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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艳歌行-第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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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他笑着开了口。

        涵玉快速的用眼梢扫了一下此人,见他今日又换了一身浅绿色的绸衫,金银线繁绣穿织,头顶一块鹅卵大的挽结翠玉,腰上系一串儿明皓东珠穿成的符束,气度不凡,富贵逼人。想起陆重阳说的去那家客栈的不是“一般人”,此人又敢在皇宫里大声喊叫,涵玉心里不由的一咯噔,难道是龙子龙孙?

        那人也在上下的打量着涵玉,还是一副惊艳的表情,看样子并没有认出涵玉来。他只瞧着眼前这位美人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金似衣裳玉似身,眼如秋水鬓如云, 真真是亭亭玉立,闭月羞花,华丽高贵,倾国倾城。“你……你不是月光啊,呵呵,我认错人了。……吓着你了吧?”他笑着开口搭讪。

        涵玉这才明白他那个“三姐”叫的是月光,见他没认出自己,心里暗笑这佛靠金装人靠衣裳,自己与月光本就身形相似,加上今日自己这一袭华服还是来自月光所赠,也难怪这位龙子远观背影会认错了人。她眼下虽能认定这人也是位天潢贵胄,但还是不知该怎么称呼,再者心里毕竟还存有被诗句调戏过的过节,涵玉又退了一步,微微施礼,轻启珠唇,“民女是月光公主宣诏来的,不知这位贵主如何称呼?”

        俗话说的好,贵人多忘事,那人却只当是初逢,忙伸手相扶,好言说到,“姑娘不必拘礼,我叫明振飞,大家都喊我六皇子,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涵玉闻言心头一动,猛的想起在集芳社院内罚跪的场面来,自己当时被光彩照人的五皇子明振天吸去了所有的注意力,竟一点也想不起来这六皇子当时的模样来。又转而想,这短短数日,竟在不同地方与他三次相逢,而这家伙却一次都想不起来,着实有趣。

        涵玉可不想和皇子有什么瓜葛,刚想编个什么话赶紧脱身,就听得桥下一声亮嗓,“哎——你们在说什么呀!”只见盛装的月光公主快步走了上来,两只眼睛兴奋的闪着光芒,先对着涵玉“你们认识啊?”见涵玉摇头,又转向了明振飞,“那你来做什么呀?找我有事?”这明振飞哈哈一笑,“没事了,我来是想提前当面给你贺喜,没想到认错了人,哈……先恭祝寿星佬仙龄永继,等晚上开宴再找你乐!”说罢,眼光一扫涵玉,转身离去了。

        涵玉松了口气,这才仔细打量起月光来,只见她穿着一件灿金华丽的暗凤绣衣,头顶的碧翠宝饰灿若明霞,身上的东珠玉石莹润如酥,淡淡的桃花妆更显的明眸皓齿,活泼可爱,真真是“翠为荷叶垂鬓唇,珠压腰际稳称身”,周身华光溢彩,典雅高贵之极,涵玉不仅啧啧称叹,“公主就像天仙下凡一般。”月光也没害羞,哈哈的转了个身,“我本就是天之娇女,那些小仙又算什么。”

        涵玉闻言大动,感慨万千。月光乐完了,又定睛瞧了瞧涵玉,“哈,你穿我的衣服还很合适嘛,以后你要是不嫌弃,我让静儿再找些我穿不着的送去。看你现在,比从前好看多了呢!”两人正嬉笑着,静儿来传话了,泰合殿已摆好了酒宴,定在酉正开席。月光笑着知会,转头兴奋的对涵玉说,“我今天可光彩了!晚上父皇和母后都会来的,所有的皇子和公主们也都会来的!”

        酉正,一场盛宴喧嚣开场。由于皇帝的突然决定驾临,泰合殿里呼拉拉的凑来了一堆人,各宫里的娘娘,各处的皇子公主,连各尊王府的正室王妃都来了,一时间金玉满堂,鬓香影叠。涵玉的身份当然没有上前落座的资格,被远远的隔在了一层又一层的人群之外。月光怕冷落了涵玉,让静儿也不用伺候了,去外边陪涵玉说话去。静儿也乐的清闲,再又和涵玉说的上话,便从后殿拿了些瓜果点心,找涵玉偷偷享用去了。涵玉见各位王公贵妇云集,钗环笄佩争奇斗艳,如此难得光景,眼睛都不知该看何处了。尤其是皇帝左下侧的一位娘娘,虽相隔甚远,但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秀发如云,碧波荡漾,金石珠玉,极尽奢华,艳若桃李,貌似天仙。跟端坐在上位的皇后相比,多了份媚态入骨,令人观之黯然销魂。静儿见她呆住了,掩嘴笑道,“亏的你不是男人,这么远见了庞贵妃还掉了魂魄。”涵玉闻言一愣,心里竟暗自替皇后叹息了一把,有如此一芒刺在旁,怎能高枕无忧?静儿见她失神,推了她一下,悄悄的指了下皇子桌,“还在发呆啊,等看了那边的五殿下,估计你一辈子都睡不着了。”涵玉顺着她的手指一瞧,见那边一溜坐了五位皇子,不用怀疑,任何人都会被端坐在中间的明振天吸引去了大半的视线,涵玉不是第一次见,早有心理准备,见今天他换了件鹅黄色绸衫,一举一动,风度翩翩,更显的英姿俊俏,玉树临风。“外面都说,宁为五王妾,不为天子妻……”静儿小声嘀咕着,涵玉不由的又多看了明振天几眼,才把目光移开。在明振天的右侧,也就是皇子的第二席,坐着一位脸庞稍圆,浓眉大眼的皇子,涵玉认得,就是那日在客栈里吟诗吟不下去,被人称为“四爷”的那位公子,很难想象,这就是朝野上下臭名昭著,被皇帝批为“永不勘用”的四皇子——“四无用”,涵玉微微叹了口气,接着向右观去,在皇子的第一席,端坐着一位剑眉龙目,气度超凡的皇子,只是脸上始终似笼罩着一股阴郁之色,观之萧瑟。涵玉忍不住侧脸问了静儿,“那首席坐的……是太子殿下吗?”静儿正在吃花糕,抬脸一瞧,叹了口气,环顾四周,低声对涵玉说道,“这是二殿下……正出的三位皇子,就数这二殿下最像皇后娘娘,还是嫡长子,可惜……可惜在他十二岁那年,宫里被魇咒了,先是丽妃娘娘生的皇长子落了井薨了,二殿下随后又得了怪病,生生废了一条腿……要不怎么是三殿下做了太子呢……”涵玉闻言心里也难受,想这般人物从此折翅青云,好生悲叹。眼神又向后两席扫去,见最末席的一位皇子身量尚小,也不入群,自己呆坐。那明振飞则靠着他五哥和“四无用”眉飞色舞谈的正欢,三人不时哈哈大笑,涵玉心结还没消,低声自言自语嘟囔着,“物以类聚,早晚成‘六无用’……不是说不来了吗……趋炎附势。”因惦记着皇后要把自己送给太子当笔吏女官,涵玉更想看到和打听的是自己未来要伺候的主子模样、性情,四处找寻着殿中除皇帝外另一个穿明黄衣物的人,可是没找到。想起皇后和月光说的太子征巫泽的事情,涵玉心里嘀咕,八成是还没回来吧,可她又不想放弃这个刺探消息的好机会,碰了下静儿,“那……公主庆生辰,怎么没看见太子殿下啊?”

        这静儿一提起太子,眉飞色舞,口若悬河,话语滔滔硬是拉不上了闸。说这太子如何贤良,如何重礼,如何有才,如何仁孝。涵玉不仅想起陆重阳说的太子贤德的话来,心里琢磨着,看来这太子在朝中口碑不错啊,怎么还都传言五皇子要取而代之呢?见涵玉爱听,静儿在一旁说的更欢了,说着说着,说起上月皇帝在庞贵妃的媚唆下,想封五皇子为旭王,同时南方巫泽国的叛乱越演越烈,兵火前锋已蔓延到了江南,朝廷派去的第三员主将又被蛊术弄的离奇暴毙,庞贵妃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江湖相士胡说什么只有真龙能压的住妖火,皇帝当然不能去了,明摆着想推太子进那地狱。拿亲生儿子的命当赌注,皇帝虽是有些犹豫,但战势危急,最后必还是得做此一博,皇后娘娘急的不行了,但太子的地位摆在那儿,贵妃的这个理由用的太冠冕堂皇了,总不至于说不当这储君了吧!眼见着木快成舟了,大家都失了信心的时候,没想到太子殿下竟在一个朝会上自己站出来了,请旨为皇帝分忧,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主动去南方征叛,不仅如此,还跪请陛下将他的兄弟全部封王,尤其令人震惊的是说了自己若是战死后,五殿下贤良,可接替太子之位,这下把五殿下推到了风口浪尖,弄的是面红耳赤,当场跪下对天盟誓对太子绝无二心。这番举动就连皇后都为之震惊,大家都没想到太子面对逆境镇静如此,皇帝陛下当即感动之至,说什么封王褒奖的事情都等太子回来再说,下座抱着太子好一个哭……

        涵玉听的似懂非懂,想到那么一个娇媚如花的庞贵妃也能使出如此歹毒的招数来逼宫,不仅寒从心起。又不由的想起莫皇后来,想当年她也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不知费了多少力气爬上了皇后的宝座,还扶持自己的儿子登上了太子的宝座,可谁想到,红颜未老,君恩思移,又有像自己当年那样的妃子在下面觊觎着,阴谋着,她的心情会如何感慨,会如何惆怅……

        晚宴进行了一小会儿,皇帝就在总管太监的搀扶下起了身,似是有些劳乏,要回宫休息。皇后侧身相扶,被皇帝笑着推辞了。只见下座的庞贵妃身姿一扭,拦在了皇帝的前面,也不顾皇后难堪,众人窥视,将整个身子全贴在了皇帝的身上,顿时千娇百媚,春光旖旎,皇帝哪里拒绝的了,在她的搀扶下笑呵呵的离去,临走留话,让皇后带着大家好好乐乐。

        涵玉盯着莫皇后的脸,却瞧不出半点的怨恨不快,只见她挥手将宫妃们都凑到了一起,大家围座一团,笑语欢声,真是一派莺莺燕燕景,一张百鸟朝凤图。不一会,皇后的贴身女官就上前一番耳语,皇后也起了身,对着下面嘱咐了一番,让徐惠妃带着大家好好乐乐,也离座回宫休息去了。

        皇后一走,在场的金枝玉叶立刻走了一大半,剩下了一些不好意思马上走的,扭捏的顾左右而言他,渐渐的也散了。一些王府的王妃出于礼节,走之前还的上前给徐惠妃和月光打个招呼,涵玉想提前看看涵珍未来的姑婆什么性情,赶紧拉住静儿问,“哪个是汝阳王府的王妃?”静儿见她着急的模样,笑了,指着一个身穿亮紫缎装的淡妆丽人,“汝阳王妃没来,是世子妃来的,看,漂亮吧,这可是林太师的千金,真正的大家闺秀呢。”

        涵玉闻言一颤,赶紧仔细端详,见这世子妃亭亭玉立,温柔可人,举止典雅大方,出言细声慢语,看似性情温和,涵玉微微放了点心,不仅在脑海里浮现出涵珍和她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场景,有此主母,涵珍日后为人姬妾境遇会好些吧……

        该走的,终归都走了。涵玉环顾了下四周,见剩下了四位娘娘,三位公主,当然不会有月容,还有几名郡主。居然下午说要不来的明振飞也在,和凤华郡主笑的正欢,在一群女人堆里显的尤为扎眼。少了些逢场作戏的亲戚,月光也开心了起来,她上前拉住了徐惠妃的手,向她介绍起涵玉来,“母妃,这是我在集芳社的伴读,母后钦点的,还夸她是文中女状元呢!”数十道目光一下子刷的全射到了涵玉身上,疑惑的,讽刺的,嫉妒的,惊讶的。涵玉闻言一惊,不觉面红耳赤,又无法躲避,只得从女官群中挪了出来,磕头见礼。徐惠妃的声音很和蔼,竟亲自下来搀扶涵玉,弄的涵玉受宠若惊忙起身退后。这时,耳边一个男声不合时宜的钻了出来,想都不用想,定是明振飞的,“三姐,你伴读挺多啊,那天在院子里罚跪的那个抄书的也是啊?”

        有人帮着拆穿了粉饰太平的幔帐,满堂的公主和郡主们皆放声大笑。月光一脸窘迫,又不能说出真相,一时接不上话来,胡乱说道,“根本没有的事!”明振飞哪里知道实情,一脸认真,“那人我见过的!四姐说就是你的伴读。”

        公主郡主们笑的更欢了,涵玉更是抬不起头来。徐惠妃见月光难堪,忙上前拍了明振飞一下,“振飞你别再胡搅了,找你皇兄玩去,母亲好带着你这些姐妹们去赏烟花。”这才把他支开。

        夜华初上,御花园中早准备好了观赏焰火的木藤瓜果。涵玉坐在月光身旁,瞧着徐惠妃温文谦逊,四处逢迎,八面玲珑的样子,心中暗叹,这后宫的女人一个个真真都是人物。正神思着,一树烟花盛开在天际,如孔雀开屏、似凤舞九天,惹得人群一阵欢呼。绚烂光影间,涵玉也仰头凝望着,心头吟诵,“东风夜放花千数,更吹落星如雨。”许多人的面容都依稀浮现在了夜空,涵玉微微一笑,想这火树银花下的繁华,要靠多么漆黑如墨的夜空来映衬,自己的前途会如何呢?没入茫茫黑暗之中,还是灿烂于夜空天下……

        

      20.犹是春闺梦里人

        涵玉再次从皇宫回到集芳社的时候,女官们都开始对她退避三舍了,语气中也夹带了酸溜溜的味道。连丫鬟们也开始联合起来排挤敏儿和玉秀,送水、领笔墨的小事上都不忘推搡使绊子,玉秀委屈的都快哭了,敏儿气不过,冲着她们大喊,“都什么德行啊,一个个都是些红眼病。”话传到了涵玉耳里,涵玉却很不以为然,将从宫里拿回来的赏赐散给了这两个丫头,笑道,“文人尚且自古相轻,何况女子乎?你们可别露了怯,明儿把这些东西换着样儿的穿戴出去,气气她们。她们联合着不给咱东西,咱就出去买更好的。记住,钱能通神,势能通天,慢慢的她们就没什么意思了,说不定想开了,还掉头回来巴结咱呢。”敏儿和玉秀被这一席话说的瞠目结舌,呆在当场。涵玉摇了摇头,继续举腕习字,想起耳濡目染的后宫之争,那才是真正的钩心斗角,相比而言,这小小集芳社的混水又算的了什么呢。

        六月初四的中午,礼部员外郎陆重阳,第一次在大白天正大光明的跨进了涵玉的院门。

        他的每次出现总是令人惊讶。涵玉呆住了,手里的杯子差点落地。陆重阳的笑容在阳光下绽放的灿烂,如梦幻一般,他缓步走到她的面前,有些宠溺的摸了下她额头的碎发,声音又低又柔,“怎么……我来了,你这么惊讶……”

        敏儿扫了眼自家小姐,见她已眼光发直,魂不附体,心里一叹,可谁叫自己刚得了涵玉那么多好处,实在也不好意思再去搅和了,当下赶紧叫着玉秀,知趣的退下了。陆重阳笑的淡淡的,更显的自信洒脱、泰然沉稳,涵玉难掩心中的思念和激动,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心里顿时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踏实感,眼角却酸酸的,不知怎么了,就想在这里撒娇般的大哭一场。陆重阳轻轻的抱着她,抚弄着她的秀发,下巴在她的脸颊耳边轻轻厮磨着,言如春风,“想我了吧……”还没等涵玉含羞回答,陆重阳的双手接着把涵玉轻轻的扶起,“进去,我有话跟你说。”

        涵玉魂不守舍的听着陆重阳说完了话。由于涵珍四天后要嫁入汝阳王府,奉安太远不便迎娶,王妃特在京城指定了一处别院暂做涵珍的娘家,初八那日就从这里迎接新娘,这样,明日董府全家就到了京城,汝阳世子派陆重阳来给姜震打了招呼,让涵玉这三天不去听训了,到别院去陪涵珍。

        陆重阳谈完差使就要起身告辞,涵玉心有不甘,噘着嘴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襟。陆重阳走不了了,无耐,只得转身笑着来哄她,“乖,放手,这大白天的,我留在你这儿干什么啊。”涵玉的嘴噘的更厉害了,“大白天怎么了,我这儿就这么没吸引力啊,不是大白天你留下就能干什么拉。”陆重阳乐的更厉害了,直瞅着她的眼睛,“当然了!又不是没想过,没做成就是了……”

        涵玉突然醒悟过来,顿时面红耳赤,一声“讨厌!”连推带打的将陆重阳赶出门外,还紧紧的将房门给栓了上去。陆重阳阴谋得逞,在院子里笑的灿如夏花,一转身,大步离去。

        六月初五,礼部的马车把涵玉送到了汝阳王府在东城的一处别院。说实话,涵玉对这次家人的团聚并不是十分的牵肠挂肚,她只是想见一见涵珍和仲言。过了一阵子,马车在一处园林式庭院门口停了下来,涵玉下车一望,心里先失落了三分,这处别院与她想像的差距太大,只能说是差强人意,凑合应付而已。她想像不出,堂堂显赫非凡的汝阳王府,竟用这样一个平凡的院落充当迎接新嫁娘的场所。

        正在涵玉愣神的功夫,一高个青衣少年从院内欢笑着跑了出来,声音大而洪亮,“二姐,可是见到你啦!”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双臂就扑了上来。涵玉笑着一躲,伸手将他挡在了一边,“仲言,长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懂礼节避讳啊!”这少年不好意思的笑了两下,伸手接过了车夫手中的行囊,“父亲、母亲、大哥、大姐都在花厅等你呢,快进来吧。”涵玉闻言一怔,居然大哥董伯伦也从任上来了,看来全家对涵珍这次出嫁真是重视非常。不过不管如何,从此以后可以和自己的姐妹兄弟一起生活在一个城市下,涵玉心里还是热乎了不少,跟着嘴里不闲着的弟弟,绕过了久未清扫、布满灰尘的回廊,迈进了别院花厅。

        一进门,见一小厮在厅的中央正背身弯腰站着,一屋子人鸦雀无声。花厅的气氛好似不对,涵玉满面笑容一下子僵在了原处,爱说的仲言也没了动静。只见董方达和伯伦都阴沉着脸,尤氏望着涵珍,挤出的笑比哭都难看。再瞧涵珍倒是面无表情,还在开口安慰大家,“有什么啊,不就是没个仪式吗,你们至于这么难过,让下人看了笑话去!”涵玉闻言一惊,三步换做两步奔上前去,握住了涵珍的手,“怎么了?你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一句话似提醒了涵珍,她马上又换了付表情,笑容似能挤的出蜜来,只见她三步一摇,走到了那小厮的跟前,伸手拔下了头上的珍珠耒金凤,在涵玉的惊呼声中塞到了那小厮的手上,“这个你收着吧,我日后进了王府,也没什么用处了,看着碍眼。”那小厮哪能不识货,手一哆嗦,差点把这宝贝掉地上去,急忙往地上一跪,就要假意推辞。涵珍赶紧将他扶了起来,言语直接简单,“放心,我也不让你办什么掉脑袋的事儿,告诉我,这中间出了什么变故?”

        这小厮先松了口气,又眨巴了两下眼,似有什么顾虑。

        涵珍看破了他的心思,笑了,“你看的出来,我这人有话也不藏着腋着,你今天说了什么话,我保证将它烂在肚子里,绝不带到王府去。”那小厮这才挤着笑开了口,“夫人您别这么说,您日后也是奴才的主子,这事儿吧,也赶巧了,前几日世子妃去宫里参加月光公主的庆生晚宴,不知怎么了,回来就病了,胳膊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尤氏在一旁着急了,“这世子妃胳膊抬不起来跟我们涵珍过门行礼有什么关系啊!”涵珍拿眼色止住了母亲,笑着让小厮再说下去。

        那小厮清了清喉咙,接着说道,“王府里连叫了五个御医也没瞧出办法来,后来还是林太师府里给请来了个神医,就用了一付符药,药到病除,神了。”

        涵玉也犯了糊涂,怎么也联系不到涵珍的事情上去。又听的那小厮继续说道,“这神医连酬谢金子都没收,不过临走时说了几句话……”

        瞧着小厮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涵珍冷笑一声,上前盯住了他,“你就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实话,不许给我换词。”

        那小厮舔了舔嘴唇,压低了声音,“神医说世子妃的胳膊怪病是因为被……东方之马踏了云中凤翼,这次符药只是治标,若要治本,必须在半月之内不能被肖马之女克到,尤其是东边来的……”

        全屋人都惊呆了,谁都知道,这涵珍正是肖马之人,奉安更是在京城的东方。

        却见涵珍一点也不恼怒,笑着问那小厮,“还有呢?想必是有人为【创建和谐家园】碎了心吧?”

        那小厮闻言一惊,抬眼看了一下这位新夫人,心里估计也起了哆嗦,“今天……王妃查到了夫人您是肖马之人,要令世子退婚,亏的世子妃带病跪地求情,王妃才答应将您接进门来,但……但只是一切从简了……”

        涵玉闻言震惊,脑海中不仅浮现出月光庆生晚宴上对世子妃的惊鸿一瞥,那时觉得她温柔可人,典雅大方,又是静儿口中真正的大家闺秀,如今怎想的到这一张温婉贤淑的画皮下,竟藏着个拥有如此心机的女人。真真是可悲,可叹,可怕……

        整个午饭全家人吃的是味如嚼蜡,吃完了,一个个也不言语,都散去休息了。涵玉见涵珍也没叫自己相陪的意思,知是她要一个人清静排解,就知趣的躲到了一旁。颓废的别院枝条蔓延,涵玉也没有午休的习惯,在其中无趣的四处踱步,却不想遇到了董伯伦,她那个同样不爱午休的大哥。自从伯伦发威出走,终娶成著名的孟三娘后,涵玉对这个木衲的大哥生出了许多的好感,她走到他的面前,轻声的问道,“大哥……这些日子还好吧?”董伯伦见是她,笑了,两手一摊,“能吃能睡,还好。”涵玉被他逗笑了,想着大哥现在有情人终成眷属,而自己和陆重阳的事情还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有结果,不仅心生羡慕,口出感慨,“大哥费劲周折,终娶得心上之人入门,现在心愿已成,定是异常甜蜜,幸福万分,令人羡慕呀……”却不想董伯伦闻言长叹一声,“这世间的事,本就是空空的因果……你得到的,往往并不是你所想像的……有时候,还是不要太执着的好……说了这么多,你到了,就明白了。”

        涵玉听罢惊心。伯伦的话句句似在瓦解她对爱情的信心。连如此信仰过的大哥都感叹如此,难道世间真的不会有天长地久的眷恋吗……

        初六的早晨,小厮来报,礼部来送涵珍汝阳世子夫人头衔的印贴。涵玉心有预感,忙迎了出去,果然见到陆重阳端坐在花厅,和董方达侃侃而谈。她的弟弟董仲言正站在一旁,用无限崇拜的目光凝视着陆重阳,仿佛见了当代鸿学大儒一般。涵玉心里高兴,站到了一个只有陆重阳能看到的角落,开心的向他招手。陆重阳斜眼瞅见了她,微笑着摇了摇头。不一会儿,涵珍在丫鬟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事情很简单,陆重阳很快办完了公事,朝涵玉看了一下,告辞向门外走去。涵玉忙溜了出去,等着出来送客的父兄一离去,便闪身奔出门外。

        陆重阳在外面淡淡的笑着,从袖中拿出一个造型古朴的黄铜头夹,“这个是我在出城的路边买的,觉得它简单脱俗,不佩珠宝时可单独戴着,一身长衣广袖,显的人慧质独具。”涵玉接过头夹来,心底欢喜异常,她没有告诉他,今日是她的生辰。赶巧的更是有缘,她开心的攥在手中,她喜欢陆重阳超凡的品位,更喜欢陆重阳这样一点一点的指导、修饰她。他就像一本博大精深的书,厚重累积,她展开了,就开始了不停的学习。

        当晚,涵珍似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亲热的叫涵玉过来相陪。涵玉心里忐忑,也不敢多言,生怕说了什么不对劲的话又让涵珍伤心。涵珍却很坦然,拉着涵玉的手,轻轻的说道,“我不后悔的……再闹,终还是得让我进这王府的门。”涵玉望着她的样子,有些心痛,安慰她道,“大姐,你别乱想,哪里没有争斗,你这毕竟是嫁入了帝王家,日后吃穿不愁,富贵缠身,出来也是光彩排场,不过是要小心侍奉主母,若是老天保佑,姐姐再生个一男半女,前途无量呢。有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若是嫁了那寻常人家,虽为主妇,低头的事情还不是更多……”涵珍闻言笑了,伸手摸着涵玉的脸庞,深情的说,“你明白就好,小时候,母亲常对我说,这女人啊,出生是一个命,嫁人又是一个命。前一个命是上天赐的,生在什么样的家境由不的自己;而嫁人这个命,自己可一定要把握的住哦……涵玉你现在给公主当了伴读,一定要为自己抓住机会,若是能遇上什么大家之子、龙子凤孙,切莫犹豫,早为自己的终身做打算啊……”涵玉听的心潮澎湃,想起自己的娘亲久不在人世,也没人跟自己说这样的贴心话,心下一软,抱着涵珍哭了出来,“可是,可是姐姐你有个如此阴毒的主母,日后可怎么办啊?”涵珍笑着拍着自己的妹妹,目光幽深,“不着急,姐姐不怕,慢慢来……还不知是谁能笑到那最后……”

        六月初八,一眨眼就到了。涵玉望着丫鬟们搀扶着盛服红妆的涵珍出了门。这汝阳王府真是做到了一切从简,一顶小轿,一个红娘,几个婆婆丫鬟,一小队卫兵小厮。涵玉见此场景,心里一阵犯酸,想这世子妃人未出场,先给了涵珍这个新入门的侍妾一个狠狠的下马威,还在公婆面前做尽了好人。尤氏更是悲从心来,想着女儿日后还不知要受多少苦,这王府一入,生死都由不得自己,母女俩不知几时才能再次见面,当下朝天伏地,好一个痛哭。董方达带着两个儿子在一旁远远的望着,神情也悲伤难抑,还得强装笑脸,躬身相送。一向坚强的涵珍也有些呜咽了,手臂不停的颤抖,但她立了片刻,终是一句话没说,推开了丫鬟们搀扶她的手,端然决然,坐上了火红的凤轿。

        涵玉泪如雨下,双手合十,心中默念“愿老天保佑……”

      第二卷: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21.宫门锦绣向阳开

        这几日的集芳社热闹的很,先是四皇子明振阁以探视月光的名义来了一趟,谁知进去了就赖着不走了,他说话又风趣,论起玩来,点子又多,胆子又大,在姐妹中人缘又好,这下金枝玉叶们有了领头闹的,一时间将教庭搅的不得安生。授课的大学士肖云良又没有蒋太保那太子帝师的身份,管也管不得,只好叹气离去,由着这些公主郡主开怀胡闹。涵玉厌恶这个号称把整个府邸的女孩都变成女人的“四无用”,也不愿上前跟着玩乐,但见月光兴致很高,也不敢独自离去,只得皱着眉坐在一旁读书。这些女官哪里如此近距离接触过天璜贵胄,又见这明振阁平易近人,善解风情,一个个都动了心思,上前侍奉的尤为用心。只见这四无用鬼点百出,用绸步蒙上了自己的眼睛,要玩个游戏,通过摸伴读来猜主子是谁。金枝玉叶们本就当伴读为玩物,当下一阵叫好,涵玉吓的面如土色,也没管月光表的什么态,赶紧扔下书跑了出去。屋子里喧闹依旧,根本没有人发现少了涵玉这个无足轻重的人,一时间主子们的笑声,女官们的叫声连绵不断,真真是春光无限。涵玉自己在院子里踱步,自嘲的叹了口气,暗笑今日不知又有谁要被这四无用糟蹋了,忽听的里面一阵喧闹,后就有一些主子们笑着捂着肚子跑了出来,月光也叉着腰乐的跑了出来,看见涵玉,赶紧摆手让她过去看,涵玉无奈,只的硬着头皮上前看去,不看则已,一看把涵玉弄的面红耳赤,只见那四无用将东华郡主的陪读周氏翠娜按到了地上,两只大手四处乱摸着,口里还亲亲乖乖是谁的叫着,周氏在他身下娇笑着,半推半就,身躯乱扭,嘴中发出的娇声燕语令涵玉听着都发麻,想这四无用乃是王牌风月老手,怎能不知是这小女子的假意挑逗,见他当下就摘下绸带,“看爷怎么好好修理你!”抱起周氏就往内室走去。

        见丑事要在教庭做成,涵玉一惊,可自己位卑言轻,又制止不了什么,赶紧瞥了下月光的神情,可月光公主的表情丝毫也没什么变化,还和其他公主郡主们大笑着,就像是议论一件货品的卖出和看一场戏子的光景。涵玉心里猛的一凉,暗想无论月光对自己如何的好,这道地位的鸿沟还是无法跨越的,自己还痴心的想从此能和公主成为朋友,到了今日才醒悟,她们这些女官们在主子们的心中,只不过是能拿来取笑的玩物罢了……

        随后的几日,只要不是蒋太保的授业,明振阁都会准时跑来,有时还带了一群郡王子弟,弄的整个教庭乌烟瘴气。涵玉无奈,一见得他来,就推说心口疼,跟月光告假回房。回的房间,见敏儿递上两封书信,忙拆开来看,一封是弟弟仲言写的,说父亲和大哥都回任上了,他也被姐夫汝阳世子给送到京师学堂学习了,让涵玉在集芳社自己保重。涵玉抿嘴笑了,想这小男孩刚大了一点,就开始关心人了,心生温暖。另一封是陆重阳写的,说他明日去东城办差,涵玉若是有空,还到龙华寺门口去等他。涵玉读着信乐的开花,心思早就飞到东城去了,想这几日有四无用来搅局,根本没人在乎她的存在,这下赶紧准备好了一切。第二天一早,就兴冲冲的出发了。

        可没想到的是,这次去东城,令涵玉好一个不痛快。

        首先是陆重阳带了一个姓李的跟班,生的贼眉鼠眼,目光还挺势力,居然正眼也不瞧涵玉一下,更别提打什么招呼;其次是陆重阳根本就没时间跟她说话,好像有无数秘密的事情要跟这个姓李的商量,连午饭时间都要和什么多姓夫妇见面。涵玉无奈,憋着气跟着陆重阳上了酒楼。早有一对珠光宝气的夫妇在雅间等候,见了陆重阳,笑容满面,连对着李跟班都好言相欢。涵玉也递上去一张笑脸,没想到这两人也如同没看见她似的,转身招呼着大家就落了座。席间那四人如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时间高谈阔论,谈着谈着竟谈起玉器买卖来,涵玉知是跟陆重阳暗地里的生意有关,心想既然他不愿意告诉自己,自己就装做什么也不知道,当下低头摆弄起自己的手帕来。可这席都开场好久了,始终没有人向她这看上一眼,更别说说上一句话,她困惑的瞧着陆重阳,见他也不开口介绍她和这些朋友,忍不住在帘下踢了他一脚,陆重阳受了这一下,扭头瞧了她一眼,笑着说了一句话,“你快多吃点,看还这么瘦。”接着就继续谈起他的话题来。涵玉气的浑身冒火,想一走了之又怕伤了陆重阳的面子,当下从桌下抬起双手,拿起碗筷开始自行用餐。这时终于有几道目光射了过来,涵玉迎起脸一望,只见那姓李的跟班迅速在她的手腕上扫了一眼,见空无一物,视线竟停滞了一下,随后那多姓夫妇也收回了目光,一切照旧。

        客人送走了。涵玉也不想再忍,她直接问陆重阳,“为什么不把你那些朋友介绍给我?”陆重阳很惊讶,“他们只是普通关系,你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认识他们做什么?”涵玉气的快哭了,“那你为什么不把我介绍给你那些朋友?你和他们一个个都很无礼,我在那儿和隐形人似的!你将心比心试试!”陆重阳有些无奈,“那李筝是我自己养的跟班,我们有事说我们的,你吃你的就是,非得跟他们搭上话你才能吃下饭啊。”

        涵玉气的七窍生烟。下午陆重阳就回城了,涵玉一声不响的回到了集芳社。她异常痛恨陆重阳周围的人,异常痛恨!她心头暗骂,除了上次那位孙云骅公子,没有一个好东西!

        日子就这样不闲不淡的过着,女官们的小团体聚的快,散的也快,自周氏得到了皇子的宠幸后,整个集芳社嫉妒的风向立刻转了目标,再也没有人排挤敏儿和玉秀了,相对于周氏的趾高气昂,大家甚至开始夸奖起涵玉当初的低调来。敏儿忍不住学舌给涵玉听,弄的涵玉一阵苦笑。陆重阳中间也托人带了些东西进来,其中有一双镯子,涵玉初以为是他送来的玉货,心底一丝安慰。自从认识了陆重阳后,她就再也不敢佩带任何玉状饰品了,尤其是玉镯。这次在东城吃饭时受人目光洗礼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涵玉真是庆幸自己什么都没带,省的让人瞧更低了去。敏儿将缠镯子的稠布打开,涵玉一望,有些失望,这两个镯子一个是贝纹乌光银,一个是鱼纹暗红石,做工精制,但都不是玉制品。陆重阳的留言也很简单,上次看她手腕上什么也不戴,觉得不甚好看,挑了这两个镯子,觉得挺配涵玉现在的身份,可以随着衣裙的变换搭配着戴……

        涵玉不悦,心头隐约有些落寞。她并不是希罕陆重阳的重金厚礼,只是黄金有价玉无价,陆重阳自己就经营玉石买卖,怎么至今给她送不出一件能做信物的玉器吗?

        时间慢慢流逝着,转眼到了六月末。明振阁突然好几天都不来了,公主郡主们也收敛了很多,女官们不敢问原因,一切又恢复了常态。接近七月的一个傍晚,涵玉正在院子里乘凉,玉秀来报,皇后宫里的黄门太监又偷偷的来了。

        涵玉猛的想起莫皇后留出时间让自己的考虑的事情,心下一愣,莫非太子要还朝了?当下也不敢耽搁,略一梳理,随着太监登轿离去。

        一切都已是轻车熟路了,涵玉施了大礼,跪到了莫皇后的凤座下。

        莫皇后穿了身轻薄的翠绿宫装,如瀑的乌云鬓上随意点缀着几处黄金珠饰,此时正端着一杯清茶,轻轻的吹着水上的浮叶。

        “想好了吗?”声音似漫不经心。

        涵玉叩首,“谢娘娘栽培,涵玉定恪守自己的本份,专心伺候太子笔墨。”

        莫皇后笑了,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涵玉躬身退下。

        莫皇后缓缓抬起脸来,望着涵玉的背影,嘴角斜出一个笑容来,“看日子久了,你还能不能这么说……”

        七月初二,太子凯歌大奏,班师回朝。京城四处传颂着太子的龙威,说太子此役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说那巫泽国的二皇子听说大周太子亲征,临阵倒戈,在大周军队的帮助下弑兄夺权,篡位成功,从此巫泽改朝换代,上书世代臣服大周朝。这是大周朝数十年来对外战争的第一场胜利,虽然胜之有些不武,但仍让无数国人振奋不已。皇帝更是兴奋异常,下旨文武百官出天定门列队迎接,自己更是携皇后下撵摆酒相迎。

        集芳社自然是放假一天,涵玉舒舒服服的睡了个懒觉。窗外阳光明媚,令人心情大好,惦记着花园的景致必定不错,涵玉叫上了敏儿,到集芳社的后花园去转转。从涵玉的住处到后面的花园,需要经过六七位女官的院门,路程不是太近,涵玉和敏儿一边说着话儿,一边踏着青石小路蜿蜒前行。走着走着,主仆二人竟隐约听到了有男女的调笑声,涵玉和敏儿大惊,再仔细一听,声音竟是从封闭的一处小院门内发出的,听之猥琐。涵玉红了脸,啐了一口,赶紧拉着敏儿向前走去,可没走了两个院落,又听到有类似的声音在互相调笑着,毫不顾忌。涵玉真是惊呆了,暗想这集芳社什么时候竟和勾栏一般,毫无廉耻,白日宣淫。正在她楞神的时候,教习范婆婆一摇三晃的哼着小曲走过来了。涵玉赶紧上前两步,叫住了她,手指着院门紧闭的小院,“婆婆可知道,这都是怎么个光景?”范婆婆见是涵玉,脸上马上堆上了笑,又听她如此问,笑的更欢了,眼睛向四下一扫,伸手将涵玉拽到了一旁,声音低沉挑逗,“董小姐真的不知道吗?”

        涵玉见她这付模样,当下恼了,“范婆婆这话是什么意思,此等丑事关涵玉何干!”范婆婆见涵玉真的动了怒,忙上前陪不是,“老身老糊涂了,连话也不会说了。老身的意思是,来找这些小姐的公子哥们董小姐应该是见过的啊。”涵玉闻言更恼了,“我怎么能见过这些浪荡之人!婆婆您不要诬人清白!”范婆婆也瞪眼了,可瞧着涵玉这模样也不像是装的,半响才支支吾吾的嘟囔着,“这些可都是郡王爷的世子公子……董小姐没和他们教庭相见啊……老身还以为你们这些小主子们一个接一个都攀上高枝了呢……”敏儿气不过,在一旁插了话,“我们小姐才不和那些人一样呢,躲他们还来不及呢!”范婆婆这才明白了底细,忙又换上了笑脸,“那是老身误会董小姐了,不过……”她看了看敏儿,又将头凑到了涵玉近前,摆出了一付很是关心人的模样,“我说董小姐啊,您也要早为自己将来打算打算啊……这集芳社可有了婚约就要走人啊,来了京城一趟,机会又这么好,空手而归,没——意思啊……”

        涵玉赏园的心情全被搅了,回去的路上,竟遇见了两个刚刚进门的公子哥儿,一人儿手里摇着一折扇,见了涵玉,眼神直盯盯的也不躲闪,涵玉忙举团扇遮住脸急步绕开,那两人竟在后面旁若无人的评头论足起来,“哎!这个怎么从没见过啊……比那些漂亮多了!”“太瘦了!我不喜欢。”“哎——不对,我在哪儿见过!不是在这儿!肯定见过!”“小姐,你等等……”“我想起来了!”“小姐……”

        涵玉吓的花容失色,带着敏儿逃回了自己的院门,反手就将大门栓住。好长时间,心还在扑通扑通的跳。

        

      22.晨摇玉佩趋金殿

        直到晚宴前的集体训诫时间,涵玉才颤巍巍的走出了院门,拉着敏儿和玉秀壮胆,走进了教庭。估计这时候什么王爷郡爷都迎接完太子回府了,这帮公子也不敢再留了,一个个都依依不舍的回还了。涵玉放眼一瞧,教庭上的女官一个都不少,正几个一撮,唧唧喳喳的说着悄悄话呢,涵玉叹了口气,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等着教习婆婆来说那几句例行公事的话。却不想猛的被人一拽,月容伴读夏砚如的笑脸神秘的探了过来,“快来听啊,有香艳的故事听呢。”涵玉被她连拉带拽的拖到了女官围聚处,只见有两个女官比拼着情郎的信物,后边还有些女官起哄的声音,“光这个有什么用啊,真正的本事说出来拼拼啊。”下面的话越说越离谱了,连春风几度、玉人吹箫都能拿到台面上说,把个涵玉听的面红耳赤,赶紧把头扭了出去。这目光一转,竟扫到了在一旁独自呆坐伤神的周氏翠娜,女官们对她的孤立还没结束,这一连几天四无用都没来找她,加上素日她的傲气甚高,得罪了不少人,积累的风凉话真是如排山倒海般,压的她哪里能开颜欢笑。涵玉怜悯人的毛病又犯了,她走到周氏的面前,安慰着开了口,“这太子还朝,郡王爷家的公子可以不去,但四皇子定是要去迎接的,你别太担心……”涵玉话还没说完,周氏就将笔墨全扫到了地上,站起身子来,指着满庭的女官,“滚,少来装好人,让你们一个个都看我的笑话,走着看,说不定下场比我还惨!”骂完,哭着跑掉了。教习婆婆刚刚进门,就被周氏狠撞了一下,看局势已经控制不了了,赶紧溜脚走人。

        涵玉讨了个没趣,晚饭后悻悻的回了房,她隐约竟发现自己的心底里也有那么一丝幸灾乐祸,这阴暗的感觉吓到了她,涵玉赶紧双手合十,口念罪过。

        第二日一早,集芳社来了大消息。宫里来了紫服太监,传来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即日起免去涵玉的公主伴读身份,入东宫任文吏女官。公公念毕旨意,笑着走下了师座,将懿旨放在了涵玉的手中,“恭喜董姑娘了,回去准备一下吧,晌午一过,咱家接您去启泰殿觐见太子。”

        涵玉虽早有准备,但没想到事情来的这么快,晕乎乎的磕头谢恩。太监走后,教庭立刻炸了锅,众人全围了上来,那范婆婆从远处也跑了进来,三两下拨开了众人,脸乐成了个菊花,上前朝涵玉作了个揖,“早就瞧着董小姐不是一般人啊,老身昨日还胡乱指点,真是惭愧。原来董小姐心里早就有数,这下进了东宫,可就是半脚踏上了娘娘路啊!日后富贵还请别忘了老身啊。”其他的女官也唧唧喳喳的嚷了起来,“我说涵玉怎么不屑搭理什么世子公子的,原来是盯上太子了!”“就是嘛,别看人家最小,心眼最机灵。”涵玉站在中间,感觉自己被无边的嫉妒淹没了,所有的人都在赞扬着她,话却怎么听怎么刺耳。

        涵玉脚下如踩了棉花般飘回到了自己的小院,敏儿和玉秀早就接到了消息,竟一齐在房门前流着泪跪下了。涵玉吃了一惊,赶紧伸手将她们扶了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啊,又不是生离死别,我不当班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回来的。”敏儿抱着涵玉,忍不住大哭起来,“小姐,我这又是替你高兴,又是舍不得呀……”

        晌午很快就到了。敏儿和玉秀精心的替涵玉打扮了一番,又拿出一件月光箱子里的衣裙想给涵玉套上,涵玉一瞧,推掉了,自己起身拣了套普通的淡粉色暗丝夏装,“那太招摇了,我这次去,并不想去引谁的注意,只盼能做一回三国徐庶,几年一过,全身而退……”

        东宫正门,涵玉下了轿,低着头随着皇后宫里的总管李公公向正殿行去,心里盘算着日后如何装聋做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转过一处小殿,迎面遇上了一队宫娥簇拥着两位衣裳华丽的贵妇,只听得李总管上前施礼,“给太子妃、邵良娣请安。”涵玉心里一咯噔,这女人堆里是非多,没想到这么早就遇上了东宫的女主子们,真是烦,当下也没敢迟疑,跟着李总管伏身下拜。

        “快起来吧。”先开口的定是太子妃,声音很好听。她亲自上前搀起了李总管,带着笑问道“这就是母后给太子挑的笔吏官?”李总管恭敬的答话,“正是,正要送去给太子过目。”太子妃轻甜的笑了,瞧着涵玉温柔的说,“母后的眼光就是不错,你今后要多尽些心了,好好伺候太子笔墨。”涵玉听得声音似春风拂面,这才敢抬眼望了一下,见她一张文静端庄的脸庞,一身尊贵典雅的宫装,正望着自己笑,人虽不算特别美丽,但给人的感觉非常的舒服,涵玉心里对她有了好感,忙跪下叩头谢恩。这两位女主子也没多耽误工夫,跟李总管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涵玉松了口气,忍不住向身后回望了一眼,却不想正正的也碰上了另一双回望的眼睛,飞吊的眼角,冷漠的表情,正是那走在后面的邵良娣。涵玉吓的赶紧回过头去,心想,这女人可不要惹,定不是什么好货色。

        启泰殿到了,早已有小太监在外面等候,将二人领到了右侧一个似书房模样的偏殿。殿的正中站着一位穿明黄衣裳的男子,兴致很高的样子,正在长条书案上挥毫写字。涵玉料其定是太子,也不知性情脾气如何,心里忐忑,没敢再看,跟着李总管跪到了堂上,大礼参见。头还没叩完,就听到那太子说了第一句话——

        “起来吧。”

        涵玉慢慢的站了起来,身子还没站直,太子又说了第二句话——

        “母后的耳根子就是软,这又是哪家送来的?”

        涵玉愣住了。李公公尴尬极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回太子殿下的话,这不是……这是……”

        太子手腕一挥,一行字书写完了,第三句话也紧接着出了口——

        “我这人够了,带回去吧。”

        李公公还想解释些什么,毕竟这样回去无法和皇后交差,但见太子低垂的面容已开始变的不耐烦,表情也变的很难看了,他咽了口吐沫,仔细的两边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宁得罪皇后也不要得罪这位未来的天子,只好赔上笑脸,打个手势让涵玉跟着他退下。跪着的涵玉被这突然的变故给惊呆了,她的头脑中突然冒出了女官们幸灾乐祸的嘴脸,想自己锦衣出行居然被人拒收!这会让她们笑破肚皮,兴奋好几个月吧。她百般无奈的起了身,微带恨意的抬头望着这殿中的国之储君,心里五味俱有,想自己本不想来攀龙附凤,却落了这么一个下场,旁人还不知如何想像,真是冤枉的可怜。

        那太子端详完自己刚书写完的横幅,抬头活动了下脖子肩膀,没想到正对上涵玉异常仇视的眼神,一时惊住了。涵玉更没料到他会突然抬头,还瞪着一双狭长的眼睛朝自己看,知是自己刚才的表情过于僭越,一下子吓的魂飞魄散,口里念着佛号,低头快步想溜出去。

        “回来!”殿内的声音显然不太高兴。

        涵玉浑身一哆嗦,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李公公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笑着一溜身钻了回来,“太子爷答应了?”

        “答应?”太子干笑了一声,把笔扔在了桌子上,迈着步绕了出来。涵玉站在门褴外面,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心想自己被魇到了吗,犯什么神经去狠瞪这位大主子……

        “你脾气不小啊……”太子转眼已走到了她的面前,讥笑着开了口,“本宫哪句说的得罪你了?”

        李总管惊讶的望着太子和涵玉,嘴都闭不上了。涵玉心里一灰,想今日算是彻底把小命给葬送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当下胆子一壮,向地上扑通一跪,“民女知罪,只是想死的清白。民女本是月光公主的伴读,蒙皇后娘娘天外施恩,下旨赐来伺候太子殿下笔墨,民女本无什么鸿图大志,只是听命行事,绝不是那种不知廉耻,攀龙附凤之人。”

        李总管一听愁坏了,赶紧跪了下来,赔笑说,“太子爷您别跟这奴才一般见识,老奴把她领回去好好教训一番……”

        太子手一挥,止住了李总管的言语,表情严肃,淡淡的开了口,“你还挺特别……也不怕罪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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