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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君培退到门边,只见外面包括助理、前台在内的一众人等都齐向郑悦悦的背影行着注目礼,再相互交换包括兴奋与八卦之情的眼神。他知道他若再追上去,也不过是给他们提供更多谈资,只得驻足,看看时间,拿了文件去会议室开临行前的最后一个合伙人会议。
不过,这件事显然在最短时间内已经传遍所内。传言讨论完正事,张律师便开始率先拿他打趣:“看来君培没有安抚好女朋友啊。”
曹又雄也笑,“好好哄哄她,现在是事业为重的时候,汉江市也不算远,见面应该很方便。”
田君培只干干地一笑,并不接腔。
他确实有些烦恼,又略有不忍,出办公室以后,踌躇一下,却还是没有再给郑悦悦打电话。他想,长痛不如短痛,这次去汉江市上作,两个人隔开一段距离,她慢慢总会冷静下来。
田君培正式到汉江市上任时,已经是七月下旬的一个周末。这个城市并未入秋,但已经过了最炙热的季节,空气中再没有那样溽热蒸人的气息,凉爽了许多。
开完会后,他再一次给任苒打电话,前两次都是关机,不过,这次她的手机开着。
“你好,哪位?
“任小姐你好,我是田君培。”
“田律师,你好。”
“你还在汉江市吧。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过一段时间,你可能就去了别的地方。”
任苒笑了,“我没那么漂泊不定四海为家啊。我租了房子,而且预付了一年的房租,房东不会乐意退钱给我的。”
“真巧,我调来汉江市这边的分所工作,目前也算是定居这边了。想请你明天一块儿吃晚饭,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任苒显然有些意外,踌躇了一下,就在他以为她会婉拒时,她说:“明天我要上班,六点下班。”
他大喜,“好的,我过来接你。”
田君培借助GPS,提前将车开到了任苒说的地方,这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所语言培训中心,门卫告诉他,停车位已满,他只能将车停在人行道边。进去一看,里面一栋六层楼的红砖楼房有些陈旧,不算大的院子内停车场停满了小轿车、摩托车、电动车和自行车,周围都是来接孩子的家长,三三两两地站着交谈着。
随着下课铃响起,年龄不等的孩子冲出教室,奔向各自的家长。等到各式车辆鱼贯驶出,院子却并没有恢复安静,又有各种车辆驶入,这次进来的大多是成年人,有男有女,向楼房走去。
他正准备给任苒打电话,便看到她从楼里走了出来,大半个月不见,她头发剪短,衬得面部轮廓越发秀丽清新,穿着一件蓝黑条纹针织上衣配牛仔裤,手里拎着那个略微陈旧的gucci背包,看上去神清气爽,正和旁边一个落单的小女孩说这话。
“爷爷怎么还没来,要不要拿老师的手机给他打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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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匆匆走来的漂亮女人,竟然是绿门的老板娘苏珊。任苒与田君培看着都有点儿吃惊。任苒在这边已经上了大半个月的班,平时看到的都是爷爷或者奶奶来接这个小名叫囡囡的女孩,还是头一次看到苏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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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囡囡并没有平常孩子见到妈妈的开心,她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只是神情总有点儿怯生生的,一双眼清如小鹿般忽闪,显得很内向。她将手机还给任苒,嘟着小嘴不做声,过了一会儿,才不冷不热地说:“奶奶会不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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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无可奈何地一笑,加快脚步与她并行着,不时低头与她说这话。
“看不出她已经是这么大孩子的妈妈。”
任苒回想一下,苏珊似乎只比她略大一点,看上去确实不像一个马上要上小学的六岁多孩子的母亲。而且,她想起自己跟囡囡一般大时,每天妈妈来接她放学,她都恨不能黏在妈妈身上,一路亲亲热热地讲着话回家。她不竟也觉得眼前这母女俩看上去实在有些怪异,不过她无意去深究别人的生活,只泛泛地说:“她大概结婚早吧。”
田君培陪她一起向外走云,“没想到你来当老师了。”
“其实我准备的职位叫助教,就是协助外籍老师一起给小朋友上英语口语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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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前,她将翻译好的文稿发给蔡洪开,蔡洪开马上回邮件给她,说想约她见面,谈一下翻译一本基金方面的专著。她只得告诉他,她已经离开北京,目前定居汉江市,没办法面谈。蔡洪开倒并不介意,说并不防碍她继续【创建和谐家园】翻译,同时很得意地提起在汉江市也有她的加盟机构,她这才知道,蔡洪开的生意这几年越做越大,除了做翻译、出版,还涉足利润更丰厚的英语培训业,并已经广招加盟,冠名培训机构扩展到了许多地方。
他劝她接下这本书的翻译工作,“以你的速度,全职做的话两个月就能翻译完,报酬很不错的。”
“如果这书赶时间要的话,我接不了。我不打算全天闷在家里,还准备去找份工作。”
“三个月翻译完也可以,我还是希望你接下来,毕竟你有金融底子,是最合适的人选。”他马上慷慨地说,“另外,你考虑一下当英语培训老师吧,可以控制上课的时间,也不用每天坐班,我可以跟那边打个招呼录用你。”
在任苒看来,教师职业多少是神圣的,专业性的,没想到他说得如此轻巧,不竟有些骇然,犹豫一下,“我可没有教师资质,也没有这方面经验。”
“经验是个问题,不过也没什么。”蔡洪开玩笑,“培训机构根本没几个老师有资质,关键是教得好,以你的功底,一点问题没有,你去试试吧。”
任苒手头还有一笔钱,没有多少经济压力,只想依照白瑞礼的劝告,找一份相对单纯的工作,不至于关在家里与社会脱节。她抱着看看再说的心理,来到蔡洪开告诉她的地方,发现这里是规模不算小的英语培训机构,培训范围从幼儿一直到成年人,无所不包,还聘用了好几名来自不同国家的外教。
有蔡洪开从北京打来的推荐电话,再加上面试时她流利标准的英语程度让外教也点头认可,这边的校长马上便要聘用她。
“任小姐,你确定你想教小朋友吗?我们的强项是成人英语培训,本地很多其他培训机构拼的就是少儿应试教育英语,我们不打算参与那个市场,所以幼儿这一块,我们只开了一个口语班,课也排得很少,收入相对要低得多。”
校长告诉她一个数字,居然不如北京普通的文员起薪。任苒也有点儿吃惊,不过她联想到本地的房租水平也释然了,同时想到,如果有小朋友打交道应该有助于保持心境开朗,而且多一点自由时间也很合她心意。她表示并不介意收入少,老板同意,让她去人事部门报到,第二天她便开始在这里上班。
民营培训机构管理并不正规,除了外籍教师,其他人待遇都不算高。但幼儿英语培训班学费毫不含糊地高昂,打的是小班制加纯正美式口语的招牌,由一个来自美国的年轻小伙子Tom任教,任苒的任务就是协助他教学,每天中午一点上班,六点下班,她很满意这个时间安排。
田君培直接带任苒驶到江边,这里建了一片高档住宅,附带的商业区规划手笔很大,聚集了本地人气最足的电影院、餐馆、酒吧与咖啡馆。
他们去的这家餐馆是家开业一年的川菜馆,生意火爆,门厅坐满了等待翻台子的顾客,好在秘书已经帮田君培提前订好了位置,他报上名字,服务生马上将他们引进了预留的包房。
这里装修雅致,全采用间接光照明,环境不像寻常中餐馆那么喧闹,盛菜的器皿精致,做的是改良川菜,保留了四川风味的麻辣,又没那么霸道,十分鲜美可口。不过,田君培注意到任苒吃得并不多,“我朋友冯以安给我推荐的这边,他是本地人。我应该先问问你是不是习惯吃川菜的。”
任苒抱歉地笑,“不,这菜很不错,不过我最近一年因为服药的缘故,胃口不算好。”
“下次我们去试一下他推荐的另一家海鲜餐馆。这边的影成环境不错,今晚上映的是一部美国片子,有没兴趣去看一下。”
任苒拿纸巾拭一下唇角,抬起头看着他,“田律师,谢谢约我出来,今晚我很愉快。不过,我还是得先讲清楚,目前我不打算跟人有深入的约会和交往。”
她的这份坦然并没有让田君培意外,“我表现得太急进吗?”
任苒笑了,“你很有风度,田律师,没有嘲笑我的那点小人之心。”
田君培也笑了,给她再倒一杯果汁,“我为什么要嘲笑你。因为你没猜错,我确实动了想追求你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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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给我一个了解的机会。”
任苒踌躇下,“田律师,我在一个很狼狈的情况下认识你,先是作为偷车嫌疑犯被捕,然后被某个男人撤销报案领走,接下来午夜跑出酒店……”
“被你这样一说,我好像才意识到,我们认识得很有戏剧性。”
他口气轻描淡写,似乎全没把那些放在心上,任苒不知道他这是职业习惯,还是有意宽慰。“站在客观的立场,我必须承认,你在哪一个环节不再理会我的话,都是完全合理的,不过你一直尽力帮我,我很感激你的信任。只是恐怕我没办法向别人做什么解释,让自己的行为显得正常。”
田君培承认任苒说得有道理,不过,他同样解释不了自己的行为,在正常情况下,他的助人精神只会表现为适当施以援手,然后选择理性的旁观态度,等事情发展明确再说。对待任苒,他显然更多依据了他平时并不屑于的直觉。
“我不认为你的行为不正常,也没权利要求你做解释,那是你的私事,无须跟别人报告理由。”
任苒脸上的笑意加深,“谢谢你,田律师。不过我不得不说,当别人眼里神秘的陌生人也许有趣,但如果作为男女朋友来交往,就很成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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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你该早点告诉我,我好准备一份礼物,生日快乐。”
“谢谢,你肯陪我吃饭,就是很好的礼物了。三个月前,我刚结束一段恋情,不算愉快。前任女朋友对我的指责之一是我自以为是,根本不理解她。自我检讨以后,我承认,我做律师工作,不算是一个有情趣的男人,不能说自己在那段关系里完全无辜。你很吸引我,小苒。但我能理解你的顾虑,我们都需要时间了解彼此。我打算在而立之年做出一点成绩,也不想尽快投入到新的关系中去。我们可以慢慢来,试着从普通朋友做起。”
第十五章
田君培在汉江市的工作开始得并不顺利,好在他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根据双方这成的协议,普翰注资正式控股,律师事务所的名称做了变更,老侯仍然做着名义上的主任,所里具体业务则全部由田君培负责。
所里的几个大律师明显没将三十岁不到的田君培放在眼里,对他的秘书分发下来的考核制度只敷衍地看看,便放到一边,各行其是,准备等着看他灰头土脸找台阶下,再开出条件逼他就范。
可是田君培既没将他们办的那些琐碎的经济与民事【创建和谐家园】案子放在眼里,也不介意他们的不合作态度,他不动声色找来猎头公司,开出条件,开始招聘。
如果说新的人事经理上任,那几个大律师还没感到什么,那么当田君培宣布,三位新律师同时报到,每人配备一名助理,搬迁到新写字楼的事务所办公室将重新调整时,他们终于坐不住了。
他们集体找到田君培谈话,然而田君培拿出他们过去三年的考核数据,和颜悦色地告诉他们,如果严格的按普翰的制度来讲,他们中间只有一个能通过考核,照上半年的数据,他们只能享受普通律师的待遇,也就是说,三个人共用一个助理,同时向他提交切实可行的业务计划。
王律师就是唯一能通过考核的那一个,他去年打过几场获利丰厚的离婚与遗产官司,自恃资格老,冷笑一声,“田总,你也是律师出身,不过看样子可能从业时间不长,大概不能理解律师这个行当需要一个相对长周期的人脉资源累积,不能以一时数报论成败,搞这种考核,既教条,又没什么实际意义。”
“讨论我的从业经验没什么意义,我没必要把我最近几年完成的业务量讲出来跟各位讨论。如果你们认真看完发给你们的考核制度,就能明白,普翰制订的制度充分考虑到了这个因素,而且普翰在两个省份的发展也充分证明了制度的可行性。各位做的是与契约制订执行有关的工作,希望不必再由我来解释具体条款。”
初步理顺人事关系,只算一个开始。
按照普翰一向的发展策略,这边未来也将主攻盈利更为丰厚的非诉业务,而之前经天偏向各类诉讼业务,在非诉讼业务这一块的表现一直乏善可陈,从人跟配置到业务转型,所里的工作千头万绪,再加上经常会有应酬,田君培并没太多时间考虑个人问题。
他再度约会任苒时,已经是大半个月以后,这样不算频密的邀请,任苒显然比较能接受,吃过晚饭后他送她回家,看时间还早,她提议在绿门咖啡馆里喝杯咖啡。
任苒已经是绿门的常客。
她以前对咖排并无特殊爱好,在香港工作时喝咖啡比较多,也只是跟同事一样,借此提神,以应付高强度的工作。
她第一次一个人进绿门,是有一天下班路过,正好一个顾客推门而出,她闻到里面飘出的咖像香气,触动往事,不由自主走进去,点了一杯拿铁。那样醇厚的味道让她再度想起母亲在厨房里给父亲煮咖排时的情景,可是这一天的回忆却并没让她伤感,她发现自己突然喜欢上了喝咖排的感觉。
结帐时,苏珊正好出来,她认出女儿的英语老师,马上要给她免单。任苒坚持不接受,说如果这样客气,她以后只好去别家咖排馆了。折中下来她付了帐,苏珊送了一张可以打折的贵宾卡给她。
绿门离任苒的住处很近,咖啡味道地道,更重要的是,苏珊有几个坚持,不提供扑克牌,不卖简餐,除了和以前一样,出售咖啡豆咖啡粉之外,店堂内只出售各式现煮咖啡和自行烘焙制作的糕点甜品。所以这边环境十分幽静,光顾的人都是咖啡爱好者,苏珊叫得出他们中很多人的名字,没有多少爱热闹或者时髦的人士跑这里聚会高谈阔论。
任苒成了这里的常客,还像其他老顾客那样,存放了一只咖啡杯在这里。她带田君培过来,苏珊跟他们打着招呼,过一会儿让服务生送来了一碟小点心。
任苒承认,田君培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人选。他没有旺盛的好奇心,很懂得尊重别人的隐私,如果他确实仍然有追求她的念头,那么他也没有时时流露出来让她困扰。相反,他表现得十分有分寸,相处起来让她感觉到没有压力。
田君培谈起所里一个律师接的一起荒唐官司,他说话的方式既有条理,又带着一点不露声色的风趣幽默,着实逗乐了任苒。她也讲起Tom上课时的趣事,这个美国人行事不拘一格,经常颠覆教材,带着小朋友大玩游戏,很得孩子们欢心。她作为助教,也不得不参与到游戏环节里,她承认,玩那些幼稚游戏,确实十分有助于她保持开朗的心境。
出了绿门以后,田君培将车子留在咖啡馆门口,步行送她到楼下。
她对他挥挥手,走进了单元,按下电梯键,心想,至少从目前看,她的生活恢复了正常。
日子过得平静有序,心理咨询停下来,并没有让她感到无助;有舒适的、租期内属于自己的住处,有一份不算累的工作,报酬虽低,但面对的是两个班近四十个可爱的小朋友;同事称得上有趣而友善;业会做的翻译工作进展顺利;有一个相处平和的朋友……
不过是离开一个城市,到了另一个城市,竟然如此轻易重建了自已的生活,她有些意外。
当然,一切看上去都不错,前提是只要不想起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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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怀着根本理不清的混乱感离开J市,在收拾东西时,将没有服用的事后避孕药扔进了度假村房间的抽水马桶中,按下冲水阀,看着那一小版药随着漩涡消失。
她想,她在进行一个赌博,或者说是一个占卜。
自从出了车祸后,她的生理周期一直有些紊乱,并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安全期内。如果怀孕了,她决定克服她的歉疚与悲伤,主动跟陈华联系,随他返回北京,继续接受心理治疗,试一下能否跟他生活在一起;如果没有怀孕,那就是他们之间既没有缘分,也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她必需要努力忘掉他,自行调适,开始全新的生活。
她住在汉江市华清衔的宾馆里,等待得多少有些不踏实。然而她并没有等太久,她的老朋友在某天凌晨造访了她。她想,那就这样吧。
她起床给自己沏了一杯热茶,忍着生理痛,打开电脑,用一个不常用的邮箱写一份邮件发给陈华,告诉他,请不用再找她,然后上本地房产中介网站,搜寻合适的房子。
她正式决定,切断与过去的联系,在这座城市定居下来。这当然不是一个出于理性的,自主的选择。
可是一想到陈华,随之而来的回忆太多,她无法去分析她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她唯一明确知道的是,如果带着对祁家骏深深的负疚与回忆,她确实不应该跟陈华再有什么牵扯。既然冥冥之中天意已经帮她做出明智的决定,她愿意不折不扣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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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开房门,开窗子通风,先去洗澡,再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翻译那部关于基金的著作,争取像蔡洪开不断催促的那样,早些交稿。
与此同时,田君培却意外地再次接触到陈华这个名字。
深秋的一天,尚修文给田君培打来电话,告诉他安达上个月被卷入一场钢筋质量风波之中,本来已经处理平息下来,可是一家名为信和的地产公司突然指证安达供应的建筑用质量有问题,表面上对安达不利,实际上可能牵扯到旭昇的整个销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