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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画堂深处-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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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圆儿听了这话,心中乍喜还疑,不敢相信金氏竟把家事托给她料理,若待接下,心中又没甚底,若待不接,又熬不过做一回当家奶奶的气派,转念一想,怕什么,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她一般也是十六岁当家,我如何就不能了,若是推了,不独这个假贤妇,那些丫鬟婆子也要看我不起,是以堆着笑脸道:“奶奶吩咐,妾身不敢推辞,只是妾身年幼,怕有照顾不到的,辜负了奶奶一番心意。”

        金氏听她肯接,笑容更深,只道:“丁姨娘若是有不知道的,多问着老妈妈们的说话也就是了。我十天半月的也就回来了。”说了站起身,要走,团圆儿跟在后头殷勤相送,金氏忽然停住脚,笑道:“我竟忘了,明儿我跟前的春梅丫头要出门子,烦丁姨娘照应着些。”

        团圆儿听了这句,心上一跳,只为春梅仗着她是金氏跟前顶得宠的丫鬟,对她说话也就不甚恭敬,久已怀恨,一听明日要她送嫁,倒是得了主意,忙满口答应。金氏方回去。

        且说金氏才回房歇了没一回子,就听门上来报,金府接人的轿子到了,说话间昨儿来过的那个妈妈进来了,先给金氏磕了头,复又请姑奶奶动手。金氏因苏员外也要有人照应,便留下了冬竹,只带了夏荷同秋月回去。

        金氏门前早有八个健壮的仆妇候着,见奶奶出来了,早有人过来服侍金氏上了小轿,六个挑起金氏备好的三只箱子,另两个抬起轿子,夏荷同秋月跟在后头,一行人浩浩荡荡跟在了金氏轿后,一路到了二门搁下,二门前早有青年家丁候着,过来抬起轿子又送到东角门,门外早有金府的轿子候着,前头一顶红顶子绿泥轿帷的大轿,后头是三顶青衣小轿,金府的管事妈妈先服侍着金氏上了前头的大轿,三人又各自上了小轿,就有骑在马上的壮年家丁喝一声:“起轿。”轿夫们抬起轿子,四顶轿子晃晃悠悠在前头走,后面跟着一辆大车,车上捆着箱子,一路就向城西的金府去了。

        回门 接母

        却说金氏轿子一路到了金府,早有家人在东角门外候着,见轿子到了,齐齐上来接,先给姑奶奶请了安,又换了轿子,一路进去到二门,一般换了仆妇来抬,先到了冯老孺人住的正房前,轿子停稳,金氏扶着冬竹的手下了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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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氏进屋,就见屋里两旁地下侍立四个大丫鬟,冯老孺人正靠在靠枕上养神,又有个才留头小丫头子跪在美人榻侧给她捶腿。老孺人见金氏进去,不待她行礼,忙招手道:“我们娘儿俩不讲那些虚礼,快过来坐下。”金氏答应了,就走在老孺人身侧斜签着身子坐了,老孺人拉住她的手,先向着丫鬟们说:“你告诉你们孺人,姑奶奶回来了。”说了又问金氏些近况,方道:“听说姑爷房中那个小妾有身子了?”金氏听了,正说中心上隐痛,眼圈儿一红,道:“母亲,都是女儿不争气。”老孺人叹息着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也是没奈何的事,女人就是那命,她要造~反,你拿出规矩来,不要怕人说你嫉妒,若是姑爷偏心眼子,只管告诉家里,有我们呢。你虽不是我亲生的,我疼你,比疼你哥哥还多些,断不会叫你委屈。”

        金氏听了,便起身走到地上,跪下哭道:“母亲,女儿虽从小儿死了姨娘,亏得母亲爱惜,方有今日,母亲厚恩,女儿今生难报。”老孺人忙命人搀她起来,又安置她在身边坐了,道:“我儿,为娘的也知道你心中委屈。”说到底金氏也算是在她身边长大的,为人素来又贤孝,故此也把她看得和亲生的一般,此时见她伤悲,说不得也落了几滴老泪。一时众人上来相劝,方才止了。

        不一时康孺人来了,金氏见嫂子进来,复又立起身。康孺人忙笑道:“妹妹太见外了,快坐下。”因见金氏眼红红的,老孺人也有哭过的样子,忙堆起笑脸道:“我听说妹妹来了,忙忙的就来了,连衣裳也没换,还是来迟了。”老孺人便道:“你妹子那样一个稳重人,也有伤心的时候,我老了,不会说话,你来劝劝,她这一哭,我心中也难受。”说了,叹息一声,拿帕子拭了拭泪,金氏忙又起身道:“都是女儿不孝,惹母亲伤心了。”老孺人道:“这也不怨你,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不回家哭,还能怎么样。”说了又拉金氏坐下,康孺人察言观色,在一旁陪着说话逗趣,金氏也振作精神,顺着康孺人的话,慢慢把话扯了开去。

        因见老孺人同金氏都已收了戚色,康孺人方道:“妹妹这回子可要多住些时候,我已叫人收拾了你从前的屋子,一样的布置,管保你喜欢。”金氏忙立起身道谢,这才道:“母亲,员外他知道哥哥升了刑部都给事中,备了许多东西给哥哥贺喜,女儿知道哥哥不爱那些俗物,亲身挑拣了些雅而不俗的。”说了就吩咐抬上来,就有四个健壮仆妇抬了两口箱子来,金氏走下去,亲身开锁,一样样指了给老孺人同康孺人瞧,珠玉玩物也就罢了,其中一口箱子里,装有米芾的《蜀素帖》,赵孟頫的《洛神赋》等名人字帖不一而足,更有一副吴道子的《宝积宾伽罗佛像》可谓无价之珍。

        老孺人忙道:“我儿,太贵重了些。”金氏笑道:“就这些,员外还嫌简薄呢,怕哥哥瞧不上。女儿就说他:‘东西事小,心意为重,自己亲戚不讲这些。’他才罢了。”又奉上貂裘道:“北边冷,这几件貂裘,等母亲嫂子到了北边好御寒的,女儿知道家里都有,可这也是女儿一番心意,母亲见了这些东西,就当是见了女儿的面,也譬如女儿在母亲跟前尽孝了。”老孺人这才罢了,命人将箱子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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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会子就听得脚步响,门帘子一挑,康孺人手牵着个三,四岁的男童走了进来,那男童年纪虽小,却生的额角丰满,目若晨星,身着锦衣,脖项上挂着长命富贵金锁,个儿比同龄孩童略高些,果然是兄长之子金兆麒。

        却说兆麒进得门来,挣脱了母亲康孺人之手,先给老孺人跪下,道:“祖母万福,孙儿念书念忘了,劳祖母记挂,是孙儿的不是,祖母不要责怪母亲。”难为他小小年纪,口齿极为伶俐,老孺人掌不住笑了,往身侧一指道:“瞧瞧谁来了。”

        兆麒见了金氏,顿时笑了,又磕了个头道:“侄儿不知道姑母来了,来晚了也给姑母赔罪。”金氏忙过来拉起他,就在怀中抱了,笑道:“好孩子,叫姑母瞧瞧,可高些没有。”说了拿帕子给兆麒擦了擦手又摸着兆麒的头道:“这么晚才来,可饿不饿?” 说了,拉兆麒在身边坐了,亲身哄他吃饭,兆麒倒也乖觉,金氏喂什么吃什么,一些儿也不挑拣。康孺人便笑道:“这孩子,这回子倒不挑嘴了,果然是见了姑母眼中就没娘了,罢了,这回子啊,你就跟姑母回去,我也不要你了。”兆麒忙道:“姑母不过偶尔来一回子,若是我只近母亲,不近姑母,那也不算我有孝心,等姑母家去了,我再多陪陪母亲也是一样的。”

        老孺人听他这样说话,掌不住笑出来,道:“这张甜嘴儿也不知道象了谁,横竖都是他的理,惯会哄人高兴。”又向金氏道:“你别光顾着哄他吃饭,自己也多吃些,身子将养好了,比什么都强。”金氏起身答应。

        一时饭毕,就有兆麒的奶妈子过来,领着兆麒回去歇息。母女三人又说了会话,眼见起更了,康孺人便问金氏,今晚如何歇息。金氏笑道:“母亲不嫌女儿,女儿就跟小时候一般,同母亲睡一床。”老孺人笑道:“只怕我打呼,吵得你睡不着。”金氏道:“女儿听着母亲的声音,睡的只有香。”老孺人假装儿道:“即如此,明儿可不许说没睡好。”康孺人见了这样,便取笑道:“妹妹在外头是个当家主母的样儿,最是稳重能干的,见了母亲,也跟小孩子一样,小心你的丫鬟们瞧见了,以后啊不服你。”老孺人笑道:“凭她多大,在我跟前一般是孩子。你也不要吃醋,你同你家老爷在我眼中也是一样的。”康孺人同金氏忙起身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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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道金氏回母家,将家事暂托给团圆儿料理,团圆儿拿着对牌不由心花怒放,只待金氏一走,便也拿出当家主母的派来,别的事不论,竟先就派了人去要接王氏来住些日子。素梅虽觉得不妥,只是团圆儿素来御下无恩,她脸自己带来铃儿都能下得狠手,何况自己是奶奶指派过来的,如今虽把自己当个臂膀,也保不齐日后如何,虽心也有些冷,但只为唇亡齿寒,团圆儿失势,她跟前的人也没甚好处,见团圆儿这样混来,说不得要劝几句,偏团圆儿也有个左性,冷笑道:“她回个娘家,就能抬三大箱东西,我如何就不能接我娘来住些日子。”说了赌气叫人立时去接,素梅见她这般,也只得忍气走开。

        只说苏府的轿子接了王氏来,到底不敢走正门,依旧在西角门处送了进去,团圆儿早叫了铃儿在二门处接了,一路到了团圆儿住处。

        王氏一进门,只见女儿身上穿着浅紫绣彩蝶长缎袄,束着月白裙,乌漆漆的发髻上插着明晃晃一支金蝴蝶步摇,鬓边一朵绒花,愈发显得唇红齿白,尊贵华丽。十分喜欢,忙赶上几步叫道:“乖儿,难为你有孝心,知道接你娘来享福。”团圆见王氏进来了,就叫素梅取垫子来,让王氏就在坑上坐了,笑道:“娘,她回母家去了,托女儿理家呢,女儿想着,娘辛苦了半世,也该享享福,叫人接你老进来住几日,你老出去了也好说嘴。”

        王氏笑道:“让我瞧瞧你肚子怎样?我好歹生了你们兄妹三个,也还有点眼力。”说了拉团圆儿起身,摸了摸她的肚子,便笑道:“可有三个多月了吧,瞧你脸色比以前还好,这肚子又尖尖的,跟我怀你哥哥时一样,定是个儿子。”

        她们娘俩说话,素梅就送上茶来,王氏倒是待见素梅,笑道:“是素梅姑娘吧,几日没见,倒更俊俏了。你好好服侍你们姨娘,将来求你们姨娘给你挑个好人家配出去。”素梅笑道:“老奶奶,这是上好的玉露茶,你老尝尝。”王氏听了,便喝了一口,咋咋嘴道:“味倒挺香。”团圆儿笑道:“你爱喝,等你回去时给你捎点子回去。”

        只说郑妈妈冷眼里瞧了,心上暗自冷笑,只等着瞧笑话儿不提。

        蒙羞 动怒

        却说苏员外晚间回来,因金氏不在家,就打算到团圆儿那里去用饭,还没到团圆儿门前,那罗妈妈瞧见了,忙迎过来笑道:“员外万福。”苏员外道:“你们姨娘做什么呢?”罗妈妈自叫团圆儿教训了,久已怀恨,见今儿团圆儿做出不奉员外奶奶招呼,私自就把娘接了来这样大失规矩的事,正中下怀,见苏员外这般问,便道:“姨娘同王大娘说话呢。”苏员外停了脚步,笑道:“你们奶奶叫接来的?”罗妈妈便道:“奶奶才出门子,姨娘就赶着将王大娘接了来。是不是奶奶吩咐的,老奴也不知道,不敢乱说。”

        苏员外虽有个贪花好色的性子,倒也不糊涂,听了这话,心上就有些不爽,罗妈妈见了他脸色稍有不快,忙又道:“员外,我们姨娘年纪轻,不知道女子即出了嫁,就是夫家的人,不得自作主张的规矩,凡是自专了些也是有的,倒不是眼里真没员外奶奶。”

        苏员外听了这话,便冷笑道:“你倒是回护你姨娘。我隐隐绰绰听着,前回她还打了你,你如今怎么反替她说话?”罗妈妈知道这句话要是回错了,苏员外必以为自己挟怨诬主,不独报不成仇,自己还有一身不是,忙跪下道:“老奴不敢回护姨娘。老奴本是浆洗上的人,做的是粗活儿,得来伺候姨娘的,已是员外奶奶的恩典了何况姨娘是有身子的人,难免气性大些,所以才打了老奴几下,其实素日待我们也好,员外不信,只管问素梅铃儿她们。”苏员外听了,便道:“罢了,你起来。”说了依旧进了团圆儿屋子。

        且说王氏正把丁丰的事儿细细说给团圆儿知道,期间不免又痛骂了何氏父女几句。团圆儿皱眉道:“这回子要铺子,日后还不知道要什么呢,难不成一会会子的都依了她不成,我们苏家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王氏也道:“早知道她爹娘这般黑心,就该叫她吊死算了,嫁了过来就是我家的人,她爹妈又能怎么着。”母女俩正说话,就听素梅道:“员外来了。”说了打起帘子,苏员外走了进来。

        团圆儿忙起身去接,笑道:“妾想着奶奶回了她娘家,员外想是要过来吃饭的,妾已叫人烫了两壶酒,又炒几个小菜,一会子就送来。”那边王氏只为算是岳母,只懒洋洋起个身笑道:“员外回来了。”却说苏员外心中本只有三分火,见王氏这般倒是激成七分火,脸上就没了笑模样,只道:“王大娘来了。”团圆儿见他脸色变更,忙道:“妾想着奶奶回去了,托妾理事呢,妾年纪小,不懂事,怕不周全,辜负了奶奶一片心,故此将娘接了来,凡事也好替妾瞧着点子。妾一时糊涂,忘了知会员外,是妾的错。”团圆儿也知私自就将娘接了来,不太合规矩,也难为她想出这套说辞来,原想着好混过去,只她偏没想着,哪有岳母插手女婿家事的理,且王氏更是连正经亲戚也不算,更是不合规矩。

        果然苏员外听了这话,又瞧这团圆儿粉面生春的模样,心中不胜懊恼,只为这样标致的一个美人儿,竟这般糊涂,不知进退,哪有心思留下吃饭,只说还有事,回身便要走。

        团圆儿本想借着金氏回母家,员外一人吃饭无趣,必来到自己房中来,倒是天赐的机缘,好再留住他的,只不料苏员外突然翻脸,回身便走,团圆儿又羞又急,急的是苏员外真恼了,羞的是怕叫金氏安插在这里的耳报神瞧了好戏去,不由哭道:“员外好狠的心,自妾有了身子,员外就懒怠来这里了,莫不是员外瞧妾丑了,不喜欢了么?”

        苏员外听了这句,倒也不好拔脚就走的,只是心头气未消,不愿呆着,便回身道:“你说哪里话来,我不过想着外头管事找我有事,去去就回的。”说了依旧走了开去。

        团圆儿又急又恨,便拿着王氏撒气道:“你见员外进来,好歹做个谦逊样儿来,只呆着不动装你的丈母娘,怎么不怨员外生气。”说了就哭。王氏只得道:“我儿,我如何知道他这样大的气性,日后我改就是了。”说话间素梅铃儿也来相劝,是夜,苏员外终究没回来。

        到了次日,团圆儿睡过卯时方起身,慢慢梳洗了,正用早饭,素梅就进来回道,外头有几个管事妈妈要回话。团圆儿昨夜同苏员外生的气未消,听得外头管事妈妈们来了,便道:“急什么。”说了依旧慢慢吃饭,吃完了漱口,喝茶,方叫进来。

        若说事情,倒也没什么,不过是院子里有几处要补种树;又有轿子要换新轿帏,要开库房取布,好发放到针线上去做;再有就是春梅要出门子,何管事那边过午就来接人的。

        团圆儿听了,先问补种树,要多少银子,管这事的妈妈回了,团圆儿倒也没说甚,便叫批。因着她知道管库房的钱氏,原先是金氏跟前的丫头,倒是反复盘问了数遍,又道:“妈妈,不是我为难你,也是奶奶才托我理这个家,我倒是回说我不懂,奶奶说,你们妈妈都是老人,知道规矩数目,所以我多问几句,也好长个见识。”众人都心知她是故意为难钱氏,只是她到底是姨娘,倒也不好和她多辩的,横竖奶奶就回来的,瞧她还如何装主母,是以都装个哑子,由得她去说,只做充耳不闻。

        团圆儿便道:“奶奶临去时,托我照应着春梅姐姐出门子,我既答应了你们奶奶,就不好推脱,少不得走这一趟。”说了带了素梅,铃儿同陈妈妈就往金氏的正房去。

        且说春梅已换好了新人装束,正在自己卧房中同冬竹话别,少不得要她留意奶奶饮食起居,又说:“我也知道你有孝心,又体贴,不过白嘱咐一句。”冬竹平日虽爱同春梅顶嘴,此刻见她要出去了,也少不得伤心,哭道:“你可别得了好去处就忘了我们,时常回来瞧瞧奶奶。”春梅道:“我临去还有句话要告诉你,你可知道为什么奶奶家去要留你下来?”冬竹道:“你今儿就出门子的,这屋里一屋子东西,要有人看着,员外回来睡,也有人伺候茶水。”

        春梅便笑:“平日嘴最凶,眼睛里却没事。如何留你,倒不留夏荷?论年纪儿,她比你大,做事也不差你什么。你只消仔细想一想,我一去,这屋子里可只剩一个了。”冬竹听说,便恍然道:“我竟没瞧出那个小蹄子还存着这样的心眼子,可是没良心的。奶奶待我们这样好,从不朝打暮骂的,又替我们考虑得那样周全,她还想怎样。等她回来,我必和她不罢休。”

        春梅忙按着她的嘴说:“你又糊涂了,闹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再者,你也不想想,我们奶奶是什么样的人,她口中不说,心上却明白的很,不然如何就带了她去?。”说了比了比东边儿,冬竹便知道她指的是团圆儿,便也住了嘴。春梅又道:“我告诉你,你留心着点也就完了。”

        她们这里正说话,就听得外头有人道:“丁姨娘来瞧春梅了。”春梅听了笑吟吟站起来,迎到门前,福了福道:“姨娘来了。”团圆儿不理她,扶着素梅的手,只顾自己走到卧房里,四处瞧了瞧,笑道:“我头一回来你屋子,收拾得到不错,你们奶奶待你们果然是好的。”

        冬竹便道:“姨娘是有身子的人,我们底下人房里脏,小心熏了姨娘。”团圆儿摇了摇手,笑道:“春梅姐姐是你们奶奶跟前顶得意的人,她就要出门子了,我来送送也是应该的。”说了,就在房中坐下,张望了一会子,便指着红漆雕喜鹊登枝图的箱子道:“这个箱子倒真是贵气,就是我出嫁时的嫁妆都没这般像样儿的。里头想必也是好东西来着。”她这一说,素梅也笑道:“春梅姐姐叫我们开开眼罢。”

        说了几步上前要开箱子,偏那箱子上了锁,素梅便道:“什么好东西呢,锁着不叫人看,别是。”说了就掩着唇笑,冬竹听了,冷笑道:“你倒是把话儿说清楚了,什么别是,别是什么?春梅的箱子,她爱锁便锁,与你有什么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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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竹怒道:“陈妈妈,我敬你是个老人,又看你对姨娘也是一片痴心,所以上回子你在奶奶房前大呼小叫,满口你们奶奶我们姨娘的话我可没跟奶奶回,也没告诉管家妈妈,我若是去一说,你几辈子的老脸可都丢尽了。你自己不知道反省,如今还阴不阴,阳不阳的说话,真当我怕了你不成?奶奶虽不在家,管家妈妈还在呢,我和你同道管家妈妈哪里说话去。”

        素梅见冬竹抢白陈妈妈,便道:“若是我,也就开了箱子叫人瞧一眼,也好证证自己的清白,总比叫人疑心一世的好。”

        春梅的脸早气得煞白,听了这样,反笑道:“既如此,姨娘就请看了。”说了在衣襟下解了串钥匙下来,过去就将箱子开了,素梅只往里瞧了一眼,就吸了口气,道:“你哪来这些银子?”春梅笑道:“你怎么不瞧下头一格?还有呢。”说了,又开了底下一层,这一开不独素梅,就连团圆儿也立起身来,瞅了瞅箱子里那些明晃晃的赤金头面,冷笑道:“春梅姐姐,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扣箱 生怒

        却说团圆儿开了春梅的箱子,见了那些赤金头面,只当抓到了把柄,便问春梅:“春梅姐姐,这些东西哪里来的?”春梅反笑道:“姨娘,这些东西是奶奶给婢子的陪嫁。姨娘若是不信,等奶奶回来一问便知。”团圆儿倒也不敢真去问金氏,便瞅了素梅一眼。

        素梅见了这些东西,眼中出火一般,即羡又恨,已然道:“春梅姐姐你说是奶奶给的,可有人证?”冬竹道:“奶奶给春梅的时候,我同夏荷秋月都在。”素梅便道:“你们同春梅素来要好,可做不了准。”冬竹冷笑道:“依着你说要怎样呢。”陈妈妈方才叫冬竹排揎了一场,心中不忿,此刻见纷争起来,忙凑过来说:“老奴倒有个主意,只委屈春梅姑娘几日,将这些东西在府里再放几日,等奶奶回来了,若真是奶奶给春梅姑娘的,再送去也不迟。”

        团圆儿只要让春梅难堪,在她想来,春梅是金氏顶用得着的人,叫她难堪了,也是下了金氏脸面,故此听了陈妈妈的话,忙点了头,笑道:“陈妈妈这主意倒是不错的。”

        春梅道:“姨娘这话差了。想来陈妈妈同素梅从未在奶奶跟前当做体面差事,自然不知道我们奶奶是顶大方公正的一个人,断不会厚此薄彼,给我们这些丫鬟的陪送都是一样的。如今若是冬竹做不了准,婢子请姨娘立时把管库房的顾姐姐,内账房上的钱姐姐请了来,她们同婢子一样,原先是奶奶跟前的丫鬟,她们出门子时,奶奶一般的有陪送,只消问问她们得了什么陪送便知。”

        团圆儿听了这话,就像在脸上着了一掌:春梅这贱婢口口声声地说陈妈妈同素梅未曾在金氏跟前当过体面差事,话里意思岂不是说自己也没有什么体面,所以才不知道规矩。不由羞恼,便道:“奶奶即把这个家委了我,我自不敢托懒轻信。你说的奶奶给的,又没凭据,我若是就这样放你去了,日后我怎么管别人呢,少不得委屈你了。”说了,就命把箱子扣了,抬回自己房中,等奶奶回来再定夺。

        冬竹道:“姨娘要抬了去也行,如今咱们且把数目记一记,等奶奶回来好开箱子验的。”说了,就在外头叫了四五个小丫鬟进来,叫她们各自点了数目,方把箱子又锁了。

        素梅便要钥匙,春梅也给了她,笑道:“劳你日后亲身替我送来。”素梅脸色一变,就叫陈妈妈抱了箱子,跟着团圆儿就去了。

        春梅倒也不恼,依旧同冬竹说话,转眼吉时到了,何管事家的轿子也来了,两人告别,就有仆妇挑了春梅余下的几口箱子,冬竹一直送到了二门,方洒泪而别。

        转眼到了晚间,苏员外余怒未熄,懒怠见团圆儿,就回了金氏房中歇息,还不曾进门,就见冬竹坐在墙角发呆,见苏员外走得近了匆匆起身来接,苏员外本就不快,见她眼儿红着,皱了眉道:“你做什么发呆呢?”冬竹屈膝跪倒:“员外替婢子做主。”

        苏员外素来也喜欢金氏的这几个丫头,便笑道:“莫不是你想你们奶奶了,求我放你去?”

        冬竹便把团圆儿来闹的一幕说了,又道:“员外,婢子冒死说一句,春梅是奶奶跟前的人,将奶奶给她的东西扣下,要等奶奶回来对账,有道是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姨娘这不是给春梅姐姐没脸呢,是叫奶奶没脸呢。且何管事那里也是有春梅姐姐嫁妆清单的,少了这一出,还不知道何管事心里头怎么想呢。”

        苏员外听了,只觉得额角突突的跳,心头火起,埋怨团圆儿一些不知道进退分寸,待要去她那里提了东西,偏她又有了身子,也不好就给她没脸,略想了想便道:“你可知道春梅箱子里有什么?”冬竹道:“婢子知道。”苏员外便道:“明儿你随了顾娘子,上库房里取,照样都加一倍。你亲身给春梅送去,就说叫她委屈了。”

        冬竹本意是要去团圆儿那取回东西,不料苏员外只叫另外送一份去,虽东西加了一倍,到底没削了团圆儿脸面,心上依旧不忿,只是也不好强,只得称是。苏员外又道:“你奶奶那里,不许说给她知道。”冬竹深替奶奶怀怨,,即不敢驳,却也不应,只跪着不做声。苏员外也是极聪明的,知道金氏这几个丫鬟都是一片忠心的,便道:“我知道你想我护着丁姨娘,我实是为你们奶奶想呢。她身子不好,知道了这事,可是给她添气,何苦来呢。”

        冬竹见苏员外话已说到这样,也只得答应了。苏员外这才笑道:“我早知你是个明理的。”说了,从荷包里摸了一块碎银来赏了冬竹。

        且说团圆儿这里本得意,她也知道嫁妆单子是一早过去的,如今对不上,春梅想必没脸,就是日后补过去了,也叫她夫家两样看她。只不料,第二日就把一腔得意都化作了羞恼。

        原是她打发了铃儿去打洗脸水,偏遇上金氏房中的小丫头篆儿也来打水,两人便争了起来,一个说要紧着姨娘先用,篆儿得了冬竹吩咐,故意道:“论理是该紧着姨娘先用,只是谁叫姨娘昨儿把春梅姐姐的嫁妆给扣了,员外回来知道了,恼得不得了,立时叫加倍儿补一份,让冬竹姐姐亲身给送过去呢,如今冬竹姐姐领的是员外的吩咐,只好委屈姨娘略等一等。”说了抢过了水壶转身就去了。铃儿听了这些话,张口结舌,只得再等。

        团圆儿久等铃儿不来,一旁王氏便道:“若是这个府上的,眼里没姨娘倒也罢了,这还是我们自家买的丫鬟,差她做事就这样没头没尾,若不管教管教,那还了得。”说了斜了眼郑妈妈。郑妈妈便道:“王大娘这话倒是有点子理。”王氏便从鼻子里哼一声:“有理便是有理,怎么叫有点子理。”

        郑妈妈似笑非笑道:“论着规矩,底下丫鬟婆子犯了错,该罚的罚,该打的也要打。只是这些事都该交在老管家苏贵手上,又或是管家苏娘子手上,断没有员外奶奶亲手罚的理,老奴说句不中听的,亲罚底下人,那是**份的。”

        团圆儿听着郑妈妈的说话,只觉阴阴阳阳地刺人,听到“亲罚底下人,那是**份的”这句,脸上火烧一样,本欲发作,偏郑妈妈是服侍过老奶奶的,不独金氏说要敬重些,就是员外也叫她不要顶撞了,故此忍看一肚子气,王氏也叫郑妈妈堵得没话说,正经主人尚不能随意处置,何况自己不过是亲戚,若是太张扬了,只怕叫团圆儿难做,也只得忍了。

        只说铃儿待得第二壶水得了,放拎了回来,王氏见了便骂道:“叫你去打水,去了这半日,莫不是躲哪睡你的大头觉去了。姨娘不好打你,就把你发送到管家爷爷那里,打你二十板子,瞧你日后还这样躲懒不!”说了又斜瞅了郑妈妈一眼。郑妈妈只笑不语。

        铃儿忙跪下道:“这不怨婢子,原是奶奶那边的冬竹姐姐要出去,赶着要水。”素梅听了,过来啐了她一口道:“她是你哪门子姐姐?不过也是个丫头,就敢抢姨娘的水,可是一点子规矩也没有了。姨娘,只管拿着这个去问她,我瞧她怎么说。”

        铃儿嗫嚅着道:“这会子怕是冬竹姐姐已出去了。”说了就把篆儿的话又说了次,她自然不敢照实了说,只说员外知道了,叫照着原样加一倍给春梅姐姐送去。团圆儿听了,只觉得自己的脸皮活生生给人撕了,又气又恨又急,拿起桌上的茶盏劈面朝铃儿掷了过去,道:“放你娘的屁,你再敢叫她一声姐姐,我撕了你的嘴。”说了又觉得苏员外无情无义,把个丫头看得比自己更高,心中十分委屈,脸也不洗,头也不梳,只是伏在床上哭。

        虽团圆儿这些日子将养下来好了些,到底是动过胎气的人,如何经得起她这般折腾,不一会子就觉得腰酸腹痛,小肚子直往下坠,下头竟是见了红,唬得慌了,也不敢哭了,一叠声要去请员外,又使人去告诉管家请大夫。

        少时,胡大夫过来请了脉,虽言语平和,不免流露出姨娘太肯动气,不知道自己尊重的意思,留了方子道:“从今而后,姨娘须得好生静养,若是再轻举妄动,莫说是学生,便是华佗再世,怕也救不得姨娘腹中孩儿。”说了,领了赏钱,便出去了。

        王氏因见大夫走了,方道:“我儿,如今也说不得你要忍下这口气了,好歹先保住了这个孩子,要是老天保佑是个男孩子,你还怕员外不高看你?到时什么气出不得?”团圆儿听了,深觉有理,也就老实了许多。

        又说苏员外得了信,又气又怕,气的是团圆儿太过任性,丝毫不知道保养胎胞,枉自辜负他素日疼她;怕的是孩子掉了,想他终究是三十岁的人了,好容易有后,格外珍惜。心上虽怨团圆儿,少不得回来看她,路上却已拿定了主意。

        且说他才进得团圆儿房内,王氏便过来道:“员外,你就是不瞧在同我们团圆儿夫妻一场的份上,也该瞧在她有了身子的份上,如何就抛下她几日不理不睬。可怜她哭得伤了气。”

        苏员外也不看她,径直走到团圆儿身侧坐了,道:“你也别委屈了,小心自己身子。”团圆儿见他来了,又这样温言软语,便把王氏方才的话忘了,哭道:“如今妾在员外心上竟比不上一个丫鬟了。”

        苏员外听了,不紧不慢说出一番话来,叫团圆儿同王氏都怔了。

        训妾 身世

        苏员外道:“如今你要做孩儿他娘了,也该学着尊重些,别事事由着性子来。”团圆儿叫苏员外这几句话说的怔了,也忘了哭。苏员外又道:“你奶奶委你家事,那是她抬举你,你就该小心谨慎这些,事事依着她的规矩做去,萧规曹随,必不会错的,何苦自己兴出花样来。”

        团圆儿想了想,便知道苏员外说的是昨儿的事,又气又愧,含泪道:“妾如何错了?都只为奶奶素日太宽仁了,那些丫鬟们个个眼高心大的,主意大的很。妾只怕她们趁着奶奶不在家,自己动些手脚,将东【创建和谐家园】过些,妾略问几句,她们就说要请人来对账,妾也恼了,故此将东西且扣下缓一缓,妾也就没咬着说人是贼。倒是员外,平白的就下妾的脸面,只怕妾日后说话,那些底下人都不爱听了。”

        苏员外见她犹不知错,心上更是烦恼,想着从前金氏在家时,何曾要他烦心过这些。便是金氏刚嫁来没几个月,母亲就病倒了,将个家都交托了她,彼时金氏也不过十六岁,就事事妥帖,侍母孝顺,御下宽厚,上下人等,无人不服,实在叫人敬爱。如今反观团圆儿,得了些权柄便要生事,左不过是为着同奶奶赌气,却不知道春梅嫁的即是外头何管事的儿子,凡事也要瞧何管事几分薄面,就闹得这样,知道的,说她不懂事,也就是我治家不严,不知道的,只怕是当我对何管事不管,没的叫人对我生二心。

        想到这里更是生气,只站起来道:“要人尊重,自己也得尊重。你如今好好想想错在哪里,我日后再来瞧你。昨儿你收的那些东西,一会子叫人送到账房上去。”说了起身要走。

        团圆儿自出生以来,父母娇宠,嫁到苏府,苏员外也总是温言软语,何时这般正颜说话过,虽未及厉色,已叫她心惊,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道:“员外,你就是不瞧在妾的份上,也瞧在孩子的份上,怎地这般狠心。”苏员外听了,倒冷笑起来:“你自己但凡看重孩子,也不会三番五次的混闹,若不是胡先生医道高超,你还留得住孩子?我若是狠心,昨儿我就叫人来你这里抬东西。”说了,抬脚就走。

        王氏在外头听了,知道苏员外生气,待要进去劝,到底不敢,此刻见苏员外出来了,忙拦着道:“员外,我姑娘好歹是你花花轿子抬来的姨娘,你为了个丫鬟,就这样对她,叫她如何不哭。再有她到底还小呢,就是做错了什么,你好好说说她也就是了,她是有身子的人,经不起你这些话。”

        苏员外见王氏四十来岁年纪,模样儿倒是瞧着爽利,说出的话却是不伦不类,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就到跟前来你啊我的,便冷笑道:“你又是谁?”说了拂袖而去。

        王氏只觉脸上【创建和谐家园】辣似的叫人打了一掌,一转眼就瞅见郑妈妈袖手站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更是羞恨,欲待上去说几句,就听得身后团圆儿的哭声,忙进去哄劝。

        却说素梅在一旁也不由灰心,她原是金氏房中的二等丫鬟,久被春梅等人压住,不得出头,她也是个争强好胜的,哪得不怀怨,后来团圆儿要来,金氏指了她去服侍新姨娘,自为得了新去处,本意是好好振作,扶持新姨娘一把,她得了势,自己也好扬眉吐气,只不料这个团圆儿竟是个绣花枕头,外头瞧着好看,内里竟一点子盘算也没有,得罪奶奶也就罢了,若占着员外宠爱,金氏自重名声也不能将她如何,偏如今也连员外也恼了,可是前程堪忧。

        团圆儿到了此时才知,苏员外瞧重自己不过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如今保住了这个孩子日后或许还能翻身,也就老实了许多,理事时,只问奶奶素日的规矩,自己一声儿也不出。只是究竟眼界儿不同,不免丢三落四,不成个规矩,底下那些妈妈丫鬟们,哪个又是好惹的,见她这样糊涂,愈发不把她放在眼里,以至于好几回都闹到苏员外跟前。

        且不表苏府这里,又说金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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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嫂俩各自坐定,金氏便笑道:“好嫂子,把哥哥的信赏了我罢。”康孺人正喝茶,听了金氏的话,不由笑道:“你个小精灵鬼儿,你如何知道是信来了,不是我想你了。”说了,便命珠兰取信来,亲手交在金氏手上,笑道:“拿去。”金氏笑吟吟道:“嫂子若是想我了,何苦托病呢,必是有事,我想着,若是旁的事,嫂子也就直说了,既托了词,左右也就是我烦嫂子那事有结果了呢。”康孺人听了,纤指点了点金氏笑道:“怪道你哥哥说,你若是个男人,只怕比他还厉害呢,如今我果然信了。”

        金氏笑道:“那是哥哥夸我,我如何就敢同哥哥比。”说了,就在康孺人这里打开信瞧了,待得看毕,倒是叹息声。

        原是金氏曾问过铃儿的姓名家乡住址,不过循例而已,本也不甚在意,及后见团圆儿不像是安分守己的,便有意在她身边插个眼线。那回过生日,康孺人来祝寿时提及哥哥金鹤龄升了刑部都给事中,她心中便一动,央了哥哥去查铃儿家乡还有什么亲戚。

        金鹤龄是刑部都给事中,官位虽只有七品,这权限儿却大,执掌刑事诉讼,受理冤狱,驳正本司所上奏章,连诏旨都能封驳。这查一知道家乡姓名之人的家中根底一事,可谓不费吹灰之力,一封信下去,下头有司推官自会查找,寻得详细了,又一封公文报了给金鹤龄。

        却说,铃儿本姓唐,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子,家里虽不算有钱,倒也茶饭不愁,只可怜她六岁时父亲就意外亡故了,家中只余母子三人,她娘平氏是个孱弱妇人,没甚主见,偏遇着个狠心贪婪的小叔子,今儿来借几两银子,明儿来要一袋米,若是不给,就摔盆砸碗,嚣骂不休,给了还能安生几日。唐家小小家底又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不上两三年就只余两间瓦房了,连几口薄田都叫那小叔子霸占了去。那小叔子竟还想着霸占剩下的这几间房,便诬赖自己嫂嫂与人通奸,编排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说得街知巷闻,平氏一时气急,一头扎井里淹死了。

        铃儿的哥哥唤作唐勇,彼时也不过十四,五岁,伤心激愤之下,拿着棍子去找自己叔叔讲理,两人争斗起来时,唐勇失手就将人打死了,被捉在牢内,论罪名原是十恶中的不睦,本是死定的。也是唐勇命不该绝,遇上了个宅心仁厚的知府,因怜唐勇年幼,又事出有因,死者诽谤了他的娘亲,这番激愤之举,也算得为母申冤,也算得一个“孝”字,且是双方互殴时误伤,是以格外法外开恩,判了杖五十,流三千里。可怜铃儿顿失所依,本靠着东家一口饭,西家一件衣的活着,只过了一两年,竟也不知所踪,却是叫人拐子给拐了。

        金氏看完,唏嘘不已,又交了康孺人看,康孺人也道:“好可怜的孩子,如今她即在你家,你好生看觑,待日后配个好人家也就是了。”金氏叹道:“她若是我跟前的,少不得我提携她,偏她是在丁姨娘跟前的,只怕我越待她好,她越吃苦呢。如今也只能再等几年,到了十八岁,找个好人家放出去也就是了。”康孺人深以为然。

        金氏又道:“嫂子,我瞧着铃儿的哥哥倒是可怜,论理他也是个孝子,若不是他叔叔欺人太甚,逼死他母亲,他也不会闯出这祸来。如今小小年纪就在严寒之地受苦,只怕今生与自己妹子再见不着,叫人想起来倒也心酸。”康孺人听了,不由也叹息一声道:“可不是,那孩子倒是个好孩子呢,怪可惜的。”金氏便笑道:“如今哥哥是都给事中了,要救他出生天不过举手之力。一来,那孩子也好有个前程,二来,也是积德之事。嫂子,别说我说话晦气,哥哥如今掌着刑狱呢,手底下难免有勾决的人犯,虽是国家典狱,究竟是有杀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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