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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画堂深处-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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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氏又道:“嫂子,我瞧着铃儿的哥哥倒是可怜,论理他也是个孝子,若不是他叔叔欺人太甚,逼死他母亲,他也不会闯出这祸来。如今小小年纪就在严寒之地受苦,只怕今生与自己妹子再见不着,叫人想起来倒也心酸。”康孺人听了,不由也叹息一声道:“可不是,那孩子倒是个好孩子呢,怪可惜的。”金氏便笑道:“如今哥哥是都给事中了,要救他出生天不过举手之力。一来,那孩子也好有个前程,二来,也是积德之事。嫂子,别说我说话晦气,哥哥如今掌着刑狱呢,手底下难免有勾决的人犯,虽是国家典狱,究竟是有杀气的。”

        康孺人听了,低头想一想。叹道:“你这话也是有理呢,待春暖上京了,我同你哥哥说说。”金氏便笑道:“倒也不急,咱们瞧着几时朝廷有恩典,把他名字加上去也就是了,全在哥哥朱笔。”康孺人也自点头,此事便抛过不提,姑嫂俩自说些闲话。

        却说金氏在母家住了七八日,苏员外已是等不及,派了轿子去接,第一回叫康孺人打发了回去,只说姑嫂难得相聚,再留她住一晚,苏员外便叫第二日再去接,这会子,是叫老孺人打发了回来,只说是母女要分离了,舍不得,再留她住几日。苏员外眼见得团圆儿毫无理家之能,家中那些丫鬟妈妈婆子比之金氏在家时,懒怠了不少,一时回去竟有没有热水的,哪还耐得住,这日吃了午饭,又从药铺子里取了几支上好山参,又亲选了一斤极品血燕,亲自带了,往金府去接人。

        却说金府门上的见是姑爷来了,撒腿的往里跑,一路报了进去。金氏正亲手剥松仁给老孺人吃,听说苏员外亲身来了,不由粉面红了一红,老孺人先说了请字,又向着金氏笑道:“我故意留着你,就是要他急,你瞧瞧,过来来了。你日日在家,他也想不到你的好处,只有你不在他跟前了,他才知道你的好。”金氏方感老孺人实在是真心疼她,眼圈不由一红,道:“女儿叫母亲操心了。”老孺人道:“自家母女,哪说这些。你快活了,为娘的才心安,也对得起你姨娘。”

        原来金氏生母卢氏原是老孺人的陪嫁丫头,人生得美貌不说,行事最是温柔沉静,及至后来抬举她做了姨娘,深得金老爷喜欢,亦不改初衷,服侍孺人只有更谨慎的,故此深得老孺人欢心。偏卢氏命薄,在第二次产育时,难产死了,一尸两命,临死哀求老孺人瞧着往日情分,照应金氏些。老孺人也是伤心不已,自此便将金氏带在了身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看待。

        亲接 回府

        却说苏员外亲身来接金氏,见门子一路报了进去,不一会子,大门便开了,金府管家金昌亲自迎了出来,见了苏员外,便磕了个头道:“小人给姑爷磕头,姑爷万安。”苏员外笑道:“管家请起。我岳母可好?”金昌立起身笑道:“老孺人同姑奶奶在花厅里呢,请姑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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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氏见苏员外进来了,便立起身,苏员外给老孺人请了安,又道:“小婿铺子上新进了一批山参,小婿瞧着年头也算足,特挑了几支拿来孝敬岳母。 这一斤燕窝请岳母熬粥喝。”说了就将锦盒捧起,就有丫鬟过来接了。老孺人笑道:“又叫你孝敬东西。”苏员外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老孺人就说看座,苏员外方在下头锦凳上坐了,丫鬟上茶。

        金氏方走下踏板到了苏员外跟前:“相公纳福。”说了就要福下身去,苏员外忙拉着她:“奶奶,你也好?”又笑说:“奶奶今儿的发簪新鲜好看,倒是没见过。”金氏便道:“母亲赏的。”

        苏员外忙起身,笑道:“娘子又讨了岳母的好东西去了。”老孺人假意儿哼一声道:“真儿虽不是我亲生的,既是我身边长大的,也同亲生的也没分别,说什么讨不讨的,我的东西自是要给她的,早晚些罢了。若是有人欺负要她,也得瞧我老婆子答应不答应,我死了,还有她哥哥呢。”原是金氏因是腊月生的,闺名就唤作雪贞,乳名儿一个真字。

        苏员外也是聪明人,听了这话便知道是岳母敲打自己呢,忙起身笑道:“岳母说的很是,岳母顶疼我娘子的,小婿在家时也常听她提起。岳母放心,能娶到娘子这般贤良温柔的贤妻,是小婿的福气,珍惜尚且不及,哪还敢欺她。”老孺人方笑道:“坐,坐。我也知道你们小夫妻恩爱,我不过多留她几日你就巴巴的来接,倒像是老身不还人给你。”苏员外才落座,听得老孺人这样说,忙涨红了脸起身道:“小婿不敢。”金氏也红了脸道:“母亲。”说着夫妇俩又陪着老孺人说了会子话。

        苏员外虽知道在老孺人跟前,要规矩些,一边说话,一双眼依旧不住看着金氏,只觉得几日没见面,格外的秀丽妩媚,心中有想着她平日在家时种种好处,恨不得拉了她立时就走,只是在老孺人跟前,不好放肆的。金氏叫他瞧得脸也红了,低了头不理人。老孺人瞧在眼中,方笑道:“罢罢,果然是女生外向,你去吧,我也不虚留你了,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金氏心中虽舍不得就去,到底是苏员外亲身来接了,母亲也开了口,不好不走,只得洒泪告辞,老孺人要送,金氏跪倒劝道:“母亲,如今天气还冷,请母亲保养身子,若是因为女儿受了风寒,岂不是女儿的罪过。”苏员外也跟着跪倒请老孺人留步。老孺人方命请康孺人来,要她亲送至二门,康孺人称是。金氏拉着老孺人的手,哭道:“母亲,女儿去了。你老人家千万保重身子,女儿在家也安心些。”老孺人也忍不住掉泪,母女惜别。

        却说苏员外将金氏接了到家,信儿才传了进去,就见得家里那些丫鬟婆子们都过来接了,一路都有人磕头请安,苏员外瞧在眼中又气又笑,待得进房,苏员外挥手叫人退下,一把将金氏抱在怀中,道:“我的好奶奶,我知错了。”金氏笑道:“相公错在哪里,妾怎么不知道呢。”苏员外道:“我不该放你家去,你瞧瞧,你不在那几日,那些丫鬟婆子跟造~~反一般,你掐她,她骂你,一件事儿竟要推三四个来回,要问个错处都没处问。”金氏皱了眉道:“妾临去前,不是托了丁姨娘理家吗?莫非丫鬟们不服她?待明儿妾问问,这也太不成规矩了。”

        苏员外便道:“休提她,白生一个聪明样儿,论起理家来,叫人生气。该问着东边的,她要去寻西边不是,该罚的又不罚,该赏的又不赏,都闹到我跟前了。我的奶奶,你再不回来,我可也一点法子也没了。”金氏半笑半恼道:“原来急急接了我回家,是为了这个,倒叫我空欢喜一场。”苏员外道:“奶奶,我如何不想你。”说了就把金氏一把抱起,走进房中,放在了床上,细细赏鉴,却见金氏柳眉晕染,杏眼含情,粉腮微红,唇缩樱桃,千娇百媚,格外动人,更是情动,回身解了金钩,放下床幔,便同金氏恩爱起来,果然是小别胜新婚,这一番缠绵直至深夜。

        又说团圆儿处也得了苏员外亲自接了金氏回来的消息,本已是浸了一缸子醋在那里,第二日又听得丫鬟们在传说,员外接了奶奶回来,就关了门,谁都不许进去,直到今儿早晨,才许冬竹她们进去送水。

        团圆儿是经人事的妇人,听了这话如何不明白,气得无可奈何,手上抓了什么扔什么,犹不解气,见身边又王氏做了一半儿的小衣裳,拿来就剪,唬得王氏上来夺:“我的姑奶奶,你生气要骂人要【创建和谐家园】都容易,剪小孩子衣裳做什么,这可是触自己晦气!”团圆儿又哭道:“如今他眼里只有那个奸婆,哪里还在意我同孩子。我是知道了,什么托我理家,竟是挖了个坑儿叫我跳呢,就等着我出丑,好让我们那个狠心短命的员外觉得她能干。我一时糊涂上了她的当,娘,你这么大年纪了,如何就不提点我,叫我上她的恶当。”

        王氏听了,暗自叫苦,原是她听了团圆儿的话,只认作金氏忌惮团圆儿怀着孩子,怕她生下儿子日后得势,故意卖好,再没有疑心的。此时听团圆儿一说,便也明白了,一拍手掌道:“我儿,果然这样!这家她当了十来年了,上上下下都是她的心腹,你如何支使得动?依着我说,我们也不能就吃了这个暗亏,得告诉员外去,好叫员外知道那个妇人是个歹毒的心肠。”

        王氏的话才说完,素梅便过来道:“姨娘,大娘,婢子说句话,你们可别恼。”王氏同团圆儿便道:“你说,”

        素梅方道:“奶奶过门十来年了,从上到下就没有不赞她的,可见奶奶为人如何,便是姨娘大娘要告状,姨娘,员外如今还在气头上呢必定听不进去,反要认作姨娘无事生非,污蔑奶奶。又多加一条罪名,姨娘又何苦呢?依着婢子的意思,姨娘倒不如收了眼泪,换身衣裳,待奶奶来了,欢欢喜喜将对牌还了给她,再认个错。她是个贤人,也不好怪你什么,就是员外知道了,也高兴些。”

        团圆儿听了,虽知素梅说的有理,究竟咽不下这口气,因见铃儿在外头探头,便骂:“你鬼鬼祟祟得做什么?我没病也叫你吓出病来了!”铃儿慢慢蹭了进来道:“姨娘,我瞧见奶奶正往这里来呢。”团圆儿听了,就骂道:“瞧见她来了,你怎不早说?莫不是恨我打你,存心要瞧我笑话?”铃儿吓得跪在地上道:“姨娘,婢子不敢。”素梅忙过来道:“快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叫奶奶瞧见了不好。”说了便使铃儿把碎片扫在一处,自己同春杏又来捡团圆儿扔在地上的枕头,垫子,又请王氏回避,只说金氏不知道她来,若是被她瞧见了,要给姨娘上规矩,就是员外也救不得。王氏虽不情愿,究竟怕带累团圆儿,依言躲了开去。

        却不料这边的事,早有人一一告诉了冬竹,冬竹早上伺候金氏梳洗时都回了,就连团圆儿扣了春梅箱子,结果恼了员外一事一并说了,又笑道:“奶奶,员外还赏了婢子五两银子,叫婢子不要告诉你呢,说别给你添气。”金氏笑道:“你个淘气的,既收了员外赏钱,如何还告诉了我呢,仔细员外知道了恼你。”

        冬竹笑道:“婢子是奶奶的人,自然帮着奶奶。奶奶还有可笑的呢。”说了又把员外如何处置的事也说了,夏荷过来道:“奶奶就该拿了这事去问她,冬竹也说了是你给的,她偏要扣,那是和奶奶过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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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荷还要再说。冬竹就道:“你糊涂!那团圆儿本就动了胎气,若是奶奶去责罚了她,她故意把孩子作掉了,到时岂不是奶奶的不是?你这是把奶奶架在火炉子上烤呢。”夏荷红了脸道:“奶奶,婢子并不知道团圆儿动了胎气,婢子该罚。”金氏笑道:“我知道你是为我急,也没什么。”说了,金氏起身到桌前用早饭,一时用完饭,漱口喝茶毕,就叫夏荷开箱子,取了康孺人给的一匹宫缎,一行人便到团圆儿房中来。

        动怒 家规

        却说团圆儿得知金氏来了,因怕自己脸红发乱的模样落在金氏眼中,叫她得意了去,忙抬手抚了抚鬓发,又拉了拉衣襟,拿了枕边小铜镜子照了照,自觉容颜齐整,方放了心。

        这里才忙完,就听得外头脚步声,又有人叫道:“奶奶来瞧姨娘了。”说话间,帘子一挑,金氏已然走了进来,云鬟高挽,上插连枝并蒂莲金栉,斜簪着玉镂雕丹凤纹簪,身着金银线绣百蝶穿花粉色长段袄,底下露着同色罗裙,粉面带春,朱唇含笑,瞧在团圆儿眼中,只觉刺眼,又不好躺着不动,只得挣起来要见礼,金氏笑道:“你身子不好,快躺着。都是我顾虑不全,一时忘了你新来的,必是不知道家里规矩的,我就托你理事,倒累了你。”说话间,素梅已搬了锦凳过来,在床前搁了,冬竹扶金氏坐下。

        团圆儿听了这话,深觉刺心,只当金氏是来跟前得意的,便不肯吃亏,道:“妾愚笨,竟没领会奶奶一片好意,如今还请奶奶快将对牌子拿回去,妾也好放心。”说到好意两字时,竟是有些咬牙切齿,金氏只做听不懂,笑道:“这匹宫缎是你舅奶奶送我的,我瞧着颜色鲜亮,倒是合你穿,就给你拿了来,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该好好保重才是。”

        团圆儿强笑道:“这该不该的,妾也不太懂。如今只想着好好儿生下这个孩子来,日后终身也有靠。别的,妾也不敢想。”金氏听了这话,握着罗帕的手倒是紧了一紧,心口便像叫人刺了一针,她自小产伤了身子,这十年来也算鹣鲽情深,却总是怀不上,早成心病,如今听团圆儿正戳中她的痛处,不觉即恨且怒,欲待发言教训,碍着团圆儿有了身子,伤了胎儿在苏员外跟前没法子交代,只是究竟忍不下这口气。

        团圆儿原不知道金氏小产过,见自己一番话说得金氏脸色瞬间变更,正在得意,却听金氏开口道:“丁姨娘果然明理,我便放心了。只要你好好生下孩子,便是为我立下了大功,我和员外都会念着你的好处,不会亏待了你。”说了便起身,冬竹忙来扶了,又叫夏荷接了对牌盒子。团圆儿听金氏话中意思,分明把孩子归在了她的名下,不然如何来她念着我的好处这话,见金氏出去也不送也不言语,只是暗恨:“自己不会生,还来抢我的孩儿,凭他是男是女,若想从我身边夺了去,除非我死。”

        却说金氏正要出去,冬竹却喝道:“柜子后什么人?奶奶来了也不知道过来磕头,可是奶奶不在家这些日子,把你们放纵得一些规矩也没有了,再不出来,就要请管家了!”原是冬竹也知道团圆儿接了王氏来,并没有听见送出去的话,想必还在屋子里,是以才进屋前就四下留意。偏王氏藏得也不周密,露了一角裙子,故而冬竹只做不知,故意发难。

        团圆儿听了这话,也唬了一跳,自知瞒着金氏将自己娘借来,她若是借机发难,倒是躲不过去,忙道:“冬竹姑娘许是看错了,我屋子里统共这些人,哪还有人呢。”素梅也道:“冬竹姑娘,你仔细大呼小叫的惊了姨娘的胎。”

        冬竹也不理她,只向金氏道:“奶奶,咱们院子大,丁姨娘这里人手又少,也保不齐混进什么人来。叫他偷些儿东西出去也就罢了,惊了姨娘的胎可是大事。婢子去叫了人来搜一搜罢。”金氏点头道:“你果然周到,就依你。”团圆儿听了这话,便知道金氏同冬竹一唱一和的,故意拿她短儿,偏这短倒也确实,只得忍气道:“回奶奶话,是妾不懂事。因妾怀着身子,便也想着我娘当日也是一般的辛苦,故而格外想她,偏奶奶不在家,妾斗胆接了来,陪妾说说话儿。”

        金氏只淡淡笑道:“倒是一片孝心。我确是不在家,你不曾回我,原也怪不得你,只怎么我来了,她倒躲在柜子后头,知道的说你娘胆小,不知道的,还当我怎么强横呢。”团圆儿只得道:“娘,出来罢。”王氏方磨磨蹭蹭出来,走在金氏跟前道:“大奶奶纳福。”金氏复又坐下,笑道:“大娘好,有日子没见,快请坐。”王氏听了这话,又瞧着金氏脸色和气,便也不客气,就在团圆儿床边坐了。

        金氏复道:“王大娘可别怨我的丫头方才咋呼,实是她也是小心,怕出事儿。”说了又转头责怪冬竹:“我出门了不知道,你在家竟也不知道,方才还咋咋呼呼的,亏得王大娘是自家人,不然可是要说你没规矩了。”冬竹忙呼冤枉:“奶奶,婢子冤枉。婢子实是不知情。婢子若知道了,昨儿奶奶回府,婢子就回了奶奶了。”金氏低头想了想,方笑道:“也是,你也不是这等粗心之人,只是你不知情没说也就罢了,偏你们员外竟也没提。”她话音未落,身后的夏荷已道:“奶奶,怕是员外也不知道罢。”

        原是团圆儿也自知接了王氏来不曾过明路,便一直不敢声张,是以除了她屋子里的人,便只有苏员外知道了,连冬竹也是听郑妈妈说的,苏员外同金氏小别重逢,自是述离情要紧,便把这事给忘了。

        却说团圆儿听了这话,忙从床上爬了下来,跪在金氏跟前道:“奶奶,妾该死。”金氏听了这话,便把笑容敛了,道:“你连员外也不曾回过?”王氏见女儿跪下了,不由心疼,忙插口道:“大奶奶,员外后来也见过的,他也不曾说什么。”金氏便点头道:“既是后来见过,那便是不曾回了。丁姨娘,你也太不懂事。即嫁为人妇,理该以夫为天,凡事不可自作主张,这些道理你究竟是不知道还是忘性太大?”

        团圆儿同王氏听着金氏的话,虽不曾疾言厉色,说出的话却是刀子一般,把团圆儿连带王氏一同骂了在内,心中叫苦,偏奶奶问话,姨娘没有不答的理,团圆儿只得哭道:“妾知错,妾日后不敢了。”金氏又道:“你且起来说话。”团圆儿道:“妾不敢。”金氏瞅一眼冬竹,冬竹明白,过去扶起了团圆儿。金氏方道:“我也不是那等嫉妒不容人的,只是你眼中没有我也就罢了,怎么也员外也没有了?可见得都是我平日太躲懒了,不曾提点着你些,我也有不是。如今你事即已做了出来,我若是不罚你,叫底下人知道了,显见得我们家没规矩了,我又如何再去管别人?”

        团圆儿听到这里,急得挣开了冬竹的手,又跪在了地上,哭道:“奶奶,妾再不敢了,求奶奶瞧在妾有身子的份上,奶奶,这孩子生出来,也是喊你一声母亲的,求奶奶保全。”王氏也急了,顾不得老脸,一般的跪了下来求金氏。

        金氏愈发沉了脸道:“我几时要为难你腹中的孩子?说什么保全?可是满嘴混话!”团圆儿听了,虽知道是金氏故意挑短儿,也只得哭道:“妾糊涂混账,奶奶,求你饶了妾这一遭儿,待妾生育以后,必定在奶奶跟前晨昏伺候,以尽孝心。”说了,心中委屈不已,伏在地上痛哭。

        冬竹便过来道:“奶奶,姨娘到底还年轻,虽是不懂规矩,如今在咱们家了,来日方长,慢慢教导也就是了,这会子就饶了她罢,地上凉。”她虽是求情的话,字字句句却是指着王氏不曾教导好孩子,王氏又如何听不懂,心上怨毒,口中却不敢说话,只是陪着团圆儿掉泪。

        金氏方道:“你说的也有理。罢了,你起来罢。日后仔细着些,若是有不知道规矩的地方,请问郑妈妈也就是了。王大娘即来了,就吃过晚饭再好好送回去罢。”说了立起身,冬竹忙过来扶她,夏荷拿了对牌,一行人扬长而去。

        王氏见人走了,方敢过来扶起团圆儿,团圆儿又气又恨,一腔委屈无可发泄,只好掐着王氏哭道:“娘,你哄我。在家时,你说这家的奶奶是个菩萨性子,你瞧瞧有这样的菩萨吗?分明是个恶鬼!”说了,拿着王氏的衣襟拭泪,又道:“还说什么员外温柔解意,他眼里只有他的大奶奶,哪里有我。”

        王氏怕她再动了胎气,只能好言相劝,素梅春杏等人也过来劝说,团圆儿哭一会子,正擦泪,一扫眼不见铃儿便骂道:“铃儿那个死不要脸的小蹄子呢?莫不是攀高枝去了?把她给我找回来,她是我家买的,是杀是卖也都得由着我!”众人忙又劝慰。

        金氏一行人走了出去,正撞上躲一边儿的铃儿,原是铃儿到厨房里去给团圆儿煎药去了,正好回来。金氏眼角一扫,只见铃儿面容不同从前,就站了脚,仔细瞅了眼。铃儿见金氏瞧她,慌得把身子转过去,就要避开,夏荷便道:“你没瞧见奶奶吗?如何还在那边站着,一点子规矩也没有,就是你们姨娘不教导你,素梅春杏也不知道说说。”冬竹道:“姨娘房前,你少说几句罢,铃儿还小呢。”说了,便招手叫铃儿过来。

        铃儿即怕不过去金氏跟前的大丫鬟们生气,又怕过去了回头团圆儿找她不是,故此两难,脚下步子慢慢挪着,只盼望里头有人叫她做事,好脱身。金氏看她那样儿,便知道她怕团圆儿,便道:“由她去罢。”铃儿听言,如逢大赦,忙忙退在一边,直低了头,待金氏等人过去了,方敢抬头。原是她叫团圆儿刺了几簪之后,也没好好医治,,原本眉目清秀的一个女孩子,脸上留了几个疤,竟是破相了。只是谁也不曾料到,这一桩事在日后终究惹出事来,团圆儿也算报应。此刻且略过不提。

        失宠 别母

        只说金氏扶着冬竹回房,就见门前等着回话的妈妈婆子站了七八个,这些人见了金氏,都过来见礼。金氏便站定了,笑道:“你们也太不像话了,一瞅着我不在就躲懒,你们员外都告诉了我,说你们欺着姨娘年轻,调三窝四的,不肯听话,姨娘都支使不动,你们员外都恼了。”

        就有人笑道:“回奶奶话,,姨娘再年轻,好歹也是主人家,我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欺着姨娘,实是姨娘的处分同奶奶在时不同,我们也没了主张,若是听了姨娘的,奶奶才是当家主母,又一贯的明断,断不会错的;若是不依着姨娘,她年纪轻面嫩,怕过不去呢,是以只好拖着。”

        金氏点头笑道:“来去都是你们的理,你们也就欺着我好说话罢了。”说了进屋,就在厅上坐了,喝了几口茶,略歇一歇,便一一叫进来回话处分,那些妈妈婆子们各自领命去了,自是认真办差,事事井井有条,人人各司其职,再无人托赖躲懒。

        这些事传到团圆儿那里,团圆儿方知道是丫鬟婆子们故意同自己过不去,即便不是金氏授意,多半也是为了讨她的好,更是添了一重气,只是说不出的苦。

        只说晚间苏员外回房,金氏接了他,伺候着员外换了家常衣服,又洗了手净面,坐下喝茶时,金氏方过来,笑道:“相公,妾有一事要回。”苏员外忙搁下茶盏拉住金氏道:“奶奶坐下说话。”说了,扶金氏在一旁坐了。金氏便道:“妾今儿去了丁姨娘那里,原是妾想着要开春了,姨娘也需添几件新衣裳,份例上有定额,妾不敢私加。偏巧这回妾回门,妾的嫂子送了几匹贡缎给妾,妾分一匹给她,这是妾的私情,便同份例无涉,二则顺便也将对牌子拿回来,妾烦了她那些日子,也怪不好意思的。”苏员外便笑道:“我早说你是个少见的贤良人。只是她是个糊涂的,搞得一团糟,倒白辜负了你的好意。”

        金氏便道:“这倒没什么,谁还能一下子就会呢。只是妾在那里撞见了王大娘。”说了,金氏顿一顿,却见苏员外微微皱眉。

        金氏见了这样,慢慢道:“妾本以为是员外接了来的,哪知她们自己说了未曾回过员外,原是丁姨娘自作主张,人接了来,员外才知道的。妾便恼了。妾原不在家,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何也连员外也不回?这也太没了规矩,岂有不知出嫁从夫的道理,如何就能这样目无夫婿,自专自断。她虽有身孕,也不好这么纵着,故此妾便教训了几句,丁姨娘已知错了,妾也就罢了。只是员外你如何就不告诉妾一声。”

        苏员外听了,便笑道:“你我小别重逢,我哪里还记得这等闲事。”说了握着金氏的手道:“家事原该你处置。她即失了规矩,你教训便是,无需告诉我。”金氏方笑。说话间丫鬟们已摆了饭,过来请二人过去用饭不提。

        却说团圆儿那里,本盼着苏员外过来好诉说委屈的,只不料一直不见人影,团圆儿有些耐不住,就叫素梅去请,只说姨娘头疼,请员外来,信传到了苏员外跟前的亲信小厮宝泉面前,宝泉最是个伶俐的,知道苏员外同奶奶小别重逢,自然格外情浓些,外加苏员外正因丁姨娘糊涂,不大待见她,故此也就不拿丁姨娘一回事,听说只是头疼,就不当一回事,只说员外忙,等员外忙完再回,说话时连眼皮子也不抬。素梅听了也无可奈何,回来照样儿回了团圆儿,团圆儿听了这话,气得仰倒,咬牙骂宝泉狗仗人势,狗胆包天,究竟无可奈何。

        实则吃过晚饭,郑妈妈便来催王氏,只说再不出去角门要锁了,团圆儿拉着王氏的手,扑簌簌掉泪,王氏想起丫鬟婆子们的嘴脸,方知道这一家子说是苏员外做主,实则都要瞧着金氏脸色,金氏若是掉一下脸子,就是员外也得卖几分面子,偏金氏又不待见团圆儿,不由也后悔将团圆儿送了进来做妾,哭道:“我儿,你一个人在这里受苦叫我怎么放心。”郑妈妈便道:“王大娘,姨娘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怎么经得起你这般胡说八道?姨娘在这里,少了吃还是少了穿,还是无人伺候?如何叫受苦?你老也是有年纪的人,怎么这么不明事理。”

        王大娘叫她抢白得无言可答,只得去收拾了包袱,忍气出去,团圆儿虽然舍不得,也只得眼泪汪汪瞧着,母女俩挥泪而别。素梅见了,也就过来劝解了会子,团圆儿含悲忍泪睡下不提。

        自此之后团圆儿不免有些心灰,又兼连着动了两回胎气,再也强不起来,倒是躺着的时候比坐着的时候多,每日只不过叫素梅春杏扶了在窗口略站一站。苏员外倒是来常过来瞧瞧,说的无非就是叫她好好保养胎胞,不许任性使气等语,虽也说说私情体贴话,再不比往常体贴,团圆儿有时受不住,又是撒娇又是撒痴,苏员外便也留下来吃饭,却总是呆不长。团圆儿到了这时身子日渐沉重,也是无可奈何,不敢再闹,也只得咬牙忍受,只盼望着早些生育,一举得子,好出这口乌气。

        到了四月十五日,黄历上说宜远行,金府便择了这个日子动身北上。老孺人一辆车,康孺人带着兆祺坐一辆,余下的便是装细软的车子丫鬟家丁也挤了两辆车,一路浩荡就往码头上去,金氏同苏员外一早就在码头等了,待见金府上车到,苏员外先从轿中扶出金氏,同到老孺人车前跪下,老孺人见到金氏,也不免感伤,拉着她的手道:“我儿,我这一去,我们母女还不知道见得着面见不着面,叫我如何放心得下。”说了老泪纵横。金氏也哭:“母亲,你说这样的话是剜女儿的心,女儿只求母亲长命百岁,平平安安。”说了抱着老孺人的腿痛哭几声,老孺人也抱着金氏的头哭。

        想金氏自幼生母过世,还真亏得老孺人亲身抚养,宠爱有加,论情分,比之亲母女也不差什么,此时乍要分离,她二人自然伤心断肠。

        苏员外忙来劝:“奶奶,岳母就要远行,你这样哭,可是叫她老人家放心不下,今日送了岳母去舅老爷那边,他日你若是实在想了,我陪你上京也就是了。”说了又劝老孺人:“岳母,你偌大年纪这般哭泣,伤了身子,如何了得。”这时康孺人也下了车,眼圈儿也红红的,手上牵着兆麒。

        兆麒一见金氏同老孺人哭,不免也哭,只说要带姑母一起去,他的话反而逗得人都笑。老孺人一边拭泪一边笑道:“这孩子,你姑母在这有家呢,不能和我们一块儿走。”兆麒只是不肯,抱着金氏不撒手。康孺人便道:“你这样胡闹,到了京里,我告诉你爹爹,叫他打你。”兆祺听了放松了手,到底舍不得这个疼他的姑母,又要哭,金氏忙收了泪,叫跟来的冬竹取了两个包裹来,先拿了一个,第一个里头是几件小衣裳,金氏道:“这是姑母给你做的衣裳,你瞧瞧喜欢不喜欢?你若是好好读书,快快长高,姑母再给你做,你喜欢什么花样儿姑母给你绣什么花样儿,你说好不好?”兆麒到底是孩子,得了新衣裳欢喜都来不及,忙拿了去给康孺人瞧。

        金氏又拿了一个包裹,一般亲手打开,里头是一件茄子紫满绣三色福寿字的大氅,金氏捧着双手举过头顶道:“母亲,这是女儿赶着做的,赶得急了些,做的不好,您别嫌弃,京上风大,您将就着穿,也譬如女儿在您身边了,等女儿得闲了,再好好给您做一件。”老孺人忙接了过来,一手抱着大氅一手就去扶金氏,苏员外在旁看了,过来帮着将金氏扶起。老孺人道:“我儿,我知道你孝顺,只是你自己身子也不好,又有一家子事要操心,得闲自己多歇着,我的衣裳有你嫂子和针线上的人,你不要记挂。”金氏道:“女儿别的上不能,也就这上面尽点孝心了。”老孺人听了,又是喜欢又是叹息。

        却说她们母女惜别,管家早看着丫鬟家丁们将家什细软都搬上了官船,眼瞅着时间不早,就来请,一旁康孺人也来劝了好一回,母女俩才依依而别。金氏含泪瞅着老孺人上了官船。官船升帆起锚,慢慢驶离了码头,苏员外在旁苦劝了几回,金氏方收了眼泪,回身上轿回府。这果然是她们母女最后一面,这是后话,先表过不提。

        却说时光易逝,转眼已是八月,已然入秋,眼瞅着团圆儿产期临近,金氏就命管家苏贵的娘子秦娘子在外头找奶妈子,因时本县首富苏府要寻奶妈子,故而愿意来的妇人倒也不少。虽是挑拣颇严,必要寻年纪在二十五岁以下,那是年轻,血气旺,奶水也好些,;又须面容端正的,只为有传说是吃奶便要像三分,若是寻了容貌丑陋的,孩子吃了她的奶,容貌随了她就糟糕了,纵是这样不几日依旧找到了七八个才产育的妇人,一起领了来金氏瞧。

        这些妇人形容不一,高矮各异,金氏慢慢的一一看了,细细问去,就有才生育了的,也有家中有了两三个孩儿的,这回子又生了的。问她们话,也有言语平和的,也有言语伶俐的。金氏便指着其中的三四个笑道:“这几个妈妈我瞧着个个都挺好。若是我生的,我便做主了,只是是丁姨娘那边要,也给她过过眼罢,她瞧着哪个好就是哪个。”说了便着秦娘子将人带了去给团圆儿亲自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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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说团圆儿如今产期临近已然卧床,因听着金氏叫人出去挑奶妈子的信,不由就有些担忧,只怕又叫金氏插个心腹来,借着替她奶孩子,悄没声就把孩子抱了去,到时她哭也没处哭去。她也曾乘着苏员外来瞧她的时候,求着要自己选,苏员外却道:“这事你不用管,只要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无论男女都是你的功劳。”只是不肯答应,自此团圆儿也是忧心忡忡,忽然听得金氏说,由得她自择,一时倒也不敢相信,要素梅再说了次,方信了,忙让春杏扶她坐起来,便命人将寻来的妇人一个个带来她瞧。

        第一个进来的妇人今年十九岁,已是生育过两次了,论容貌倒也齐整,谈吐爽利,只是团圆儿越瞧她容貌越似一个人,便悄悄问素梅:“你瞧她像一个人呢。”素梅也留意瞧了,道:“论神态举止倒有些像大奶奶房里的夏荷,只是人有相似,也做不到准。”团圆儿依旧疑心她是夏荷的姊妹,便不肯要。又叫了第二个进来,这一个个子略矮,肌肤也甚不白,虽是笑语晏晏的,团圆儿也不肯要,这四个妈妈瞧了下来,竟是各有各的长处,也各有各的短处,团圆儿心上只是不称心,本意是都打发了回去再找的,照着苏府的富有,还怕寻不出好的来?

        秦娘子冷眼在外头瞧了,便过来道:“姨娘也太挑剔了,这些妈妈都是我们奶奶亲选的,她是何等能干的一个人,挑的人哪会有错?她把人送了来,叫姨娘过眼,那是我们奶奶宽厚,当姨娘个正经人看,她若是自己择定一个人就送了来,姨娘你还能怎么着?老奴劝姨娘一句,凡事也该有些分寸,你敬人人才敬你。”

        团圆儿听了,脸也气得红了,一时也没什么话回她,只能道:“即是给我挑人,我不喜欢那同不给我挑有什么分别。”说了,自觉委屈,深感金氏这人外存宽厚,内藏奸诈。别的不说,只说上回子接了娘来一样,被金氏借机发作了一顿,后来自己也曾向员外哭诉,员外却帮着她说自己没规矩,她都在这里插了耳报神了,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把娘接了来,不过是趁机下手罢了。这会子也是,她若是自择了,还能说她一句专断,如今她选了这些要么是她心腹的亲戚,要么不是矮就是言语迟钝的人送来,自己若是真把人回了,她又能在员外面前告上一状。想到这里,说不得把气忍了,勉强笑道:“郑妈妈,我年轻不懂事,你老瞧着哪个好,我们就留哪个。”

        秦娘子哪里肯挑这个担,垂着眼道:“老奴也不懂这些,姨娘瞧着哪个顺眼就哪个罢。早些选定了,姨娘也该好好休养休养。”说了依旧站在一边。

        素梅见了秦娘子这样,心里也有气,偏这秦娘子是服侍过老奶奶的,如今又是大管家的娘子,比她们这些丫鬟都有体面,她驳回姨娘的话,员外知道了也没什么,自己却是不能同她顶嘴,只能忍气,又想一想,出去叫了陈妈妈进来,一个个指给她看了,悄悄问她:“陈妈妈,你也是有年纪的,你瞧着哪个好些?”

        陈妈妈一个个瞧过了,指着那个眉眼略似夏荷的道:“我瞧着这个好些,瞧她胸那么高,奶水必然是足的,且年纪又轻。”

        素梅道:“可是,妈妈你瞧她的眉眼。”陈妈妈笑道:“素梅姑娘,你糊涂了。夏荷是我们家生的,你几时听过她有姊妹的?”

        素梅听了这话,方笑:“可是我糊涂了。”说了,走到团圆儿床前,在她耳边说了,团圆儿听了,便叫了那个妇人又进来,方笑问:“方才忘了问,你姓什么?”

        那妇人道:“回姨娘的话,小妇人夫家姓朱。”团圆儿听了这个,心上倒欢喜起来,笑道:“这倒巧了,我祖母也姓朱呢,若真论起来,许是我们还能论着亲呢。你到我这里来做,家里孩子可舍得下吗?”她这一番话,不独秦娘子撇了嘴,便是素梅也悄悄皱了眉头,论理她是姨娘,是主人家,哪有同奶妈子攀亲沾故的,未免失了身份。

        朱娘子倒是个谨慎的,并不敢接口,只道:“小妇人家贫,相公又病着,小妇人若是不出来找些活计,一家子都活不下去,便是舍不得也只好舍得。”团圆儿听了,便叫素梅取二两银子来赏她,道:“这些银子是我赏你的,你托了人带家去,日后只消你好好照应我的儿子,我依旧赏你。”

        秦娘子听到这里,便道:“姨娘既是选定了人,余下的老奴就带走回奶奶了。”说了就带齐了其余三人出去,道仅是处复命,自然不免把团圆儿起先如何挑剔,自己如何驳回的话又说了回,金氏便笑道:“有劳你走这一趟了。”说了,就赏了落选的那些妇人每人五百钱,吩咐秦娘子依旧送出去。

        秋月见秦娘子走了,方道: “奶奶,何苦叫她自择呢,白给她脸,你瞧瞧轻狂得那样,若不是秦妈妈在,只怕真把人给退回来了,奶奶脸上也没有光辉。”

        金氏叹息道:“我何尝不知道呢,丁姨娘那个脾气,若是不叫她自择,她必要同你们员外哭诉,你们员外天天在外头忙着铺子上的事,我何苦再拿这样的事去烦他,让她自择又能怎么样。”

        冬竹上来笑道:“这回子秦妈妈可是好心反做歹意了,就该让那边将人退回来才是,我们再把人都遣散了,再慢慢寻去,若是那边的孩子等不及要出来,没奶妈子也是丁姨娘该愁的。”

        金氏听了,便指着她笑骂:“你个小蹄子,越来越坏了。我这里快不敢留你了。”冬竹便笑道:“奶奶就是赶婢子,婢子也是不走的。”说了又道:“照着规矩,丁姨娘家也该送催生的礼来,都快临盆了,还是瞧不见,难不成这个也要我们自备不成。奶奶瞧怎么办?”

        这原是旧俗,女子产育,母家必要备礼送至夫家:计有银盆上覆以锦缎,若是家中支持不得,也有用彩盆彩纸的;十双红漆木筷子;彩画鸭蛋一百二十枚;活羊一只;生枣﹑果各若干;并孩儿绣绷彩衣若干件,送来男家时,须有一管笙一路吹了来,是为催生。

        金氏道:“还没送来吗?我这几日身上懒,竟没留心到。我们倒也不好到她家去催的。”夏荷冷笑道:“婢子猜着必是她们觉着若是备少了,怕我们这里笑话,若是备整齐了,又舍不得那些钱,横竖看奶奶厚道,凡事不大肯计较罢了。”

        金氏道:“罢了,我也不太知道这里的规矩,你回头问问有年纪的妈妈,若是我们家可以备着的就备了吧,若是这里不能,也只得罢了。”说了,就说身上懒,要去歪一会子。冬竹夏荷忙过来,扶了金氏到卧房,因只是歪一歪,只除了外头一件大衣裳,卸了朱钗,也不上床,只在美人榻上躺了,冬竹取过锦被来,轻手轻脚给金氏盖了,金氏合眼安睡。

        冬竹搬了个小脚踏,取了针线,就在金氏脚跟下坐了,低头做针线活。却说她这里正做活计,就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瞧,却是苏员外。

        冬竹要叫金氏,苏员外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挥手叫她出去,自己在金氏身侧坐了,却见金氏半卧在美人榻上,玉山倾倒,云护香封,十分动人,不忍叫醒,自己细细赏鉴,只觉金氏这些日子来倒比从前更美貌些。

        却说苏员外正看,金氏略翻个身,身上被子滑了下去,苏员外就替她盖被子,自幼都是别人伺候她,没有他伺候过别人的,手脚不免重些,就将金氏惊醒了。

        金氏睁眼瞧见是苏员外,忙要坐起来,笑道:“妾睡迷了,不知道相公回来了。”说了又埋怨冬竹等人不叫她,苏员外便笑道:“是我不叫她们喊你的,慢些起来,仔细头晕,秋月说你这些日子身上不爽利,怎么不请胡大夫来瞧瞧?”

        金氏微微红了脸,笑道:“哪至于就要请大夫了。”说了瞅瞅天色道:“相公今儿回来的倒早,去丁姨娘那瞧过没有,她快生了,你也该宽慰宽慰她。”苏员外道:“我懒怠去,每回去她不是说身上不好就是拿着孩子说话,十分罗嗦。”金氏听了,竟不知道什么滋味,想一想,笑道:“妾也几日没去瞧她了,一来妾这几日头老晕沉沉的,二来,妾去瞧她,倒要她起身见我,对安养胎胞也不好,故此就搁下了,今儿倒不如员外陪着妾走一回。”苏员外还是不肯动,将半个身子赖在金氏腿上道:“改一日罢,今儿就我们说说话。”金氏见他这样,也就罢了,又推了推苏员外道:“你且让妾起来,我们这样儿叫丫鬟们瞧见了,怪难为情的。”

        苏员外便笑道:“这有什么,我们夫妇之间还要避讳她们吗?”说了,凑过来在金氏鬓边闻一闻,笑道:“倒不如奶奶就这样靠着,等晚饭来了,我们叫丫头们搬个小机子来,我们就这样吃。”金氏听了,正要说话,就听得外头有人叫嚷:“奶奶,奶奶,不好了!”

        早产 伤怀

        却说金氏同苏员外正说话,就听得外面叫嚷,又听秋月喝道:“站着,什么事就这样急赤慌忙大呼小叫的,奶奶在歇息呢。”屋内金氏推苏员外走开,道:“妾听着声音倒像是丁姨娘房中的素梅呢,相公快去瞧瞧什么事。”苏员外答应了,就走到外头去,金氏下了床,又叫进夏荷冬竹来穿衣,一时穿毕了,金氏扶着冬竹走到外头,苏员外已然不在了,秋月上来道:“奶奶,素梅那丫头过来说,姨娘下头见红了,肚子又痛得厉害,怕是要早产了。员外一听就过去了,说让奶奶快找稳婆来。”

        金氏听了便叫冬竹取知会管家苏贵,快把前些日子相好的稳婆找来,自己扶了夏荷秋月便也赶到团圆儿处。还没走到屋子前,就听得里头传来团圆儿的叫声,一声声喊痛,又叫娘,又喊员外,金氏脸色就有些发白,道:“怎么就叫成这样。”脚下不停到了房前,就见苏员外正在外头打转,见了金氏,忙过来拉着金氏手道:“奶奶,稳婆可去叫了?”

        金氏拍一拍苏员外的手道:“相公别急,前些日子妾已叫苏贵去找好了,连银子都给下了,只没料到丁姨娘竟提前了好几日,如今已套了车就接了。”苏员外方道:“你办事果然是妥帖的,这我就放心了,只是怎么叫成这样。”郑妈妈也守在房外,听得苏员外这样问,便笑道:“回员外话,女人生孩子都这样的,没什么稀奇的,叫得惨的还有呢。”金氏也道:“相公放心,我们苏家素来行善积德,老天爷必保佑的。”又叫搬了椅子,请苏员外坐,道:“怕是要等一会子呢,相公在外累了一天,先坐下歇歇。”苏员外便了,一回头见金氏还站着,便道:“你也坐。”金氏方坐。

        一会子就见苏贵带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匆匆进来,到了苏员外同金氏跟前,道:“奶奶,稳婆接来了。”金氏问:“是上回子说得的那个?”苏贵道:“是她。”金氏笑道:“这位妈妈,你好生伺候了里面的姨娘,若是母子平安,我们自然重谢。”说了便命人快送进去。才进去一会子,就见春杏跑出来说是去要热水,又见素梅出来,说是稳婆说了,要碗子参汤给姨娘吊神,金氏忙叫去熬。

        这时天已擦黑,郑妈妈正出来叫人打水,见金氏同员外还在,就过来请道:“员外奶奶请先回去歇着,这里有老奴在。便是丁姨娘这会子就生了下来,员外同奶奶也不能进去瞧她,女子生产的血房不吉利,员外奶奶是贵人,会冲着的,再则,也没有员外奶奶在外头等的理,没的折姨娘的寿。”苏员外听了这话,深觉有理,金氏又叫夏荷留下等信,自己扶着秋月的肩同苏员外一共回去。

        又说团圆儿那里,自午后就开始腹痛,起先倒还能忍,及至见红,肚子痛得越来越厉害,一阵紧似一阵,因算着日子还有半个来月,她便以为又动了胎气,十分慌张,素梅同春杏都还是女孩子,一样不懂,都吓得慌了,忙出来找人,还是郑妈妈罗妈妈这些人经过事,听得这样,顾不得规矩,到了团圆儿床前,用手去摸她肚子,郑妈妈便道:“像是要生了。快回奶奶去。”说了又安慰团圆儿 :“姨娘别怕,奶奶那边早找好了稳婆,随时就能接了来。”说了就叫~~春杏铃儿过来,将床上其余的被子撤了,又在团圆儿身下垫了一床旧褥子,为的是一会子不要弄得一床血。郑妈妈便叫陈妈妈去厨房里吩咐烧水,只说,若是稳婆赶不及,这里头有三个妈妈呢,好歹能撑一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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