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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画堂深处》-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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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娘见新人出来了,忙过来接了,送进花轿,苏贵便叫起轿,登时鼓乐齐鸣,一路赫赫扬扬去了。大郎王氏夫妇因疼爱女儿,勉励支持,凑了四只箱笼,也一般用红布捆了,另雇了四个脚夫挑了,跟在花轿后头。

        却说街坊四邻早知道苏府今儿接人,都挤在自家门前瞧热闹,见苏府这阵仗,竟比寻常人家正式迎娶都要排场,有的便羡慕不已,也昔日求亲不遂,心中怀恨的,冷笑道:“那么多求亲的人家都不许,骄傲成那样,我只当是有王妃娘娘等着她去做,原来等着是给人做妾,犯贱成这样也是少有。”大郎王氏夫妇统共不理这些,眼瞧着女儿花轿子去了,便似生生剜去了块心头肉一般,待得轿子远了,无心无绪回到屋里,关上门懒怠做生意,这一关便是三日,直到三日后,方才重开店门,这是别话,略过不说。

        轿子一路到了苏府东角门外,便搁下看,另换了苏家的两个青年家丁来抬,丁家的嫁妆要跟进去,叫苏贵拦下,只说另唤妈妈来抬,给了赏钱打发了。

        却说团圆儿的轿子抬进了东角门,到了二门外便停下,又换了两个壮年妈妈来抬,团圆儿在轿中耐不住,悄悄掀起帘子一角来向外偷看,却见脚下是一条青色鹅卵石铺就的甬路,两侧花木茏葱,半掩着九曲回廊,廊下隔着一段便挂着个鸟笼子,养着各色鸟儿,有叫得出名字的,也有叫不出名字的,各自【创建和谐家园】,叫得煞是好听,团圆儿几时见过这等富贵气象,心上又是喜欢又是羡慕。又往前走了片刻,就见三四间房舍掩映在花木间,房檐下挂着灯笼,灯笼上贴着大红双喜字,团圆儿便知是新房,不觉心头鹿撞,揣测那苏员外何等模样,性情怎样。

        却说轿子到了新房前停下,喜娘搀着团圆儿下轿,新房门口早站着两个丫鬟,两个妈妈,见团圆儿下轿,齐齐接过来,口中道:“姨娘小心。”团圆儿定神去瞧,只见两个丫鬟一个穿青一个着绿,穿青的那个不过十六七岁模样,鹅蛋脸面,肌肤微黄,又有几粒麻子,一双眼倒是秋水粼粼的好看,自称素梅;穿绿的那个年纪更小,眼眉都生得淡淡的,肌肤倒是【创建和谐家园】,唤作春杏。两个妈妈,都是积年的老人,一个姓陈,一个姓罗。

        团圆儿脸上堆笑道:“两位姐姐请起,我初来乍到,日后还要两位姐姐多提点。”素梅春杏齐道不敢,素梅快走两步,打起猩猩红的毡帘,春杏便同铃儿一起扶着团圆儿进房,外头两间铺设得锦天绣地一般,团圆儿不及细瞧,已叫丫鬟们扶到左首那间房内,但见窗下一张花梨木长桌,上头搁着一盆蜡黄佛手,一只白玉如意,一架小泥金屏风,美人耸肩瓶中插着翎毛拂尘;一张雕花大床靠墙摆着,簇新的账幔被褥,一律锦绣制成,又熏着一炉香,团圆儿见了这番富丽景象,也自欢喜。

        却说素梅春杏服侍团圆儿在床上坐了,便静立在一旁,团圆儿因不见苏员外,不免忐忑,欲待相问,一来她是新人,二则也年轻面嫩,开不出口来,只得低了头,慢慢去数床褥上绣的芙蓉花的花瓣来,数了一朵又是一朵,不觉已是掌灯时分。忽听得脚步声,又听素梅,春杏喊员外,抬头一瞧,但见进来一男子,不过二十多岁年纪,白面微须,正双眼含笑瞧着自己,心知便是苏员外,不由粉面飞红,羞人答答站起身来。

        苏员外挥手叫人退下,自己走上几步,细瞧团圆儿,但见她螓首半垂,娇羞不语的模样,十分心动,过来坐在床沿,将团圆儿抱在怀中,团圆儿犹是童身,那见过这样的,羞不可抑,因是丈夫,又不好躲,只好含羞坐在苏员外膝上。苏员外越瞧团圆儿容颜,越觉得其娇媚可爱,不由情动,伸手去解团圆儿衣带,团圆儿又羞又窘,把一只手去抓住苏员外的手,颤声道:“员外。”苏员外见她脸飞红霞,双睫颤动,欲语更羞的模样,又怜又爱:“你休怕,不瞒你说,我因爱你的美貌,这番纳妾,除了你,我谁也不要。可喜今日成了夫妇,也是合该我们有缘。”说着,一口吹熄了红烛,将团圆儿拖入帐中,解那绮罗衣衫,退却石榴红裙,又去解其亵衣,团圆儿到了此时,已羞不可当,知是必经之途,只得一双素手掩住了粉面,仍由苏员外恣意轻~薄。想她是娇弱处子,哪经得住撩拨,不一会子已是娇~喘微微,一双手不知往哪里放才好,正情思恍惚间,忽觉一阵疼痛,原是一点娇红已被采去。

        少时云收雨住,苏员外但见白帕子上染上几朵鲜红,不由心满意足,又见团圆儿泪眼盈盈,十分害羞委屈的模样,不由怜爱,伸手将团圆儿抱入怀中,笑劝道:“好好的,哭甚,女孩子都要走一遭的。”团圆儿含泪道:“妾是员外的人了,日后员外若是厌弃妾,妾只有一死了。”苏员外见她这样,忙捂住她嘴,道:“我的姨娘,今儿大喜之日,你说什么死不死的,好歹替你自己忌讳着些。”团圆儿便道:“妾跟了员外,便以员外为天,这天若是不在了,可不是不能…..”一个活字还未出口,已叫苏员外用唇堵住了,两人情动,说不得重拾欢爱,再行**。

        到了第二日,虽苏员外父母已逝,也该当去给正房金大奶奶磕头的,团圆儿□娱,便起得迟了,待张开双眼时,早已红日高照,苏员外已然不在。素梅春杏听得里面声音,知道团圆儿醒了。便齐齐进来给团圆儿磕头,口中道:“给姨娘贺喜。”团圆儿即羞且喜,口中说:“快别如此,我当不起。”她新来初到,有意收买人心,便叫铃儿进来,打开妆奁,连同外头的妈妈一人赏了一两银子,素梅同春杏得了赏,口中不免恭维几句,春杏便退出去准备梳洗用的热水。素梅见她去,方道:“姨娘,奴婢说句不当说的,按规矩您该过去给大奶奶请早安的,虽然我们大奶奶是个慈善绵软的人,只她身边几个人,都把自己当成了小奶奶,很不好相与,今儿头一日,您就迟了,她们必要挑理的,姨娘还是快些的好。”

        团圆儿听了这话,便知道这素梅同大奶奶身边的人不睦,倒是正好收做臂膀,因此点头笑道:“亏得姐姐提点。”说这忍着酸痛下了床,外头春杏已经备了沐浴用的药汤,素梅春杏服侍着沐浴了,方觉好些,便起来梳妆,因是第一遭去见大奶奶,怕打扮素净了,叫人比下去,因此衣裳簪环穿脱了三四回才准定,也不及用早饭了,扶着素梅的肩,带着春杏,铃儿,由两个妈妈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金大奶奶住的正房去了。

        金大奶奶住的正房,是一溜六七间面南坐北的高屋大厦,漆黑飞檐,雪白粉墙,朱红窗棂,挂着大红缎子满福字的半旧门帘,帘外站着两个七八岁的小丫鬟,不说衣裳打扮都是一样的,连眉目都相似,竟是双生子。打头的陈妈妈,上前几步笑道:“新姨娘来给大奶奶请安了。”就见门帘一挑,出来个穿着银红比肩的丫头,圆圆脸儿,却是金大奶奶跟前的冬竹。冬竹笑道:“原来是新姨娘到了,奶奶正等着呢。”

        见嫡 生嫉

        小丫鬟高高挑起门帘子,团圆儿来到大奶奶房中,抬眼观瞧,对门一副美人图画,画上美人儿体态丰腴,容貌艳丽,衣带凌风;左右是一副泥金对联,上头是龙凤飞舞墨汁淋漓的草书,团圆儿虽然美貌,只可惜是个睁眼的瞎子,竟不认得那是吴道子的画,张旭的字,只知道好看。桌椅扤凳俱都是紫檀花梨所制,团圆儿倒是认识,又惋惜椅褡桌围虽是苏绣细工制的,已然半旧,却不识这是积年富家才有的气派,不似那等乍富人家,桩桩件件恨不得金装玉裹起来,只怕人不知道自己有钱。又见桌上只摆着一只青玉釉斜肩瓶,瓶中只供着几支长长的孔雀翎毛,门帘子一动,风吹进来,翎毛便微微颤动,煞是好看。

        团圆儿正打量,便听得脚步响,见两个丫鬟扶住个二十出头的妇人走出来,那妇人淡扫蛾眉,薄施脂粉,头上梳着堆云髻,斜插着支凤头金步摇,凤嘴中衔着一串明珠直挂鬓边,粒粒滚圆;耳垂明铛,身穿家常的雪青色绣梅花缎袄,内衬着玉色小袖,系着素色百褶裙,移步间露出褶间绣的碎花来,一派端正气象。

        团圆儿心知这便是金大奶奶了,忙低头在一旁站了。金大奶奶在右侧主位上坐了,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见她装束艳丽,脂光粉滑,端的是个美人儿,微笑道:“是丁姨娘罢。”团圆儿忙翻身跪倒,启朱唇,吐莺声:“贱妾丁氏月华见过大奶奶。大奶奶万福。”冬竹早捧了茶来,团圆儿双手接过,奉在金大奶奶眼前,金大奶奶接过茶,略喝了一口,便笑道:“快将丁姨娘扶起来。”冬竹秋月应了声,过来扶起团圆儿。夏荷已捧上一只漆盘来,盘中一柄尺许长镶金碧玉如意,金大奶奶笑道:“这如意就给妹妹道喜罢,不值什么,你不要嫌简薄。”团圆儿忙接了,口中道谢。

        金大奶奶方叫团圆儿坐,团圆儿推辞几句,便告了坐。跟着团圆儿来的铃儿也进来给金大奶奶磕头,金大奶奶便叫她抬起头,瞧了容貌,细问了家乡年龄,听说是拐子拐的,不由感叹一回,回头吩咐道:“带这孩子下去,今年给你们做的衣裳也给一套她,再抓一吊钱给她,她还小,以后有规矩不到的地方,你们好好同她说,不要吓着她。”春梅应了,过来拉着铃儿去了。团圆儿也起身道谢。金大奶奶跟前几个丫鬟也过来给团圆儿磕头,团圆儿忙起身道:“姐姐们快别如此,妾不敢当。”

        金大奶奶笑道:“你不需这样拘礼,我不是那等凉薄不容人的。用早饭时,我就同相公说了,昨儿妹妹初度,身上必不爽利,今儿就好好歇着,明日来见礼也使得,不料你还是来了,倒叫我有些过意不去。”团圆儿叫她说得一阵脸红,只觉是自己来的晚了,这大奶奶生气了,只是瞧她脸色又不像;又听说起原来员外一早就来陪着大奶奶用早饭,不觉心上泛酸,脸上却还是堆着笑道:“奶奶这样说,妾更不敢当了。”她们正说话,就听外面小丫鬟说话:“奶奶,员外来了。”说了,就听苏员外笑道:“你们姊妹在说些什么?”自己打起门帘走了进来。

        团圆儿见苏员外进来,忙站了起来,却见苏员外径直走到左侧主位上坐了下来,对着金大奶奶笑道:“都这会子了,还说着话呢,你们姐妹倒说得来。我只当早散了。”金大奶奶笑道:“敢情员外是来要人呢,罢,我不敢留了,你带去罢。”苏员外忙道:“奶奶说哪里话,她新来初到,听你教训些规矩也是应该的。”说了又对团圆儿说:“你奶奶是最和气的一个人,日后你处久了就知道。”说了,又对金大奶奶一笑。

        金大奶奶笑道:“相公太夸妾了,几个丫头都叫妾纵得没规矩了,哪还能□人呢。倒是妾今儿起早了,现时头正晕呢,相公带着妹妹去吧,我好躲懒去歪会子。”苏员外同团圆儿正在新鲜头上,回房不见她,知道在金大奶奶这,便过来瞧瞧,听得金大奶奶这么说,虽巴不得,到底夫妇已久,听她说头晕,只当是旧疾犯了,便问: “请大夫了没有?”团圆儿也巴不得走,听金大奶奶这样说了,见苏员外不动自己也不好动的,只好半低着头,一双眼却斜斜飞上来瞧着苏员外。金大奶奶瞧在眼中,仿佛不见:“多谢相公费心,不过起早了,哪里就要请大夫了。”说了便赶苏员外同团圆儿走,苏员外借机站起身来,道:“那你好生歇着,我晚上再来瞧你。”团圆儿也起身,向金大奶奶福了福,道:“妾告退。”金大奶奶笑着点了点头。

        见苏员外同团圆儿去远了,夏荷方冷笑道:“不过昨儿才进门,今儿就敢当着奶奶就勾员外,眼里还没人了,奶奶就该拿些威严出来才是。”金大奶奶瞅她一眼,笑道:“我若性子严厉些,也不会纵得你们这样。只要大规矩不犯,就由得她罢,我还能凡事都和她计较不成。”夏荷还要再说,金大奶奶已道:“宋妈不是说今儿得了几斤大虾么,做道芙蓉肉来,再温一壶桂花酒备着。”夏荷应了,转身就去厨下传话。

        到了傍晚,苏员外果然过来了,见金大奶奶已然换了装饰,去了金簪耳环,穿着雨过天青纱袄,内衬着鹅黄小袖,下系一条松花罗裙,浅淡梳妆,天然妩媚。这苏员外天生成一副多情的心肠,见了自家娘子便柔情缱绻,过来拉着金大奶奶的手道:“不是说头晕,怎么又起来了。”金大奶奶笑道:“方才厨房里的宋妈来和妾说,今儿得了好几斤上好的大虾,只只都是活的,妾因想你爱吃芙蓉肉,叫她们做了,又温了壶桂花酒,你若不来,妾只好叫人送到新房里去了。”苏员外忙道:“我说来,必来的,我几时哄过奶奶。”金大奶奶似笑非笑道:“从前是没有,今后未必。”苏员外笑道:“这可真真冤死人,我竟没话可表白。”

        说话间,春梅,夏荷等已然布上菜,来请苏员外同金大奶奶过去用饭,听到这话,春梅笑道:“员外要表白真心,今儿留下陪我们奶奶就是了,这有什么难的。”苏员外揽住金大奶奶香肩,笑道:“你这个春梅丫头,开出口来比刀子还厉害,我若是走了,还不成了反叛了,罢,罢,今儿便是奶奶赶我,我也不走了。”说了夫妇俩坐下用饭,春梅,夏荷等在一旁服侍,又寻出笑话凑趣,一顿饭吃得喜乐融融,苏员外因喝了点酒,又见金大奶奶温柔妩媚,便勾起往日恩爱来,要了水来梳洗了,两人拉手上床,想他二人夫妇已久,彼此熟稔,又有酒助兴,果然更有意趣。

        且不提金大奶奶这边,却说团圆儿那里久等苏员外不回来,右等苏员外也没有人影,正自心焦,就见厨房里送了她的晚饭来,却是一个人的,说是员外在大奶奶那里用饭了,团圆儿一口酸气直涌上来,耐不住,打发了素梅往前头去探听,那素梅去了许久才回来,只说苏员外用完饭就在大奶奶处歇下了。团圆儿听了这话,一声不吭就往床上歪着去。铃儿是她家里带来的,只为团圆儿在家略不顺心便不肯吃饭,王氏少不得哄着她,做得惯了,以为她到这里也只当自己家一般,就悄悄进来劝道:“姨娘,你不吃饭,饿坏了身子,老奶奶知道了,要心疼的。”

        团圆儿瞅她一眼,冷笑道:“今儿你得了新衣裳和赏钱,想来在你眼中大奶奶自然是慈善人,我这里可没新衣裳给你。”说了,翻身面朝墙,闭上眼装睡。铃儿叫团圆儿堵得说不出话,又不敢退出去,只得悄没声站在一旁。素梅见了,便推铃儿出去,道:“既然姨娘不吃,就撤下去吧。”见铃儿去了,方向团圆儿道:“姨娘不吃也好,这里还有昨儿剩下的蝴蝶酥和核桃糕,姨娘要不要用些?”团圆儿听了这话,翻回身来,抿着唇笑道:“你这样伶俐,你们奶奶如何舍得不要你。”

        素梅听了这话,脸上都有些僵,勉强笑道:“姨娘抬举奴婢了,奴婢不过有一点痴心罢了,以前服侍大奶奶的时候,满心都是大奶奶,如今来服侍姨娘,就只认姨娘一个,不敢有二心。”团圆儿点头,道:“你果然是好的。”说了,卸妆自睡。

        第二日未及卯时,团圆儿便起身,梳洗了带着春杏同铃儿往正房去请安。到得门前,正遇上秋月带着两个小丫鬟打了热水来,秋月笑道:“姨娘来了。奶奶还没起呢,姨娘稍候。”说了,撩帘子进去,一回子里头就传来水声,又有男女说笑声音,原来是苏员外一般的也未起身,团圆儿听在耳中,如【创建和谐家园】心一般,只是脸上丝毫不敢带出来,规规矩矩站在门外候着。过了片刻,就见帘子一掀,秋月笑道:“姨娘快请。”团圆儿答应了,低了头走进去,一眼瞥见一角锦袍,淡绿色底织富贵万字不到头纹,足下是粉底皂靴,分明是苏员外,团圆儿便福了一福,道:“员外万安。”苏员外见她穿着石青色刻丝绸袄内衬着翠绿小袖,愈发显得脸白发黑,美貌出众,便笑道:“你今儿来的倒早,怎么也不多穿些,仔细着凉。”

        团圆儿只听见那句“你今儿倒早”心中窝气,只当是金大奶奶背后说了她昨儿来晚了,暗骂道:“好你个贼妇,脸上装得贤良大度,背后却告刁状,我竟小瞧了你。”脸上却做个委屈模样道:“想是奶奶说给员外知道了。贱妾昨儿失了规矩,来的晚了,万幸奶奶宽厚,不曾怪责,贱妾到底有愧,不敢再犯。”苏员外见她委委屈屈的模样,笑道:“不过是我随口一说罢了,并不是你奶奶说的,我没有怪你,你奶奶和你二人都是贤良的,若长久如此,也是我的福气。”

        团圆儿只认作苏员外回护金大奶奶,心中酸妒,脸上却装个笑模样,抬头道:“贱妾知道。”苏员外这才瞧见团圆儿眼圈有点红,便笑道:“你眼睛怎么红了,倒像哭过了。” 团圆儿道:“想是来的时候叫风迷了眼,哪里就哭了。” 苏员外听了这话,笑道:“我替你吹吹。”原是团圆儿今儿梳妆时,故意用胭脂点了眼圈,又用粉遮了,晃眼看去倒像是哭过的,好叫苏员外瞧得心软,此时见苏员外果然上当,还推辞道:“员外,休要如此,莫叫奶奶看见了。”

        嫡庶 争风

        这里秋月正扶着金大奶奶正从里头出来,听了这话,忙咳嗽了几声,苏员外听得大奶奶出来了,也丢开手,走到一旁,团圆儿见了他这样,心中暗恼,还得堆着笑脸向着金大奶奶道:“奶奶今儿的气色真好。”金大奶奶笑道:“要你这么早来我屋里立规矩,也怪可怜的。”团圆儿心中怪她告状,便道:“这是本分,妾不敢躲懒,哪里敢说委屈。便是奶奶打妾骂妾,都是妾该受的。”金大奶奶听了这话,不由把眉头微微一皱,道:“姨娘这话重了,你我虽有嫡庶之别,却都是苏家的媳妇儿,并没有什么贵贱之分,这话若是传扬出去......。”说了不由眼圈儿也有些发红,苏员外见话说僵了,忙过来要打圆场,还不待他开言,冬竹已笑道:“姨娘不必担心,我们几个蠢笨丫头自到奶奶跟前,少的三四年,多的也有六七了,祸也闯了不少,奶奶别说打过我们,就是重话也没有说过几次。哪里就会苛待姨娘。”

        苏员外也道:“正是这样。奶奶也不要委屈了,你的心我还不知道吗?团圆儿到底还小,说话不知道进退,你担待些。”金大奶奶道:“妾知道了。”团圆儿也只得应是。又过来和春梅冬竹她们一起摆放早饭,伺候苏员外同金大奶奶坐下,垂首站在一旁,苏员外一眼看去,只觉得团圆儿娇怯怯的模样甚是可怜,便要叫她一起坐下,还不及开口,就听金大奶奶笑道:“妹妹一起坐罢。”深觉金大奶奶贤良大度,便对着她一笑,在桌下的左足轻轻蹭了蹭金大奶奶莲足,金大奶奶将脚往后缩了缩,斜睨了眼,口唇微动,轻声道:“我今儿可是穿的新鞋呢。”苏员外也不着恼,抬头对团圆儿道:“你也坐下吧。”

        团圆儿足弓鞋小的,站了这许久早已腿脚发软,听大奶奶让她坐,巴不得就坐下,只是苏员外不开口也不好就坐,只得强忍,如今听得苏员外开口,也不推了,告了声坐就坐在了金大奶奶下手,冬竹见她坐下了,便盛了碗碧梗粥来,团圆儿举目一瞧,金大奶奶跟前一碗白粥,颜色如嫩豆腐一样,又有股子异香,金大奶奶见她看,便笑说:“你没见过,这是牛□粥,我脾胃不好,大夫说了喝这个养胃。妹妹要不要也尝尝?”团圆儿心上也愿,嘴上却不好说,脸上神气却带了出来,金大奶奶便吩咐下去,不一会子果然换了一碗来,团圆儿尝了,只觉得入口虽甜却又带些膻气,尝不出好来,反倒有些难以下咽,因是自己要的,倒不好不吃的,只得强咽下去,抬头去看金大奶奶,却见她正不紧不慢地慢慢喝粥,虽疑心是她暗弄自己,却也瞧不出破绽来,只能咬着牙喝粥,一碗粥下去便似沉甸甸得压在胃里。偏是做小星的规矩,做员外做奶奶的不开口,她也不好说话,只好低着头哑忍,好不容易才伺候完了早饭,告了退,回到自己房中。

        春杏上来服侍团圆儿换过家常衣衫,又问用过早饭吗?团圆儿因着才见过正房早饭时那几碗几碟并几样干湿点心的气派,便有意要瞧一瞧给自己送了什么来,若是差得远了,也好在苏员外跟前告个状,想到这里,便扶着铃儿的肩到了桌前一瞧,竟是差不多的,不过少了一碟素馅包子,一碟翡翠瓜片,想是因为给一个人吃的,不过量少了些,竟是挑不出错来,脸上就有些不大好看,铃儿懵然不知,只当她嫌冷了,便要拿到厨房里去热,团圆儿道:“不用了。我在奶奶处吃过了。这些就赏你们吧。”说了因起的早,觉得有些倦了,便要歇一歇,自己往镜前坐了,去卸簪环,却见菱花镜中映出一张芙蓉面来,不由懊恼,心道:“想我团圆儿生有异象,又有这等容色,原该正正经经给人去做正房大奶奶,偏我爹娘一时糊涂油脂蒙了心,答应了把给人做小,那当家奶奶又面慈心毒,我才来就为难我,日后还不知道怎样。”想到这里,不禁烦闷,自己往床上一歪,连午饭也没起来吃。

        朦胧间就听得门外头有人说话,仔细听去,却是铃儿的声音,答道:“姨娘今儿不舒坦,连午饭也没有吃。”团圆儿忙把双眼揉红了,又把脸扭向墙,过了一会子,果然有脚步声到了床边,就在床边坐了,团圆儿原待他来叫的,不料闭着眼等了许久,只不见动静,只得慢慢张开眼,却见苏员外坐在床沿,瞅着自己,忙坐起身来,道:“员外几时来的,妾睡迷了,竟不知道。”苏员外道:“你怎么哭了?”团圆儿道:“哪里有哭。”说了故意把脸转过去,苏员外笑道:“眼还红着,还嘴硬。”说了凑过身来,将团圆儿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在怀中,道:“你怎么连午饭也没有吃,你奶奶也不知道打发人来问问。”团圆儿忙道:“妾是做姨娘的,哪敢同大奶奶争短长,奶奶管着一家子事,顾不到我这里也是应该的。”苏员外对她正是新鲜头上,哪经得住她这样撒娇撒痴,十分动情,就温存了回子,便是掌灯时分,厨房送了些精致小菜来,苏员外又命温两壶酒,两人对酌一番,便吹灯上床,絮絮说了许多话。

        各位要问如何团圆儿在娘家万事不管,娇怯怯的风格,到了苏府却象换了一个人一般,行事很有些心机;再有她虽出身小户,到底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子,怎么如今撒起娇痴来,倒有些像行首风格,这其中也有些缘故。原是王氏最爱同街坊上的妇女婆子们闲扯,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话,其间不免有些男女情事,风月闲话,偏又不避着团圆儿,这团圆儿虽不做声,却件件听在了耳中,如今拿些出来试试手脚,果然有用,心中得意,自是不提。

        却说苏员外在团圆儿房中一歇就是十余日,与金大奶奶不过见面略说几句话罢了,连团圆儿每日该去大奶奶房中请安伺候的,都是应付了事,换个气量浅些的,不说撂几句话,就是恼了也是有的。所以要说这个金大奶奶的涵养也真真令人爱敬,跟个无事人一般,还怕团圆儿初来乍到不知道苏员外脾胃,想着叫厨下做些苏员外素日爱的吃食送去;眼见天越发凉了,又让包了大毛的衣裳,说是天凉了,出门好穿。苏员外见了这样,到底夫妇十年,连脸也不曾红过一次,不免心中有愧起来,这天前街绸缎铺子里回来便往金大奶奶屋里去,才到门前就见夏荷打帘子出来,便笑道:“你奶奶呢?”

        夏荷见了苏员外,俏脸上微微一冷,道:“员外还记得我们奶奶啊。”苏员外本来心中有愧,叫她顶一句,也只得生受,笑道:“你们今儿吃什么?”说了自家进去,却见金大奶奶在芸窗底下坐着,背对着这边,低着头正在做针线,便有意唬她一唬,再哄她一笑,也好化解她的心结,所以蹑手蹑脚掩过去,猛然道:“奶奶在做什么?”这一声一出,果然唬了金大奶奶一跳,手上鞋子吓掉了,针却没收住,戳在了金大奶奶纤指上,苏员外也吓了跳,道:“可戳痛没有?叫我瞧瞧。”

        苏员外捉住金大奶奶的玉手一瞧,手指尖上冒出鲜红血滴来,悔之不迭,道:“都是我的错,知道你在做针线就不该同你顽。”说了要□梅秋月等去取金疮药来,金大奶奶失笑道:“相公轻声些,不过戳了手指,你就这样大呼小叫,仔细丫头子们听了笑你。”苏员外也觉有理,哄着金大奶奶坐了,又取了手巾来给金大奶奶缠了手,抬眼一瞧,却见金大奶奶眼圈儿红红的,仿佛要掉泪一般,见苏员外看她,又嫣然一笑,可怜可爱之情更胜往昔,不由勾动柔肠,笑道:“奶奶方才做什么,做得那样入神,连我进来也不知道。"说了就往地上去瞧,见地上扔了一只做了一半的千层底皂色云头履,知道是给自己做的,不由大是感动,伸手揽住金大奶奶道:“好奶奶,你待我全是一片真情。”说了便将大奶奶拉起,自己坐下,又把大奶奶抱进怀里,温存片刻,又说:“你有这片心我已知足,家里有的是针线上的人,以后叫她们去做也就是了。你自己身子也不牢靠,家里一家子都要你操心,得空多歇着些。”

        金大奶奶道:“相公关爱,妾哪有不知道的。只是相公贴身之物,妾亲手做了才安心。况且这鞋子做了有半个月了才得了一半,哪里就会累着了。”苏员外听了,又想起金大奶奶嫁过来这些年的种种好处,更是感佩,自悔这些日子冷落了她,更愧的是难得她竟没有一点子幽怨之色,因此格外和颜悦色些,夫妇俩握着手说了些闲话,苏员外猛然想起:“奶奶,过几日便是十二月初八,原是你二十八岁寿诞,虽不是整生日,也要办一办才好,借这个由头再把如玉接回来住几日,你们姑嫂好些日子没见,也好好叙叙。你要什么寿礼,说了来我去置办。”金大奶奶听了这话,一半欢喜一半娇嗔,轻哼了声道:“要妾说了才有,那也没什么好稀罕的。”苏员外笑道:“你即不说,我自去办,只是寻了来,你不许挑理。”金大奶奶便笑道:“等你寻了来再说罢。”

        夫妇 妻妾

        却说屋外春梅冬竹正守着,听着金氏同苏员外的说话,不由也笑,冬竹道:“我只当员外也是个得新忘旧的,原来心里还有我们奶奶。”春梅笑道:“员外自然是个好的,不然我们老爷也不会把奶奶配给员外。” 原来男子得有功名在身方能尊一声老爷,春梅口中的老爷指的是大奶奶的父亲,金若圭金老爷。金老爷三十二岁上中了举,又时运两旺,当年就点了八品县丞,隔了几年又授了布政司都事副理,四十岁上竟做了盐课司副提举,已是正七品,以他非进士出身来论,可谓仕途顺利,因金氏便是他三十二岁上得的,自为这个女儿是他福星,故此对这个庶出的女儿格外钟爱,可惜是庶出,门户差不多的人家多有不要的,就是要了,也怕叫人瞧不起,索性就往低里选,方挑中了世代行商的苏家,又怕苏府的人金氏使着不称心,嫁过来时带了四个陪嫁丫鬟。

        这春梅便是金氏娘家的家生子,因金氏爱她聪明伶俐,过门时带过来的,来的时候只有**岁,这十来年过去,金氏本来带过来的那些陪嫁丫鬟有的嫁了外头管事的总管,有的嫁了府里的管事,都散了,当初的小丫鬟春梅便成了金氏身边顶得用的一个,只是过了年也是要出去的,已经说定了东街上三间铺子的管事何宝顺的儿子何珏,那何珏正在父亲手下历练,说行事是最稳重可靠的,等何宝顺退了,管事自然是他接任,春梅是家生子,得配管事已算个好前程了,自是心满意足,这是旁话,表过不提。

        第二日苏员外才一走,金氏就叫了春梅叫管事媳妇钱氏进来,吩咐收拾姑奶奶以前的屋子,开库房找新的窗幔锦帐。这钱氏本是金氏娘家带来的,三年前配了管库房的苏宝全,夫妇倒是相得。如今虽不大在奶奶跟前了,金氏的脾气依然知道的清楚,答应了,回去开了库房只管挑苏氏素日喜欢的纹样和料子出来,带了人精心布置,又把苏氏没出阁前屋子里摆放的玉石玩物,周鼎玉瓶,一样样找出来,依着原样摆了,直把一间绣房铺设得锦绣辉煌,仿如天上神仙地,人间富贵场。钱氏方请金氏去瞧,金氏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红了眼睛,道:“你们都是好的,还记得你们姑奶奶,你们姑奶奶见了也必是喜欢的。”说了扶着春梅回去,一面拭泪。

        冬竹便劝道:“奶奶莫要伤心,姑奶奶那边日子过的不舒畅,咱们就多接她回来,了不起不回去了,我们苏家还养不起一个姑奶奶吗?”春梅道:“嫁了出去的女儿哪有常住娘家的,传扬开去,不说他们欺负媳妇,只说我们苏家没规矩。但凡有点法子,奶奶哪会撒手不理。我转眼也要出去的,你这般沉不住气,奶奶如何靠得你,我又怎么放心。”冬竹听了这话,不敢再说。钱氏又道:“奶奶,给刘家老太太的礼我也照吩咐收拾了,照往年的例,又添了些。”说了从袖子里抽了个小折子出来,看了眼道:“八寸高鎏金紫铜胎弥勒佛一尊,一百单八粒缠丝白玛瑙佛珠一串,一百单八粒檀木雕罗汉佛珠一串,贡缎十八匹,上等湖绸十八匹。”金氏站住脚听了,又想一想道:“再配上那根楠木拐杖罢,老太太腿脚不太好。”钱氏应了,自去操办。

        晚上苏员外回房,因在外头同湖州来的客商吃过了,金氏便吩咐沏酽茶来,自己上来绞了手巾给他擦脸擦手,说了送刘家的礼,又说收拾了如玉的屋子,说着说着眼圈儿就红了。苏员外叹道:“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寻个由头接回来,能住多久住多久罢。倒是你自己身子也不牢靠,别操太多心,那也是她的命。”金氏听了这个命字,心上不由一冷,强道:“你妹子论人品,论相貌那点子错了,在家时,老员外老奶奶也是当宝贝一样爱惜,如何刘家就把她当草了,妾不信她就是这个命!若说是命,就不该投做女身罢了,白叫你们男人欺负。”说了丢开手,自己坐到床沿上哭。

        苏员外自悔失言,只得上来赔罪,道:“我的好奶奶,你说这话可冤死我了,从来只有你给我脸子瞧的,哪有我欺负你了?你说这话也摸摸良心。”金氏听了,不由冷笑一声,道:“妾几时给你脸子瞧了,你倒是告诉妾知道,日后妾改过也就是了。”苏员外赔笑道:“我不过那么一说,你又当真,以后可不敢和你顽笑了。你要接她来家散散心,我只有高兴,她是我妹子,我哪会不心疼她。”金氏脸色方松了下来,见春梅正端了茶上来,便也起身,接了茶道:“相公喝茶。妾一时急了,说话冒撞处,相公担待些。”苏员外忙接过茶,笑道:“我知道你同如玉好,说的话也是心疼她,我哪里会生气。”说了反请金氏喝茶。金氏也笑了,接过去喝了两口,正要□梅再倒茶来,苏员外接了过去,笑道:“我在外头喝过了,不过润润嗓,这些尽够了。”说了把金氏喝过的残茶喝了,金氏拦之不及,笑啐道:“连人家残茶都喝。”春梅笑道:“奶奶是不知道呢还是装糊涂呢,那是奶奶喝过的茶里头有蜜。”一面收了空茶盏出去。

        金氏急得推苏员外,道:“这丫头,如今竟调笑起我来了,你与我去打他。”苏员外笑道:“你这丫头又没甚错,我如何打她,我倒要谢她说了真话。”金氏啐道:“你从哪学来的油嘴滑舌,我不要听。今儿你就不要在这里歇了,去团圆儿那睡罢。”苏员外笑道:“这回可是你的不是,我都赔不是了,你如何还赶我,我就不走。”金氏把个粉脸红了,凑在苏员外耳边说了几句,苏员外这才笑道:“既如此,过几日我再来,你可不能赶人。”说了又揽着金氏香肩,温存了会才走。

        夏荷见员外走了,进来伺候金氏卸妆梳洗,见金氏神色如常,便笑道:“奶奶怎么赶员外走,别的倒没什么,只怕那团圆儿勾住了人不放。”金氏瞧了她一眼,笑道:“我还不知道么?”说了便要睡觉,不要夏荷在里头伺候,只□梅搬了铺盖来睡在床脚,一夜无话。

        却说团圆儿得知苏员外要给金氏做生日,不免添了几分嫉妒,却不敢带出来,被人说到底是小家子来的,眼皮子浅爱嫉妒还罢了,只怕苏员外不喜欢,只得堆起笑脸来奉承;又烦恼没有送得出手的寿礼;再有这十几日苏员外陪着金氏的时候又多些,更是泛酸,一个人在屋子里的时候,脸上就不大活络,素梅见了这样,过来劝她:“姨娘,你也不需烦恼,别说你这里没什么,就是有什么,我们奶奶见过的好东西多了,也不会放在眼里,依这婢子说,不如一幅送子观音图给奶奶,姨娘自绣也好,外头买也使得,不过讨个口彩,便是员外见了也喜欢。”

        团圆儿听了这话,便道:“你果然对我是真心的,我瞧着离她生日也没多少日子了,自己绣怕是赶不及,我也绣不工整,你替我走一遭儿罢,只别太寒碜,也别太贵。”说了,打开妆奁,取出两块碎银子来,想一想又摸了一对银锞子,用手帕子包了,说:“这两个银锞子你找个小厮替我去我娘家走一遭,交给我娘,叫她拿了钱不拘买些什么东西,也来瞧瞧我,都一个月多了,她也狠得下心,扔了我不理。”说了不免落下几滴泪来,又指着碎银子说:“再替我买一幅送子观音来,少了回来问我要,多了就是赏他的。”便把娘家住哪里说了。素梅应了,伺候团圆儿吃了午饭,□杏同铃儿好生守着,自己便偷偷到了西角门找了平日相熟的一个小厮,托他去办了,掌灯前就得了回信,素梅就来回团圆儿说:“老奶奶知道了。因连日舅爷身上不好,就没分出身来,又叫把送子观音图留下,改日她拜会大奶奶时带了来。”团圆儿听了这话,不知自己娘要做什么,也只得如此。

        今儿眼瞅着天都黑了,苏员外又没来,不由意兴阑珊,懒洋洋卸了妆正要睡,就听脚步响,又听春杏叫道:“姨娘,员外来了。”说话间,帘子一掀,苏员外踏了进来,团圆儿忙站起来,接过去笑道:“员外要来,也不说声,妾好备些酒菜候着。”苏员外见她已卸了华妆,只穿着浅绿色小袄,领口微松,露着里头大红抹胸,更衬得肌肤如雪,不觉心动,笑道:“你今儿睡得倒早。”说了过来在床前坐下,团圆儿忙倒了茶过来,苏员外握住了团圆儿的素手问:“我这些日子没来陪你,你可怨不怨我?”团圆儿心中酸妒,听苏员外这样问,只得笑道:“妾哪里敢同大奶奶争短长。”苏员外听了这话,笑道:“这还是吃醋了。我虽然爱你,但是和你奶奶十年夫妇,自然也要敬着她,爱着她,你可明白这道理?”团圆儿听了这话,心中暗恨道:即如此,你还娶我来做什么?你同你那大奶奶守一世岂不是好。嘴上却说:“妾明白。”苏员外听了这话,自为无偏无倚,妻妾和睦,也自喜欢,搂着团圆儿夸赞了几句,团圆儿便伺候他宽衣睡下,苏员外因白日劳累了,枕席之上不免冷淡了些,自家一会子就睡了,抛得团圆儿倒是鳏鳏的睁了一夜眼。

        过了两日,王氏果然同朱大娘一起来拜见金氏,门上回了进去,金氏听说,便说了请字,少停,二门上的婆子果然接引了人来,交在了夏荷手上,朱大娘见夏荷插金带银,一身的锦绣,却是姑娘装束,心下度量苏家没有未出阁的小姐,必是有体面的丫头,忙赶上来笑着叫:“姑娘好。劳烦姑娘给奶奶通传声,就说丁姨娘的祖母和娘来给大奶奶磕头请安。”夏荷本因金氏打发了她到外头看着人来,因看低她们不过是姨娘家的人,连正经亲戚都不算的,心上颇不愿意,懒怠招呼她们,偏朱大娘一脸的笑,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便也笑道:“是朱大娘同丁大娘罢,奶奶已知道了,快请进罢。”

        朱大娘同王氏跟在夏荷身后进去,偷眼观瞧,却见厅上右手主位坐着位夫人,半倚在美人靠上,二十出头年纪,头上凤髻铺云,簪着一支富贵牡丹凤头钗,凤嘴里含着指肚大一粒红宝石,鬓边一溜小镂空牡丹金钿,耳垂明月珰,身上穿着玫瑰金色绣蝴蝶穿牡丹缎袄,下头系着月白罗裙,玫瑰金色绣富贵纹蔽膝,十分富贵美貌,知道便是苏家奶奶金氏,忙拉着王氏,给金氏道了万福:“给金氏请安,大奶奶万福金安。”金氏忙命人搀住,又笑说:“如今我们也是半个亲戚,论辈分两位都是长者,施这样的大礼可折杀我了。”说了又请朱大娘同王氏坐,又□梅去请团圆儿过来,两个小丫鬟过来上茶,王氏同朱大娘战战兢兢起身接了。

        王氏堆着笑脸道:“我在家里时常听人说苏家大奶奶最是怜老惜贫,和善慈悲的,今日一见,原来还有这样的美貌,真真像那庙里的观音娘娘,叫人怎么能不爱。”金氏身后站着的夏荷,冬竹听她说的粗鄙不通,都忍不住掩了唇偷笑,金氏笑道:“丁家奶奶这样夸我,倒叫我十分羞惭,知道的说丁家奶奶爱我才夸的我,不知道的,还当我轻狂成什么样儿呢。”朱大娘忙推媳妇,自己站起来笑道:“奶奶说的是,我这个媳妇在家她就常念叨着我的大孙儿她的大儿子都亏了奶奶赏的人参麝香才好的这样快,又说团圆儿不懂事,时常违了规矩,奶奶也那样照拂,半点也不和她计较,真真是个大慈善人,偏她嘴笨,见了奶奶金面又心爱的很,更不会说话了,奶奶别和她计较。”金氏笑道:“大娘说哪里话。团圆儿呼我一声大奶奶,我照顾着些儿,也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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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嫂 母女

        金氏同朱大娘王氏正说话,就见她派了去接姑奶奶回来的管家娘子赵氏进来回说,轿子到了二门,忙立起身道:“快接。”说了又向朱大娘同王氏笑道:“家里有客,你们不是外人,我也不客套了,请你们先去团圆儿房中坐坐,回头再说话儿。”说了扶着冬竹的肩就出去了,王氏本还有话说,见金氏急急忙忙出去了,心上暗恼道:什么姑奶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值得这样奉承,到底是看我们穷罢了,什么贤良人,都是唬人的,一般的狗眼看人。脸上却一点子也不敢带出来,同朱大娘一起跟着夏荷去见团圆儿。

        却说金氏扶着冬竹往前走,后头春梅拿着大红色金线绣蝴蝶翻白狐狸毛的一口钟赶了上来::“奶奶,仔细吹了风回来闹头疼。”金氏笑道:“还是你心疼我。”说看站住,春梅过来服侍她把一口钟穿上,又往前走了会,就见迎面摇摇晃晃过来七八个人,起首的是个妇人,年纪儿同金氏仿佛,身上穿着湘妃色绣梅花缎袄,系着同色罗裙,外头罩着大红色翻狸子毛的斗篷,身段苗条,脸带病容,正是苏家出嫁的小姐苏氏。

        苏氏见了金氏,几步过来拉着她的手,叫了声:“嫂子。”说话间眼圈儿就红了。金氏眼圈儿也有些红,抬眼一瞧苏氏身后,除了自家的两个婆子,有何家跟过来两个丫鬟,又有一男童,不过四五岁,脸容甚是清秀,梳着两个小髽鬏,正在奶妈子手上牵着,金氏心中冷笑道:连孩子都打发过来,显见的不打算叫如玉久住。脸上却笑道:“你来了。”

        苏氏身后的丫鬟奶妈子过来给金氏磕头,口中道:“请舅奶奶安。”金氏也不叫起,脸上似笑非笑道:“这两个丫头子我没见过,眼生的很。”苏氏站在金氏身后,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裳,金氏只做不知道,一双美目冷冷盯着两个丫鬟。那两个丫鬟只得笑道:“婢子宝珠,宝银见过舅奶奶。”金氏这才点头道:“果然不是我们家陪送的丫鬟,我还当我病昏了认不得人。起来吧。”说了又向男孩子招了招手:“云哥儿过来。没几日不见,舅母也不认得了吗?”

        那云哥儿挣脱了奶妈子的手先过来,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两个头道:“登云给舅母请安。祝舅母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金氏到了此刻方笑道:“到底是云哥儿,就是嘴乖,只是舅母要后儿才生日呢,你这个头磕得早了些。”说了拉着登云的手往回走。登云道:“那等舅母生日,登云再磕头就是了。”众人都笑。金氏又笑问:“你是自己想舅母要来的,还是你祖母叫你给舅母磕头来的?”她这话一问,苏氏的脸上就有些忧色,登云的奶妈子吴氏脸上更是尴尬,赔笑道:“舅奶奶,这云哥儿自己要来和老太太叫了来,都是一样的,都是给舅奶奶磕头拜寿的。”

        登云道:“舅母,她说的不是。是登云自己要来的。登云想舅母了,可舅母只要接母亲,不接登云。后来是祖母说,登云应该自己来磕头,舅母必定喜欢。舅母你喜欢不喜欢?”金氏笑道:“云哥儿果然是好孩子,舅母很喜欢。”说了扫了眼吴氏,吴氏脸上红一片青一片,低了头退后几步。金氏方转回头闲闲问苏氏家中各人安好等话。

        一路说话到就到了金氏房中,金氏和苏氏携手而入,宝珠宝银同两个奶妈子都跟了进来,金氏转头道:“你们外头等着。”宝珠宝银还要再说,金氏笑道:“我们苏家虽比不得你们何府家大业大的,几个粗使丫头还有,不会怠慢你们奶奶。”春梅也过来笑道:“两位姐姐一路过来也辛苦了,先去喝点子茶暖暖再来伺候也是一样的。”说了一手一个拉着走了。又有两个婆子过来请奶妈子抱着云哥儿去歇歇,登云起先不肯,抱着金氏的腿撒娇,金氏笑道:“你乖乖的睡一觉起来,舅母叫厨房里做蟹粉包子你吃。”登云听了这话,才松了手,跟着奶妈子去了。

        见人都打发走了,苏氏方握着金氏的手哭道:“嫂子,你怎么才来接我?”金氏见她哭,不由也陪着掉泪。苏氏哭道:“嫂子,你可不知道,登云那孩子虽好,他娘却是个不省事的,仗着自己生了儿子,对我也不恭敬,平日里言出语进的,背后又说我是占着茅坑不拉屎,是个不会下蛋的鸡,不过是仗着会投胎才做得人正妻,装什么奶奶太太。我听见了,略微教训她几句,叫何占奎知道了,反骂我是个妒妇,说我不容人,说我就是在醋坛子里浸大的,行动就带着醋味,见着就恶心。还叫我别和他充小姐,说我们家不过是下九流的商人,满身的铜臭,都是公爹多喝了几杯昏了头,才给他定下这门亲,他本意是要娶个读书人家的小姐,好夫唱妇随的,说我不通文墨,粗鄙没见识。呸,登云他的娘更是一字不识,他倒说人家无才便是德。”

        金氏听了这话,把银牙紧咬,道:“不带眼的东西,好混账的话。欺我苏家没人吗?等你哥哥家来,我告诉他。” 苏氏忙抓着金氏的手道:“快别告诉哥哥,哥哥要是知道了去找他们理论,回头又是我的不是,更要给我脸子瞧了。他们不叫我带玉梅荷香来,反给我指了那两个,就是要盯着我说话。”

        金氏听了,也哭道:“那也太苦了你了。”苏氏道:“都是命罢了。嫂子,我不比你,你是举人家小姐,在家金尊玉贵的,父兄都宠爱你,到了我们家,我哥哥也爱你敬你,叫人瞧着羡慕。我时常想着,我要是有你一半儿也就知足了。”金氏听了这话,不由叹道:“如今你哥哥也纳了个小星回来,眼下瞧着你哥哥待我也还好,我也不知将来如何,且走着瞧吧。”苏氏听了这话,拭泪道:“好嫂子,这事我一进院子就听香雪说了,我说一句话,嫂子你别恼,我想着我哥哥大半是为了延续香火,你若是有个一儿半女的,他也就死心不纳的。”金氏听了,默然半刻道:“儿女之事,都是天定,非人力可为。”

        苏氏道:“我在那家,整日无事就给嫂子绣了一副送子观音,嫂子挂在房中,日夜祝祷,以期早怀珠胎。”说了,打开随身的小包裹,取出一副绣像来,却见三尺白绢上,观音大士慈眉善目,怀中抱着一玉雪可爱的幼儿,绣法精工,设色雅致,显见的费了许多工夫,金氏见了十分喜欢,忙双手接了,口中念了声佛道:“大慈大悲【创建和谐家园】菩萨。好妹子,你该自己供着才是,如何给了我?你要有了孩子,便也不愁了。”

        苏氏道:“他如今瞧上了眠花阁一个清倌人,一百两银子梳拢了,如今日日歇在那里,哪还记得家。嫂子,我也不怕羞了,他有一年多没进我的房了,我就是满屋子挂着送子观音也无用。”金氏听了这话,竟是无话可言安慰。

        苏氏倒笑:“嫂子,说句实心话,只有你还想得到我,时常接我回来散心,又送东西过去,瞧在那些东西份上,他们才不致赶了我去住下房,若是连你也失势,我怕是不能活了。”金氏听了这话实在凄凉,想起自己日后还不知如何,掌不住同苏氏握着手大哭,一旁站着的春梅也陪着掉了会子泪,又过来劝二人:“奶奶,姑奶奶,好容易见面,倒是说些欢喜的话,你们哭成这样,一会子员外回来了,瞧着也伤心。”金氏同苏氏方慢慢收了泪,春梅和夏荷打了水来伺候两人净了面又重施脂粉,姑嫂俩重又坐下,叙些别后寒温。

        却说朱大娘同王氏跟着夏荷出了金氏正房,顺着甬道往前去,但见两旁树木花草种植甚繁,因值入冬,花木俱已凋零,只有几株梅花含苞,另有松柏长青,穿过八角小亭,转过一座假山,只见一明三暗四间屋子立在眼前,粉墙黑瓦绿漆的栏杆,夏荷道:“两位大娘,这里就是丁姨娘的屋子。”朱大娘笑道:“多谢姑娘引路。”说了,从荷包里摸了十几个铜板出来,递过去说:“姑娘不要嫌少,买糖吃罢。”夏荷哪里把这些放在眼中,摆了摆手说:“奶奶立等我回话呢。”说了转身走了。王氏见了不由勾起对金氏的怨气来,冷笑道:“娘,你快别热脸去贴人冷屁~股了,她们哪里看得上这些小钱。你儿子倒是要卖上几斤油才赚得回来呢。”声调说得极高,夏荷分明听见了,脚下停了停,回头要说话,终究忍住了。

        团圆儿在屋子里听得朱大娘声音,忙叫娘家带来的铃儿走出去查看。铃儿见是朱大娘同王氏,喜洋洋叫道:“姨娘,果然是老奶奶和奶奶来了。老奶奶,奶奶快进来,仔细外头冷。”一面打起门帘子。团圆儿她嫁入苏家已月余,同家人几乎是音讯断绝,听了这话,哪还忍得住眼泪,拿手帕子握着嘴哭,王氏见女儿头上带着明晃晃的金钗,身上是簇新的缎袄罗裙,愈发显得面若桃花,美貌出挑,又是喜欢又是心酸,几步过来道:“我的儿。”母女抱头而哭。朱大娘同铃儿也在一旁陪着掉泪。

        话说王氏同团圆儿哭了阵,素梅过来劝,先扶团圆儿坐下,又过来给王氏同朱大娘请安,也拉着两人坐了,团圆儿方道:“娘,你怎么才来瞧我,莫不是忘了你还有我这个女儿么?”王氏叹息道:“你也知道这个地方,别说你们家当家奶奶,就是那些有些体面丫头也是一双势利眼,哪里看得上我们。若不是你要送子观音,我也不会巴巴的跑来讨人嫌。”团圆儿拭泪道:“可是有丫头子给娘脸色瞧了,娘只管告诉我,回头我给娘出气。”王氏道:“别的不说,只说你们奶奶,我同你祖母好意去见她,话没说几句,听说你们姑奶奶回来了,接皇帝一样的赶了去,就把我们仍一边,你说,这也是做亲戚的,分明是眼里没人,论辈分,我同你祖母还是她长辈,娘受些委屈也就罢了,只心疼你在这里受她的摆弄。”朱大娘听王氏说的全不成道理,道:“你轻声些,看叫人听了去,带累团圆儿。”王氏方才住声。

        赠金 见姑

        朱大娘向着团圆儿道:“儿,你上回差了个小厮来要买刺绣的送子观音送大奶奶,我想着他一个男孩子,知道什么好歹,白叫人骗。所以我同你娘自己走了几家绣房挑了幅,你来瞧。”说了打开随身的包袱抖出幅送子观音来,团圆儿也不接,就在朱大娘手上看了,却见观音面如满月,朱唇含笑,身上衣饰配得绚丽,身后又有五彩祥云,十分热闹好看,不由笑道:“到底是我娘,果然好,只不知花了多少银子。”王氏叹道:“别提银子了,本以为嫁了你家中少个人口,你又有个好去处,大家都活络,不想你大哥连日吃药,虽然苏家说过要药只管去铺子里取,可你那不当家花花的爹爹偏不许去要,这就把家底掏空了一大半,偏你哥哥的丈人家里,说我们家攀上了高枝,如今也有钱了,彩礼里定要一对龙凤镯和一对赤金钗子 ,若是你哥哥没伤,我也不理,横竖退亲另找一家也就罢了,如今你哥哥身上有病,我也只得答应了,正愁得没法。”

        团圆儿听得王氏告艰难,心中明白,冷笑道:“怪倒这样殷勤呢,也说不得,你们嫁了我在这里原来也是为了给家里掏腾些活动银子。”说了扬声道:“素梅,把我那个梅花妆银的箱子拿来。”王氏听团圆儿这样说,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啐道:“放你娘的屁,我若是只为了银子,去年有个山西老西出三百两银子要买你做妾,我就该答应,如何我不肯?可见我不是为了卖你。你自己再往回想想,在家里我哪里亏待了你,油瓶子倒了都不要你扶,处处偏着你,连你哥哥弟弟都一起靠后,你却这样说我,真真寒我的心。”说了又哭,朱大娘忙过来劝道:“孩子不过是久没见娘,撒个娇的意思,哪里就是真这样想了。她生生离了父母来这里看人脸色,有些怨言,你做娘的也该体谅才是。”团圆儿也哭道:“我但凡是手上活络,还能不顾着你们吗?”

        说话间素梅已把个黑漆底红梅妆银的小箱子拿了来,团圆儿接了放在桌上,开了底层抽屉,里面不过是五六锭整银并几块碎银,团圆儿叹道:“连你们当初给我压箱银,我统共只有这些了。”王氏见了,张着泪眼道:“苏家这般有钱,难道就给你这些?”团圆儿冷笑道:“那位当家奶奶倒是不克扣我月钱,可是统共不过五两银子一个月,我料她也没脸扣下去。”素梅忙过来笑道:“论理员外和奶奶也都知道姨娘家艰难些,就是员外事多心粗给忘了,我们奶奶那么周到的人怎么就想不到这一层?说到底还是打小娇生惯养的,不知道穷人的艰难。就是苦了我们姨娘。老奶奶快别提了,倒叫我们姨娘伤心。”

        王氏听了这话,句句都在心里,不由点头道:“你这丫头,虽然是苏家的,倒和我们团圆儿是一条心,不像那个铃儿,虽然是我们买的,见了我们头也不磕,人都不知道去哪了。”说了抓了团圆儿妆奁里一块碎银要赏她,素梅笑道:“老奶奶,说句你老见怪的话,这点子赏你老还是留着,倒不是我瞧不起嫌少,姨娘把我当个贴心人比赏什么都强。”

        团圆儿也道:“你何苦拿我的银子穷大方,方才又哭穷,白叫人笑话。”说了又打开一层抽屉,拿手帕子垫了手,将她嫁过来时金氏送的那对赤金如意云纹簪子并那对赤金龙凤镯包了,道:“这两样东西,你拿了去,原样给也好,重镶也罢,都给新娘子罢,再要好的,我也没了。”说了又掉下泪来,她原想着苏家豪富,嫁过来虽然是妾室,也少不得头上插的,手上戴着,身上穿的,却不料样样都都份额,这一个月来不过新打了一根赤金链子,并两根金钗,又做了两身冬天的衣裳,虽还有苏员外私下情分,新买了一只嵌猫儿眼的戒指给她,但这件东西苏员外知道,不好给人的。

        王氏接了,道:“若是人日后问起来,你怎么说?”团圆儿道:“先对付过这段再说罢。”王氏不由哭道:“我的儿,可苦了你了。”又咬牙道:“依我说,这送子观音,你自己挂着,保佑你早些生个小姐少爷,看谁还敢欺你。”团圆儿道:“娘说什么糊涂话!后儿就是那个贼婆生日,我哪里有像样的东西能出手的,这东西不过彩头好些,还能充数。你不知道那个贼婆,自己充善人,却纵着底下几个丫头,说出的话句句都有钉子,我若是怠慢了,哪里还能站住脚。”又说:“娘,我也不留你们吃饭了,晚上还要过去立规矩呢。”说了站起身来:“回去和爹爹说,我也不能回去瞧他,叫他自己多保重着。”王氏同朱大娘答应了,也自感伤,祖孙三人洒泪而别。

        且说苏氏同金氏正说话,就见外头摇摆着进来一个小妇人,身穿着桃红色闪银的缎襦,系着同色罗裙,生得粉嘟嘟一张桃花面,水汪汪一双杏核眼,眉眼里竟有几分像登云那孩子的娘罗姨娘,不由勾起旧恨来。

        团圆儿盈盈过来,向着金氏笑道:“奶奶,妾听娘说姑奶奶来了,不敢怠慢,送了娘回去就来给姑奶奶磕头。”又向着苏氏道:“这位想必就是姑奶奶了,贱妾丁氏月华给姑奶奶磕头,姑奶奶万福。”说了认认真真磕下头去。

        苏氏也不叫她起来,冷笑道:“我问你,你方才说你娘回去了,可是没有来辞行?,我竟不知道哪家有客人不辞主人就走的规矩,丁姨娘你倒说说,我也好长长见识。”团圆儿再不料苏氏一开口就给她没脸,跪在地上一张粉脸忽红忽白,杏核眼里慢慢噙了泪,道:“我娘说,奶奶同姑奶奶说话,她不敢打扰,临去前还特特嘱咐妾来告诉一声,并不是眼里没奶奶。”苏氏又道:“我几时说你眼中没人了?原来平日你也这般同你奶奶顶嘴的吗?”她在家中久受罗姨娘的闲气,略微发作几句,丈夫就说她嫉妒,心中怀恨已久,今儿见了眉目有几分像罗氏的团圆儿,一股子气都出在了她身上。

        团圆儿再不料这位姑奶奶一些儿情面也不给她留,张了张口,转头去看金氏,却见金氏正端了茶盏喝茶,心里恼恨,暗想:“必是你在这个泼妇跟前说了我许多不是,不然她如何一见面就发作我,这会子又装个没事人。”只是姑奶奶问了话,规矩上她又不好不答,半日方委屈道:“妾不敢。”说着就掉下泪来。苏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哭什么?我委屈你了么?等哥哥来,我倒要问问他,他的小妾是怎么教导的,我问她几句,她就甩脸子我瞧。”金氏听了这话,笑道:“你这话说的我倒是怪臊的,教导她是我份上的事,原和你哥哥不相干。”苏氏听了也笑道:“果然是我说冒撞了,你别往心里去。”方让团圆儿起身。

        团圆儿忍着委屈谢过了苏氏,这才敢站起身来。金氏方道:“你娘原在这里和我说话,偏你姑奶奶来家了,我又想着你们母女许久不见,也该亲热亲热,所以就叫她找你去了,原想着晚饭时再说说话,不料她就那样走了,我心里倒过意不去。”团圆儿堆着笑脸道:“我娘说了,得闲再来请奶奶的安。她去时叫妾把这个带来给奶奶,我娘说,东西不值什么钱,也是她的一片心意,祝奶奶福如东海,子孙满堂。”说了打开素梅手上的包裹,将那副送子观音绣像双手捧起,转身递在了金氏眼前。

        金氏在团圆儿手上瞧了一眼,笑道:“你托人同你娘说,劳她费心了。今日怠慢,以后我们亲戚再好好说话。”说了就让苏氏瞧,苏氏也在团圆儿手上瞧了一眼,抿着嘴一笑,不说话。金氏□梅来收了,又因苏氏来时不知道苏员外纳妾之事,没有备着见面礼,就让春梅在自己妆奁里取了一支鎏金点翠银蝴蝶步摇来,笑道:“这是你姑奶奶给你的见面礼。”团圆儿双手接了,又给苏氏道谢,苏氏哪耐烦同她说话,只顾自己喝茶,眼皮子也不抬。

        团圆儿心中愤恨,到底年轻,脸上就有些带出来,金氏瞧在眼中,知道苏氏的本意,一半儿是迁怒,一半儿也是为自己不平,团圆儿今日倒是受了些委屈,只是断不好为了个小妾伤了姑嫂情分,更不能辜负她一番好心,便笑道:“团圆儿你回去罢,今儿晚上我要同你姑奶奶说说话,你不用来立规矩了。”团圆儿听得这一声,如逢大赦,忙答应了,辞过金氏同苏氏急急出去。

        且说团圆儿一出了金氏的房门,就忍不住拿着手帕子渥着脸一路哭了回去,想她虽是小户之女,却也是爹娘捧在手心长大的一丝儿委屈也没受过,如今虽嫁了过来做妾,金氏倒也没为难过她,苏员外更是知疼知暖的,如今被人夹头夹脑发作一通,又跪了许久,自觉受了莫大折辱,到了自家房中,就歪在床上哭,把双眼哭的跟桃儿一样,铃儿过来伺候,反被她骂了通,连素梅也得了不是,正在闹,就见金氏跟前的春梅来了,团圆儿便住了声,只冷眼看着春梅。

        春梅送来了两匹缎子,两斤丝绵又有富贵如意梅花银锭四只,说是奶奶吩咐的:缎子同丝绵是给王氏同朱大娘做冬衣的,银锭是给丁瑞买酒吃的,本意是请王氏同朱大娘捎回去,不料她们走的急,只好团圆儿托人把东西捎回去罢。团圆儿见了这些东西,又听了春梅的话气方稍平,只是心中依旧深恨苏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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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苏氏见团圆儿出去了,搁下茶盏道:“嫂子也太好性了,瞧她那样,略微说她几句就委屈得不得了,如今已然这样,等她生个一儿半女还了得,只怕又是第二个登云娘!我只是替你日后担忧。”说了自家先红起眼眶。金氏正要劝,就听得腾腾脚步声,转头看去,却是登云奔了过来,趴在金氏膝盖上道:“舅母说的,登云睡醒了就有蟹粉包子吃的。”苏氏因厌罗氏,连带登云也不喜欢,见他这样,便沉着脸道:“云哥儿,都是读书的人了,也该长大了,还缠着舅母要吃的,可羞不羞,仔细我告诉你先生打你手心。”

        登云素来有些怕这个嫡母,听她这般说只得从金氏膝盖上爬起来,金氏忙笑道:“原来云哥儿念书了,念了什么,说给舅母听听。”说了一边递眼色给苏氏,苏氏方住了口。登云听问,便道:“才学三字经。”金氏笑道:“有没有背不出书,叫先生打手心?”登云把个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道:“登云背得出。先生还夸登云聪明。”说了就背了一段,果然流利。金大奶便笑道:“云哥儿果然是好的,舅母很喜欢。□梅姐姐带了你去吃包子,少吃些,一会子就要吃晚饭的。”登云欢欢喜喜答应了,过来拉住春梅的手跟了他出去。

        金氏见登云出去了,方道:“你别怨我说你,你如何和个孩子过不去,他娘不好是他娘的事,与他何干,你就对他这样,我瞧他倒有几分怕你。你想想,何家日后必是登云承继的,你这样对他,他必不亲你,你怎么办?依着我说,你也该好好笼络笼络那个孩子,我瞧他倒不像没良心的。再则你相公你婆婆见你善待登云,也必是喜欢的。”苏氏听了金氏的话,不由又哭道:“好嫂子,你是为我好,我怎么会怨你。我又如何不知道这个理?只是见了他就想起他娘,熬不住。”金氏忙递眼色与秋月冬竹,两人过来劝了好一会子,苏氏才慢慢止泪。

        秋月便使几个小丫鬟打了热水,并取了金氏的脂粉巾帕来,领着小丫鬟们服侍苏氏洗完脸,苏氏只对着镜子一照,却见自己双眼肿得核桃一般,只怕脂粉也盖不住,不由有些懊恼,冬竹见状便笑道:“姑奶奶也不用愁,一会子有人要问,就说糖核桃吃多了,故此眼睛也跟核桃一样了。”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连苏氏也笑了起来。金氏笑骂道:“都是我纵的,如今连姑奶奶也敢调笑,可是该打。”苏氏忙道:“我方才心里还觉得憋屈,她逗我笑了笑,现在心上松快多了,可别怨她。”冬竹也笑道:“眼瞅着要吃晚饭了,姑奶奶心中不爽快,自然没胃口,如今笑一笑就好了。我们奶奶也就放心了。”苏氏听了这话,不由赞道:“好丫头,不枉你们奶奶素日那样疼你们,你们也算有良心。”秋月笑道:“谢姑奶奶的赞,我们做婢子的没旁的,也就有一颗忠心罢了。”金氏也笑道:“瞧瞧,这些小丫头越夸越上来了。还不去瞧瞧你们员外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就告诉他姑奶奶来了,请他过来。”夏荷答应了就往前院去了。

        一会子夏荷来回说丁姨娘囔心口疼,已经请了郎中了,苏员外也在那,等郎中去了再来见姑奶奶。苏氏听了脸色就难看起来,冷笑道:“好个哥哥,自家妹子和正房奶奶居然都抵不过一个小老婆,嫂子,你若是再不振作,我就是你的前身。”金氏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勉强笑道:“你哥哥虽然有姊妹几个,到底只有你一个是嫡亲的,哪里就会冷待了你,许是我们说的晚了,他人已经到了那里了,你也知道他素来是心软,拉不下脸来甩手走人的。我们且坐下,等他来了罚他酒也就是了。”

        苏氏听了也不好和金氏纷争,只得同金氏一起坐等,又等了半个时辰,苏员外方匆匆而至,此时苏氏见他已全无好脸色,也不肯一起用饭,冷笑道:“我知道我是个讨人嫌的,我自带着我的人去以前的房里吃,不在你这里碍你眼,只不知道哥哥还留着我以前的屋子没有。”说了起身就走。金氏也顾不得苏员外,忙要拉,苏氏道:“嫂子,你放心,我是来给你贺寿的,怎么也等你过完生日再走。”说了带着宝珠宝银拂袖而去,两个奶妈子抱着登云兄妹紧跟在后头。金氏见拉不住也只得罢了,叫了厨房里往苏氏房中送一桌上等酒席,又叫秋月冬竹跟过去好生伺候,别怠慢了姑奶奶,今夜这里就不用她们了,秋月冬竹领命而去,这是旁话表过不提。

        只说金氏安置好了苏氏,回转身来自在桌前坐下,吩咐摆饭,也不理苏员外。苏员外自知有些理亏,忙陪着笑跟过来道:“方才夏荷来说妹妹来家时,我已经在团圆儿那了,她囔心口疼,我也不好扔了她不理,不料妹妹竟生气了,明儿劳烦奶奶替我好好给妹妹赔罪。”金氏冷笑道:“若是妾,妾也生气。好容易回家一趟,自家哥哥脸面也不露,怎么不叫人心寒。”苏员外道:“我已经赔罪了,你还要我怎样呢?”金氏道:“你得罪的又不是我,向着我赔罪做甚。我也知道你心里想着团圆儿的病,如今你妹子也不在这里了,你要再去陪着,我也不是那等嫉妒之人,绝不拦你。”口中虽如此说,眼圈儿却是一红,忙扭过头去拭泪。

        苏员外道:“我几时说我要去了?”金氏道:“你倒是没说,禁不住你心里想。”苏员外见金氏眼圈儿红红的,芙蓉面上带着泪痕,到底是十年夫妇,不由得不心软,赔笑道:“哪里来的话。家里人相处,哪有个不大意的?我不过是想着都是自家人,晚个一时半刻的也不打紧。既是奶奶生气,以后我留意些也就是了。”金氏一听这话,刷地站了起来,指着苏员外道:“你妹子难得来家一趟,我叫丫鬟来请你,你拖延不来,你这不是给我没脸,是给你妹子没脸,你倒歪我吃醋。我同你夫妇十年,你都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人。你自己瞧中了那个团圆儿,托了崔娘子去做媒,要纳来做你小妾,旁的人你还不要,可有这事?你同崔娘子串通了来哄我,我只当不知道罢了。我再问你,打你那团圆儿进门,我可有为难过她一次,她那屋子我收拾得比我这里都不差什么!我但凡是个拈酸吃醋的,我哪里会容你纳了那个团圆儿!你不要看错了人!”说了,放声而哭。

        苏员外见她这样,倒是慌得手脚没处搁,上来不住声说好话,金氏只是拿着手帕子渥着脸哭,横竖不理。春梅在外头听了会,忙进来道:“员外,休怪婢子说你,这原是你的不是。姑奶奶来家了,奶奶来请你,你又没正经事,理该就过来。偏要去看丁姨娘的病,婢子说句得罪的话,你又不是郎中,去了也没用。你留在那里不来,果然恼了姑奶奶,你也知道姑奶奶的性子,心地虽好,性子有些急,还埋怨了我们奶奶几句,我们奶奶还替你辩解了,这才罢了。偏你还说我们奶奶吃醋,怨不得我们奶奶委屈。”一面送上绞好的热面巾在苏员外手上又说:“奶奶,依婢子说,你也别委屈了,员外不过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你瞧平日,员外还不是敬你爱你的?再说,奶奶的贤德,就是老奶奶在世时也是赞不绝口的,员外哪里会不知道呢。”说了又把苏员外推到金氏身边,笑道:“奶奶就瞧在员外亲手绞了热面巾的份上,饶了他罢。”

        苏员外借势把热面巾往金氏手上递,金氏侧着身接了,春梅忙叫小丫鬟捧着沐盆进来,自己服侍着金氏洗完了脸,又倒了热茶来给金氏喝。苏员外在一旁看着,却见金氏洗净了脂粉,比艳妆时更清秀些,双眼哭的红红的,格外可怜,想起她平日种种好处,真真的是稳重大方,又知情识趣,最惹人怜的,不由心中懊悔不该惹招她生气,又走过来赔了好些好话,金氏方才回嗔,也赔罪道:“方才妾只怕担了嫉妒之名,一时情急失态,相公就瞧在妾素日谨慎的份上,不要同妾一般见识。”苏员外也笑道:“这怕什么,自家夫妇,又不是外人,说什么失态不失态的,倒外道了。”金氏此时方有笑颜。

        说话间,春梅已领着小丫头们摆上饭来,请了两人去用饭,他们二人一个是心存愧疚,一个是故意殷勤,你敬我一杯,我还你一盏,一顿饭吃了许久,两人都有些醉意,方携手入房,那边春梅早浓熏了绣被,服侍着两人安寝了,放下锦帐,吹熄了蜡烛,蹑手蹑脚退到了外间,今日原轮到冬竹值夜的,偏冬竹去伺候姑奶奶了,少不得她在外间守夜,预备着员外奶奶夜里喊人伺候方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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