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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之悲剧》-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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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都没有嘛,”萨姆咕哝着,“一堆没意义的老词,喂,医生!”萨姆吼起来,谢林医生努力睁开他的小圆眼睛,“这儿可不是旅馆,要睡就回家去,我会想办法让24小时内不再发生任何谋杀案。”

        谢林医生挣扎着站起来:“哦,好,要说到做到哦。”一面摇摇摆摆走向房门,他忽然停步,门刷地贴着他的肥脸打开,雷恩站在门口面对他笑着。谢林医生傻乎乎地没回过劲来,随即连声抱歉着,一面让开路。雷恩步入房间,谢林医生则出门回家,一路哈欠连天。

        萨姆和布鲁诺起身,布鲁诺带着真诚的笑容:“欢迎,雷恩先生,很高兴再见到您,昨晚我还以为您化成一阵烟了,您消失到哪儿去了呢?”

        雷恩坐上椅子,他那李树手杖有点神经质地置于两膝间:“你必须把一个演员的戏剧性行为视为当然,布鲁诺先生,有效吸引观众的舞台手法,首先便在于学会戏剧性地退场。但是得让你失望的是,我的消失并没有任何神秘的意味可言,实在是需要看的,我都已瞧在眼底,现场也再没有我能帮忙的了,所以我回去哈姆雷特山庄我的庇护所去……哦,巡官,在这个灰暗天气的日子里,你可还好?”

        “马马虎虎,”萨姆没多大兴致地回答,“对一个老演员来说,您起得真早,不是吗?我以为你们演戏的——哦,对不起,雷恩先生——我以为演员都是一觉睡到午后才起床的。”

        “不尽然的,巡官,”雷恩清澈明亮的眼睛闪烁着,“从人们不再寻找圣杯之后,我所从事的行业便是这地球上最活力洋溢的一种。今天早晨,我六点半起床,先在吃早饭前习惯性地游两英里泳,再坐上早餐桌满足我高涨的食欲;接着,我试戴了奎西手制的新假发,那是昨天完工的,奎西自认为是得意之作;然后我和我的导演柯罗波特金、我的舞台设计师佛瑞茨联络,再一封封享受我收到的大量信函;最后,我进入莎士比亚所在的年代,徜徉在那神奇而辉煌的古老岁月中——现在10点30分,我来到这里,如何?就这么一个平凡的日子里,你也觉得这样是很美好的一天吧?”

        “当然当然,”萨姆回答,尽力让语气配合雷恩的欢悦,“但你们退休的人,总不会像我们这些工作压力底下的人一样,有一大堆的麻烦事,比方说——谁杀了伍德?雷恩先生,我是不会再求教你有关于那个名叫X的神秘凶手——你已完全知道是谁谋杀了隆斯崔了。”

        “萨姆巡官!”雷恩语气仍很轻柔,“你是逼我引述布鲁特斯的那段话吗?‘我将耐心聆听,并寻求得以既聆听又回应如此崇隆事物之期,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我高贵的朋友啊,请深思我言。’”

        萨姆看布鲁诺,布鲁诺也着萨姆,两人同声大笑出声,办公室又洋溢着愉快的氛围。

        萨姆拿起谢林医生的报告,不带任何评论地递给雷恩。雷恩把报告高举眼前,心无旁骛地仔细研读。这是一份简明的报告,用华丽的德式书写体一丝不苟地书写。偶尔,雷恩闭上眼睛,集中一下精神。

        报告上说,伍德落水时已失去知觉,但并未死亡,昏迷的原因系头部遭到重击所致,唯颅骨并未碎裂。这个落水时昏迷的推断,谢林医生写道,可从伍德腹部的少量积水得到证明,也由此可知,死者落水后有极短的一段时间尚有生命现象。报告上总结说,合理的推断是,伍德生前曾遭钝器重击头部,失去知觉后,被人从船上投入水中,并因反复撞击于默霍克船身和码头木桩之间而致死。

        报告继续写着,死者腹部有尼古丁的迹象,但状况轻微,显示生前曾认真减低抽烟量;左腿的伤疤,至少已届二十年时间,由愈合后的扭曲丑恶疤痕来判断,当时为其疗伤者显然并非专业医疗人员;血糖浓度偏高,但尚不至构成糖尿病;有明显酒精中毒的迹象,可能死者生前有嗜饮稀释烈酒的习惯;从身体状况判断,死者系粗壮中年男子,红发,手指扭曲,指甲凹凸变形,说明是或曾经是体力劳动者;右腕部位有骨折的迹象,但早已愈合;左臂有小块青黑的胎记;还有一道两年前阑尾炎手术的伤疤;肋骨也曾断过,判断约为十一年前,如今也已愈合;体重二百二十磅,身高六英尺半。

        雷恩读完报告,含笑递回给萨姆。

        “雷恩先生,您有没有瞧出点什么名堂来?”布鲁诺问。

        “谢林医生是个工作态度十分严谨的人,”雷恩回答,“这是一份很完整的报告,受损如此严重的遗体,还能检验得如此仔细,功力真是非比寻常。到今天早晨为止,你们二位认为德威特的涉嫌程度如何?”

        “您对这人这么有兴趣吗?”萨姆有点顾左右而言他。

        “非常非常有兴趣,巡官。”

        “昨天,我们,”布鲁诺急速地说,仿佛由他来负责回答雷恩的问题,“派人盯了他一整天。”

        “布鲁诺先生,你该不会有意隐瞒我什么吧?”雷恩轻轻地说,站起来,整整他的披肩,“但我相信你不会如此……巡官先生,谢谢你给我那张清晰的隆斯崔照片,在一切落幕前,这照片极可能发挥很大的效用。”

        “哦,那是小事一桩别客气,”萨姆回答,声调一下子变得很亲切,“我说,雷恩先生,坦白说我和布鲁诺两人都认为德威特最有嫌疑。”

        “真的?”雷恩的灰绿眼睛从萨姆身上,再移到布鲁诺身上,随即整个迷离起来,他把手杖握得更紧一些,“我就不再打搅二位工作了,今天我个人也还有满满的行程。”

        他迈着大步走向大门,到门口又一转身:“请允许我郑重地忠告二位,无论如何,在现阶段暂时别对德威特采取明确的行动,我们正面对着最艰难的时刻,二位,我说的是‘我们’。”雷恩深深一鞠躬,“真的,请相信我。”

        两人仪式性地朝雷恩挥挥手,雷恩轻轻地关上门离去。

      第五景

        哈姆雷特山庄9月10日,星期四,中午12时30分

        星期四中午12点半,如果萨姆巡官和布鲁诺检察官此刻出现在哈姆雷特山庄,他们会怀疑自己眼睛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他们会看到一个不同的哲瑞·雷恩——只剩一半雷恩的雷恩,他的眼睛和说话声音仍是平时的雷恩,但一身服装却迥异于昔日,而他的容貌,在老奎西一双巧手底下,每一分转变都让人惊讶。

        雷恩笔直坐在一张有靠背的硬椅子上,一组三面的镜子,从正面、侧面和背面三个不同的角度,分别映出他神奇变幻中的样子,一盏电灯强烈的青白光线直射而下,房间的两扇窗子则密不透风地拉上厚重的黑窗帘,外头的光线一丝也溜不进这个奇特的房间里。

        驼背的奎西跪在长椅上面对着他的主人,皮围裙上沾满了胭脂和斑斑的白粉,奎西右手边一张桌子上头,摆着装有各色颜料的瓶瓶罐罐,还有白粉、胭脂、调色盘、十分精巧的小刷子和各种颜色的假发。此外,还有一张男人的头部正面特写照片。

        在眩目的光线照射下,这两人仿佛是才从中世纪人物书中走出来的人物,而这个房间,更活脱脱像是古希腊炼金师帕拉塞修斯的实验室。房间很大,放置着好几个工作台和一些杂物,几个古雅的老柜子门户大敞,看得到里头摆着各式稀奇古怪的物品。地板则散落着一小撮一小撮的头发和各种颜色的粉末,都被长年来的脚印深深踩进木头缝里去了,角落处则摆放着有趣的现代机器——一具电动缝纫机。至于墙壁,其中有一面悬了条粗铁线,挂着至少五十顶尺寸、样式和颜色各自不同的假发,而最靠里头的那面,则设计成一格一格分隔的壁笼,共计摆了十来个石膏人头像,全是真人大歇—有黑色人种、蒙古人种和高加索人种——有些长着头发、有些秃着脑门、有些面无表情、有些则是七情六欲任取一种,包括害怕的、开心的、惊讶的、伤感的、痛苦的、嘲讽的、光火的、坚毅的、倾慕的、沮丧的以及狰狞的。

        而除了雷恩头顶上那盏又大又亮的吊灯以外,此时,整个房间再没任何发光的东西,各种尺寸的立灯散正在房间,却全熄火垂头站在幽深的黑暗之中。而这盏巨型孤灯所投射出的庞然剪影,像上演着一出宿命的恐怖故事,挺直坐着似老僧入定的雷恩,他的剪影被夸张地放大,钉在墙上水波不兴,而老奎西瘦小佝偻的身影却宛如一只巨型跳蚤,环绕着雷恩的身影时聚时分,像一泓墨水溅起的波浪。

        一切是如此的怪异、恐怖,却也带着几分戏剧性,包括角落里一个沸腾的大桶子也不像现实世界所有,又粗又懒的青烟攀上墙壁,倒像三女巫炼药的大锅——麦克白里那样可怕又诡异的场面。而此刻这个恐怖的阴影故事里,不动的雷恩扮演着被施了魔法的人,而一旁急急晃动的影子,则是驼了背的史文格里,个子变矮的美斯玛以及没有穿上星点长袍的梅林。

        但事情的真相是,矮小的老奎西所做的,不过是他分内的例行化妆工作而已——以他的一双巧手,借着各种颜料和粉末来改变他主人的容貌。

        雷恩看着这一组三面镜子里的自己——此刻,他身着一套剪裁良好、几乎没有针线痕迹的普通外出服。

        奎西退后一步,两手在皮围裙上抹着,小眼睛审视着自己的工作成果。

        “眉毛重了点——显得有一点点不自然。”雷恩这才开口,修长的食指指着眉毛。

        奎西仰起他那张褐色的小矮鬼脸孔,伸长脖子,闭上一只眼睛,就像肖像画家停下笔站开来,重新估量模特儿的比例尺寸一般:“大概有点问题,大概有点问题,”他吱吱地说着,“左眉的弯度,太——不应该这么下弯。”他抓起系在腰带上的小剪刀,缓慢而细心地修剪雷恩的眉毛,“这样,我想好多了。”

        雷恩点点头。奎西再次弄了一手的皮肤色颜料,轻轻地抹上雷恩的下颔……五分钟后,他后退半步,放下小剪刀,手摆在臀后:“这次就像了,是吧?雷恩先生。”

        老演员也再次认真看着自己的新面貌:“冒充执行这过调查工作,可不允许出一丁点纰漏,知道吧,你这丑卡利班,”奎西咧嘴一笑如传说中的小矮鬼,毫无疑问,雷恩非常满意——这是主仆两人的默契,只有在雷恩极其欣赏奎西的工作成果时,才会用暴风雨一剧中丑怪角色卡利班这名字来称呼奎西,“然而——现在不会了,接下来该头发部分了。”

        奎西一蹦一跳地到房间另外一个角落,打开灯,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挂在铁丝上的假发,雷恩靠着椅背休息一下。

        “卡利班,”雷恩声音不大,却有点挑衅味道,“我觉得我们的观念还是有些差异。”

        “哦?”奎西问,但并没回头。

        “就是有关化妆一事的最基本认识,如果说你惊人的化妆绝艺有何不足之处,那就在于你做得太完美了。”

        奎西挑了顶浓密的灰色假发,关掉灯,走回雷恩身边,蹲在长板凳上,取出一把造型奇特的梳子,认真地对付这顶假发。

        “雷恩先生,不可能有所谓化妆得太完美这回事,”奎西说,“只能说这个世界充斥着蹩脚的化妆师罢了。”

        “哦,不,我不是怀疑你这方面的天才,奎西,”雷恩看着老奎西爪子般的双手精巧的梳理动作,“然而,我再讲一次——其实,在装扮一事上,外形是否百分之百的相像是最不重要的,某种意义而言,这只是技节末尾的部分,”

        奎西哼了声:“很好,我知道你不同意,然而你是否认真想过,人类观看事物,本能的会趋向于整体性的印象,也就是说,一般人注意的只是整体图像,而不是每一处细节。”

        “但,”奎西认真地反击,“这正是问题所在!如果某一个细节出错——我该怎么说?——走样了,这就会使人们眼中的整体图像遭到干扰,也就必然会迫使人们去找出这破坏整体图像的细节何在,所以我才说——每处细节都必须完美无暇。”

        “太好了,卡利班,太好了,”雷恩的声音极其温暖而且亲切,“你为自己论证得真好,但你还是没真正抓住我所说的精微之处,我没有说化妆的细节可以草率,草率必定引起人们的注意,你说的绝对没错——细节必须完美无暇,但是我们并不免要全部完美的细节!你了解我说的吗?对一位了不起化妆师来说,要接受这个观点非常痛苦,但这却是颠扑不破的……这就好比说,画一幅海景时,你老老实实地把每一丝浪花都画下来,画一棵树时,你老老实实地把每一片叶子都画下来。每一丝浪花,每一片叶子,人脸上的每一条纹路,真则真矣,但却是坏的艺术作品。”

        “呃,也许是吧。”奎西不怎么甘心地说,他把假发举起,在强烈的光线下仔细端详,摇摇头,跟着,拿梳子的手又一下一下,非常有节奏地梳理起来。

        “至此,我们可先得到一个结论,油彩、粉彩、粉末乃至于其他装扮所采的用品,是借此来创造装扮的外貌部分,但不是装扮本身。你也了解,在装扮时,我们有时得特别着重他长相的某个部分,比方说如果你要把我扮成亚伯拉罕·林肯,你就得特别强调痣、胡须和嘴唇,至于其他部分则可稍微简略。不,不止长相,而是你得结合姿态、举止、气质和性格等等,才能真正模仿得惟妙惟肖。我再举个例,蜡像是模仿真人制成的,从形态到肤色的每一部分细节,但我们看来仍是个没有生命的物体而已,而如果一具蜡像可以自然地摆动他的手臂,可以从他的蜡质嘴唇说出生动的语言,玻璃眼珠也能灵活转动——你知道我的意思。”

        “这样子行了。”奎西再次把假发举到灯光底下,沉寂地说。

        雷恩闭上眼睛:“这才是戏剧艺术一直最叫我心向往之的所在——用动作、声音和姿态来创造真实生命的外观,鲜活人物的影像……在面对这门生命再创造的艺术,贝拉斯柯正是最能理解此中精义的天才。他甚至能在空无一物的舞台上,毫不费力地创造出家居的慵懒安逸效果来,既不仰赖燃烧的壁炉带来可见的平和静谧气氛,更无须舞台设计者用各式各样的道具布景配合。他只在演出前,用绳子将一只猫捆得无法动弹,待幕拉开的前一刻才将绳子解开,于是,序幕升起时,观众第一眼所见的景象,是一只猫在舞台上站了起来,仿佛有个火炉在眼前似的,舒服无比地打哈欠、伸着懒腰……不需任何一句台词,仅仅就是一个简单、人人都熟知的家居生活动作,所有观众便感受到,仿佛正处身于一个温暖又舒适的房间里。这是我所见过,贝拉斯柯个人最精妙也最准确的演出设计。”

        “雷恩先生,真有意思的故事。”奎西上前来,细心地把假发套到雷恩极匀称的头上。

        “奎西,这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演员,”雷恩轻声说着,“将真实的生命注入于人为的戏剧之中——其实,在伊莉莎白时代,戏剧所依赖的只有演员的台词及其肢体动作,用此来重现真实的人生。当时的演员必须在空无一物的舞台上表演——小龙套手捧一株树匍匐过舞台,这就代表从柏纳姆到郑西纳的一片树林,数十年这么演下来,那些坐池座、坐包厢的观众没有一人不心知其意。我常常想,现代的舞台设计方式是否太过度、太喧宾夺主了——对戏剧本身已经造成了伤害……”

        “好了,雷恩先生,”奎西职业性地轻拍一下雷恩的小腿,雷恩这才如梦方醒地张开眼,“完成了。”

        “哦,是吗?那请你让开镜子,你这森林小矮鬼。”

        五分钟之后,雷恩站了起来,不论从服装、模样、举止和气质各方面来看,原本的哲瑞·雷恩整个消失了,彻彻底底变成另一个人。他大步穿过房间,打开房间主灯,灯光下面清楚看出,他身穿一件薄外套,不同发型的灰头发上戴一顶黄色的软昵帽,倒扣齿,下唇向外伸。

        奎西大笑起来,十分开心地站在雷恩旁边。

        “告诉德罗米欧,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还有,你也准备一下。”他连说话的声音腔调也全变了。

      第六景

        威荷肯——纽约9月10日,星期四,下午2时整

        萨姆在威荷肯下了船,环顾着四周,一位新泽西警员正在上下船的走道来回走动,负责看守空无一人的默霍克渡轮,见到萨姆,啪一声立正行了个标准的敬礼,萨姆草率点头回礼,经过候船室,步出了渡船口。

        他沿着渡船四旁边的圆石子路,攀上一个相当陡的小山丘,这道路从码头一直往上延伸,坡项紧贴河流的另一侧,是刀削一样的陡峭断崖。萨姆艰难地一步步往上,几辆汽车迎面驶过,都减低速度小心下坡,萨姆停步转身,看着下方,整条哈德逊河壮阔地摊在眼前,后面则是城市鸟瞰图。没多会儿,萨姆又举步继续他的行程。

        到达坡顶,萨姆瞧见一位交通警察,用他低沉的嗓音问明往波瓦德的路,然后,他穿越一条宽阔的马路,再沿着一条静寂而略嫌杂乱、两旁树木成荫的街道往下走,到达一处热闹的十字路口,直交叉的大道正是他一路所寻找的波西德,萨姆于是折向北边走。

        终于,他找到此行的目的地——2075号,一幢木头房子,挤在一间牛奶店和一家汽车零件行中间——油漆脱落,破旧不堪,在岁月悠长而缓慢的剥蚀下,已完全不成样子了。门口起伏不平地、杂乱地摆着三张古老的躺椅,一条随时可能解体的长凳子,门口的垫子上隐约可见欢迎光临的字迹,一根门柱上有一行黄油漆字,哀伤地宣称:专租男士出租房。

        萨姆看了看整道街,把上衣拉整齐,帽子戴紧,跨上嘎嘎作响的破台阶,按下一个写着“管理人员”的电铃,在拥挤如蜂巢的这幢房子深处,隐约可听见电【创建和谐家园】,跟着是噼里啪啦的拖鞋声音。然后门从中间拉开个缝,露出个红红的鼻子来。

        “你干吗?”十分暴躁的女人声音,随即,变为知道惹祸的倒抽气声音,接着是吃吃傻笑的声音,最后门哗地整个拉开来,一个穿着寒酸家居服的啤酒桶形妇人出现——一个和她这幢房子完全相符的女人,“原来是警察局的先生!请进请进!萨姆巡官,抱歉——我不知道是……”她亢奋地唠叨个不停,并试着挤出个微笑,但只是成功地露着两排黄牙而已,她退到一旁,伺候着,颤抖着,打开门让萨姆走进去。

        “哦,这阵子真是要命,”她嘴巴仍未停下来,“今天一整个早上,这里满满一片写新闻的人和带大照相机的人!我们——”

        “夫人,有人在楼上吗?”萨姆问。

        “当然有啦,巡官,那个人一直在楼上,烟灰弹得我一地毯,”女人刺耳的声音,“今天早上我就被照过四次相……先生,你是不是想再看看那可怜家伙的房间呢?”

        “带我上楼。”萨姆粗着嗓子说。

        “遵命,先生。”女人又献媚地微笑着,两根粗指头故作优雅地捏着肮脏的裙摆,一扭一扭地走上铺薄地毯的楼梯,萨姆低咒着跟在后面,到二楼楼梯口,一个卷狮狗般的男子挡在那儿。

        “谁啊!玛菲太太。”卷狮狗探员问,同时从昏暗的光线中露出个脸来。

        “没事,心平气和点,是我。”萨姆大声回答。

        探员一下子放松下来,露着白森森的牙一笑:“一下子没看出是您,巡官,真高兴看到您,在这里守着实在有些无聊。”

        “昨晚到现在有情况吗?”

        “什么也没有。”

        探员领路穿过走廊到后面的一间房间,地头蛇玛菲太太仍一摆一摆跟在最后,萨姆在敞开的门前停了下来。

        房间很小,而且空荡荡的,褪色的天花板已有裂缝,墙壁被岁月印上点点污渍,地板上的地毯也磨穿了,家具也很旧了,水槽的铅管还是早年的款式,唯—一扇窗户上的印花布窗帘,原来的鲜艳色泽完全消失了——但房间有一股干净的气息,显然住这儿的人很费心收拾。屋内还有一张老式的铁床,一个有抽屉的橱柜鹤立鸡群地靠在墙边,一张大理石面的小桌子,一张用铁丝缠绕着还能用的椅子,以及一个衣柜,这是全部家具。

        萨姆毫不迟疑地走进去,先站到衣柜前,他拉开左右两扇门,里头整整齐齐挂着三件旧男装,底下则摆着两双鞋,其中一双颇新,至于另一双则大拇趾处已开了口。在衣柜的上层,有一项麦秆编的帽子,放在纸袋子里,另有一顶帽带印着干汗渍的毡帽。萨姆—一翻了男装的口袋,检查了鞋帽,但似乎没什么有意思的发现,他浓眉一皱,仿佛对自己的搜寻成果极其失望,跟着,他关上了衣柜的门。

        “你完全确定,”萨姆回头问直挺挺立在门边的那名探员,“从昨晚到现在,没任何人碰过这里任何东西?”

        卷狮狗摇着手:“巡官,我执勤时,绝对是很认真很专心的,从您上次离开后到现在,这里每一样东西都没动过。”

        靠衣柜边的地毯上,放着一个廉价的手提袋,把手坏了,只剩一边晃荡地粘着,萨姆打开来看,是空的。

        萨姆走到橱柜,拉开又湿又重的抽屉,里头有几套干的旧内衣裤,一叠洗了叠好的手帕,半打软色调的条纹衬衫,几条皱巴的领带,还有卷成球状的干净袜子。

        搜完橱柜,尽管屋外寒风凛冽,密闭的小房间却闷热得很,萨姆用条丝手帕小心地擦擦汗湿的脸。他叉着脚立在房间中央,环顾着四周,然后走到大理石桌前,桌上有一瓶墨水,一支干掉的笔和一叠廉价的格子信纸,萨姆隔过这几样,拿起一个孟加拉皇家牌的雪茄盒子,好奇地打开来看,盒里只剩一支雪茄,他手指一碰,雪茄便整支碎掉了,萨姆放回雪茄盒,眉头皱得更深,但他仍不放弃地再巡视房间。

        水槽上的一角有个架子,上头摆了些东西,萨姆走过去把架上的东西全拿下来,包括一个坏掉不走的闹钟,还剩四分之一品脱的黑麦威士忌酒瓶——萨姆拔起瓶塞深深地闻了一下——还有玻璃杯、牙刷、一个锈掉的金属刮胡刀盒子,一小罐阿司匹林,一个铜质的旧烟灰缸……萨姆从烟灰缸里取出一小截雪茄烟蒂,查看了一下埋在烟灰里的雪茄标签,是克雷姆牌的,萨姆思索着走回门边。

        玛菲太太那对带着恶意的小眼睛,一刻也不放松地盯着萨姆的每一个举动,这时,她捏着鼻音说话了:“我说巡官,您得包涵这房间这么杂乱,这个房客说什么也不让我来帮他整理。”

        “哦,没关系。”萨姆敷衍着,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女房东,“对了,玛菲太太——有没有女人来找过伍德呢?”

        玛菲太太哼一声,抬着她那长脓包的下巴:“巡官,如果您不是警察,我听到这句话真会敲破您的脑袋瓜,我可以告诉您,当然没有,这是高尚的住所,随便哪个人都晓得,我一直叮嘱我的房客,这里最重要的一项规矩是,‘严禁女客进入’,我说,没有任何例外,在玛菲太太的屋子里,绝不容许那些丢人现眼的猴子把戏。”

        “嗯,”萨姆找把椅子坐了下来,“没有女人来过……那亲戚呢?有没有姐姐或妹妹到这儿看他?”

        “说到这个,”玛菲太太机灵地回答,“我当然不能禁止人家有姐妹,因此,我的房客当然也会有姐妹找来,也有姑姑阿姨或外甥侄女的,但伍德从来没有过。您晓得,我一直把伍德先生当做我最标准的房客,他在这里整整住了五年了,从不惹麻烦,那么安静,那么有礼,真是一个绅士。据我所知道,也从来没有人来找过他。但我们也不常看到他,他在纽约电车工作,每天从中午到晚上很晚,而且,我们这里不供应三餐——房客得出去吃——所以我也不知道伍德他怎么吃饭的,但这个可怜的灵魂,我敢这样子说——他准时交房租,不制造麻烦,也没喝醉过——安静得好像没这个人一样,我——”

        但萨姆并没听下去,他站起身来,厚实的背向着玛菲太太,玛菲太太一句话没讲完停下来,小青蛙眼眨巴眨巴地瞪了萨姆背影一眼,哼一声,气鼓鼓地走出房间。

        “老巫婆一个,”门柱旁的刑警咒着,“当然都是姐姐姑姑阿姨外甥侄女才能来,这套看多了。”他淫邪地哧哧笑起来。

        但萨姆完全没理会这边发生的事,他正一步一步慢慢走着,试着用脚来感觉地毯底下的情况,忽然,在靠近地毯边缘的地方,有一小块微微鼓起,吸引住萨姆的眼光,他掀开地毯,发现是木板翘起来所造成的。接着,他又走到床前,迟疑了一会儿,毅然跪了下去爬进床底,两手瞎子一样摸索着,探员刑警见状急急地说:“嘿!老大——我来。”

        但萨姆没理他,自顾在床底地毯上奋力前进,探员也跟着腹部着地匍匐向前,一支小手电筒扫视着幽深的床底角落,萨姆得意地低呼,“有了!”探员扯开那一角地毯,萨姆扑上去抱住一本黄皮的小本子,两人一身灰地从床底退了出来,屏气用力挥着衣服上的灰尘。

        “老大,是银行存折吧?”

        萨姆没回话——他急急翻着小本子,里头详细列着几年来每一笔存入储蓄户头的金额,没有任何提款的纪录,而每一笔存款都不超过十元,大部分是五元,统计户头的金额是九百四十五美元六十三美分。存折中还夹着张折起的五元钞票,很显然伍德正打算存入,却因被谋杀而来不及办理。

        萨姆把存折放入口袋中,转身对着探员:“你值班到几点?”

        “八点整,会有人来接班。”

        “我跟你讲,”萨姆阴沉地说,“明天下午两点半打电话回总局找我,记得提醒我一声,有件特别的任务要由你负责,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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