欺人,对老年人更要敬重,不然叫人笑话,就打赢了也不香。今天是你找的我,我没想和你打。好在谁也没打倒谁,你可不许向他们说我欺负你老头。”谢道明闻言,正合心意,自然连声应允。可是对收虎王为徒,依然念念不忘,只是想不出妙法。

        日子一久,顾修看出谢、尹二人不但没有图谋虎王之心,情感反益亲厚,屡赞他天真诚直,磊落光明,纵使不能降服结为党羽,交下这样一个好朋友也好。而其爱妾计采珍一心要报仇,本就不肯罢手。偏生那只小虎忽然逃到虎王洞中,黑虎不放归来。顾修得知,亲去索取,虎王执意不允放还,黑虎、豹群更大肆咆哮,将顾修惊走,益发衔恨切骨。夫妾二人昼夜盘算,想出一条好计:知虎王性情暴躁,一面联合几个有本领的死党,专一伺隙杀害群豹,以伤两家和气;一面派专人去缅甸山中聘请异人,来除虎王和手下双猱。

        那异人姓米,名海客,本名浙生,乃世家子弟。幼时随父宦游云南,受家丁恶仆引诱,少年纨绔,无所不为。乃父人却正直,知道之后,将恶仆重责收禁。正要加以训诫,他得信逃往附近山中,乱蹿了一天,饥渴交加,方欲求死,恰值杨天真走过,解救赠金,使其往投一家远戚,由此多年未见。杨天真近年行商缅甸,忽在鸡鸣角深山中相遇,才知他别后遇见仙人,传了许多道法,改了今名。因和峨眉派门下比剑不胜,一赌气,遁入了缅甸鸡鸣角深山,隐居潜修,炼一种极厉害的魔法,准备重回中土,并寻敌人报仇。

        因心感杨天真以前救命之恩,好在当地缅人奉他如天神一般,随便说两句话,杨天真便可占着莫大的便宜,乐得现成人情。

        杨天真仗他之力,着实得了许多好处,每年必往他洞中盘桓些日。他曾和杨天真说起,乃父早已病死任上,家有老母、蠕姊、孤侄,还有幼年结发妻室赖氏,一家四口流寓昆明,门庭衰弱,初学会道法那几年,时常回家看望。自从避祸缅甸,久想接来团聚,无奈当地卑湿多雨,气候恶劣,迟迟未果。意欲托杨天真前往看望,代为照料。杨天真锐身自任,说道:“我在省城有案,不能久居,愿将老伯母和嫂夫人、令姊、令侄接到家中同居,岂不是好?”米海客幼承母爱,对乃母尚有孝心,说:“你代我先去看望一次,等我几时炼法余暇,抽空回转昆明一行,见了她老人家,问明之后再定。”为使杨天真避人耳目,去时用法术给他变了容貌。杨天真往昆明见了乃母,复命说乃母念子甚切,催海客早归。海客偏当炼法紧急之际,最近数月内不能分身,只好暂时搁起。

        不久滇中五虎被尹、顾二人请来,行时往别。海客听说云南疆界之中,还有着这样隐僻幽秘的好所在,本就有些动念。再经五虎一撺掇,说:“仇敌能在空中飞行,如你要寻晦气,哪里不能找到?况且你的仙法已将炼成,怕他何来?这里瘴雨蛮烟,穷山恶水,就说修道隐居,也应找个好所在,久留在此则甚?莫如移居建业村,将老伯母、嫂夫人等一齐接去团聚多好。”海客想:“据来人说,当地从未见过外人,仇敌也未必便能寻到,再者,这些号称正派门下的剑侠,素好虚声,只要知难而退,不再招惹,无缘无故,十有九不会苦逼不舍,不过不能不防范些。”便对五虎说,等自己法术不久炼成,先去看了地势,中意之后,再作计较,先无须向村中请人提说。

        五虎弟兄虽与尹、顾二人均甚交好,但是五虎为人本是志大心高,不甚安分。加以自从太子关散伙为商,在城镇闹市中常受官家吏役勒索欺侮,虽然事后都报了仇,当时却为买卖受了好些气,恨贪官恶役之心甚浓。再经顾修一蛊惑,奋起雄心,益【创建和谐家园】投意合,比起对遁夫的交情还厚密些。这日顾修失却小虎,受了虎、猱的气,跟杨天真谈起。

        天真说:“海客不特能使飞剑,道法高强,手下还有两对守洞的奇禽猛兽,区区凶猱,何足道哉。他本有全家来此之心,等我促他法成以后,急速接母来此。虎王是个汉子,也不必弄死他。只把恶兽除去,略为做戒,愿收服就收服,不愿收服,任其自为野人便了。”顾修闻言大喜,请天真往请。又告知尹、谢等人,俱都愿交异人,无不心喜。天真本要自去,因缅甸信奉海客,极不愿他离去,自己如往,恐断了异日交易道路,便共同写下一封极恳切的长函,专人前往秘请。等他一到,如觉当地中意,再去接他母、妻、姊、侄,否则也请他把恶兽除了再走。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片语结朋欢 即席同倾金珀酒  轻飙摇烛影 卷帘惊现黑衣人

       

        话说虎王始终未改常态,只与尹、谢、方奎等七八人比较投机。每次来如值尹、谢、方诸人不在,总是寻到管事的头目,交换完了应用的物事,转身就走。遇见别的人,均不甚爱答理。有时还请,也只是挑他对劲的,从没请过滇中五虎。全不懂人情过节,一味率真而行。五虎初来时还有点爱惜他的心意,这一来,只当他有心轻视,俱都怀忿。

        再经顾修一怂恿,益发和虎王作对,稍有机会,便偷着伤害豹子。先时虎王追究,大家都赖不认账。尹遁夫明知顾修所使,未便深说,只好帮着支吾。有一次恰有豹王在场,虎王带了去,当场指认出凶手,尹遁夫知赖不掉,顾修又生诡谋,教他与虎王约定,各以虎王崖前不远的一条横岭为界。除了事先因故说明,不许村里人往山南去;虎王手下的虎豹无人率领,也不许走过山北来,若过来遇见村人,便当作寻常野兽看待,任凭杀死,不得过问。原是一时搪塞,并没说出入如过界,怎样处罚,顾修等依旧可以违约暗算,稍一得便,即可下手。

        虎王所养豹子本来很多,平日都是十九成群,任其自发猎食。如今界限一定,豹子猎食的区域自然缩小了好些,吃亏甚大。所以虎工定约回来后,受了黑虎的埋怨,说以后猎食之地要少去一半,而豹子却一天多似一天,如何足用?虎王已经答应人家,不肯食言。暗自寻思:“附近周围数百里地面俱曾踏遍,只崖后往东有一片小平原,地势低下,满生杂草,初来那两年曾和猿,虎、双猱走过。因草中尽是极深污泥,早晚常有瘴气,未一次归途没有骑虎,一不小心,陷入污泥里好几尺深。回洞染了湿毒,腿足浮肿,疼痒了数日,后经白猿采来灵草治好,便厌恶那一带地方。后来白猿往探,说前面还有一片丛莽密菁,里面荆棒碍足,毒虫遍地。出林又是危崖绝涧,野兽虽多,但有不少毒蛇怪蟒,还有极厉害的瘴岚,不是不得已,最好不去,由此便没再往。如今何不去看看?”当下便同虎、猱前往查看。只见自经前年那场大雪之后,那片有污泥淤沙的平原,已被山洪冲下来的沙石填实,遍地生着极灿烂的野花细草,宛如锦绣,已不难行。只林菁中仍是荆棘怒生,蛇腴四伏,往来游蹿不辍。因不甚大,虎王也没放在心上。第二日一大早,便带了向邻村换来的兵刃器械,驱遣虎、猱、群豹从林莽中开出一条道路,只见林那边果然各种野兽都有,尤以斑马。羊、鹿之类为最多。【创建和谐家园】均兴高采烈,隔一二日便率兽前往行猎。中间也遇到几次大蟒毒蛇和七星钩子,俱被虎王、二猱和黑虎。豹群等弄死。

        顾修等见虎王多与群豹同去,到了猎场才行散开,无法下手,空自气愤不出,无计奈何。

        过了些日,虎王许久不见谢道明,过山往访。见红神谷的山酋二拉带了十多个手下,抬着一个面上雕花的山人,腿肿得有桶那般大,腿肚还有一处咬伤,伤口紫黑血水直流,人已半死,正在谢家求治。有一个中年人,正给那山人用刀割去伤口,擦上药膏。谢道明也从旁相助,代递药物。见虎王、二猱走来,二拉和众山民首先拜倒。

        谢道明一面与虎王招呼,一面指着那中年人说道:“虎王兄弟,我给你引见一个好朋友。这是我师弟,江湖上有名的神医,人称大力天王,又称夺命手,姓韩名小湘。你二位多亲近些。”韩小湘向虎王道了仰慕,仍去忙着医伤。谢道明又道:“你看这山人被迫风乌梢毒蛇所伤,势在必死,但一会工夫,他就能医他活转。自从他来,这一半月间,红神谷被蛇咬伤殆死的人,被他治好的有十几个了。这受伤的便是他们的二头子。”

        虎王一看那花面山人,并不认得。红神谷前两年每隔些日必去,自与邻村往还,不必向他们索粮,虽不常往,但谷中野人都曾见过,何尝有这样的人?并且还是他的二头子?偶一回顾,见二拉满脸俱是惊惶之色,以为他心忧伤人,这人也许是新近从别处来的,略为动念,并未在意。等韩小湘治完了伤,主客三人同坐叙谈。过了一会,那花面山人忽然怪吼了一声,居然醒转。二拉慌不迭地跑过去,附耳说了几句。那花面山人立即把眼闭上,不再说话。二拉假装道谢,走向谢道明身边,又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虎王此时方看出他鬼鬼祟祟,有些生疑。

        虎王正欲喝问,忽听门外号叫之声。又是一伙山人抬着两个蛇咬伤的同类跑进门来。

        向三人礼拜完了,又向韩小湘求治,说:“这两人也是同时受伤,因蛇尚在,不敢往救。

        现时二蛇苦斗,缠在一起,滚入了山涧,才得抢救到此。”韩小湘看了伤处,再一按脉象,说:“此乃七星钩子所伤。想必只是在追逐时,刚被追上挨着了一点,便被那条大追风乌梢蹿将出来,迎着恶斗,你们又逃纵得快,没被它钩尾钩上,所以还有点气未断,不然早就死了。但是毒已窜满全身,这等奇毒,神仙难治,我实不能救他。快抬回去埋了,免得臭味难闻。还有一件,你们惯吃人肉,这两人的肉却吃不得,吃了也和他一样,必死无救。”二拉只得命来人速将受伤山人先行抬走。韩小湘又给花面山人上了些药,说:“三五日内便可痊愈,也抬了回去吧。”二拉遵命,率领众山民,向上坐三人分别拜谢,抬了伤人,告辞回去。

        二拉走后,虎王才想起忘了问他何故两次向人私语,转问谢道明。

        原来红神谷这班山人敬神畏鬼,基于天性。自从小红蛇一死,二拉继位,当时虽为虎王德威所化,日久心中总觉寨中不供神,不吃人肉,不成事体。也是凑巧,这日二拉率众远出行猎,在虎王行猎的森林之内遇见一伙山民。这类山民满身俱刺有花纹,肤作紫铜色,又号纹身族,奉有一种邪教,无论男女,都爱舍身为巫,不再婚嫁,专习巫蛊害人之事。昔年颇为各地山民所畏服,学成巫术以后,到处奉若神明,备受供养。无奈这种邪术,学时受许多楚毒,才能得到传授,往往中途惨死,并非易事。加以生育不多,人口一年比一年减下去。到了此时,已没有整个的族类,为数甚少,并不常见。这一伙二十余人,奉着一个女巫,名叫都神婆,年才二十多岁。一个掌神刀的祭手,名叫扎端公,便是那被毒蛇咬的人。他二人先在云南毛竹山中穿鼻山寨中为巫,专恃骨卜占算,并无真实本领。不知怎地被迫带了徒众出走,辗转到此,打算另寻安身之处。误入本山森林,迷了途径,困顿数日,无法逃出。手下徒众发了急,说都神婆得罪天神,所以神不保佑,占卜不灵。意将她杀死祭神,大家分吃,另外选人继位。

        扎端公为人狡猾,素得众心。知道杀了都神婆,众人虽然拥立自己,可是三日之后再寻不到安身之处,一样也是难免一死。自己又和都神婆有好,杀时她一喊破,众人必更说因此神法不灵,当时就难活命,可是这班人个个凶残,不可理喻,无法劝阻。便用缓兵之计,偷偷告诉都神婆防备,自己从旁与她助威。都神婆得计,忽然大叫倒地,井起身瞪目旋舞,假装天神附体,说不日在森林之内便有奇遇,尚须候上些时,一出林事体便糟。并指出首倡凶谋之人,说神要杀他以享,即可降福。跳神时,众人均伏跪在地。

        那为首的一听出要算计他,料定降神是假,方欲跳起,扎端公早潜伺右侧,劈胸一刀,立时了账。照惯例,用刀尖刺上人心,向都神婆掷去。这一手原是炼就了的,那都神婆将口一张,连人心带刀一齐衔住,再往外一甩,那柄祭刀便飞出十来丈远近,钉在一株树干上面。然后一阵乱嚼,将人心生咽下肚去。仍然大叫一声,假装神去,倒卧地上,再行醒转。众纹身族骤出不意,果然受蒙镇住。

        扎端公一声号令,正要分食人肉,二拉等已早在侧窥伺,全都看在眼里,以为天赐神巫,百年难遇,怎肯放过。慌不迭地率众跑出,向前礼拜,苦求到红神谷寨里去受供养。都神婆等自然喜出望外,当时还做张做智,假装请了神命,得报救命之恩,坚要二拉立扎端公为副寨主,方始应诺。二拉等自然惟命是从,当下将都神婆一行二十余人迎往红神谷去。这一奉上邪教,以前掳劫生人来祭神分食的恶习又复兴起。惟恐虎王知道不饶,特地辟了一座极隐秘的石洞,将都神婆等安置在内。妖巫先还不愿,后听众山民异口同声说虎王带有神兽和无数猛恶野豹,人不能近,直和天神相似,连小红神都死在那神兽爪下,厉害非常。知非敌手,才息了念头。加以虎王、二猱前往索粮,差不多均有定时,此外并无别的需索,到日避开,两下决碰不上。二拉对虎王更是怀德畏威,恭顺异常,是以虎王也不疑有他。

        可是所供邪神须要生人祭献,并且号称越祭得次数多,神越降福。雪地僻处万山之中,人迹不至,哪里去找生人作祭品?二拉无法,先用抽签之法,挑取老年山人应选,祭过两次,出谷行猎的山民忽然发现隐贤庄出来打猎的【创建和谐家园】,便在暗中潜伺,乘其无备,用毒箭射死了两个,偷偷掳回谷去。第一次,二拉恐死人与虎王有关,或被知悉,还在害怕,一面在后洞秘密行祭,一面力嘱众山民不许再出谷去劫人生事。隐贤庄人只当失踪的人不是失足坠涧,便为猛兽所伤,哪知就里。过了数月,又当祭神大典,众山民又照样做了一次,依旧得手而归。隐贤庄人虽然起了疑心,因二拉作贼心虚,终恐泄露,严禁手下,一年只许三次,无故不许劫杀。隐贤庄人白搜寻了多日,总找不出丝毫线索。

        直到最末一次,发现失踪人的血迹和山人遗留的断矛,方始断定山中藏有吃人蛮族。正派人四出搜索,便值天降大雪。

        当方奎等在森林中迷路时,恰有两名山人往林中猎兔,看见八人,以为现成美食,不肯放过,遥遥尾随。在林内转到天亮,一直随出林外,始终无法下手。见雪积越大,恐被陷住,只得绕到八人之前,奔回谷去。走出不远,偏巧八人中有两人失足惨死。另有一人用树枝做了雪具,往前滑行探路,被二山人瞥见,立时埋伏在雪地里。等他滑近,从后跃起,勒了个半死,用藤索绑好,也费了好些心力,才运回去。二拉因本期的神已祭过,便命留以备用。开春雪化,虎王同方奎等五人去红神谷那天,未见二拉,众山民说在后洞祭神,所用祭品便是此人。

        二拉虽幸虎王没有看出破绽,但已说明山北所有【创建和谐家园】俱是虎王朋友,从此不准再加伤害。不久虎王又带二拉去隐贤庄与全庄人众相见。二拉不敢违抗,而祭品没处再找,又恐邪神降祸。扎端公便出主意,索性带人去往邻近驿路之处,掳劫过往行旅和山中药客来充祭品。那所在正是西川双侠等一行的来路,每出多由扎端公为首,率众裹粮而行,往返一次也须二三十天。行踪甚是隐秘,虎王果被瞒过。嗣见中间一段原野深谷之中野马、羊。鹿甚多,便不掳人,众山民也时常前往行猎。谁知近来猎场左近沟壑中出现了几种毒蛇,时常伤人,尤以七星钩子为甚,遇上便无幸理,众山民渐渐视为畏途,不敢轻往。

        日前因祭神期近,祭品尚缺,那里又是必游之路,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戒备前往,去时幸而无事。到了驿路附近山中潜伏,候了两日,恰遇韩小湘入山采药走迷了路。

        扎端公欺他人少,率众上前,想要生擒回去。不料韩小湘练就一身硬功,刀箭不入,仓猝问弄不翻他,还吃他伤了好几个山民。双方打得正难解难分之际,忽然山环中游出一条追风乌梢来。这种毒蛇身子细长,最长的有三几十丈,扁头阔腮,尾薄如带,身子乌黑,性发时其疾如风。人被咬伤或被长尾扫中,至多一个时辰,必死无疑。虽其毒还没有七星钩子猛烈,行动却敏捷得多。山中居民最惧此蛇。这条还算小的,也已有十六八丈长短。原在山环深草里蟠伏,众人争斗喧哗,将它惊动。刚游出时其行尚缓,一看见山环外面有人,嘘嘘叫了两声,身子微微一拱,便将前半身竖起丈许高下,拖着十六八丈长的身子,和箭一般,向人前射来。扎端公闻声回顾,见状大惊,立时一阵大乱,也顾不得再和敌人厮拼,丢下那几个受伤较重的山人,四下纷纷逃窜不迭。

        韩小湘曾得秘传,专制各种毒蛇,又是伤科圣手。此次入山迷路,困顿之余,忽遇山人截路,仗着一身武功,暂时虽然不怕,无奈山人力大耐斗,自己又在饥渴交加,方愁好汉打不过人多,这一来却给了他机会。他知道此蛇习性,胸有成竹,乘众山民逃退之际,略一定神,缓了缓,取下身旁带的如意齿环和随身铁杖,等那条追风乌梢蹿到面前,不但没躲,反倒把身子往下一矮,迎上前去。这时那蛇经过之处,恰有一名受伤的纹身族入被弃在地,看见蛇将追到,吓得鬼叫狼嗥,跌跌撞撞,忘命挣起欲逃,爬没几步,蛇已追到,低头便咬。纹身族人情急无计,举臂一挡,那蛇顺势一口咬往。韩小湘此时也已赶到临近,大喝一声,举起左手所持铁杖一舞。那蛇看见小湘,立即张口松了地下山人,朝小湘冲来。小湘更不怠慢,早把左手铁杖用力向下一杵,直立地上。又把右手如意齿环抡圆,对准昂起的蛇头上套去,一下套到七寸上面,忙把手中钢链一抖。

        紧跟着身子一歪,一个箭步朝侧面纵出去有丈许远近。脚甫点地,又返身朝前,由蛇身上横越而过。左手拿出三枝钢镖,用连珠手法,照准蛇的后身打去,镖镖全中,将蛇身钉在地上。

        那如意齿环是个锐齿密布、锋尖向里的钢环,上有机簧,可大可小。中间是百炼精钢打就的一条细长链子。手握这头是一根尺半长的短铁棍,上有护手钩。原是韩小湘精心研制的一件防身利器,专御毒蛇猛兽,因别的毒蛇多半攻正面,惟独这追风乌梢动作神速,左右咸宜,先吃齿环套住颈间七寸,负痛往前猛冲,再吃韩小湘一抖,越发被齿刃绞紧,深陷肉内。情急拼命,看见敌人左纵,也把头一偏,跟着蹿去,不料敌人早已防到,又从它身后往右面横越过来。方欲横转去咬,身子又有铁杖作梗。就这略一缓势的瞬息工夫,细长扁尾已被三枝钢镖钉住。论那蛇的力量,休说这地下钉的一根铁杖,便是一株小树也能缠拽倒断。无奈蛇身最要害的地方被齿环束紧,初套上时急怒攻心,还有一点猛劲,两三蹿后,便觉出略一转动,齿刃越发深嵌肉里,奇痛难熬,连气都透不过,有力也使不出。急得怒目冒火,红信乱吐,口里嘘嘘乱叫,一任韩小湘拽着蛇头,一点也不敢倔强。

        韩小湘知它力竭技穷,便将手握的短杖也插向地上。正拟取刀斩蛇,一回身看见适被蛇咬的纹身族人疼得满地打滚,叫声甚惨,不禁动了怜悯。便用土语喝道:“你们这伙山民也真可恶!你看这蛇的榜样,能是我的对手么,我知道山里出有一种大叶黄花,你们叫它乌鸦草。如能领我去采,告诉你们那些同伴不和我再作对,我便救你一命。”

        那山民哪里还答得上话来,眼含痛泪,只把头连点不已。小湘料定众山民目睹自己力诛毒蛇,也必畏服,不致反复。且不杀蛇,先把山民提开一旁,从怀中取出一些麻药上在伤口。用力将伤处一片剜去,重新上了止痛生肌的伤药,用布包好。又给他治了适才所受打伤。那山民见他用手剜肉,如无所觉,上药后痛楚立止,大为神奇,翻身跪伏,叫了两声。

        小湘回头一看,适问逃走的众山民全都出现。想已在远处目睹除蛇经过,因蛇尚横卧地上未死,不敢近前,只在远处立定跪拜,求小湘饶了他们。小湘也不理睬,就道旁竹林内砍了七八根长竹,一头削尖,每隔丈许钉上一根,朝蛇身钉去。等到钉完,招手命扎端公等走近。喝道:“此时或许还要用着你们,可能听我话么?”扎端公等齐声应诺。小湘便命众人用刀齐竹竿钉住的中间,将蛇斩成十来段。众人刀一下去,一段段的蛇身齐都叭叭连声,向上飞卷乱蹦,如非钉得甚深,几乎连竹拔起,吓得众人纷纷倒退。

        小湘忙喝:“无妨,此蛇不过气长,一会便死,无须怕它。”见一山人背有口袋,问是糌粑,要些吃了一饱。一见地上腥涎四流,蛇的近头半身急颤已缓,知已离死不远,才走近前去,用腰刀将蛇头斩下。就这样,蛇头落地时尚乱蹦起一丈多高,半晌始息。

        起初小湘只欲借山人之力寻些药草,寻路出山。偶一盘问山人居处,无意中得知蛮荒中竟有不少能人隐居,还有一个能役使猛兽的异人。且那一带遍地尽是自己所难寻到的珍药,心中大喜。再加上好奇之念,想看看那些【创建和谐家园】是谁,便令山人引去。扎端公正为平日经验,这种乌梢毒蛇多半成对出来,如今只弄死一条,另一条归途难免寻仇相遇,巴不得他能同去,立即喜诺。小湘又将别的受伤人治好,取了蛇胆、蛇头,将蛇身抛入山涧,相随同行。路上毒蛇并未再见。行进红神谷百十里远近,忽遇谢道明。二人乃是多年患难同门之交,自然舍了山人,去至谢家同住。

        众山民知他是神医,每值中毒受伤,必往求救,十九治愈。不久扎端公等出山掳人行祭,归途遇见一条七星钩子,连伤两人。扎端公亡命前跑,路侧丛莽中又蹿出一条追风乌梢,刚将扎端公咬倒,后面七星钩于也已赶到,二毒蛇相遇,舍了人恶斗不休。扎端公先吃手下山民救回,山酋二拉正率人抬他往谢家求治,不料被虎王走来闯见。二拉本就作贼心虚,人又愚鲁,不善说谎,容色仓惶,在在自露马脚,只暗求谢道明不要泄露机密,却说不出掩饰之词。谢道明又因尹、顾等人未忘前仇,只碍着虎王代立诺约,加以众山民人多厉害,并非易与,又不知当初杀害打猎弟兄的真正凶手,隐忍至今,原欲收服虎王,或是伺便说明,再行下手。自从小湘一来,尹、顾等人得知山人时往求医,便请谢、韩二人将计就计。小湘仍住谢家,以为异日遇机收服虎王时,暗中多一臂助。

        并托道明不时向二拉打探当初杀人凶手和红神谷中详情。二拉心粗口快,感激二人医伤之德,有间必答,不消几次,尽吐底细。

        原来每次暗害行猎弟兄的共只七人。为首的一个小头目,最称凶悍,已在小湘未来前被七星钩子咬死。其余六人因俱年轻勇健,每次出谷行事,照例踊跃当先。有两个便是在大雪中掳劫方奎同伴的,彼时贪功心盛,人虽被他们运回谷去,却为奇寒之气所中,不久双双病死。余下四人,两个随众行猎,骤遇大队野驴,践踏惨死。只剩一个,正要算计擒去,与死人上祭,不料适才被七星钩于所伤的便有此人在内,仇已不报自报。

        二人与众山民相处多日,觉出他们爽直,二拉人更忠厚。他们用人祭神,由于习惯,日久不难感化。只是还不知扎端公与都神婆作恶多端,二拉众山民是受其愚弄。

        虎王闻得二拉又祀邪神,勃然大怒,当时便要率领虎、猱赶去问罪。谢道明力劝不可,说:“山人自听了你的话,不敢再向村人等暗算。因无处得人,迫于无奈,冒着毒蛇之险,跑出数百里远处行劫。有时遇不到生人,竟不惜以本族的人杀了上祭。并且一年只三次,不肯常为。可知恶习太深,骤改不易。水清无鱼,不在山中劫杀也就罢了,苦苦强他所难则甚?你此去徒将他们逼反。照我看,只有日久劝导,使其自悟为是。如若操切行事,除非将他全族一齐杀死,终仍不免阳奉阴违,这一来岂不反倒多伤人命?

        你最好暂且装聋作哑,我自有良策,使其悔悟如何?”虎王方始愤平而止。

        众山人因知虎王常往那一带行猎,恐怕遇上追问前事,又换了一处猎场,一直无事。

        中间虎王曾遇到过两次七星钩子,仗着虎、猱相助,【创建和谐家园】齐上,俱都弄死,抛人山涧之中。小湘和虎王比了一次力,也未得胜。谢道明总想收他为徒,便改了主意,送他兵刃飞叉,传以用法。虎王见行猎斩蛇,有兵刃在手便利得多,虽然从学,仍是不肯拜师。

        晃眼过了春天。顾修看出谢、韩二人虽经自己百般怂恿,终无伤害虎王之意。杨天真所说异人也无音信。时受爱妾埋怨絮聒,连日方在气闷,忽然来了一个尹遁夫的好友,姓祝名功。顾修知他早年曾与遁夫同道,彼时他年纪尚轻,武艺也极平常。后来单人在湘江上劫一木排客人,不料那木排上有一姓向的排师父,精通法术,将他擒去,存亡全无下落。隔了半年,一班同道正要访查那师父,给他报仇,忽有人替他带了一封信给遁夫。说那排师父因见他颇有胆勇,人又聪明,擒到并未伤害,反将爱女许他为妻,带回湘潭老家传授道法。须俟学成以后,才与遁夫相见,请转告众人不要挂念。由此便无音信。后来遁夫在太子关闪失,改名退隐,不曾和他再见。常听人说,他已尽得乃岳传授,学就惊人法术。顾修自己亦久欲结纳,未得其便,难得如今自行投到,好生欢喜,连忙赶往寨堂相会。

        那祝功原非安分之流,这次投奔遁夫,也是为了在江湖上恃着邪法招摇作恶,树下强敌,存身不住。恰巧遇见村中派出贩货的人,得知遁夫夫妇隐居在此。光景甚好,地势又绝隐僻,仇人寻访不着,特地赶了前来。对于顾修和滇中五虎等慕名已久,见面甚喜。渐渐谈起各人心事,愈发投机,认为志同道合。当下由顾修发起,将全村的人重叙年庚,献血为盟。余外又推出谢道明、尹遁夫、祝功、顾修和滇中五虎,算是九个村主。

        表面上以年为序,实际却是顾修连络党羽,暗中把持。

        当推村主时,本想连韩小湘加入在内。小湘执意谦谢,说自己性情闲野,不喜常在一处,只愿从旁以朋友之谊相助。谢道明本也不愿当此虚名,因小湘已然坚拒,遁夫又在暗中再三殷勤相劝,说自己目前难以摆脱,但决不有背初衷,务请他勉为其难。道明与他患难至交,便不再为深拒,只得勉强允了。只推说虎王尚未收服,仍和小湘住在原处,轻易不往村寨中去,也不过问村中之事。顾修何等好猾,也看他不与自己同调,乐得如此,便也任之。

        顾,杨等人虽恨虎王,但极伯他,除了得便偷偷摸摸去杀害凡个豹子而外,从不敢公然侵犯。自打祝功一来,仗着他会邪法,公然过山寻隙,才伤了两只豹子,虎王使得信,带了二猱,骑虎追来责问。杨天真假说祝功是新从外来的客,当日出外行猎,不知以前定约。虎王已然不乐,祝功还从旁口出不逊,双方话一说僵,动起手来。论打,祝功自非虎王之敌,杨天真又惧着康、连二猱。祝功见势不佳,连忙施展邪法取胜。谁知虎上身旁带有涂雷所赠玉符防身,祝功所学只是排教中下乘禁制之术,竟无功效。一着慌,被虎王擒住,喝骂了一顿,扔出老远,总算没有伤他。二人闹了个愧忿交加,抱头鼠窜而归。祝功本欲再使恶毒禁法,背地里暗算虎王,无奈这种邪术害人不成,反害自身。又见第一次行法时,虎王行所无事,神情颇似此中高手,不知深浅,未敢妄动。十分气不出,只得仍以暗杀群豹,权且泄忿,静候米海客到来,再算总账。

        在这时期,虎王又由二猱收服了几百只野驴。嫌崖前豹圈小,容纳不下,另在崖东北青草原辟了一处牧场。又命豹王分率了百余大豹前去监牧,黑虎、二猱不时前往查看,晚来驱人附近一座大山洞以内栖息。虎王原意,前年大雪封山,寻觅肉食不易,目前豹群日益繁育,野驴的肉又绝肥美,惟恐万一又遭天变,或是猎不着肉食时可以备用。偏生栖息游牧之地为难,好容易寻到这片牧场,却又是南北交界之处,从此衅端时起,群豹时常被害。顾、祝、杨等推说豹子过山,偷吃了村中耕牛。鸡、犬,才追过山来杀死的。虎王几次想大翻脸,俱因看在谢,尹二人面上。谢、尹二人又再三向顾、祝、杨等诸人劝阻,三人也觉单拿些豹子出气,太觉无聊。

        歇手没有多日,三人聚饮大醉,说起前事生气。乘着酒兴,带了十几名有本领的心腹,半夜里私过山南,到了虎王寨前,意欲在出入要口上埋伏下邪法,等虎王明早动身,自寻死路。不料惊动黑虎,未容施为,飞纵下崖,连咬了两人。黑虎也中了祝功一暗箭。

        可是栅中群豹一齐惊动,漫山遍野咆哮追出。虎王也在崖上洞中间声惊醒,赶了下来。

        幸而祝功见机,一看情势不好,惊慌不迭,杀死了两只大豹,借豹身鲜血,行使障眼法东现西逃,连那两具尸首一齐抢走。虎王只知朝着暗中人影空追,等闻得黑虎啸声指点逃人方向,来人逃走已远,只得忿忿而回。顾、祝、杨等此行白死了两个心腹有力弟兄,只换来两只野豹,老大不是意思,空自咬牙切齿,无可奈何。

        虎王因见黑虎伤处看不见,只是通体寒战,四肢无力,心中大怒,第二日一早,便要带了二猱、群豹赶往建业村,寻顾修、祝功和滇中五虎等算账,恰巧在起身前涂雷飞来,二人别已数年,见面大喜。涂雷看了黑虎的伤,笑道:“这是排教中的邪法,神虎乃是一时大意,否则也伤它不了。这个连手脚都不消动,只拿我给你那块古玉符,向它身上一擦便好。”虎王一试果然。因是久别重逢,便没有走,互相谈起前事。涂雷劝虎王:“来人既未伤着你,他还死了两人,可见都是废物,报复难免要伤害多人。你还想要拜仙师学道,此举定要作孽,不如算了的好。你把古玉符用法时刻记住,再加上我师父的传授,稍有不妙,即行运用,凭他们绝害不了你,理他则甚?我来时曾代你请问师父,说你仙缘不久将至,只是你那两个对头早晚还要寻你晦气。我不久出门。一半月就回来,我们先玩几天吧。”虎王对涂雷自是言听计从。

        过了几天,涂雷又复出外。虎王由此更厌恶建业村那伙子人,除偶寻谢、韩两人学习飞叉,久未往村中去。

        那猎场上斑马、花鹿甚多,绝尘奔驰,其行如飞,当地毒蛇怪蟒时有发现,常受伤害。虎王平日行猎,最喜杀那豺狼。野猪、狗灌、野驴等猛恶害人之物,对于这类素食良善的野兽,不到打不着山粮时,轻易不许多杀。豹于最喜吃斑马的肉,虎王又非绝对禁杀,虎王如未在场喝止,遇上时大都不肯轻易放过。有时虎王见打得斑马大多,怒骂一阵,也就罢了。斑马力大性灵,又极护群,豹子走了单,被群马围住,也是照样吃亏。

        日久双方成了仇敌,见就眼红。豹子更是一见了斑马就拼命追扑,不得不止。豹比马多,受过虎王训练,又有二猱相助,自然势力相差悬殊。斑马先还恋着那片水草,终于被迫合群他徙。豹群不舍这种美味,每出行猎,必要到处搜索,已有多日不曾发现。

        近日虎王又率豹群出猎,中途行经树林以内,忽见林中生出一种异花,其大如莲,虽只一丛,却是干茎挺艳,占地丈许,重台叠瓣,五色缤纷,叶似枇杷,色作翠绿,甚是好看。虎王爱花成癖,又是初见,想要移植回去。无奈花太娇艳,四外荆棒围绕,估量花根甚大,难于掘取,立在花前徘徊观赏,只打不定主意。这时有几只照例当先探路的花斑豹已然走出老远,不知虎王停足赏花,将要出林不远,还未见后面主人和大队到来。方欲回身,忽然闻得斑马气息,接着便见数十匹斑马掩身树后,昂首窥伺。见了豹子,各把四蹄一登,飞也似纷纷往林外蹿去。起初豹子因见斑马大多,本想吼啸大群到来,一同追逐。一迟顿间,群马业已蹿出林外,四散飞逃。

        这些斑马原因不舍当地水草丰肥,又惧豹群之害,知近日涧中出了几条毒蛇,特地照着豹群来路,舍身入林诱敌,欲使双方相斗,同归于尽。内中有两匹大的,乃群马之长,一见豹于没有追来,群马业已逃远,又回身立定挑战,向林内怒嘶了两声,然后跑去引它来追。林中几只豹子闻嘶追将出来,一见斑马甚多,押后的是两匹极肥大的斑马。

        中有三只大豹颇有灵性,也知斑马狡桧,以前上过它当,此来必是诱敌,还欲等大队到来合攻,不欲便追。斑马见豹出林,仍是不追,又复回身怒嘶,极力引逗,这一来将豹子触怒。同时又听林内风生,大队将到,益发放心大胆,齐声怒吼,奋身追去。斑马知已将豹逗发了性,更不回头,口中连连长嘶,电射星流,沿涧飞驰。豹子自然不舍,追得正紧,不想中计,吃涧中毒蛇七星钩子长尾缠住。后来虎王、黑虎率了双猱赶到,计伤七星钩子。正在被蛇追逐危急之际,幸得吕伟用毒药暗器将蛇杀死。

        当吕伟伏身材上时,恰值一伙纹身族人同了十多名山人由山外行劫归来,因闻群兽啸声,知道虎王又在猎场之上行猎,原是避道而行,没敢打从猎场经过。偏生扎端公因见虎王时常拿虎当坐骑,心中羡慕,这时猎了一只小虎,用藤索绑住,想捉回去养大来骑。行经崖后,那小虎比狗还大,忽然挣脱绑索,往崖上逃走。崖上丛草深茂,这边便是猎场左近。扎端公不舍,追上崖去,刚用套索将小虎擒住,耳听下面人喊兽啸之声甚急,偷偷潜身深草之内往下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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