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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海妖[未完结]-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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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这一切的时候尼克就呆在医务室里,不管船医怎么咒骂劝说、用伤口发炎溃烂而死的病例吓唬她,这个固执的孩子就是不肯松口。  “你还不如怀了孕!不管在岸上还是海上,孕妇好歹有免刑的特权。”维克多用酒精恶狠狠地擦拭尼克即将受刑的部位,这张光洁的背马上要被抽得稀烂,一辈子没有恢复原状的希望。

        “那样也要被开除的。”尼克背对着他说,“这次真是我的错,咬咬牙就忍过去了。”

        “你这【创建和谐家园】着魔了吗?一百鞭,你把牙咬碎了撑不过去的!听好了,等他打上个一二十鞭,你就晕倒,无论怎么用凉水泼你也别睁眼,按规矩是不能打没有意识的人的。反正跟你上岸那群人也知道你是女孩儿了,等船长出过气,规矩上也做给众人看了,就差不多可以混过去……”

        维克多絮絮叨叨,把他所知一切可以减轻痛苦的方法教给小【创建和谐家园】,却她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尼克默默等待着行刑的到来,这是第一次,她已经得知自己会受伤害却不想逃跑,海雷丁极度失望和愤怒的表情仿佛就在眼前,她终于明白到,有些事做错了是没有挽回余地的。  无法回避的时刻终于到了。

        第二天一早,红狮子的所有船只聚拢在一起,众星拱月般围着海妖号,所有船员都被要求站在甲板上观看行刑过程。的  船长昔日的宠儿,海妖尼克队长被带上最高层的舰台。两名海盗将她双手拉开,用粗糙的麻绳牢牢禁锢在行刑用的铁栏上,保证即使她昏倒也不会滑落下来。水手长上前,把尼克背后的扣子一粒粒解开,如初雪般晶莹洁白的背脊就暴露在空气里,所有男人眼前。  很少有人产生亵渎的想法。  这个女扮男装的少女威名传遍地中海,除了船长,没有什么人能在她这双纤细的手腕下走过三招。她有义气,有担当,快意恩仇,就算不是真汉子,也绝对是这群海盗心目中最爷们儿的存在。甚至捆绑尼克的水手也不禁用眼神为她加油,希望这个队长能熬过苦刑留下来。  “上口枷!”水手长按照规矩大喊,旁边的水手立刻将一根缠了棉布的木棒横塞在尼克嘴里。咬着这个,至少可以多撑一倍时间。

        海雷丁手持皮鞭走过来,在距离三米远的地方停下。鞭子非常长,他根本不需要站在跟前。

        “记住,再也不要违抗我的命令。”威严的声音一字一句敲打在所有人心上,即使没有在刑架上的人也止不住颤抖。  第一记鞭子带着破空的呼啸挥了出去,清脆的抽打声过后,一条红痕便斜斜贯穿了光洁无瑕的背脊,肿成一条渗出血珠的棱。凄厉的鞭痕和白皙皮肤形成了使人目不忍睹的对比,维克多扭过头去。

        第一下总是最痛的,身体会吃了惊似的做出各种反应。有人会咬紧牙关闷哼,有人会吐掉口枷高声尖叫,甚至会有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失禁。而尼克,则习惯一声不吭的忍耐痛苦。随着第一记鞭子落在背上,她呼吸暂停了两秒,接着闭上眼睛重重喘息起来。  海雷丁手腕一抖,鞭梢便像一条灵活的黑蛇在空中划了个圆,顺从的飞回手心里。他握着鞭子耐心等着,一直等尼克的身体熟悉了这种意外的疼痛,喘息逐渐平稳下来,他才不疾不徐地挥出接下来的惩罚。  铁一般的节奏就像海浪拍击在巨岩上,沉稳坚定,永无休止,决不因她的僵硬和颤抖而放缓,也不因观者的表情而轻落。每一记鞭打都扎扎实实,鞭梢没有一次落在铁栏、甲板,或者其余什么不相干的地方,鞭痕就这样一道排一道的整齐并列起来,没有一条重合。等整个背部都没有完好的地方时,他就从第一击开始的地方重新抽。  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在海上,只有鞭梢呼啸、以及落下的清脆声响打破沉默。尼克的前襟已经湿透,汗水混合着血水流淌下来,疼痛像海潮没顶般一波波让她晕眩,又总是在下一击的力量下清醒。

        五十鞭,长的简直像创世纪。她看起来已经快撑不住了。  “松绑。”海雷丁收回鞭子。  两个水手立刻上前松开尼克手臂上的绳子,把像水浸过一样的她扶下刑架,口枷拿出来后是一圈清晰的带血牙印。维克多扑上去,把一杯水凑到她唇边,尼克轻轻摇了一下头拒绝。

        “喝下去!”维克多高声道,然后凑在她耳边轻声吐出一个拉丁词汇。  “是【创建和谐家园】。”  尼克喘了口气,乖乖凑到杯子里喝了两口。她嘴巴里已被自己咬破,血液把杯中苦涩的液体染成淡红。【创建和谐家园】的作用立竿见影,一种暖洋洋的感觉传遍全身,背上【创建和谐家园】的鞭痕也好像没那么痛苦难耐了。  “带她下去疗伤。”海雷丁吩咐。如果不是要故意致人于死命,这种上百鞭的刑罚一般是允许分开进行的。  “不……一次打完吧。”尼克嗓音嘶哑,推开了维克多的手,轻声道:“结了疤再撕开很麻烦的。”  “小【创建和谐家园】!歇几天,还有回转余地的!”维克多暴跳如雷,简直想掐死她。打成这个惨兮兮的模样,说不定过几天船长就心软免掉剩下的呢?  “一次吧,我受得了。”她声音很微弱,但依然固执。  “……好。”海雷丁的命令简直让人以为他有一副铁石造的心肠,“再捆上去。”

        接下来的五十鞭他换了手,鞭痕从另一个方向倾斜下来,和刚刚的痕迹交叉叠起,像一张鲜红的血网笼罩她身上。皮肉裂开了,最后二十鞭,每当海雷丁挥动胳膊,鞭梢便会扬起一串血珠,飞散在周围的人脸上身上。  她依然一声不吭。  当水手最终把血肉模糊的尼克放下来时,维克多觉得他自己都要昏倒了。作为一个医生,他当然见过更严重的伤势,但等待这一百鞭结束的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几乎要把他压垮。

        海雷丁走过去蹲下,查看尼克的伤势。力量控制的还好,应该不会死……

        就在这时,已是半昏迷状态的尼克动了动,湿润的眼睛张开一线,断断续续地低语:

        “船长……我没有……背叛过你……从来……没有……”  她终于撑不住昏死过去。  维克多自己力气不够,急忙扬手指挥,让海盗们把她搬到医疗室。但海雷丁却推开那些手,自己伸臂穿过尼克胸口腋下,背朝上轻轻抱了起来。  “到我那儿去。”他对维克多说。  船医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对对,天气这么热,你那里通风最好,不容易发炎。”接着催促助手把他的药箱工具箱从医疗室送到船长卧室去。  被放置在海雷丁三乘三米的宽阔大床上,尼克看起来更是小的可怜。两个人把她血汗浸透的湿衣全部除了下来,背上的伤跟光洁的臀部皮肤一对比,更加惨不忍睹。船医用棉花球沾了酒精给她消毒。鞭痕层层叠叠,破损的肌肤已经不起擦拭,只能一点点轻沾。海雷丁执起她因为用力被粗绳磨破的手腕,用极轻柔的力道包扎起来。任谁都想不到,这双手刚才竟会那么残忍的将床上的小人儿鞭打至晕倒。  维克多明知海盗法则不可违背,却仍忍不住絮絮叨叨的抱怨:“该怎么说你才好,既然事后会心疼,又何必打她这么狠?这伤痕怕是一辈子也不褪掉了呢……”  “那么,她就一辈子也不敢再忘掉我说过的话。”男人如此道。  尼克只觉得有无数小小的火舌不停舔在背脊上,简直要把她煎熟了。接下来就是全身燥热,背后血管一鼓一鼓的跳动着,血液似乎随时都能喷射出去。重伤后总是会伴随高热,没过多久,尼克就开始发烧,直烧得两颊通红嘴唇干裂,半昏半醒,而心里的事却始终没有放下。

        “我不走……不走……”  她反复喃喃,一阵冷一阵热,汗水把身下的床单都浸透了,看起来睡得极不安稳。维克多很着急,这么闷热的天气,如果伤口发炎,不论是转成败血症还是大面积溃烂,都会危及生命。

        一双有力的大手不停擦拭尼克的额头、掌心、肘弯、腋下和脚心,刚开始,散发着酒味的液体一下子就被她高热的体温蒸发了,但这双极有耐心的手擦了一遍又一遍,渐渐的,清凉的感觉缓解了热度。  “水……”只开口要了一次,立刻有人扶着肩膀把她上身抬起来,带着一丝酸涩的淡水送到嘴边。  是船医吗?尼克昏昏沉沉的想,这双手抱着她简直像摆弄一个孩子,维克多好像没这么大力气。

        “酸的……”尼克小小声咕哝了一句,船上的淡水已经开始腐坏了吗?  “是柠檬水,乖乖喝下去,不然会得败血症。”低沉的男声回荡在耳边,尼克立刻知道手的主人是谁了。  “船……长?”  “嗯,是我。”  “我没有……没有背叛……”  “知道了,我原谅你。”  尼克再次陷入昏睡。她不知道“原谅”这个词意味着什么,不会将她赶下船?还是仅仅免除了流放荒岛之刑?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吊在半空中,尼克很想再做点什么以证明自己的忠诚,却连翻身挪动都办不到。  睡吧,我亲爱的宝贝,树梢送来微风,摇篮插满玫瑰……  一阵阵轻柔的乐音似有似无的飘了过来,尼克昏沉沉的听着,直觉回想起欧洲大陆流传的那首摇篮曲的曲词。  宝贝,我曾经也是被谁呵护的宝贝吗?在一个安全无忧的地方静静沉睡?不用因饥火灼烧而翻来覆去,不用时时惊醒、恐惧的逃避敌人?  现在,再也没有敌人了,所有仇恨都被她焚烧殆尽,所有过去都被弃于脑后,但这个怀抱,这个安全的所在又在哪里?  极轻柔的乐音回荡在耳畔,曲调如此温柔熟悉,尼克觉得眼睛潮湿了。的d  好怀念,好怀念……  睡吧,我亲爱的宝贝,不要悲伤哭泣,一切安逸属于你……  流泪也不会有人来擦干,挣扎也没有手来安慰,这些年来,她不是早已忘记泪水是什么模样?那么现在脸上流淌的是什么,印湿了枕头的又是什么?  就在这温柔的摇篮曲里,尼克终于安心睡去了,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脸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弧线优美的舷窗大敞,纱雾般的窗帘在海风吹拂下轻盈飘动,一个红发男子靠在窗前,缓缓拨动一把古老的鲁特琴。轻柔的音符从琴弦上漫溢出来,像一条从过去流淌到现在的时间溪流,带来无穷无尽的怀念和抚慰。

      35 金刚经(床第)

      请原谅我的偷懒,我直接以图片的形式传上了。

      36 半夜敲门的幻觉

      医疗室的门板砰砰乱响,维克多懊恼的从床上爬起来点燃了鲸油灯,穿着他雪白的丝绸睡袍打开门。  一个乱发赤脚的小家伙站在门外,裹在身上的被单下明显不着寸缕。  “幻觉、幻觉。”维克多喃喃自语催眠自己,碰的一下再次把门关上。  很可惜的是,幻觉很有耐心地继续发出声响,大有你不开门我就敲到地老天荒的意向。维克多心想再敲整船人都要过来围观了,只能闭上眼睛狠狠吸了一口气,开门把万恶源头放了进来。

        油灯跳跃,维克多瞧着这个【创建和谐家园】裸奔的家伙,有今晚绝对没办法好好休息的预感。

        “我跟船长上床了。”尼克像所有失身少女一样,悲伤而惊惶的看着自己光裸的脚丫。

        “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维克多叹了口气,倒了一杯凉水给她,半夜的无礼拜访者没有享受茶和咖啡的资格。“那你光着身子到处跑是怎么回事?”  尼克更悲伤了:“因为……因为做完了船长不给钱,还揍了我一顿,把我踢出来了。”

        “不给……你!你居然跟他要钱?!”维克多不可置信的看着小【创建和谐家园】,祈祷这一切只是离谱的梦境。  尼克小声咕哝:“这一次是我愿意免费的,可是船长说以后也要,还是独占,但他不打算给【创建和谐家园】费。”

      听闻此言,船医双目湿润,一种悲凉的情绪直冲胸臆,只想望天长叹,但此时还是深夜,天花板遮盖了他的视线。

        “这种问题你去跟当事人商量行不行?!我这里是医疗室!只管治疗身体创伤,不是心理辅导室也不是中介所!!”

        尼克像只无家可归的花栗鼠,可怜兮兮望着船医:“我没地方去啊,而且有身体创伤的。”她转过身去把沾了血迹的床单展示给维克多:“背上的伤裂开了,而且【创建和谐家园】也很疼,我申请住病床。”

        “上帝啊!不用把你们的细节告诉我了!!”维克多浑身颤抖,想把这个让人抓狂的伤员踢出去,却无论如何没有这个本事。  尼克只把船医的悲号当做住院申请的批准,径直掀开中间布帘,“再借给我一件衬衫吧,当然再来条裤子更好,你那顶球球睡帽就不用了。”她选了一张病床趴上去,痛苦地摸了摸自己遭殃的臀部,“还有,消肿止痛的药膏有吗?船长下手真是太黑了……”

        这天晚上,两人并排躺在一起(两张床),尼克趁着黑暗,把那些不明不白的情绪一股脑的倾诉给船医。

        “我愿意跟他的呀,船长又强又有钱,对我一直很好。可是他突然就发火了,早知道我就含蓄一点……”尼克对丧失了一次被大款【创建和谐家园】的机会非常遗憾。

        “你知道什么叫含蓄的话,地球就是方形的。”维克多嘴角抽搐,“但你真不应该跟船长要钱,换做是我也会生气的。他是想跟你建立平等稳定的男女关系,不是想做你的恩客。

        “平等稳定的男女关系?是指炮/友吗?”  “……当我什么也没说,我已经睡着了。”维克多把毛毯拉到头顶背过身去。

        “喂!你倒是说明白啊。”尼克伸出爪子使劲拉扯船医的毯子。  维克多深深叹了口气,知道今天晚上不给小【创建和谐家园】解释明白什么叫“正常的男女关系”就没法睡觉了。  “这么说吧,你和曾经付钱的那些人在一起时,是谁付出比较多?”  “当然是我,不给钱谁做那些又疼又恶心的事。”  “那么跟船长【创建和谐家园】也是你付出比较多,又疼又恶心?”  “不……好像是船长付出多一点……而且和他一起很好,我很喜欢……”尼克貌似有点开窍了。

        “多想想吧,船长是愿意对你付出的,你怎么能反过来跟他要钱?揍一顿【创建和谐家园】都算便宜你了!”

        维克多解惑的一番话像黑暗中的一道光芒,让尼克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来船长是愿意对我付出的。  尼克想,自己的脸蛋身材可比船长的女人们差得远了,又犯了大错,他愿意留下她、照顾她、还跟她上床,本来就是件奇怪的事。  因为船长还是需要自己的能力对吧?尼克把脑袋埋到枕头里,脸上有点热热的,对“被需要”这件事觉得心里很欢喜。  “喂维克多,也就是说上床这回事,其实跟男女没关系,而是跟付出多少有关系对吗?”

        思索了半天,尼克才就自己得出的想法询问船医。  “你能不能把上床两个字替换成交往,换成恋爱也行……不不,还是当我什么都没说。”维克多做了几次填字游戏,觉得都不怎么合适,只能同意她的观点:“这么说也没错,关键是你不能这么财迷心窍,什么事都往钱眼儿里钻,要知道,别人的心意和付出也是有价值的呢。”

        “这样啊……”尼克若有所思。  维克多舒了口气,认为今天“拯救无知少女”的咨询可以告一段落了。心想跟船长要钱的应该是他才对,辛辛苦苦做医生不算,还得兼任心理辅导员,不要加班费简直没有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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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也是。刚开始几年,他总是忙着写信,后来就慢慢不写了,也不再提什么让我回去、要是个男孩儿该多好的话。我们刚搬到多尼的时候,他说很喜欢这种安静的地方,以后就悄悄住在这里也不错。”  “卡斯蒂利亚从【创建和谐家园】失败后就再没成过气候,他大概觉得带着你隐居的日子比争权夺利安逸,人就是这样,一到中年就想得开了。”  “船长,你想得开吗?”  “……我离中年还差得远,你想再挨顿揍?!”

        “别别!那就算你想不开好了……嗯,被困在瓦伦西亚港的时候敌人很强吗?船长你在海上从来没有吃过亏的。”

        “港口有一座技术很先进的炮台,没有及时端下来。另外当时的热内亚援军里有个很强的混血雇佣兵,你这小【创建和谐家园】不在,接弦战的时候被他连砍了我们几个分队长。”

        “咦?应该不会有比你还强的人类存在吧?!”

        “是没我强,但跑得比兔子还快。我要去收拾那小子的时候他都跑出三条船远了,如果我放下指挥权去追,那就中计了。”  “哦……那么,船长你的意思是说,我还是很有用的是吗?”尼克歪着脑袋问。

        “嗯,有用的。”海雷丁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但是你被降级了,要想做回队长,你得证明自己更有用。”

        “我会证明的,等背上好了就证明。”尼克很肯定的说。  “好吧,我拭目以待。不过现在你得睡觉了,小孩儿不许熬夜,不然永远长不高。”海雷丁把她身上盖的毛毯从腰下拉到肩膀,吹熄了油灯。

        床一沉,他在旁边躺下。  尼克小声咕哝了一句:“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长高……”就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的海雷丁并没闭上眼睛。  他人是闲着,可脑子一直在转。  以后该怎么办呢?船上的人已经全知道尼克是个女孩儿了,规矩不能从他这个船长这里破,降了级,队长的单人间不会再留给她。普通船员全都睡在潮湿昏暗的舱底,每一挂吊床相隔的标准距离是三寸,几百个男人像蜂巢一样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从翻身到梦话没有一丁点隐私。

        让尼克搬去那里住,海雷丁很不乐意。  旁边的小东西又在舔唇咂嘴,不知道做什么好梦。海雷丁勾起一弯微笑,因为一直趴着,尼克经常会睡得口水长流,每天早上起来他的枕头都是湿答答的。  干脆就让她睡在这里吧。在小东西重新当上队长前,他不想她那些关于馅饼和布丁的梦话被别的男人知道。  海雷丁做好决定,很快睡了下去。  就在红狮子驶向土耳其的这段时日里,西班牙国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动乱。

        海盗已连续破坏了十多个重要港口,卡斯蒂利亚贵族推翻国王的革命如火如荼,喜欢趁火打劫的法国又趁此机会骚扰西班牙边境,希望能够坐收渔翁之利。  硝烟四起,庞大的帝国似乎即将轰然崩塌。  但任何人都没有想过的事发生了。本来由十几个小王国组成的西班牙内部政治矛盾非常严重,甚至有些小国希望分而治之。就在这内忧外患的艰难时刻,分裂的西班牙终于萌发了一种中世纪欧洲从未有过的想法。  民族意识。  只有统一的西班牙才能够跻身欧洲强国!  只有统一的西班牙才不会受外敌侮辱!  查理五世奔走呼号,要求民众支持国王。就在这国家危难时刻,西班牙王权空前集中,善忘的人民忘记了好大喜功的查理发动的那些耗资巨大的战争,他们纷纷表示支持国王,谴责不顾大局的贵族。国王军迅速集结起来,仅仅三个月就将卡斯蒂利亚的起义镇压下去。  持续了半年游击战的北非海盗,因为没有干船坞维修船只、武器弹药的补给线时断时续,续战能力大幅下降。以一已之力挑战一国的战争终于该结束了,海雷丁攒够了政治资本和民众声望,这时才按照计划驶向奥斯曼帝国,将红狮子卖了一个绝好的价钱。  苏莱曼大帝对海雷丁的投靠欣喜若狂,当即以海军元帅的名号授予这名不世出的统帅,让他主持北非以及西地中海所有事务。  巴巴罗萨?海雷丁,一个出身寒微的海盗,从此掌握了纵横世界的国家力量。

      37 一把小扁豆

      “喂特里奥,盐炒豆还有没有了?”  一个汗津津的少年勾着梯子扶手跳进厨房,给昏暗沉闷的船舱里带进来一股清新的气息。尼克大大方方地朝胖厨子伸出手:“昨天的份额吃完了。”  特里奥见是这个无底洞馋虫进来,赶紧把手底下处理的一块大火腿藏进橱柜,油乎乎的胖手在围裙上使劲蹭了蹭,“你吃得也太快了,那东西硬的跟石子儿似的,天天吃也不怕硌掉牙!”

        “我牙口好,不怕。”尼克左右扫视,看有没有遗漏在外的食物可以顺手拿走。

        厨子的木腿在地板上当当作响,他艰难地弯下腰,从矮柜深处拿出半麻袋盐炒豆,抓出一把放进尼克递过来装零食的小布袋里。  尼克眼巴巴的看着厨子把麻袋塞回矮柜,抱怨道:“你就不能多给我点儿吗?每次就给一把,真小气。”  “不是我不给,船长说了这些零食不能一次给你那么多,狗窝里存不住粮食,你可是拿到多少就能吃掉多少!”  “不吃这个没力气,一晒太阳就晕乎乎的。”尼克捏出两粒豆子塞进嘴巴里,咯嘣咯嘣嚼地欢快。  “听人说不吃盐就没力气,你一天出那么多汗,汗水可都是咸的哦。”特里奥看着尼克前后湿透的衬衫,感慨万千。  天才跟努力其实并无必要关系,资质平凡的人努力一辈子可能依然庸庸碌碌,但一些本来就拥有极高天赋的人再加后天努力,所成就的事业往往可让众生仰视。  每天钟响第一遍前起床,背一袋重达五十磅的压舱沙石绕甲板跑三十圈,单手爬桅杆二十趟,换手再二十趟,除了受伤的时日里,这是尼克从上船后每天早上必做的基本功课。没人督促,也没人强迫,只是不这么练就可能在下次战斗中阵亡。  从尼克的鞭伤养好后,这种自发的训练更加了一倍数量。苏莱曼大帝为新海军元帅授勋、接见各位奥斯曼大臣等一系列繁杂的事务,海雷丁都以海妖有伤未愈的借口没让她参加,尼克每天就在训练和吃吃睡睡的生活里渡过。  巴巴罗萨两兄弟在土耳其击掌相逢,从此可以并肩作战笑傲四海了。海雷丁手中的三千人,伊萨克三千人,再加苏莱曼大帝提供的精兵二千,八千人马并大小三十余艘战舰足可以在地中海掀起滔天巨浪。  所有船队成员都清楚,红狮子即将回到西地中海,从西班牙手中夺回阿尔及尔以血前耻。而尼克,也将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证明自己的忠诚,重新得回她冲锋队长的名号。  船员们私下里依然叫她“尼克队长”,只要海妖还在,还有哪个不自量力的人能够胜任这个职位?  两个月的磨合训练后,这只新组成的海盗军团就在海雷丁的指挥下迫不及待驶向北非。伊萨克这次是作为弟弟的副手出战的,即使掌控东地中海所有航路的红胡子也不得不承认,大规模的海战指挥,海雷丁在这个时代几乎是无敌的。

        风帆鼓动,白浪千朵。

        谁都没有想到,在夺回阿尔及尔的这场血战中,海雷丁将遇到一生中唯一能与他对抗的海军统帅,又将痛失一个从此无人能够替代的重要人物。  “西班牙海军的主帅费尔南多一死,查理手下就没什么能主持大型海战的人才了,所以他请了热内亚雇佣军首领安德鲁?多利亚来指挥天使军团,这次直接跟我们交手的敌人就是他了。”

        作战会议上,海雷丁将阿尔及尔港海图和各地密探发回的消息铺在桌上展示给高层,他一向喜欢出其不意的攻击,但所有奇攻都建立在提前对敌人信息的预测掌握。  “热内亚雇佣军?就是瓦伦西亚港那次的援军吗?”尼克依然念念不忘因为自己【创建和谐家园】让船队吃亏的那一战。  “没错,安德鲁也时常受雇于陆军,白刃战很强。那个跑得飞快的混血雇佣兵大概也会在西班牙船上,接弦战就交给你了,小心狙击手,你的镰刀是明显目标。”  尼克点头应了。  伊萨克开口:“西班牙人知道我们会反攻,大概有一万五千海军驻扎在阿尔及尔,比我们的人要多出两倍呢。雷斯,你可想好怎么应付了?全都是自己亲手带的弟兄,我可不想硬碰硬消耗战哦。”

        “战列舰船坚炮利,我们肯定会损失一些的。”海雷丁从一摞羊皮纸里抽出敌军将领的资料摊到桌上,“安德鲁?多利亚这个人的经历我看过,是个熟读兵法的年轻热内亚贵族,实战经验多,对古典战术应用得很不错,还写过两册关于历史经典海战的读物。”  “还是个文化人呢。”红胡子捻起一本烫金封面的书册翻了翻,看完插图里的布阵又扔回桌上,对弟弟道:“我识字不如你多,你继续讲。”  “安德鲁太热爱古典战术了,所以他守城的法子我大概也能猜到几种。”海雷丁张开阿尔及尔港口海图,用炭笔边画边讲解,务求让每一艘船的监理都能理解战术,机动地响应他的命令。

        作战会议进行了整整一天,所有人都对夺回阿尔及尔充满信心。  公元1517年八月三号,一个极炎热的夏日,这场双方都做好充分准备的攻守大战开始了。

        不出海雷丁所料,热衷于古典战术安德鲁?多利亚摆出了一字长蛇阵,将二十多艘战舰排成一行锁住了阿尔及尔港东西两岸最窄的部位,六艘以天使命名的大战列舰分列其中,以其威力极强的侧弦炮火挡住所有可能的冲撞进攻。  北非夏日强烈的南风从陆地吹向海洋,任何想要进攻的船只都能逆风行驶,想从正面突破这铁桶般的阵容几乎是不可能的,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千古经典阵法。  “海盗之王,不要让我失望!”  安德鲁?多利亚腰挎银刀,身穿笔挺的海军将领制服站在拉斐尔号船首,金色肩章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他和海雷丁年龄相仿,既拥有贵族高雅的仪态外表,又有职业军人的魄力和英武,是一位有如新星般耀眼的年轻将领。的01161aaa0b6d1345dd8fe4e481144d84

        海盗军团成机动队列散在港口外的海面上,海雷丁极沉得住气,一枪不放的等待着。安德鲁有个致命弱点,那就是对当地的气候并不熟悉。北非夏季虽有强烈的南风,但其实风向并不固定,为了保持船队机动性,安德鲁命令所有船抛下单锚,一旦风向有变,船只就会以下锚地为原点随风飘动。

        随着日头的方向不断变动,港口南风转为西风,将安德鲁的船队吹向东侧,长蛇阵最西边的梅丹佐号以西,就露出了一个船身的空隙。这是必须留下的空间,否则吹东风的时候梅丹佐号就会撞在岸边礁石上。  海雷丁等待的时刻终于到了。  他立刻命令右翼战神号插入这一个空隙,朝梅丹佐号发动猛烈炮击。拥有二十寸厚船板的战列舰防御力极强,实心炮弹的威力很难打穿其侧弦,即使近距离侥幸打穿,也只有一个窟窿,破坏很有限。  但优良橡木的价格实在太高昂了,只能用在刀刃上,战列舰的侧面防御厚实,但舰首舰尾却相对薄弱,因为排成一列的时候,舰首舰尾面对的都是友舰,无需特别的保护。此时战神号插入空隙,火力强大的侧弦炮全部对准梅丹佐号脆弱的尾楼猛轰,当场就端掉了指挥室。

        梅丹佐号是抛锚作战的,此时根本来不及掉头反击,战神号上的海盗狂呼着“打穿你的【创建和谐家园】”,朝梅丹佐号被轰开的尾楼里发射链炮和散弹,这些炮弹如掰碎饼干般砸穿了船体内一层层薄木板,一路横扫过去,留下数不清无头断肢的尸骸。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天使军团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有五六艘海盗船顺着强劲的西风挤进空位,绕到长蛇阵的背后发射炮弹了。安德鲁的守阵被攻破,陷入了两面受敌的境地,眼看着一艘接一艘的西班牙军舰被打成火炬。因为船只全都原地抛锚迎战,后面的部队连接应都无法做到,西班牙就在这一刻被命运女神抛弃了。  安德鲁?多利亚不会这么轻易就承认失败,他立刻组织反攻,令两侧弦全力开火,以火炮的数量优势和军舰上的步兵向海盗军团发起反击。  狙击手趴在桅杆高处,在硝烟中寻找敌方的统帅和指挥官,海盗头目和一般船员的穿着没什么区别,但西班牙军官们却都穿着鲜艳的礼服,成了活靶子。  安德鲁命令一切有生力量寻找海雷丁的旗舰海妖号,希望能通过绞首行动扼杀掉敌军的指挥塔,海妖号的半人半鱼船首像是很明显的,可拥有那一头火焰般红发的男人却没出现在甲板上。

        只有一个挥舞着漆黑巨镰收割生命的少年,成为双方船员终生无法忘掉的噩梦。

        海妖如同鬼魅杀入敌阵,巨镰挥过之处,敌人麦子般倒伏下去,一片血海。尼克的重要任务之一是削弱对方的机动力,她率领冲锋队登上敌舰,砍瓜切菜般扫荡甲板水手,划破帆片砍断缆绳,西班牙军舰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原地打转。  一组链炮横飞过甲板,美杜莎号大副直接被打成三截,监理将残尸扔进海里,继续指挥作战。弹药舱起火,天使军团的沙利耶号像头着火的巨兽,在震耳欲聋的咆哮中自我毁灭。

        暮色昏黄,残阳似血,双方陷入了血肉横飞的惨烈混战。  海雷丁的策略之一,就是旗舰不像往常般设在海妖号上,他本人坐镇冥王号指挥大局,用海妖号吸引炮火,因此西班牙人始终找不到指挥塔的踪影,而那些庞大战列舰却是最鲜明的攻击目标。

        就在尼克如出入无人之境、接连控制了加百列号等三艘西班牙军舰的时候,热内亚的混血雇佣兵跳上海妖号,试图趁机缴获海盗军团的标志旗舰。尼克一直等得就是这个家伙,她将镰刀拆成六截,奔跑跳跃,勾着船舷越过船与船之间的空隙,以令人目瞪口呆的灵动迅速赶回了海妖号。

        这是个身材修长结实的混血男人,淡棕色皮肤、脸部轮廓比白种人稍浅,身穿质量低劣的水手衫,脚上套着旧靴子。尼克在地中海沿岸流浪了这么久,从没有看过类似的混血儿,或许对方也不喜欢被人盯住自己与众不同的脸,一头凌乱的黑色长发披散下来盖住了半张脸孔,只一双野兽般的瞳孔在发丝里闪出异色。  尼克的镰刀比身体更快的飞了过去,那混血雇佣兵用手中劣刀接了一下,刀背擦出几星火花。尼克又是几下追击猛砍,在佣兵身上划出几个极深的血道,对方只是闪身退避,没有还击余力。

        脚步沉重滞涩,看来也不是什么高手。尼克心里下了定论,打算给他一个痛快。

        佣兵的眼神像条饥饿至极的鬣狗,从尼克飞奔过来时就一直盯着她瞧,他举起手背舔了舔自己淌血的刀口,举刀向下戳向脚背,两下把靴子切开,一脚踢飞一只,接着便赤脚站在甲板上。

        “不喜欢穿鞋打?”尼克问,对方只目光炯炯瞧着她,一言不发的点点头。

        “好吧,随你挑。”尼克无所谓的扭扭脖子,将镰刀分握两手。  男人突然从原地消失踪影。  尼克下意识横起镰柄,当的一声,在脖子边上拦住了那把缺刃的劣刀。好快!尼克反手挥出镰刀,对方猛地向后跳去,避开了致人死命的攻击。佣兵的动作从脱掉靴子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像头灵活的动物般,时而腾跃扑击,时而辗转退避,尼克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家伙不喜欢穿鞋打架了。

        海妖与赤脚的佣兵战做一团,周围二十多米都没人敢于逗留,武器在空中画出翻飞银线,任何一道都可以都能砍断旁观者的脖子。  西班牙军团的猛烈炮击始终没有停息过,海妖号千疮百孔,半人半鱼的船首像被打得伤痕累累,木工组在舱底拼命堵塞弹孔,但水依然渐渐漫了上来,帆片点燃了,水手们一边反击一边救火,忙得不可开交。  尼克有点焦躁了,她碰到了前所未有的情形。面前这个混血儿虽然够强,但似乎都是本能动作,再过上几十招,未必不能将他拿下。  可始终没有听到声音。  生命断裂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他没有自己强,但自己却无法打败他?  尼克下意识的想看看船长在哪里,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总能解决她所有的疑问。

        但她不能回头。  船长让她守住海妖号,吸引西班牙人的火力直到他稳操胜券,所以无论炮火多么猛烈,敌人多么难缠,她都必须留在这里。  燃烧着的帆片一块块从桅杆上脱落下来,船体的每一个部件都在烈火中噼啪作响着剥落,沥青和油漆被烧化了一滴滴流淌下来,像是海妖号最后的泪水。  尼克无瑕四顾,握紧镰刀,准备给那个落魄的佣兵致命一击。  声音!终于听到了!  她惊喜的弓起背脊,准备扑向对面的敌人。  就在此时,海妖号的主桅被链弹击中,燃烧着倒了下来。  夺回阿尔及尔的血战从下午一直持续到第二天黎明时分,昨日平静的海湾已经变成恐怖的屠场,曾经威风凛凛的战舰歪七扭八倒在海面上,血肉模糊、或是被烧得焦黑的尸体合着无数木片漂浮在海水里。  天使军团六艘巨型战列舰三艘被击沉、一艘被夺取,十二艘普通军舰沉没在这片海域,伤亡超过三千人。安德鲁?多利亚不得不率残部撤退,被西班牙蹂躏半年之久的阿尔及尔重新回到海盗手中。此战切断了西班牙通往北非的海上军备供给,陆军如断了秧的瓜一样枯萎在灼热之地。

        海雷丁率领的船队,伤亡不到四百,只有一艘船沉没。  但这艘沉没的船叫做——海妖号。  有一名重要下属没有回来,她的名字是——尼克。  最后一个看到她的船员报告,尼克队长被燃烧的桅杆砸中,直接落入海中。

        她居然如此忠诚地执行船长的命令,直到最后一刻还坚守在那艘注定沉没的船上。

        海妖与海妖号,人与船,永远在一起了。  不知怎么,海雷丁突然想起他很久以前的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也是在他身边呆了几年,后来自己决定要走,他陪送了一大笔嫁妆,还威胁娶她的男人,如果不好好对待她就把他大卸八块。可那个女人走得时候依然哭得很伤心,泪水从面纱下不停滚落下来,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她说:  “你是个不懂得愤怒和心痛为何物的男人,因为你从来没有为别人付出过真正的感情。只有你把心血、时间、精力、希望、心意统统装到一艘船上,而这艘船又突然沉没的时候,你才会感觉到什么叫做心痛。”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那个女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打捞的结果只有一个小玩意儿,她随身装零食的小口袋,里面还有几粒没吃完的盐炒豆。

        就像那个童话里讲的,墨西拿国王站在岸边等啊等啊,不知等了多久,一把小扁豆浮出水面,尼克鱼再也没有回来。

      38 土狼

      公元1517年夏 北非海岸 突尼斯  这是一片在海洋与沙漠的夹缝中生存的神奇之地,东北诸镇在椰风树影中摇曳,逸散出香料、牲畜、烧烤食物的浓烈异国气息,而西南的撒哈拉沙漠则点缀着亘古流传的死亡传说。披着黑纱的女人们头顶水罐,深邃的眼眸在面纱中若隐若现,男人们在水烟的氤氲雾气中谈论古老的传奇故事。

        空气热的令人窒息,一个赤脚的年轻混血儿抱着陶罐匆匆赶路,所经之处总是被人指指点点。他穿一件布料粗糙的无袖短衫,前面扣子敞开,精壮的手臂带着皮质护腕,腰挎一把破弯刀,典型的落魄佣兵打扮。没有人知道这个男人叫什么,也不知道他从何而来,只因为他那特殊的相貌和奇怪行为称呼他为“土狼”,意思是丑陋又奇怪,令人讨厌的家伙。

        土狼长得其实并不丑,他的身体修长而健壮,肌肉匀称有力,淡棕色皮肤像涂了橄榄油一样闪闪发亮,一头又直又黑的头发遮住了金色的眼睛。他既不像黑白混血,也不像摩尔人或【创建和谐家园】人的后代,即使在航海贸易发达的突尼斯也没人见过这样的混血人种。

        混血儿身上的湿衣服还没被热气蒸干,他是个出色的水鬼,靠闭气潜入海底捞取沉船货物为生,据说还在热内亚做雇佣兵的生意。当然一切都是传言,人们向来排斥奇怪的外来事物,土狼总是被不善的眼光瞪视、围观,却没人愿意直接跟他讲话,他也没有女人。  任何一个到了这样年纪的男子都会因为某些原始冲动开始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但普通人家是绝对不会把女儿嫁给这么个怪家伙的,甚至连妓/女都不做土狼的生意,她们说他金色的眼睛亮得可怕,身上还有奇怪的纹身。  本来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生理问题,那就是——奴隶。  可一个处于生育期的健康【创建和谐家园】是不便宜的,运气好碰到奴隶贩子套现也要六枚银币一个。如果对人种、肤色、年龄和外貌有各种要求的话,那价格更是贵到离谱,土狼是没有这个财力支付的。所以当奴隶贩子进了新货,在城里的广场上将【创建和谐家园】们【创建和谐家园】了展示的时候,他也只是和别的可怜单身汉一样,远远瞧上一眼,然后无可奈何的转头离去。  但今天显然有什么好事发生。  混血儿一改往日的落魄,脚步轻快、仰头挺胸的大步赶路,喉咙里还隐约有种“吃吃”的声音,像沙漠里的土狼进食时发出的兴奋笑声。怀里抱着刚刚以货易货换来的骆驼奶,背上还有各种吃食、草药,一路朝自己贫民区那间破败的小屋走去。  一个在阴凉下抽水烟的小贩好奇的问隔壁同行:“土狼有女人了?”  “呵,你还不知道呢。听港口的奇姆说,前些天土狼从海里捞上来一个好货,是白种女人,很年轻,长得颇不错呢,只是不知是生了病还是受了伤,一直不能起床。”  “捞上来?又不是海里的人鱼!”小贩嗤了一声,喷出一口白烟,低声笑起来:“海雷丁大人想是要做北非苏丹王了,阿尔及尔那边打得火光冲天,连这边都有冲过来的木头和死人呢。怕是土狼憋得久了,趁着兵荒马乱抢了一个吧!”  同行也笑了:“谁管从哪里弄来,水鬼不就是这样,捞到手就是自己的东西。”

        “可怜的妞,起不来床,是二十多年积累下的火给折腾的吧!”  两个人肆无忌惮的指着土狼谈论嘲笑,但这个混血儿几乎从出生起就习惯了这样的对待,毫不在意继续赶路。非洲有句谚语说:你不是秃鹫,就不知道它吃腐肉也觉得香甜。土狼的心里甜蜜又焦急,才不会因为这点嘲讽而发怒。  “他的女人”正等着照顾呢!  想到这个词,土狼喉咙里又发出不可抑制的呵呵笑声,那两个人说错了,这个宝贝确实是他从海里捞上来的,只不过之前是受了伤意外落水而已。佣兵生意吃的是战争俘获,卖掉敌人的舰船货物后分成,如果战败的话就只能拿点饭钱。这次阿尔及尔之战安德鲁大败,土狼一毛钱没分到,这个女孩子,就是他最大的收获。  一番急赶,土狼终于回了自己在贫民区的这间小屋子,他有双无人能敌的飞毛腿,要不是抱着奶罐,本来可以走得更快。迫切的朝窗户里望了一眼,他吁了口气放下心来,宝贝乖乖在床上躺着呢。

        土狼把木板从门框上卸下来立在一边,低头钻了矮小昏暗的屋子。床上罩着一个帐篷样子的粗麻纱帘,这件东西是花了他不少功夫拼凑出来的,因为不想炎热滋生的苍蝇围着她的伤口打转。

        他把盛有骆驼奶的陶罐放到桌上试了试,桌子只有三条半腿,用石块垫起来,有点歪,于是他干脆把奶罐放在地上,从墙角的水缸里舀了点清水刷刷碗,倒出一碗奶来,掀开纱帘钻了进去。

        与其说床上躺着的是女人,不如说是个还没怎么发育成熟的女孩儿。小小的身量,胸脯只微微有一点起伏,但是土狼没有嫌弃的意思,一个女人对他这样穷到叮当响的男人来说太珍贵了。小就小,悉心喂上两年不就很好了么!  女孩儿的伤势非常严重,被燃烧着的桅杆砸中,左臂、左腿全都被烧伤了,仅骨折就有六七处,半边身体根本不能移动。把她带到突尼斯的途中一直都昏迷不醒,直到前天才醒转过来,却不怎么说话。听到有人进来,女孩儿睁开了眼睛。  多么好的一双眼睛!清澈的好像会有小鱼从潭水里游出来一样。土狼心里赞叹着,他从第一眼看见她就心动了,一个死亡的精灵,在烈火中跳跃着收割生命,她的身姿和气味都让他深深迷醉。她太强大了,如果不是意外受伤,他怎么可能会有机会把海妖据为己有?  “饿了么?有……奶,是骆驼,新鲜的……”混血儿长久不与人讲话,这么一句问候也磕磕绊绊的。他昨天喂过一点面包,但她伤得厉害,立刻就吐出来了。  土狼期盼的望着,希望从这张小嘴里能对自己说出点什么,又怕她露出厌恶的神情,像驱赶野兽一样叫他滚开。但对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想说话的意思,潭水一般乌黑的大眼睛在洁白的脸上更显得深邃沉着。  土狼只好当她默认了,半跪在床边,小心翼翼的把女孩儿的头扶起来,将骆驼奶凑到她嘴边,一口一口喂下去。土狼看着自己的手和她脸颊肤色的对比,有那么点羞惭,他那么黑,她却比碗里的骆驼奶还要白皙。  喝了小半碗,女孩儿咳起来,再喂也不张口了。土狼小心擦了擦她的嘴角,手指抚摸过温暖柔软的皮肤,像丝绸一样滑滑的,摸上去舒服极了。他按捺不住心底激动,赶紧把剩下的骆驼奶仰头喝了下去,她用过的碗都带着那种迷人的气息,土狼手足无措的掀开纱帘走出去,差点把自己绊倒。

        他把碗扔到一边,又把早上泡好的草药捞出来甩干,放进石臼里用力椿烂,捧进纱帘里给她换药。重伤最好少移动,为了方便,床单下的女孩儿一丝/不挂,土狼从脸开始发热。

        她真能忍呵!烧伤的愈合过程是一种剧烈折磨,每一次换药都要一条条把旧纱布从伤口上撕下来,凝固的□和碎裂的皮肤从肉体上生生分离出去,她常常疼得全身痉挛,能动的那只手把身下的毯子都抓破了也依然一声不吭。  土狼想,海妖以前的主人肯定非常残酷无情。她的皮肤奶一样白皙光润,可胸口上却有深深的烙铁印记,背上是一大片可怕的鞭痕,手腕也有捆绑留下的伤。  土狼极其纳闷,拥有一个自己的女人是多么美好的事,干嘛要折磨欺负她呢?土狼看着这张忍耐的小脸,想象她被鞭打虐待的时候是如何痛苦:双眼紧闭,睫毛颤动,背脊弓起,拳头紧紧握着,细细的手指呈现失血的苍白。  我不会打你的,我会对你好。他心里这么说,手下动作更加温柔了。这件宝贝,不管是原主人抛弃不要、或是不小心弄丢了,只要捡到就是属于他的了!  换了药,土狼把脏污的纱布泡在水盆里,然后跑出去跳到屋顶上拿下一块新海绵。这是他从海里捞上来,等肉质烂掉以后漂洗晒干了专门给她用的。海绵吸饱水,从纤细的脖颈到腿弯,土狼仔仔细细把她因疼痛而汗湿的身子擦干净,又盖上床单。  这个穷困的家伙就只有一张床,一条毯子,一条床单,现在都给俘虏用了,他自己睡觉时就不免一无所有,像头荒野里流浪的野兽。  但这都是值得的,等她好了……土狼浑身燥热,吞着馋涎,心脏砰砰乱跳。要吃的肯定会吃到口,但他绝不会像那些冷酷的主人,让自己的奴隶顶着烈日出去打水晒麦,还当众羞辱折磨她们。他的宝贝只需要在阴凉里帮忙照看摊子,或者再养两只像她一样白净可爱的小羊羔……

        一般人总觉得土狼外形丑陋难看,行踪诡秘,只能捡些狮子吃剩下的残羹冷炙果腹,是种令人讨厌又悲惨的动物。  但土狼却不这么想,他自以为是有理想有目标的上进青年,日子过得很有动力。

        忙完这一切,混血儿又拿出了烟叶和草药晒干扭成的干草束,引燃了闷出烟来,绕着纱帘一圈一圈转起来。这是驱除病魔和死神的巫术,古老的语言已经忘记了很多,但教给他使用草药和巫术的老巫师说,心的诚挚才是最重要的。土狼用力默念咒语,试图将神明唤来驱走困扰她的魔鬼。

        请让她早日恢复健康,但也不要健康到可以把我劈成两半的程度。  请让她忘记原来的主人,乖乖听从我的命令。  请让她不要讨厌害怕我,时常跟我说说话……

        咒语念到后来,土狼已经偏离了主题,心里想得净是自己的愿望了。  她其实对他说过话的,土狼每一个字都记得很清楚。  第一句是:“不喜欢穿鞋打?”

        第二句是:“好吧,随你挑。”

        土狼很懊丧的想,为什么那时候没有抓住机会好好回答她的话呢?其实不是不想回答,而是因为女人们见到他,不是尖叫着跑开,就是一脸厌恶的让他滚远,于是从小就没怎么跟年轻女人说过话,实在太紧张。@

        他想告诉她,不喜欢穿鞋是因为直到变完声他才从海里捞出自己的第一双鞋,那时候他的脚掌已经适应了北非灼热的沙土。

        草束终于燃到最后,土狼朝着纱帘大力挥动那个枯草把,火星四射,烟雾缭绕,不知道病魔有没有被驱走,但屋里的苍蝇和臭虫确实争相逃窜。他严肃的将结束词念诵出来:

        “我的名字是……伊内,你的新主人。”

        这个名字多年没人喊过,以至于他自己也要想想才能记起来。不知道神明有没有听到召唤,但就在此时,奇迹居然真的发生了。纱帘里的小人儿稍微动了动,咳嗽两声,回了他一句平板无波的话:

        “我叫尼克,你快熏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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