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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外面安静了,她打开箱子看,箱子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箱小银元宝,都是五两大小。这么一箱,怎么着也有个一百两。再把敬泰给的小碎银子放进去,吴二姐抱着这一箱银子慢慢掉泪。她笑着擦泪,擦完还掉,掉了接着擦。
她会在段家过得好的,她这次一定会幸福的。
有这么一家人在,她这辈子一定会好的。
满院子里正是热闹。段浩方跟在吴老爷身后,一路行来客人们也是纷纷上来敬酒道贺,他这腰躬得更深,脸上的笑更加诚恳,跟着吴老爷走过这群客人的包围,一路上打拱作揖无数,力求人人都记得他这个吴老爷的二女婿。
走到前门,花轿停在路当中,旁边正等着段浩方上马,他回身一揖之后见吴老爷的敬泰的眼圈都微微泛红,要说敬泰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见了亲姐出嫁掉两滴泪也算应该,可吴老爷家里孩子好几个,女儿也不止吴二姐一个,更别提她还不是长女,可就这吴老爷也能跟着红了眼眶……
段浩方心里犯嘀咕,这几年被吴老爷领着见人办事,知道他不是个善心人。外人提起吴家屯的大地主吴大山也是嘬牙的多说好的少。现在看来要么是吴老爷天生护犊子,要么就是真心疼爱吴二姐!
不管是哪一头,都对他有好处!段浩方心中吴二姐这一头不由得更是重了三分。
吃完东西的轿夫从后面绕出来,个个腆着肚子吃得满面油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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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浩方再对着吴老爷和敬泰拱拱手。
刚一起步,花轿内好像传来什么声音,段浩方回头,隔着重重的轿帘什么也看不见。想是新嫁娘出门难过在轿中洒泪,段浩方就是有心体贴现在也不是时候,不由得示意轿夫的头头轻些慢些莫急莫慌。见那轿夫头头殷勤点头才放下心来。
打马向前,慢腾腾出吴家屯,似乎整个屯的老少都出来瞧热闹了,大姑娘小媳妇抱着孩子都中屋门院口探头探脑的,个个笑得嘴咧到耳朵根,脸红得像大灯笼,对着骑在马上的段浩方和后面跟着的花轿指指点点。
段浩方觉得风光,也有心给吴二姐作脸,后头的唢呐吹得山响,九转十八弯的好听。
他想让人好好瞧瞧吴二姐嫁得好,嫁得风光,夫家对她看重,越热闹越好。这倒也不全是为着吴老爷,为着他那份私心。
他转头看后面跟着的花轿,那轿中的人是他的新娘,是他要娶回家去过一辈子的女人。是跟他在这个世上最亲最近的人,日后会为他生下儿子继承香火,在段家门里跟他一条心的人。
想到这里,段浩方喜滋滋的笑起来,合不拢嘴的得意快活。
出了吴家屯,段浩方打马快跑,后面长龙般的队伍跟上。屯里的小孩子跟着迎亲队伍跑了一里多路才回去,在轿中的吴二姐听着那些小孩子的欢叫声停在原地渐渐变远,才真正有自己离开吴家的感觉。
从今之后可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之前她从来没觉得出嫁是件为难事,就是大姐出嫁时她也觉得轮到自己时一定会更镇定自若。毕竟当时在她看来,不管是吴家也好段家也好,都只是一个地方,都一样陌生。她一个成年人,能在吴家活得好,进了段家一样可以活得好。可或许是这几年的相处有了感情,或许是临出门前吴冯氏的痛哭,吴二姐现在扎扎实实的觉得不一样了。
她现在是真觉得吴家是家了,可刚回过味来她就已经不再算是吴家的人了。吴二姐有些后悔,她要是能早点想明白,在吴家时她就会更加的对吴冯氏和吴老爷好,也会更亲近敬泰敬贤,想起小敬贤,她好像根本没抱过他几次。
吴二姐长出一口气,轿子走得还算稳当,临上轿前她交待张妈妈给轿夫塞银子,这就跟租车出去玩要给司机塞烟是一样的道理。想想这可是没修过的土路,坑洼不平,她坐的又是轿子,这要是走不稳当晃晃悠悠的,她可不敢想自己坐个半天下来会是什么样。看来这银子花得不亏,就算是花轿也没像曾经见过的那样使劲颠人,像是恨不能把人的隔夜饭给颠出来。
正中午头的太阳晒得密不透风的轿内有些气闷,吴二姐摸出个布袋,拿出个拳头大小的细白瓷小罐,拧开木头塞子后,一股陈醋的酸味就飘出来了,里面是满满一小罐用陈醋泡的黄豆。吴二姐捻起一颗扔嘴里,顿时满口生津,轿里的闷气暑气也像散了几分似的。
现在正是秋老虎逞威的时候,正午的太阳又大又烈,偏她上了花轿后不到段家不能下轿,所以轿上又不敢搁茶水让她解渴消暑,总不能半路上她这个新娘下轿小解吧?那就丢人了!
吴二姐就带了这么一小罐醋黄豆上轿,渴了闷了难受了吃一颗解解乏。
坐在轿子上连自己要被驮去哪里都不知道,二姐头一回生出了茫然无措的感觉,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她甚至小小眯了个盹,轿外突然响起一个拐过来的马蹄声,然后是什么东西嘣嘣嘣敲了敲轿顶,吴二姐一机灵,醒过神来,就听见外面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对她说:“二姐?可还受得住?马上就到了。”
是段浩方!她的丈夫!
吴二姐也算是见过多少大世面的人,可是这一刻却连隔着轿子跟他说句话都不敢开口,慌忙间整头发抻裙子又摸脸,又想起他根本看不见,手中捏着一方帕子半天也没憋出一个音来。
自从听说他跟他大伯去南方作生意之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一晃也好几年过去了,虽然年年他都会托人送几次礼物过来,她也曾亲手做了鞋子给他送过去,留在她心底的他可还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
如今的他可是已经是个成年的男人了,这让吴二姐突然觉得这个将要成为她丈夫的男人非常陌生。
段浩方说了句话后凝神细听,只听得轿内仿佛是慌乱了一下却再没有一点声音,他多少也能体会得到初嫁女子的不安惶恐,勒马慢慢跟着轿子走,放轻声音说:“马上就要进城了,二姐,你要是还能多撑一刻,我就带着花轿绕城了。”
绕城?吴二姐不解,忍不住凑近花轿小窗,隔着绷着红纱的轿窗搭上一只手,下意识的想靠近些仔细听他说。
段浩方正准备接着说,忽尔看到花轿小窗遮严实的窗帘上印出几个指头印来,他邪念顿生,伸手迅雷不及掩耳的隔着帘子盖在那几根微凸的指头印上!抓住那几只小手指头!
吴二姐突然让他吓了一跳!半声惊呼吞进嘴里!猛得抽回手后半天心都没归位,险些跳出喉咙!
这个男人,是她的男人……?
段浩方只觉得手心像被鸡毛搔了痒,那几只小指头鱼儿般逃走。不由得放声大笑!打马来到队伍前,高声道:“绕城三圈!”
从轿夫齐声应道,脚下加快三分,一溜小跑进了城,唢呐响亮的吹起来!
第 50 章
段章氏美滋滋的哼着小曲让婆子给她打水洗漱,又让人拿她的好衣裳好首饰出来,又使人去请那梳头婆子来,许了大钱说只管给她请来!心中得意,啊呀她给二儿子挑的这个媳妇是真正好啊!嫁妆丰厚,又不会跟她争权碍她的事!一个乡下的黄毛丫头,人都还没长开呢,二儿子必定不会被她迷了去,只要儿子不听那吴家姑娘的话,这后院里还是她当家!到时拿了她的嫁妆,那些好东西可都要归她了!段章氏美得就像吃了仙丹,好似那嫁妆已经到了手,她也已经将吴家姑娘压在手下似的。
这边管事婆子上来回事,她一边吩咐她们干活,又叫人去盯着点小杨姨奶奶,等事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天边刚刚泛白,有婆子将梳头婆子请来,伏耳小声说了句,段章氏正笑着,笑到一半的脸就陡然僵掉,虎道:“这么贵?!梳一次头要二钱银子?”
那婆子苦笑道:“那梳头婆子说原定了今天要去给一家新娘梳头,推了那边才过来咱家的,张口就要二钱银子,一个大子都不带还的!”
段章氏一掌拍在桌上,张口就想说让她滚回去!二钱银子!她怎么不去抢?!可转念再一想,好不容易能风光一回,让四邻八舍的婆娘们都来羡慕她结了门好亲,迎回来个好儿媳妇,倒有些舍不得赶那婆子回去。又一想,她嫁进来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让丫头婆子给她梳头,倒从来不敢特地费钱请人回来梳,那些时兴的发式她是一回都没走在前头过!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恼气,摔了手中的梳子,后一想,反正吴家姑娘就要进门,这钱日后多得是,就是先花出一点来日后也找得回来。想来想去,她点点头,端着大家太太的架子对婆子说:“那就让她进来吧。”
婆子笑着要退,她又叫住道:“给她打了水,洗过手再进来!”
婆子退出去,特地打了热水侍候那梳头婆子洗过手脸再领进来,梳头婆子一见段章氏立刻捂着心口惊呼道:“啊呀呀!这竟是你家太太?这要不说,我还以为是今天要进门的新娘呢!真是鲜花一样水灵的俏模样啊!”
婆子立刻跟着凑趣道:“这正是我们太太。”
段章氏被梳头婆子捧得欢喜,偷眼看铜镜中的自己,偏脸一瞧觉得这镜中人今日看是怎么看怎么漂亮。点头冲着梳头婆子笑,道:“今日你要是侍候得好,日后我还找你来。”
梳头婆子紧几步赶上来,殷勤的深深蹲了个福,抬脸笑得一脸褶子,眼睛都眯成了缝看不见了,又是一通连天的夸啊呀太太这脸皮子水嫩的,十五六的小姑娘也比不上啊!啊呀呀太太这头发黑的,油都不用上啊!啊呀呀太太这手可真细真白真嫩啊,水豆腐似的呢!夸得段章氏从头笑到尾,又拿了自己梳妆盒里的一支银钗一副不戴的便宜镯子赏她。婆子千恩万谢,又打拱又作揖。要说她的手艺也的确不错,给段章氏梳了个又时兴又漂亮又富贵的发式,又从她的梳头箱子里拿出一对金钿贴在她的额头上,明说这往日都是要收钱的,可今日她就觉得不对段章氏好一点啊,她这良心都要不安了。段章氏这样心慈仁善的太太,这样观音菩萨似的好女子,真是难得一见啊!
“我老婆子见太太您这一回啊,明年都不用去庙里烧香了!”那梳头婆子一边收拾箱子一边奉承。
段章氏让她哄得心花怒放,特地使人送她出去,又说让人去灶下拿两块肉包了一起送她。
梳头婆子笑着退出去,小丫头领她到门前,早先去请她的婆子正等着,那婆子撵了小丫头回去送梳头婆子出去,两人一前一后从后面送菜的小门出去后走到后街边拐角处停下,段家婆子伸手,梳头婆子从怀里掏出段章氏给的二钱银子,一脸不情愿的拿剪子绞了一半下来给那段家婆子。段家婆子笑着接过,搁嘴里咬一咬后才掖到怀里,笑着推那梳头婆子说:“你也别不情愿!要没我叫你,你能有这桩生意?没得饿死了连个收尸戴孝的都没有呢!”
梳头婆子眼珠子一转,倒不嘴硬,只笑道:“多谢姐姐提携,日后再有这等好事,莫忘了妹子就是。”
段家婆子只管笑,仰脸看天不搭腔。梳头婆子想了想,又把段章氏给她包的两块肉拿出来塞到段家婆子怀里说:“日后还要姐姐多多照应才是呢!”
段家婆子这才露了笑脸,将肉拢在袖间说:“你只要哄好了我家太太,日后这种好事我自然还会找你!”
梳头婆子又是一车的好话说,两人又推笑了阵才散了,转身各自走去。
梳头婆子走时天已大亮,段章氏在屋子里又照着镜子美了阵才换上衣裳,这边灶下的婆子过来说酒楼已把订好的菜肉都送来了,酒什么的也抬回来了,租用的桌椅什么的也送过来了,是不是这会儿就摆上?
段章氏又细细问了遍说:“摆吧,花轿再有半天就过来了,赶紧的,客人来之前要弄好,不能还是乱糟糟的!”
这个婆子刚退下去,又有婆子来说有几家的太太早来了,轿子就停在侧门,让不让进?进来了往哪间屋子里让?
段章氏一阵冷笑,照着镜子说:“必是想来占便宜的!就请进来吧,先送到我这边来,在西屋那边摆上茶水点心,再叫月蝉她们几个先去陪着。”说完又想起来,再问:“来得都是哪家的太太?”
婆子报了串名字,段章氏又是一阵冷笑:“我就知道那规矩人家的才不会这么一大早就追上门来呢!讨债鬼似的!”她坐在镜子前跟【创建和谐家园】粘住似的不肯起来,左照右照,打开胭脂盒子小心翼翼的又涂了遍,觉得自己越发鲜亮了!又说:“定是一群空着肚子过来想吃席的!送前年的陈茶过去!先灌个水饱,看一会儿能有多大肚子吃我家的饭菜!”想着这样捉弄那些早来的她不喜欢的邻居太太,照着镜子又笑起来,哼着小曲哎哎呀呀。
婆子要笑不敢笑,蹑手蹑脚退出去,照她的吩咐先把段老爷的几个通房都撵过去招呼客人,又到灶下倒那半热的水冲了前年的陈茶灌了两壶后使个小丫头送过去,撒手不管了。
她照够了美够了,叫丫头进来侍候她换上好衣裳,戴上好首饰,打扮停当后才施施然来到西屋,慢悠悠走进去,当着一屋子太太的面行了个礼道:“我来得迟了!劳各位久候!”段老爷的通房们上来扶着她坐到上面后,她偏脸扭头,好好的现了遍她的梳的好看的头发和戴的好首饰,又展袖整裙子亮她的好衣裳。
一屋子太太哪个不是人精,见她这副作派就是肚子里要笑断肠子当面也要连天的夸她。这个说啊呀段章氏今天这头发梳得可真美真好看呢!太太□的丫头就是手巧啊!
段章氏笑眯眯的说哪里的话,我的丫头哪里有巧的?都粗笨着呢!这头是从街上请人回来收拾的,也不贵,才一两银子!
几个太太差点没把茶喷出来!一两银子,皇帝老婆的梳头婆子也没这个价啊!傻!这个小声说必是骗人的吧?她哪会舍得花一两银子去请人梳头啊。那个小声说也未必是骗人的,听说她找的这个儿媳妇家里有钱,说不定是儿媳妇给她的钱让她去请人。又一个说那就是她傻了瓜叽的花了大钱!梳什么头啊要一两银子?我请人梳头十几年了,每回十个大钱就顶了天了!再一个说你看她那得意样子吧,她哪里知道这个?想是哪个梳头婆子哄了她掏多了钱!
一堆太太私底下说得热闹,脸上却一直夸她衣裳好首饰好哪里都好,瞧着脸色红光满面的一看就知道今天家里有喜事,这个也说听说段二哥去南方作生意赚了大钱了吧,那个说啊呀呀段章氏你日后要享儿孙的福了!
段章氏飘飘然,掩着嘴笑得前仰后合,只摆着手道哪里啊!都是你们说的!哪里会啊!呵呵呵呵呵!
客人从早上起陆陆续续的来了,段老爷站在大门口迎客,有的客人只是打发家中的仆人送了礼物来,没办法,又不是长子,段老爷肚子里恼火脸上还要堆着笑,将来送礼的下人让进屋子里奉上茶聊两句再送上点让人家喝茶的小钱再亲自将人送出大门外。一天下来连口水都没功夫喝,忙得脚不沾地口干舌燥。
见时辰差不多了,可原本想着要请过来的几位重要的客人却只来了两三个,有些只是家中的妇人带着礼物过来,虽然面子上给了,可段老爷仍觉得不快。他知道自己不是段家长子,今天娶妻的也不是长子,难免有些势力人家看人下菜不肯过来,又想起他的大儿子虽然小时是他送他去段家老宅的,可现在娶了老婆了也不肯回来,仍赖在老宅里奉承老太太,平常倒不觉得有什么,偏就今天觉得这个大儿子怎么这么不孝顺!不知道向着自己的亲爹娘,倒像他是老太太生的似的!果真是谁养的就像谁!一样是张势力脸!
段老爷见大多数的客人都已经入席,这会儿也不会再有人来,干脆回屋子小歇一会儿,再让人去出城进城的那条道上等着看花轿什么时候过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在外头瞧着花轿什么时候来的下人回来了,段老爷懒洋洋坐起来,打着哈欠让丫头服侍他穿衣服挽鞋,一边问:“来了?那让大家都预备起来,差不多花轿就该进门了。”
那仆人小心翼翼瞧着他的脸色,陪着笑道:“……只怕还要再过一会儿呢,老爷不妨再歇歇?”
段老爷眯起来,半怒:“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说话怎么还一半一半的?不是说花轿已经进城了吗?从那到咱们家走大路最多一刻!不赶紧预备起来怎么行?一会儿误了正事看老爷我不把你的肠子给踢出来!”
仆人刺溜一下跪倒,连连磕头,慌忙说:“不是小的这样说,实在是……”说一半又去瞧段老爷的脸色,段老爷正急,见他还这样啰嗦,飞起一脚踹在仆人的脸上,仆人不敢躲,只偏开了头,正被踢在肩上,钻心痛又不敢嚷,低着头痛得呲牙咧嘴还要回话,一气说:“二爷正带着花轿绕城呢!”
段老爷一听,吼道:“小兔崽子花样还挺多!供活祖宗呢吧这是!!”
段老爷再气也只能等段浩方带着花轿绕城回来,可又实在怕误了时辰。今天来的客人中有不少都是掂着吃大户的,明明是晚半晌的席,却一大早就赶过来,坐在厅前院中支着的大圆桌子旁吃茶扯闲篇,一坐一天。登门就是客,大喜的日子也没有往外赶人的道理,明知他们是来占便宜的,段老爷也怕得罪这种泼皮,要是一群人一起嚷起来,这婚事就不用办了。
第 51 章
一边叫下人赶紧去撵段浩方,催着他赶快回来,别误了时辰,一边也传话到内院,告诉段章氏终于要开席了。知道女人家花的时间多,段章氏的屋子内外今天至少要有二十几个各家太太在,就是说开席,这折腾也要好一会儿。
段家的仆人一溜烟跑着去追带着花轿绕城的段浩方,累得牛喘样。现在正好是各家升灶开饭的时辰点,下了工往家赶的,出来摆小摊子的,开食摊的挤的城里几条大路水泄不通。一见一条长龙样的迎亲过来,前面是高头大马的新郎官,一表人才的好模样,后面是三十六个唢呐吹匠,拼了命般把唢呐吹得声遏云天,再后面是顶九重花缎的八人大轿,最后跟着的是新娘的嫁妆,有那好事的人跟着嫁妆跑,挨着个的数,接着就是欢叫声。
“六十六担!整整六十六担的嫁妆啊!”举着手指比划着的人倒像这六十六担的嫁妆是他家的似的,周围一群人跟着惊呼。
六十六担的嫁妆啊!寻常人家图个吉利,三十六担就顶了天了,有姑娘的人家要出嫁,为了争这个脸面,有的姑娘出私房,也有先向亲戚家借来用用,过了这一天出了风头再还回去的。
当下就有人说:“别是借的吧!”后面立刻有人跟着说:“估计都没装满吧!”
送嫁妆的是吴家人,跟着的就是吴老爷送给吴二姐的管事王大贵,听见有人这样说,旁边跟着的男仆一溜烟跑去把话学给王大贵听,王大贵呸一口吐在地上,骂道:“一群穷酸!”
王大贵旁边的是他的小儿子,鬼精鬼精的,今年刚十岁大。他老婆跟个走货郎跑了,也有人说是他把老婆卖了,后脚跟人说跑了。反正大家都说,王大贵的老婆跑是对的,嫁一个王大贵就够倒霉的了,生下俩儿子跟老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跑还等什么?
小儿子生下来五斤多,就小五小五的叫着到大,见王大贵半恼,小五眯着眼睛凑到亲爹跟前挑着他那歪扭的扫帚眉说:“爹!我去把那几个人的裤腰带偷喽!亮亮他们的鸟!”
王大贵一巴掌呼到小儿子脑袋上,小五矮腰缩头鱼一般跑了。
王大贵顾不上打儿子,先叫了个人来去把在前头的大儿子叫过来,父子两个一商量,一前一后把着嫁妆队伍,一边走一边拱着手对着路两旁瞧热闹的人群道:“吴家屯吴大山老爷家的二姑娘出门!向各位道福了!”
就这样一遍遍的喊,自有那耳目灵通的赶紧跟旁边不知道吴大山是谁的人说,显摆自己知道的多。
那吴大山,是吴家屯头一份的大地主!那手里的地多的,那家里的人多的,那钱多的。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又有人说,前天看到吴家送新嫁娘的陪嫁家什过来,占满一整条街!别提多气派了!那漂亮的!皇帝老婆用的也差不多就那样了!
就这么着喊了小半边街,再也没听到别人说这嫁妆是不是假的借的,箱子是空的了。
王大贵眯着眼睛得意的迈着步子,小儿子不知从哪里摸了个粘糖包正叭叽叭叽的吃得香,王大贵见了小儿子也不恼了,反笑道:“瞧瞧!这才叫手段!你那偷人裤腰带算什么啊?不上台面!”
小五糊了一下巴都是糖稀,花脸猫似的,听见王大贵的话,立刻竖着大拇指说:“那是!我还要跟爹你学啊!!”
墙外的热闹隐约传到段家为大少爷准备的小院子里来,躺在偏房里屋炕上的小杨姨奶奶睁开眼半天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把她吵醒了,她像是被鞭子抽醒似的猛得支起身!可眼前一黑,瞬间天旋地转的又向下栽,趴在炕头一阵急喘,半天缓过气来对着外屋叫:“有人在没?”
她的声音蚊子哼哼似的,外屋里照看她的她那个丫头正站在院门口瞧外面的稀罕热闹,一时也没听到她在屋子里竟醒过来了。
小杨姨奶奶觉得天花板和地面都是摇晃,她捧着肚子,一时竟觉得肚皮是木的,低头看,明明还是好大一个肚子,可是她怎么觉得这肚子都不是她的了?好像根本没长在她身上。
她张嘴再叫:“有喘气的没?”见还没人搭理,哆嗦着伸长手把炕头小桌子上的茶壶茶杯全扫到地下去!哗啦啦一阵脆响!在院门口瞧热闹的小丫头听见屋子里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机灵,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提着裙子跑进里屋一看,炕上原本跟个死人似的睡了两天的小杨姨奶奶居然爬起来了!看着她死白的脸,枯瘦的样子,挂在脸上的头发,又捧着个大肚子,小丫头腿一软就坐地上了,扒着里屋的门框哆嗦着喊:“姨、姨奶奶……你怎么醒了?”
小杨姨奶奶见着丫头居然不过来,气得拍着床板喝骂:“你是个死人啊!我叫你怎么不应?!还不滚过来!”
丫头吓得浑身抖如筛糠,竟腿软的站不起来,只好撑着手爬过去,小杨姨奶奶在她爬到炕边时探身伸手抓着她的头发就把她拖到跟前来,两只手跟鬼爪子似的对丫头又抓又打又挠!
丫头一是怕二是惧,只连天的哭求姨奶奶饶了奴婢吧饶了奴婢吧,竟不敢躲。她被小杨姨奶奶扯到跟前,两条腿正擦在地上的碎瓷片上,呼拉拉划得两条腿钻心痛。
小杨姨奶奶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撕着丫头的耳朵又去拧她的嘴,手指甲跟刀似的尖利,一边喘一边骂:“你个骚|蹄子小浪|妇!把主子丢到一旁到哪里去找男人了?啊?”口中污言秽语不绝。
丫头虽然是个奴婢,也是个正经人,挨打倒不怕,只是听到小杨姨奶奶这样编排她,顿时哭声尖锐起来,她虽然不敢反手去推打小杨姨奶奶,却也缩脖子偏头的躲起来。小杨姨奶奶见她这样躲,更恼,她最怕最恨的就是自己被人看不起,丫头对她的怠慢更是让她受不了。要是连个丫头都敢这样不把她当回事,那她这个主子的脸往哪搁?
段章氏早就安排了几个婆子守在这大儿子的院子前后,就是怕小杨姨奶奶闹起来,听见屋子里丫头的哭喊,原本不想管,见声音渐大只好进来,见小杨姨奶奶挺着个大肚子抓着丫头的头发撕打,丫头衣裳头发都被扯烂了,跪在碎瓷片上两条小腿都是血。
几个婆子乍舌,一起围上去劝,几个人先制着小杨姨奶奶,口中不停的说姨奶奶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又说丫头不好只管打,哪里用姨奶奶你亲自动手啊,吩咐一声让小子们用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