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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官步履沉重,仿佛深怀痛楚,「我不是不同意,我只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毒死的吗?」
「不是,至少看起来不像,你待会儿可以亲自瞧瞧。」
到了楼梯顶,他们停下脚步。雷恩眼神锐利起来,他们站在一条走道前,旁边全是紧闭的房门,每一扇门的门口都站着一名警察。
「这些是卧房,巡官?」
萨姆闷应一声,举步弯过楼梯口旁的木头栏杆。他忽然身子一紧,硬生生煞住脚步,雷恩则不留意地撞了上去。
原来有一名在走廊西北角背靠房门站着的大块头警察,因为背后的门突然打开而「啊哟!」一声往后退。
巡官松了一口气。「又是那两个该死的小鬼,」他嚷嚷,「霍肯,看在老天分上。你不能把那两个乳臭小子看紧在幼儿房里吗?」
「是,长官,」霍肯喘着大气回答,看来正身陷困境。一个小男孩一路又呼又叫的,从警官两条肥腿中央冲出来,以一副势不可挡的决心奔下走道。霍肯才刚平衡住身子,马上又被另一个更小的小男孩撞过去,这个看起来不过刚会走路的年纪,兴高采烈地学着第一个的模样,又呼又叫地也从警官两腿中央急急冲出。警官紧追而上,背后跟着一个苦恼满面的女人尖声大叫:「杰奇!比利!噢,你们这些孩子——不可以这样!」
「玛莎·黑特?」雷恩小声地问。她其实是个颇为美貌的女人,但是眼角布满了鱼尾纹,一脸生气早被折磨殆尽的样子。萨姆点点头,沉着脸旁观这场混乱。霍肯英勇地和十三岁的小男孩杰奇搏斗。从他的叫嚷当中,显然比利想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一边尖叫,一边踢警官的腿,害得警官又痛又恼。玛莎·黑特握住小儿子,后者模仿他哥哥,也狂野又精力旺盛地直踢警官的膝盖。就在这样一团拳打脚踢、面红耳赤、又蓬头乱发的混局中,四名斗士消失在幼儿房门后。从穿透门墙的尖声叫嚷听来,混战尚未平复,只是转移战场而已。
「那,」萨姆巡官挖苦地说:「只是这个综合神经病和诡异阴森的家庭的一个样本而已,两个小恶魔早把我们搞得像置身地狱……到了,雷恩先生。」
正对楼梯口有一扇门,离东向的走道墙壁不到五英尺远。那扇门半掩着,萨姆状颇严肃地推开,然后站到一边去。雷恩在门槛上稍稍驻足,眼睛闪烁着警戒的神色。
房间几呈正方形,是一间卧房。穿过房间正对面那面墙上有两扇凸出去的窗户,俯视北边房屋后面的花园。靠近窗户那面东向的墙有一扇门,萨姆解释,那扇门后是私用浴室。雷恩和萨姆立足的房门是位于房间与走道隔开那面墙的左边,雷恩注意到,右边是一个又长又深的衣橱,难怪外面楼梯口上来的走道变窄了,因为衣橱占据了额外的空间,然后沿着衣橱往东边接下去的走道,紧接着又是另一间房间。
从雷恩站立的地点,可以看见两张床——都是单人床的大小——靠着右手边的墙摆着,两张床中间用一张大床头桌隔开来,桌子与两边的床各有大约两英尺的间隔。靠门这张床的床头板上有一盏小灯,靠里面的那张床则没有灯,左手边那面墙正中央,与两张床铺正对面的,是一座老式巨型的石砌壁炉,虽然近旁一个铁架上挂着整套的火炉箱,但看起来一副废弃良久的样子。
这些观察是靠直觉而且是在瞬息之间完成的。这样很快地看一眼家具的大致陈设以后,雷恩的眼光回到那两张床上。
「死得比去年的死鳍鱼还要僵,」萨姆巡官咕哝着说,他靠着门柱站着,「好好瞧吧,真漂亮,是不是?」
靠门的这张床上——即有灯的那张床——躺着黑特太太。萨姆的评语简直多余,老太太一身睡衣十分狼狈,她以扭曲的姿态躺着,无神的眼睛圆睁,面容突兀,青筋暴露,而且脸色发紫,是人所能想象的最不像生物的生物。她的前额有几道极为特殊的痕迹——几道血痕直伸八零乱干枯的白发。
雷恩眯眼观察那些血痕,面露疑惑,然后注意力转移到另一张床。那张床是空的,仅有一堆干净的睡衣在上面。
「露易莎·卡比安的床?」
萨姆点头,「就是那个又聋又哑又瞎的女人睡觉的地方,但是我们已经把她移出这个房间,今天早上稍早的时候,她被发现躺在这边地板上,昏迷不醒。」
雷恩扬起银白的双眉,「被击昏的?」
「我想不是,等一下再告诉你详情。她在隔壁房间——史密斯小姐的卧房,那位护士正在照顾她。」
「那么卡比安小姐平安无事?」
萨姆面容严肃地微微一笑,「有趣,呃?根据过去的事件,大家都会假定,无论这房子里是哪一个人在搞鬼,一定是冲着她来的,但是她没事,反而是老太太被算计。」
背后的走道上有脚步声,两个人都迅速回头,雷恩的面容焕发起来,「布鲁诺先生!真是幸会。」
他们热烈地握手。纽约郡的地区检察官沃尔特·布鲁诺,是一个中等高度,戴无框眼镜,健壮,长相严肃的男人。
他看起来很疲倦,「很高兴见到你,雷恩先生,除非有人不幸归阴,否则我们好像都不会见面。」
「完全是你的错,跟萨姆巡官一样,你整个冬天都把我忘了。你已经在这里很久了吗?」
「半个小时了,你认为如何?」
「还不知道,」老演员仍然在观望死者房间四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检察官整个人靠在门柱上,「我刚刚见过那个叫卡比安的女人,可怜的东西。尸体是今天早上六点钟史密斯小姐发现的——她就睡在隔壁房间,可以看见屋后的花园和东边的走道……」
「地理解说吗,布鲁诺先生?」雷恩喃喃问道。
布鲁诺耸耸肩,「说不定有重要性。总之,露易莎向来起床相当早,史密斯小姐通常在六点钟起床,进来探视她有什么需要。她发现黑特太太的样子,和你现在所见一模一样,躺在床上;而露易莎倒在地上,大致在她自己的床和那边那座壁炉的中间,头朝向壁炉,两脚差不多是在两张单人床之间的空地。来吧,我指给你看。」他正要迈步走进卧房,但是雷恩一只手按在他臂膀上。
「我想我可以想象得出来,」他说:「而且我认为,我们愈少在那地板上走动愈好。请继续说。」
布鲁诺好奇地看看,「噢,你是指这些脚印!呃,史密斯小姐一看到老太太死了,她以为露易莎也死了,所以尖叫起来,女人毕竟是女人,她的叫声吵醒了芭芭拉和康拉德·黑特,他们跑进来,看了现场一眼,什么也没碰——」
「这点你确定吗?」
「嗯,他们的口供相符,所以我们不得不相信。——什么也没碰,他们确信黑特太太死了,事实上,她已经僵硬了,然而,他们发现露易莎只是昏迷而已。他们把她从这里抱进史密斯小姐的房间,康拉德打电话给家庭医生米里安医生,还有警察,没让任何人进来这里。」
「米里安宣布黑特太太死亡,然后到护士的房间,」萨姆补充说:「去照顾那个聋哑的,她不在那里,我们还没有机会和她谈。」
雷恩深思地点头,「到底卡比安小姐被发现时是什么样子?我要听更精确的描述,布鲁诺先生?」
「她被发现时,四肢张开,脸朝下。医生说她昏倒了,她的前额有一个肿包,米里安的理论是,她昏倒时前额撞到地板,这说法对案情没什么帮助。她现在清醒了,但是还有点头昏,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母亲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个问题,米里安还不准我们通知她。」
「尸体已经检查过了吗?」
「除了米里安原先的检查。据我所知,只是表面上看一看而已,」布鲁诺说,萨姆点头同意,「还没正式检查,我们在等法医,谢林是有名的慢郎中。」雷恩叹口气。然后他坚定地再转向房间,往下看。他的目光停留在铺满整个房间的绿色短毛地毯,从他所站的位置,可以看见一些白色粉末状的足印,彼此间的距离颇宽,它们似乎起始于两张单人床中间的区域,虽然从雷恩所站的地点看不见。足尖朝向通走廊的房门,而且在靠近老太太床脚一带的绿地毯上,足印最为清晰,愈靠近房门就愈模糊。
雷恩步入房间,循着足印的路线观察。他在面对两张床中央的空间前停下来,这样他可以仔细检查足印起点所在,现在他看清楚了,足印始终撒满在两床之间的绿地毯上一层厚厚的白粉末上;粉末来源之谜也很快就解开,靠近露易莎·卡比安床脚地上,有一个几近全空的又大又圆的白滑石粉厚纸板金——根据盒子上的说明,那是爽身粉,两床之间的地毯上,无一处没有滑石粉。
雷恩刻意避免碰到足印和粉末,侧身蜇步两床之间,以便对床头桌和地板有个比较清晰的观察。显然滑石粉盒原来是摆在床桌的桌缘,因为桌上有白色粉末的残痕,而且桌上一角有一个圆形的粉环,显示粉盒在翻倒之前是陈放在该处。粉环后方数英寸的木桌面上有一个新的凹痕,仿佛是被硬物用力敲击所致。
「依我看,」雷恩评断,「盒子原来没有盖紧,所以落地时盖子掉下来。」他蹲下身从桌脚拾起一个粉盒盖子,「你们当然早都已观察过这一切了?」萨姆和布鲁诺疲惫地点头。
白纸盒盖顶部靠近边缘的地方,有几条细细的平行线,那些线条是红色的。雷恩抬头狐疑地看看两人。
「是血。」巡官说。
血线所在的盒盖部位垮下去,仿佛造成血线的物体曾用力重击,以致连盒盖的边缘也被打扁了。雷恩点点头。
「毋庸置疑,两位先生,」他说,「显然粉盒受到重击而从桌上扫了下来,桌面和盒盖部有重击的痕迹,落在靠近卡比安小姐床脚的地毯上,由于盖子掉开,粉末撒得到处都是。」
他把凹垮的盒盖放回原来抬起的地点,两眼搜视不停。有太多东西要看。
他决定先检查足印。在两床之间粉末最厚的地方,有几个大约各相距四英寸的鞋尖印,与死者床略呈平行地从床头走到床尾,对着壁炉的方向而去。差不多在粉末的边缘上,有两个被厚厚的滑石粉印得清清楚楚的鞋尖印,鞋印从该点开始蜇过死者的床走向房门,鞋跟和鞋尖明白可见,从足印间的距离看来,步伐愈拉愈长。
「基本上证明,」雷恩低声说:「留下脚印的这个人,一绕过床以后就开始拔脚快跑。」
看来像跑步的足印,印在没有撒到粉末的地毯上——是沾跑者鞋底的粉末造成的。
「就表面观察,巡官,」雷恩抬起头来表示,「我说你运气不错,这些是男人的脚印。」
「我们可能运气不错,也可能并非如此,」萨姆咕哝道,「不知怎的,我不喜欢这些脚印的样子。简直太明白了!总之,我们已经从几个比较清楚的脚印采了尺寸,是七号半,或八号,或八号半鞋,窄足,两只鞋的后跟都磨损了。我的手下此刻正在房子里搜索相符的鞋子。」
「终究, 事情可能相当简单, 」雷恩评论道,他转回两床之间近床尾一带,「那么,我猜,卡比安小姐被发现时,是躺在靠近她床的床脚,在粉末区域的边缘,几乎就在那个人的脚印改变方向的那点?」
「对,她自己也留下了一些脚印,你可以看得出来。」
雷恩点头。从撒了滑石粉的地方到露易莎·卡比安倒下的地点,有一些女人赤足的脚印,那些赤足的脚印始于聋哑女床边床单掀开来的角落,沿着她的床沿直到床尾。
「这点应该毫无疑问,我猜?」
「一点疑问也没有,」布鲁诺回答:「他们已经证实是她的脚印,这部分很容易证明,显然她爬下床以后沿着床缘走到床尾,然后在那里发生了某件事使她昏厥。」
哲瑞·雷恩先生的眉头皱起来,似乎有什么事骚扰了他,他小心翼翼地走向黑特太太的床头,倾身细看那死了的女人。他花费一段时间观察原先就注意到的,死者额头上的奇特痕迹,那是数条深而细的垂直线,长短各异,彼此平行,而且向一边微微倾斜——倾向床头桌的方向。那结线条并未横贯整个额头,它们开始于眉与发际之间,然后伸入又直又硬的白发里。
血是从这些怪异的线条里涌出来的。仿佛为求证实,雷恩的目光流向床头桌底下的地毯,他点点头。在那里,半隐桌底,弦面前上,躺着一只打坏的旧曼陀林琴。
他蹲下来瞧个仔细——然后转头看他的两位同伴,布鲁诺检察官酸酸地笑一下。「你发现了,」他说,「凶器。」
「是,」雷恩用低沉的声音回答:「原来是这个,你可以看到,钢弦的下半有血。」其中一条弦已经断了,所有的弦都生锈了,仿佛很久没有人拉过,但是红色的鲜血印倒是错不了。
雷恩拾起躺在粉末当中的曼陀林琴,一边捡起一边观察。原来躺卧的粉末上,琴身的印记鲜明,他还从观察中看出,乐器底部边缘有个很新的凹损,看起来和桌面的凹痕相符。
「怎么样, 真是个了不起的凶器, 雷恩先生?」萨姆巡官用恼怒的语调说:「用曼陀林琴杀人,我的天!」他摇着头仿佛对犯罪的日新月异大为惊叹,「下次他们会用百合花。」
「奇异,非常奇异,」雷恩面无表情地说:「所以这位无所不在的黑持太太,被人用曼陀林琴打在额头上……这件凶案引人之处,先生们,倒不是武器的选择,而是这件武器根本没有足够的致命力,我是说,从打击痕迹的深度判断,应该不至于致人于死,是的,的确非常奇异……这个节骨眼我们用得上谢林医生。」
他把曼陀林琴放回地毯上与原先一模一样的地点,然后注意力又转向床头桌。他没看到什么碍眼物品:一盅水果(在比较靠近又聋又哑又瞎那位女士的床边),一个时钟,翻倒的爽身粉盒的余迹,两片沉重的书档中间夹着一本旧《圣经》,一瓶凋萎的花朵。
水果盅里有一只苹果,一根香蕉,一串早产的葡萄,一只橘子和三只梨子。
纽约郡的主任法医,里奥·谢林医生,谈不上是什么性情中人。点缀他官职生涯的无数千奇百怪的尸首——【创建和谐家园】、谋杀案受害者、无名尸、实验室的尸骸、毒瘾犯,还有许许多多在不明状况下断气、骇死,或暴死的——自然已使他变得相当铁石心肠。他对「洁僻」这种字眼嗤之以鼻,他的胆量和他操弄手术刀的手指一样坚韧,他的同事常常怀疑,在他甲壳般的官样外表下,是否包藏着一颗温柔的心,然而,从来没有人加以证实过。
他昂首阔步走进埃米莉·黑特太太的最后休憩所,心不在焉地向检察官点头致意,对萨姆闷哼一声,对哲瑞·雷恩先生不知所云地叨叨几句,对卧房周遭测览一眼,神色确然地留意一下地毯上的脚印,然后把他的公事包往床上一丢——哲瑞·雷恩先生颇为惊骇,因为包裹砰一声落在老女人僵硬的腿上。
「踩到脚印没关系吗?」谢林医生猝然开口。
「可以,」巡官说:「所有的东西都拍照存证了。还有我要告诉你,医生,下一次你最好改进一点。打从我通知你,已经整整过了两个半小时——」
「ES ist eine alte Gechichte ,doch bleibt sie immer neu,」短简身材的医生说了串德语,咧嘴一笑,「正如海涅所言,只是我的翻译没有他的原句典雅:虽然这是个老故事,可是恒久如新……平心静气点,巡官,这位死去的女士可是非常有耐性的。」
他把布帽的前檐往上一推——他的头和鸡蛋一样秃,而且他对这点相当敏感——便无精打采地绕过床铺,毫不在乎地乱跺脚印,着手工作。
笑容从他的小胖脸上消失,老式金边眼镜后的眼睛变得十分专注。雷恩注意到,当他看见死者额头上的垂直血痕时,他紫蓝色的嘴唇努了起来,并在一眼看见地上的曼陀林琴时点了点头。然后他十分小心地把死者的白头捧在他两只健壮的手之间,开始投开头发,迅速地触摸头骨各处。
显然事有不对,因为他的面容僵硬起来,并扯开凌乱的被单,花了一分钟检查死者的身体。
他们沉默地观望。显而易见,这位经验丰富的法医愈来愈困惑了;他口中用德语喃喃念着,「见鬼啊!」好几次摇头摆脑,努嘴咬唇,不时又哼一小段饮酒歌……突然间,他转过身面对众人。
「这女人的私人医生在哪里?」
萨姆巡官走出房间,两分钟以后回来,身后跟着米里安医生。两位医生像决斗者似的,极端正式地相互致意,米里安医生很有威仪地绕过床铺,两人同时俯身尸首,拉起单薄的睡袍,边检查尸体,边低声交谈。这时露易莎·卡比安的护土、肥胖的史密斯小姐,快步走进房间,从床头桌上一把攫起水果盅,又迅速走了出去。
萨姆、布鲁诺和雷恩无言旁观。
最后医生们挺起腰身,米里安细致的老脸上露出某种不安的表情,法医把他的布帽拉低,盖住满是汗珠的额头。
「你的判断呢,医生?」检察官向。
谢林医生愁眉苦脸,「这女人不是死于重击。」哲瑞·雷恩先生一脸快意地点头。「米里安医生和我都同意,打击本身除了吓她一跳,不足以造成进一步的伤害。」
「那么,」萨姆巡官怨声低吼:「到底是什么让她送命?」
「哎呀,巡官,你若要抢先一步,」谢林医生颇有愠色地说:「你急什么?是曼陀林琴让她送命嘛,虽然是间接因素。呀?怎么回事?那一击导致她严重惊吓,为什么?因为她很老了——六十三岁——而且米里安医生说她有严重的心脏病。可不是吗,医生先生?」
「噢,」巡官应道,看起来心情舒缓了些,「我懂了,有人敲她的头一棒,那一棒吓破了她衰弱的心脏,所以她就死了。如此说来,她可能根本是在睡眠中死的喽。」
「我看并非如此,」哲瑞·雷恩先生说:「正好相反,巡官,她非但没在睡觉,还非常非常清醒。」两位医生一齐点头同意。「有三点证明。第一,请注意她的眼睛是开着的,睁大直瞪,受了惊吓,可见是清醒的,巡官……第二,你们可以看见她脸上那种独一无二的表情,」这样的措辞委实温和,埃米莉·黑特衰老的五官,因极端痛苦和突来的惊骇扭曲不堪。「甚至双手都半握着拳,指头勾张……第三,这点比较隐晦,」
雷恩走到床边,指着死人额头上由曼陀杯琴弦造成的血丝,「这些血痕的位置。毫无疑问地证明,黑特太太被袭击时是坐在床上的。」
「你怎么晓得?」萨姆巡官颇不服气。
「怎么,这很简单。如果她遭击时正在睡觉——换句话说,是躺下来的,而且从她大致的姿态看来,是仰卧平躺的——那么钢弦的伤痕就不会只出现在额头的顶部,而会连下半部也有,还应该会在鼻子上,或许甚至连嘴唇上也有。由于血痕只局限于顶部,可见她若不是直坐着,也是半坐半起的姿势。倘若这点成立,我们立即可以结论,她人是醒着的。」
「真是高见,先生。」米里安医生说,他僵直地站着,修长的手指紧张地绞来绞去。
「实在只是很粗浅的观察罢了。谢林医生,你估计黑特太太是什么时间死亡的?」
谢林医生从他的背心口袋掏出一根象牙牙签,开始钻研起他的牙缝,「死了六小时了,也就是说,她是在今天早上大约四点钟的时候死的。」
雷恩点点头,「有一点可能很重要,医生,就是凶手攻击黑特太太时所在的确实位置,你能就这点再详尽地说明吗?」
谢林医生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看着床,「我想可以,凶手站在两张床之间——而非老太太床铺外面那一边,我这是根据尸体的位置和她额头上的血丝来推断。你看呢,米里安医生?」
老医生吓了一跳。「啊——我非常同意,」他赶忙回答。
萨姆巡官烦躁地抓抓他肥厚的下巴,「曼陀林琴,这档子事……不知怎的,让我觉得不对劲。我的意思是,不管心脏是好还是烂,用曼陀林琴这么打一下怎么可能要她的命?我是说——如果某人确实有意要杀人,即使他选的是一个奇怪的凶器,总也要选一个能致命的才对呀。」
「晤,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萨姆,」法医回道:「用曼陀林琴这种看起来相当没分量的武器用力一击,是有可能杀死像黑特太太这种健康状况不良和高龄的女人,但是在这里我们看到的这一击,却是相当微弱。」
「尸体上没有其他暴力的痕迹吗?」雷恩问。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