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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希腊时代的爱琴海到迦太基人的港口,从维京海盗曾经肆虐过的北海,再到通往大西洋的直布罗陀,历史以来,从未有人在这片海域上见过如此庞大的艨艟巨舰。 “米迦勒、拉斐尔、加百列……天上七君吗?”海雷丁举着望远镜,轻轻念诵船体的名字,心中稍做算计,便知道这七艘战列舰是查理五世举倾国之力建造。每一艘排水量至少两千五百吨,定员近千人,最保守估计总建造费用也要在三百万西班牙金币以上。 不只想对付海盗,查理的目的是让西班牙称霸地中海,乃至整个海洋。 如此难得一见的场景,连惜命的船医也忍不住登上甲板观望:“好让人无语的命名!查理想在海上为主建立圣堂吗?真不愧是欧洲最狂热的【创建和谐家园】!” “西班牙国王也会在上面吗?”尼克好奇的问他。 “应该不会,查理对自己神圣的哈布斯堡血统可是非常珍惜的,御驾亲征不太可能。”
卡尔沉默的望着这些国家力量的代表物,心中波涛汹涌。维克多悄然横了尼克一眼,如果国王真的在船上,那么这就是兄妹之间的直接对决了。 “船长!敌人进入轻型炮射程!”炮手长大吼报告。
红狮子船队装备的一部分炮是十二磅轻型长炮,虽然威力较小,但射程非常远,一般用于威胁普通商船。 海雷丁的手指在前方战舰上一划而过,扬声道:“打一轮试试,记得每个部位都要照顾到。”
“喂喂!你难不成真的想跟这群怪物对掐吗?”维克多不可置信的望着这个红发男人,似乎想找到他脑疾的征兆。海雷丁朝尼克点点头,尼克立刻命令两个手下:“把医生送回医疗室,可别让他摔跤受了伤。” 两个强壮的海盗立刻左右开弓把船医架起来,好心的“扶着”他往舱底走。
“别碰我!你们手好脏!我又不是不会走……” 只听近在耳边的隆隆炮声连环响起,船体被火炮强劲的后坐力震得发抖,维克多果然膝盖一软,差点摔倒。 “各个位置都要照顾到”的意思是,船长想看看对方的防御厚度。一轮十二磅炮轰过,硝烟散去,海盗们吃惊的发现,被正中船体的战列舰几乎毫发无损,只有甲板上十来个水手被流弹打飞的碎片所伤。 海雷丁举着望远镜仔细查看对方损耗,悠然道:“船侧的板材至少有二十寸厚,都是最好的橡木,查理可真舍得下本钱。” 西班牙方受到炮轰,也立刻组织反击,但他们多装备中型和重型加农炮,射程不如红狮子远,炮弹离目标两三百米就落进大海。海雷丁让舰队随时保持距离,几个最好的测速员聚精会神盯着七艘战列舰,并排掐表,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刷刷作响, 一轮炮击,又是一轮。 风帆时代的海战有时候非常无聊,因为火炮都装备在船的两侧,所以两军对战时都把船体横过来,下锚连成一排对轰。只要不打算接弦战,这种对峙可能持续整整一天,直到一方弹药耗尽。
“加百列号六分十秒!”“米迦勒号五分五十八秒!”“拉斐尔号六分二十一秒!”……
测速员将七艘战列舰炮轰的间隔时间一一报上,尼克已经明白了船长的意思。
“我们比他们快一倍!”她兴奋地叫道。 炮击速度是船队战斗力的生命,用最短的时间发射尽可能多的炮弹,在双方火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可以占据极大优势。海雷丁一直非常重视炮击组的训练,而查理五世虽然造了大船,但仓促间征集的这许多船员没有经过磨合和严格训练,两方对阵,高下立现。 可胜负还有别的因素制约。 西班牙人没有蠢到一直吃亏,立刻试图缩短距离,而他们的二十多艘护卫舰也从两翼包抄过来,试图将狮子围困在中间。 战斗兵员和船的数量差距太大了。海雷丁抚着下巴,完成了他的第一轮试探。
“起锚,我们撤!” 强大的机动性让红狮子很容易就从尚未形成的包围圈里钻了出去,海雷丁对风向海流的掌握无人能敌,在他的带领下,西班牙的万人舰队被甩在后面,不得不解散一字型对战阵容,奋起猛追。
劲风如刀子般凌烈的刮在脸上,海雷丁亲自掌舵,旗舰海妖号乘风破浪,背后拖着长达两三海里的白色尾流。只凭这条没有任何迟疑波折、呈现完美弧线的尾流就能判断,掌舵者是一个经验极其丰富的厉害人物。 海盗在这片蓝色领域拥有绝对的速度优势,海雷丁并没有将一身本领全使出来,只是做出全速撤退的样子,将查理的天使军团不远不近吊在尾后,并不时用零星炮弹骚扰挑逗。西班牙人也在战前对红狮子做了详细的调查,知道这群海盗人数最多不过三千,今日一战估计已投入了所有兵力,不可能再有强劲的后援设陷阱,于是放心猛追,想等待对方露出破绽后一网打尽。 双方你追我逃,展开了长途竞赛。 时代的生产力限制了交通工具的速度,每一个在海上混的人都要有十足耐心。船员是三班倒工作,吃饭休息依然按照原来的规矩,双方从清晨一直航行到傍晚,这场追逐依然没有停歇的迹象。
天空渐渐昏暗下来,海雷丁没有露出一丝疲倦,和早上一样奕奕有神的站在船头掌舵。尼克吃完晚饭走出底舱,把一块夹着腌肉的面包递给他:“船长,不换换手么?再过一会儿天就要黑了。”
海雷丁一手扶舵,接过面包几口吞了下去,笑道:“好戏才刚要开始,我怎么能走开呢。”
天幕落了下来,幽蓝色的薄雾再次笼罩海面。红狮子跟天使军团拉开了距离,隐没在渐浓的雾气中,星光暗淡,只有船上的油灯在前方若隐若现。 西班牙人的主帅费尔南多伯爵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他是个意志坚毅的男人,此次奉王命率领西班牙海军近一半的兵员出战,心中早决定要把北非海盗赶尽杀绝。即使这次追击战弄丢了敌人他也不会气馁,因为阿尔及尔城是不会插翅而飞的,只要转头攻击这座海盗之城,剿灭他们的大本营,一样可以取得完全的胜利。 费尔南多下定主意,如果第二天清晨还追不上海盗,那么就全员掉头攻击阿尔及尔。他将北非地图铺展在华丽的舰长桌上,用红墨水在阿尔及尔上画下一个鲜红的叉号。 就在此时,一阵轻微的震动从脚底传了上来,费尔南多提起笔来愣了愣神,突然之间,船体剧烈震动起来,没盖的红色墨水从瓶子里泼了出来,打湿了海图。费尔南多扶住桌子站稳脚跟,大呼副手报告情况。 不到两分钟伯爵得到了结论,他脚下的巨舰,天使军团的旗舰米迦勒号搁浅。费尔南多大吃一惊,那张被墨水污成红色的海图就在身边,他怎么会不知道附近有暗礁呢?而且红狮子的灯火就在正前方,他们可是也有千吨级的大船啊! 战列舰躯体庞大沉重,吃水部位很深,对海底情况要求较高,一旦搁浅,想移动非常困难。米迦勒号像一只被困在陷阱中的巨兽,动弹不得。 费尔南多并非无能之人,立刻让信号员向友舰发出暗礁信号,让他们离开这一海域,等天明后搞清楚周围海况再想办法救援。米迦勒号坚固的船体并没有损坏,靠着自身一百二十门重炮的强大火力和上千名船员的保护,也并不会遇到致命危险。 就在米迦勒号提神戒备的时候,天使军团前方不过一海里的地方,几十点火焰从黑暗中熊熊燃烧了起来。 费尔南多对北非海岸的熟悉决比不过在此纵横十数年的大海盗。这一带海域的退潮时间、暗礁位置、深度,海雷丁全部了然于胸,从一开始就带着天使军团直奔于此。入夜后他命令吃水深的大船将灯火全部熄灭,避开暗礁区域,而他自己则带着轻快的船只在前方引领,将天使军团带入陷阱。
“运气不是太好,西班牙人反映不慢,只搁浅了一艘。”海雷丁笑道。在这样有雾的夜晚,他极好的夜视能力仍能将对手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船长,有的吃就不错,做人不能太贪心。”尼克目无表情的跟在他身边说。
“喂,唯一没资格对我说这句话的就是你吧。”海雷丁哭笑不得,挥手下了命令。信号员用油灯放出一闪一闪的信号,二十多艘载满油脂和柴草的无人小船被点燃,用铁链连成一串火龙,向着无法动弹的米迦勒号顺风漂去。 这艘庞然大物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地狱烈火向自己涌了过来,无法抵挡,无法闪避。
优良的干燥橡木燃烧起来,瞬间将米迦勒号烧成一个巨大火炬,大部分船员连放下救生艇都来不及就葬身火海。这场大火在友军眼睁睁的注视下一直烧到第二天早上才渐渐止息,从几十海里外都能看到被冲天火焰染成血红色的云层。 费尔南多伯爵以身殉职,和大天使米迦勒一起回归天国。 巴巴罗萨?海雷丁,再一次以其狮子般的凶残和狐狸般的狡猾震惊地中海。
32 卡尔下船
主帅殉职,旗舰烧成焦炭,死亡近千人。 西班牙装备无敌的大天使军团第一战的战果就落得如此凄惨下场,而红狮子无一死亡,只有一个笨拙的海盗点火时被烧伤了手背。 噩耗传来,查理五世几乎震惊到从王座上跌落下来,这不仅仅因为他荡平北非海盗的自信被迎头痛击,更有一层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简直让他恐惧到坐立难安。 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妹妹。 十多年前,西班牙内部的贵族【创建和谐家园】达到极点,两派各自支持一个继承人,两个懵懂的孩童就这样被推倒风口浪尖。而当时的执政者,查理的外祖父斐迪南二世更倾向于一个女性继承人,就像他的女儿胡安娜那样,更易于控制。但他更大的目标是削弱贵族加强王权,所以一直坐山观虎斗,不对任何一派加以援手。 万幸的是,七年前卡斯蒂利亚派系政治斗争失败,这个妹妹和其保护者就此“人间蒸发”,查理的继承权因此确定下来。“疯女”胡安娜的儿女中,这个公主的存在被永远删除出去,随着外祖父的去世和卡斯蒂利亚的衰落,查理本以为自己的宝座稳固如山。 但就在半年之前,一个意外的消息从法国传来,消失多年的女继承人现身枫丹白露,而她新的保护者就是——北非大海盗巴巴罗萨?海雷丁。 当年参与此事的卡利图斯主教、贵族佩德罗被接连暗杀,国内局势动荡不安,海盗、复仇、分裂、叛乱,这个幽灵般的妹妹像达摩克斯利之剑悬在查理的头上,让他无时无刻不如坐针毡。
一定要除掉她! 年轻的国王眼中恐惧与疯狂互相交织,西班牙海军浩浩荡荡,被陆续派往北非。
天使军团虽然痛失旗舰,但主力并未受到重创,经过几天休整便卷土重来。这一次他们不敢在海上跟可怕的红狮放对,将攻击目标定为无法移动的陆地——海盗之城阿尔及尔。
西班牙人预计在此将有一场大战,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红狮子居然干脆利索的放弃大本营跑了。没有弹药、没有武器、没有抢来的财宝,只有一座空空如也的白色城堡,和无数痛恨【创建和谐家园】徒的【创建和谐家园】和摩尔人。 西班牙舰队一番劫掠,将阿尔及尔城轰得千疮百孔,只换来北非人民更加浓烈的仇恨和反抗。
海雷丁长期以来的人望政策终于如期发挥作用,穆斯/林世界视他为民族英雄,竭尽全力的帮助他渡过难关。整个北非的海岸线都变成了红狮子的补给港、大本营,海雷丁每到一处都会受到最热烈的欢迎,人们以为海盗提供食水和帮助为最大荣耀。 接着,海雷丁换了战场,变被动为主动,将炮火引至西班牙本土。 西班牙拥有近八千公里长的海岸线,查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所有港口布防,漫长的海岸线变成了一个噩梦。海雷丁的游击战又狠又准,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为目的,不占领不深入,打完就跑,每一个西班牙港口的总督听到他的名字都会两股战战,面如土色。 海盗中的王者,让如日中天的西班牙帝国瑟瑟发抖。 昏暗的舱底人声鼎沸,二十多个或敞怀或赤膊的海盗围成一团,在一盏跳动的油灯照耀下,聚精会神的观看一个木箱上发生的战斗。 啪的一下,一张脏兮兮的纸牌甩在箱子上, “一个有钱的佛罗伦萨商人。” “压上,一个更有钱的犹太商人。” “压上,一个税务官。嘿,没收一切非法财产!” “再压,一个地方主教。不买赎罪券不能上天堂哦。” “哈哈,你惨了!”一个海盗将手中的纸牌甩在同伴的“主教”上,上面有个袒胸露背的艳丽女子,他得意奸笑:“一个头牌妓/女~~” “喂喂!妓/女压主教,这他妈是什么规矩?!”同伴非常不爽的大吼。
“主教喜欢女上位呗。”冲锋队长尼克扔下一张“流氓首领”,目无表情的说。
海盗们哄然大笑,认同了这个幽默的打法。 绝大多数纸牌游戏都是先把散张打完,再较量重量级的牌,这些文盲海盗都喜欢的“大乱斗”游戏也是如此。在场的四个人斗完了小偷、强盗、富农、手艺人等小牌后,【创建和谐家园】官、骑士、贵族、国王等大人物才粉墨登场,战斗激烈,木箱周围凑不上场子的海盗怪叫连连,若不是船上严禁金钱赌博,他们早已把全副家当压上。 卡尔下到舱底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尼克挤在一群臭烘烘的海盗里玩牌,全然没看见她的骑士脸色发青。 卡尔闭上眼睛深呼吸,可进入肺叶里的只有舱底污浊的空气。 “队长,我有事跟您商量。”他挤进人群,连拉带拽把尼克弄了出来,找了个无人角落放下。
“什么事啊,刚刚我手里有张船长呢,那可是大王!”尼克很不高兴被搅了牌局,而且是她胜利在望的牌局。 “你不应该跟这些人……”卡尔停了下来,知道她讨厌自己啰嗦,便商量着道:“想玩牌,可以去找船医啊。” “才不要,维克多那个事儿妈,跟他玩一会儿就得洗手,没劲又不热闹。再说他还有照顾伤员的工作呢。”尼克心痒难耐,见金毛没什么事,推开他就要下去继续牌局。的 卡尔终于忍不住拉住她胳膊恳求:“我请求你再别这样了,你的身份跟这群海盗是完全不同的!
尼克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的身份就是个海盗啊,跟他们有什么不同?”
卡尔一言不发,拳头在身侧紧握。 快了,很快就能让您离开这里,重新得到失去的一切。的 “不说这个。”他放软声音,对尼克道:“我在西班牙有些急事需要处理,这就要下船,接下来的几个月大概不能照顾你,你千万注意安全。换洗的床单衣物我都叠好放在你箱子了,晚上值班记得添件衣服,冷热别混在一起吃,酒不要多喝……” 卡尔慢慢叙述,只觉得想交代的事永远没有尽头。 “呃,啊……”尼克张口结舌,半天才从他一堆话听出个头绪,接着大吃一惊:“你要下船?!” “没错。契约里不是写了么,退出全凭个人自愿。” “可是、可是……这里很好啊?有吃有喝的,大家一起多快活,而且船长是不会输的,肯定会打败西班牙!” “西班牙不是你的敌人。”卡尔定定地看着尼克。 不要恨她,她是你的祖国。 尼克终究没有想出挽留卡尔的办法,只能看着他走进船长室,带出一张撕成两半的契约。受了一年多无微不至的照顾,尼克还是有些伤感的,海妖号停在瓦伦西亚附近的岸边,她亲自把自己的原副队长送到西班牙的领土上。 “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我需要帮助,你会来带人来吗?”卡尔试探着问。
“不违反命令的话,我会在欺负你的人身上插两刀的,好兄弟嘛。”尼克很义气的回答,举起小拳头在卡尔结实的肩膀上捶了一下。 卡尔淡淡笑了,时常忧愁的蓝眼睛里透出一丝喜悦的光芒。 他拉掉黑方巾,金发垂落下来。这位天使般的战士比刚见面时瘦多了,长期的忧虑和蹉跎使他的光辉被磨灭了一些,但气质依然高贵磊落。他执起尼克的手,像亲吻十字架一样轻轻吻了一下。
这不是一只柔嫩的小手,它布满了命运加诸的残酷苛刻;但很快,这只手将握有宝石镶嵌的权杖。为此,让他付出所有鲜血和生命也在所不惜。 “我的真名是卡尔?德?巴莱米亚,你阿萨叔叔的侄子,他的继承者。”卡尔沉重地说,“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希望你能偶尔想起我。” 骑士孤单的背影就这样消失在旷野里,好像要独自去挑战一头恶龙,完成一个永远没有希望的任务。 尼克怔怔地看着青年离去,连告别的话也没来得及说。 “这么难过?你已经在这里站了快十分钟了。”背后一个深沉的男声突然响起,尼克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不……我只是没有想到……卡尔他居然是……”尼克出神地想着那个金发蓝眼的英俊青年,将他和记忆深处的阿萨比较。 “我叔叔虽然也是金发,可已经秃成地中海了,而且是个三百磅的啤酒肚大叔……”她甩了甩头,颇为遗憾的道:“原来卡尔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啊!” “……你听人讲话从来抓不住重点。”海雷丁非常无奈的叹气。巴莱米亚这个姓氏是卡斯蒂利亚王国四大贵族之首,这个落魄骑士可是绝对的出身贵胄。 “你没想过跟着他走吗?” “从没想过,我是海妖,当然要和海妖号在一起了。” “呵,那说说你选择这边的理由吧。” 尼克回过头去,很直率地说:“当然因为你比卡尔有钱的多呀,船长。”
你还是赶紧跟他走吧。海雷丁太阳穴上青筋一跳,这句话不知怎么就在脑海里冒了出来。
“除了钱,你留下就没别的原因了?” “钱以外的……”尼克苦思冥想,吃穿住用,船长给她的每样东西都价值不菲,有什么更重要的呢? 有。自由,伙伴,希望。 还有那焚灭一切的火焰,无人能敌的力量。 或许卡尔的出现是个征兆,尼克想。他和阿萨的关系让她觉得温馨又怀念,可仇恨也愈加鲜明。而很快,她也即将拥有这火焰和力量…… 终于,她扬起脸看向海雷丁,漆黑的眼睛明净澄澈。 “你是我认识最强的人,比任何人都强,所以我会一直跟随你,船长。”
海雷丁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拍拍尼克的小脑袋,弯腰在她耳边轻声说:“记着你今天说过的话,要是敢忘了,我会让你付出惨重代价。” 尼克坐在海雷丁右手边,默默听着船队高层们激烈的汇报。这一次集体会议格外严肃,各船监理、军械长和事务长全部列席,连从不参加类似【创建和谐家园】的船医也坐在了桌旁。 “船长!三叉戟号必须上岸维修了,水线下破的几个大洞用木板根本堵不上,必须用沥青在外面涂才行,最下层的船员快睡在水里了!” “我们奥丁号也是这样,龙骨要用铜皮加强,不然再开炮就要断成两截啦!”
“圣火号的三门十八磅炮炸膛了,最近火药实在不够,细粒的上个月就用完了,粗粒的顶多再撑上七八轮……” 海雷丁静静听着,一言不发,等军械长们抱怨完弹药匮乏,事务长要求上岸维修船只后,他朝桌尾的维克多扬了扬下巴: “只有你没发言了。” 维克多拿出一份详细的清单:“药厂产的片剂和药膏早就没了,大黄、奎宁、芦荟、黄芪、鱼腥草、丁香这些代替草药也快告罄。如果不想再有人投诉医疗室里鬼哭狼嚎,就给我弄些【创建和谐家园】来,罂粟果或者曼陀罗也行,截肢和开颅的时候没有镇静剂真是太费劲了。” 船医的声音落下,长桌旁的人们一片寂静。 片刻,端坐在高背椅上的海雷丁终于开口,深沉而有力的嗓音回荡在这个对海盗来说最为神圣的地方: “兄弟们,我们离开阿尔及尔已经四个月了,虽然北非人民一直支持我们,使我们食水无缺,但是没有维修船只的干船坞、没有弹药补给渠道,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处境将会越来越艰难。
但,这只是一时的困难。 四个月来我们经历血战数十次,但一次也没有失败过,甚至连一艘船也不曾沉没。每一个国家都在注视这场战争,注视我们伟大的胜利,葡萄牙、法兰西、意大利、神圣罗马、普鲁士、奥地利,特别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他们仰视我们、畏惧我们、渴望拥有我们战无不胜的力量,而这些,都将为我们铺平未来的道路。 北非是我们的,地中海也将是红狮子的掌中之物。我们不该听凭命运摆布,而应该让命运替我们服务。兄弟们,别让这一时的艰难打败我们!唯一值得惧怕的,不过只有惧怕本身。
信任我,我将决不辜负众望。”
这番自信而充满魄力的谈话是如此的振奋人心,海盗们群情鼎沸,纷纷拔出佩刀割指明志,表示愿为海雷丁赴汤蹈火,竭尽全力战斗下去。由于长期作战、资源匮乏造成的低落士气再一次高涨起来,而尼克小小的心目中,更加对船长崇拜到五体投地。 五月,海雷丁带着尼克秘密来到西班牙东岸的阿拉坎特镇,在这里,有一个重要的客人正在等待着他们。 一头火焰般的红发,和同样颜色的整齐胡子。英武的红发男子站在人群中,频频引起来往行人侧目。没有人会想到,这个高大的中年男人就是纵横东地中海的红胡子海盗,巴巴罗萨?伊萨克。
红胡子和他虎背熊腰的冲锋队长实在太引人瞩目了,再加上更加耀眼的弟弟,四个人不得不钻进偏僻小巷里,找了个酒馆角落坐下。 “该死的!我已经快二十天没吃过熟肉热饭了!”伊萨克叫了整整一只熟羊,三只烤鸡,旁若无人的狼吞虎咽起来,连骨头都懒得吐。他的冲锋队长也是如此模样,只不过在座的都是大人物,才勉强令自己的吃相斯文了一点点。 尼克莫名其妙,难道红胡子也遇到了什么困难情况? 海雷丁等到哥哥吃了个八分饱,才开口问:“东西都到了么?” “都在三里外的避风港里,一百八十桶上好火药,五百箱各种磅数的炮弹,两百条枪,还有不少药,能弄到的全搬来了。”伊萨克扯起桌布擦了擦手上油腻,恨恨地道:“连我的卧室和厨房里都塞满了火药!不能开火做饭,不敢点灯照明,我们摸黑吃了整整二十天该死的饼干!”
海雷丁诚挚地道:“谢了伊萨克,我记着你的情。” 红胡子摆了摆手:“我不过出了趟苦力,你该谢谢苏莱曼大帝的慷慨。雷斯,价钱也差不多了吧?你不能指望他把皇位都让给你。” “呵,我当然没这个意思,不过是机会难得,想多打两仗练练手脚。” “等你过来,我们兄弟一起,什么仗打不得!”伊萨克十分高兴,一口气喝下一杯朗姆酒。他知道只要弟弟同意收下这几船弹药,就等于收了聘金,投奔奥斯曼不过是时间问题。
事情办得顺利,伊萨克把注意力转到尼克身上:“我的莉莉怎么样了?听说西班牙人轰了阿尔及尔,你可没把她扔在那里不管吧?” “怎么能呢大哥,走之前就把小马送到内陆去了。”尼克很殷勤的回答。
“不错!有前途!”伊萨克大力拍了拍尼克的小肩膀,几乎把她拍进面前的海鲜饭里。“你干得很不错,我在君士坦丁堡都听到人们谈论海妖,雷斯看人就是有眼光啊。” 吃完饭,红胡子的冲锋队长启程安排转移“货物”的事宜,红发两兄弟详细讨论以后的兵员安排,尼克从酒店出来,在路边望风等待。 饱食之后,全身精力似乎都流进胃里,四肢百骸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一阵轻柔恬静的歌声从旁边的住宅里飘出,好像五月慵懒的暖风吹拂面庞。 “睡吧,我亲爱的宝贝,树梢送来微风,摇篮插满玫瑰……” 尼克循着歌声走了两步,朝半敞的木门里朝里张望,一个胸脯丰满的年轻女人低声哼歌,手里晃着简陋的摇篮,哄她的幼儿午睡。4ee
“睡吧,我可爱的宝贝,妈妈的手臂安逸,一切幸福属于你……”
这首古老的摇篮曲已经在欧洲大陆流传几百年了,歌词有许多版本,但曲调始终不变。
尼克蓦地呆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传遍全身。冥冥中一个遗失已久的时空突然打开来,那些比乌云还要黑暗浓重的记忆里,几丝光线透了进来。 爱怜,忧伤,一个女人温暖的怀抱。被乐曲撩拨出的意识里,浮出了许多模糊的映像。那是比和阿萨在一起的日子还要遥远的过去,久到她不知道是幻想,还是真的发生过。
“我亲爱的宝贝……”尼克下意识的跟了一句,没发现自己用得竟是西班牙语,曾经痛恨无比的语言。 初夏的午后,尼克就这么怔怔地站在陌生人的门口,似乎连呼吸也忘记了,直到自家船长来叫她。
33 业火
五月的多尼村进入了宁静的午后时光,小村的人们习惯于漫长而悠闲的西班牙式午睡,这个时间似乎连鸟雀也懒于交谈。 这里不是交通要道、不是险要的军事据点、也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矿山财富,所以当周围的世界硝烟四起时,这座只有两百多人的小村子依然保持着这幅安详宁静的画面。 多尼只有两个地方能让人驻足观望两眼。一个是村外小山丘上荒废的别墅,那曾经是一个犹太富商的居所,但几年前发生了一件村人都不愿谈及的惨事后,这座曾经拥有精致花园的小楼就长满荒草,再也没人住过了。 另一个,则是村中心那座从中世纪就存在的古老教堂。礼拜堂悬挂的耶稣受难十字架格外逼真,钉入他手掌的铁钉冒着血、嶙峋消瘦的肉体上布满鞭痕,连圣子脸上痛苦的神情都雕刻得一丝不苟,仿佛让人亲历那场悲惨的【创建和谐家园】。据传说,教堂下面还有一间阴森恐怖的地下室。
这座神圣而古老的建筑供村民们平时做礼拜、举行【创建和谐家园】时用,但它还有一个隐蔽的用途,那就是宗教裁判所。 天气炎热,道路上见不到几个行人。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推开教堂大门走了进去,四处看了看,便在第二排最左边的木椅上坐了下来。这椅子已经很陈旧了,他抚摸着上面的刮痕和凹坑,低下头朝扶手底部看去。 刻痕果然还在。 多年前当这少年还是个孩童时,周日的礼拜总会让他昏昏欲睡。所以他喜欢用指甲在隐蔽的地方描摹,这扶手下面还留有一个清晰的姓名——妮可。 “孩子,你是来忏悔的吗?”一个面目慈祥的老神父站在他面前问。这个时间礼拜堂空无一人,偶尔有人肯放弃午睡来到这里,总是会有些心事想要向主倾诉。 “不,神父……”少年摸索着扶手下的刻痕,摇了摇头。他慢慢扬起脸,向着礼堂中央那个逼真的十字架道:“我是来复仇。”
夜幕降临,宁静安详的村庄突然爆发出一阵阵惊恐的尖叫和哭嚎,几百个头扎黑方巾、凶神恶煞的海盗突然包围了村子,把所有村民从家中驱赶出来,圈禁在村中心教堂前的空地上。熊熊燃烧的火把照耀着二百多张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庞,泪水和恳求源源不断的流淌出来,但这群强盗像岩石一样无动于衷。
就在这时,一个白皙瘦弱的少年从圈外走了过来,海盗们敬畏的让开道路,手持火把将他送到空地中间的木台上。这个台子是村中有重大事件需要当众宣布时才用的,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上面。
“七年前,多尼村曾经发生过一件事。”
少年声音不大,但除了火把燃烧和女人的抽泣声,没有任何人敢于打断他的发言,这个清冽的声音便如冬日泉水般缓缓传了开来。
“有一个犹太商人,他辛辛苦苦奔波了好多年,在外面的世界赚了一点小钱。商人带着养女来到了多尼,在村外的小山包上建了座小房子,希望在这个平静的地方隐居下来。”
少年漆黑的眼睛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创建和谐家园】,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可他平淡的话语却在村民中引起轩然□,人群惊恐的颤抖着,两个熟知当年往事的老妇当场晕倒在地。海盗们用枪托和刀鞘将试图逃跑的人赶了回来,强迫他们继续听那少年的故事。
“但商人没有想到,这里决不是什么安详的所在。村民嫉妒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财产,痛恨他犹太人的身份,想方设法要把他拉到和自己一样穷困的境地。喜欢造谣生事的人跑到税务官那里【创建和谐家园】商人的财产来源不明,四处宣传他的形貌,编造了他养女是女巫的谣言告知教会。于是商人被捕了,七年前的今天,就在这座台子上,所有多尼村民对他和他的养女进行了公开的审判。八个人手按圣经发誓,曾亲眼看见这个女孩儿召唤过恶魔,用诅咒使邻居的猫狗生病、盘子落地。于是一枚定罪的烙铁按在女孩胸膛上,她和她的养父被拖进教堂的地下室,再也没有出现过。商人的财产被没收到教会,神父购买了葡萄酒和圣饼,大家欢欢喜喜的吃喝一顿,自觉替天行道,又增加了进天堂的砝码。”
少年缓缓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露出半个蓝色六芒星。
“故事到此结束。” 八名男女被海盗拖到台子上,他们因惊恐而失禁,哭嚎着跪倒在地,请求少年原谅。
“和当年一样,你们有权利受到公正的审判。”少年像法官一样,向下面的人群扬声叫道:“有谁,任何一个有良心的【创建和谐家园】,来证明他们的清白?” 没有人回答。 “有谁,任何一个有良心的【创建和谐家园】,来证明他们的清白?” 少年再次发问。 男人们捂住孩子的嘴,女人不敢让哭声溢出嘴唇。 “最后一次。有谁,任何一个有良心的【创建和谐家园】,在上帝面前,来证明他们的清白?!”少年大声呼喊,火把噼啪作响的燃烧着,但除此之外,仍然没有任何回音。 台上的八个人渐渐绝望了。他们清楚地记得,七年前,就是在这三声同样的问话后,通红的烙铁烫在一个小姑娘的胸口。 不要恐惧你的敌人,敌人顶多会杀死你;不要畏惧你的朋友,朋友至多会出卖你;但有一群漠不关心的人们,只有在他们不做声的默许下,世界才会有杀戮和背叛。 “杀了他们。”少年命令。 火把一个接一个地扔进教堂、住宅、杂货铺、粮仓、马厩,整个小村亮如白昼。村民们被赶出家园,眼睁睁看着多尼在铺天盖地的业火中走向毁灭。
尼克站在这所破败的房子面前,看了很久很久。
这里承载着她所有美好的回忆,童年,幻想,亲情,柔软稚嫩的一切。叔叔亲手打造的秋千上欢笑连连,红色屋顶和乳白色的围墙如同童话里的伊甸。而如今荒草淹没了花园,墙壁爬满藤蔓,玻璃全被打碎,胡桃木的家具一件不剩,甚至连门板也都被村民卸下来留作自用。
最终,她将手里点燃的火把扔了进去。腐朽的房梁噼啪剥落,老房子很快就被火焰吞噬。火舌舔过庭院里夜莺歌唱过的丁香和野蔷薇,吞噬随风飘荡的秋千,最终点燃了屋顶上的小风车,将所有的回忆埋葬。
卡尔站在她身后,什么话都无法出口。他写了信,希望她带手下来参与起义,可尼克却径直来到这小村烧掉一切的01 保 “走吧,都结束了。”她说,转身走了出去。
整个村庄在她背后燃烧,火焰将天空染成浓烈的赤色。尼克一步一步,再也没有回头。
追在她独自行走的背影后很久,卡尔终于开口:“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村民造谣只是引子,为什么审判会立刻执行?为什么卡里图斯和佩德罗会盯上你们?”
“……卡尔,我不想知道了,一切就到今天为止吧。”尼克很累,这场大火她等了如此多年,以至于梦想实现的时候,已经累到不想再追究更多事。还有什么比无穷无尽的真相和复仇更让人疲惫?
“你们两个是被敌人陷害的,只为了剥夺你的继承权!”
尼克头也不回,假装没有听见。卡尔大吼:
“你一直叫他阿萨,但根本不知道他的本名!” 听到叔叔的名字,尼克一顿,停住了脚步。 “他的真名是阿尔萨斯?德?巴莱米诺,女王授命的圣骑士,莱昂的领主!”
“阿萨已经死了,他是谁也不重要了。”尼克低声说,“即使他是你的亲叔叔。”
“不、不……你不明白自己的重要性……”卡尔焦灼的摇头,四顾无人,终于将真相说了出来:
“我告诉你,你的真名。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的外孙女,继任女王胡安娜的女儿,妮可?哈布斯堡,你是拥有双王神圣血统、将要登上西班牙王位的公主!”
灰暗的天空低沉沉的压下,焚烧形成的浓云一层层覆盖在这原野上。
尼克慢慢回过头,满眼皆是疲倦:“原来你一直想说的就是这个。那又怎样?就算我是公主,你单枪匹马就想让查理给我腾出王位?卡尔,别做梦了,一直活在幻想里没有好处,我只是个没有家的海盗。
“不!你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查理逼疯囚禁了你的母亲,他是不能饶恕的叛逆!卡斯蒂利亚已经集结了军队,很快就能将他赶走……难道你带人回来,不是想帮助我们吗?”卡尔急切地问。
“我是答应过会两肋插刀,但不打算掺和什么革命。船长派这些人来是因为有任务安排给我,我只是趁机回来报仇。”
“别再提那个海盗了,他怎么有资格命令你?你有最纯净的血统,不能再跟海盗和异【创建和谐家园】搅在一起了!
“纯净。”尼克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你是不是还想说,我神圣、我纯洁、【创建和谐家园】净清白的和婴儿一样?”
“以前的事那是没有办法,以后我会成为你的剑,代你染血,保护你……”
“卡尔,你一直看不起塞拉,看起不起船上的弟兄。”尼克打断他的话,终于厌倦了这场令人疲惫的应对。“可你不知道,四五年前,别说什么公主,你只要给我一块发霉的面包,让我舔你老二我都愿意。”
她淡淡笑了一下,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你说的那些,现在我不需要。”
她转身走了。
什么叫做悲剧,不是骑士保护公主直到战死。
而是他来晚了,公主早就历尽世间艰难,不再需要任何保护。
“你真的要追随海雷丁做一个海盗,与你的祖国西班牙终生为敌吗!!”卡尔的声音抑制不住的尖锐起来,因为他眼前是浓黑的绝望。红狮子投奔【创建和谐家园】世界近在眼前,宗教的差异,比国内党派分裂的距离更加无法跨越。的 国与国的矛盾可以化解,但【创建和谐家园】徒永远不能跟穆/斯林握手言和!
卡尔急切的呼唤着,可尼克的脚步没有任何停顿,依然朝海岸的方向大步走去。这个孩子早在毫无反抗能力的年纪就选择了独自复仇之路,当她坚强有力的时候又怎么会听人摆布?
“主啊,我的主啊……”
泪水从清澈的蓝眼睛溢了出来,卡尔终于停下追逐的脚步,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当她收到自己请求帮助的信,带着人上岸的时候,他是多么高兴!革命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卡斯蒂利亚即将恢复往日荣光!可一切都不像他想的那样,尼克对叔叔的爱,并没有发散到别人身上。
西班牙,这个带给她一辈子无法治愈伤痕的地方,从来不是她的祖国。 尼克,妮可,他的公主,一生的梦想与憧憬。 卡尔这时才茫然意识到,她从来不是一尊供人跪拜的偶像,而是一只拥有强壮翅膀的鸟儿,在天际高高翱翔,不会被任何人影响自己选择的目标。 “再见……我的,主……”卡尔终究没有追上来。对上帝的信仰是欧洲骑士的立身之本,而忠诚,只能排在信仰后面。 尼克想,她跟那个金发蓝眼的青年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海面上黑沉沉的,即使用上所有望远镜,也完全看不到任何船只经过的迹象。
尼克心里慌慌的。三天前,红狮子准备围攻西班牙军事重镇瓦伦西亚港。海雷丁提前获悉会有一只来自热内亚的雇佣军来援助,于是给了尼克三条船五百个人,让她在援军可能经过的海路上设伏。
无聊的等待实在太漫长,而她设伏的地方距离多尼村又那么近。只要三四个小时,一切就都结束了。尼克心里对自己那么说。叔叔他,等待的时间也太久太久了。 于是尼克第一次违背了海雷丁的命令,干下一件胆大妄为的事情——擅离职守,带着船长给她的人去烧村复仇。她自以为赶得及回来继续埋伏,可等来等去,早已过了船长预测的时间,援敌船只的影子却依然没有出现。 究竟怎么回事?是在她离开的时候错过了敌人,还是敌人突然改变了航路?是继续等下去,还是立刻起航去援助船长?尼克不知道。她指挥作战的经验毕竟太浅,遇到这种两难抉择,完全束手无策。 战机一错再错,当尼克终于没有等来援敌,赶去瓦伦西亚港的时候,只在海面上发现了飘散着的船只残骸,和许多面目熟悉的海盗。 当尼克再一次见到海雷丁,心中忐忑向他报告前因后果的时候,这个红发男人简直像从没见过的陌生人的一样阴沉恐怖。 海雷丁勃然大怒。 他一生料敌如神,但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用心血浇灌的树苗、着力培养的手下居然会背叛。
可直到战斗开始、热内亚援军悉数登上战场,尼克也没有出现。 海妖居然带着人失踪了。 守军和援军里外接应,红狮子反被围困在瓦伦西亚港,海雷丁付出了两条船的沉重代价才将敌人重创后突围。 事情很快搞明白了。他的冲锋队长并没有按照命令静候敌人,而是带着人上岸放火去了。她自以为赶得及回来,却因为欠缺经验跟援敌擦肩而过,就此错失机会。 在全员参加的裁决会议上,尼克双手被绑在背后,像个犯错的孩子垂首站着,却不知道自己要面临的惩罚将会多么残忍。 失期者死,【创建和谐家园】当斩,海盗法则和军律一样,必须用铁和血来维护其尊严!
海雷丁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因愤怒而沸腾了,而后又因为极度失望而冰冷。他把她想得太单纯,太简单,有谁能抵御住一顶王冠的诱惑?不管她去干了什么,都是收到岸上的来信后才带人上岸…… 背叛!他悉心培养她,全力信任她,不惜提前跟西班牙决战也要救她,因此这种背叛更加使他失望和痛恨。 海雷丁闭上眼。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蠢,蠢到又带着人回来的地步。但既然你回来了,就得为自己的行为承担代价。”男人做了决定,一把火枪,一颗【创建和谐家园】被放在船长桌上,推到她的面前。
“冲锋队长尼克,流放荒岛。” 这就是海盗的【创建和谐家园】:带着一把枪被扔到没有人烟的岛上,最后一颗子弹是留给自己。
尼克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开除?船长不要她了?她必须……下船?! 这个词代表的意义让尼克彻底惊慌失措了。她以为挨一顿鞭子,或许再扣两年奖金,甚至直接降级为普通水手去擦甲板扫厕所,这都可以接受。但是,“下船”! 伙伴,自由,湿润的海风……这意味着一切都要失去了!的 “不!!!”尼克激动地大吼,像条垂死的鱼拼命挣扎:“我不走,我坐过六次牢!不管扔到哪儿,非洲、北极……就算流放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活!我不要、不要下船!!”
此话一出,满室寂然,维克多差点背过气去。 船长当然知道她是越狱惯犯,流放荒岛不过是给她一个活命的机会!可这个傻孩子,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戳穿了船长的意图,这让他怎样再留情面? 海雷丁脸色阴沉如铁,冰蓝色的眼睛里酝酿着一团飓风,船长室里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可怖的寒冷。 “不愿走,那就做好准备吧。”他冷冷地道,“一百鞭,如果你能活着撑下来,这把枪可以不用拿。” “不行!!”维克多失态地高声尖叫,在场的人里只有他最清楚这惩罚的后果。
一百鞭!即使一个强壮的男人也可能当场丧命!更可能死于重伤后的感染并发症……维克多扑到尼克身前拼命晃她的肩膀: “你会活活被他打成两截的!快答应流放!” 尼克咬紧牙关,摇了摇头。 海妖号不仅仅是一艘船,它代表了她的伙伴和偶像,她的寄托与事业。 她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东西了。不想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不想受伤生病后苦苦煎熬,更不想……不想再度一个人孤单,流浪。 “我接受鞭刑,船长。” 黑眼睛沉静如墨,海雷丁望着这张稚嫩的脸沉默了很久,很久。 但最终,铁石般的命令还从他口里说了出来:“船医,准备好鞭子,明早行刑。”
34 鞭刑
维克多咬牙切齿的完成了他这辈子最不情愿的工作——对一条仅看就很可怕的牛皮鞭子进行消毒处理。如果用平常惩罚用的九尾鞭,那么三十鞭以后,被惩罚的人后背所有皮肤都会剥落下来,在炎热的夏季很容易得败血症。而这根用小牛皮硝制而成的长鞭,则可以延长行刑的次数和时间。
这是海雷丁的鞭子。 他很少亲自出手惩罚什么人,也只有这样严重的事件、犯下大错的是他左右手的时候,这根令人战栗的鞭子才会出现在众人眼前。 鞭刑是要脱掉上衣公开进行的,维克多想了好多办法,最后决定把一件后背开扣的衬衫借给尼克,这样她可以用前襟盖住胸口,再把下摆塞进裤子里,不必赤/裸裸的在三千个男人眼前遭到鞭打。
做这一切的时候尼克就呆在医务室里,不管船医怎么咒骂劝说、用伤口发炎溃烂而死的病例吓唬她,这个固执的孩子就是不肯松口。 “你还不如怀了孕!不管在岸上还是海上,孕妇好歹有免刑的特权。”维克多用酒精恶狠狠地擦拭尼克即将受刑的部位,这张光洁的背马上要被抽得稀烂,一辈子没有恢复原状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