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苏杭的脸垂向一侧,还是刚才实验室的那副样子。他的唇色苍白,可他很长时间以来都这样。
梁夏问:“谁给他蒙的这破被单?为什么不抢救?”
周恕淳说:“他死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
周恕淳脸色灰败,衰老得犹如干枯的树桩,可这老东西是活人。周恕淳的眼睛里源源不断涌出泪水,泪水在他脸上流得不那么顺利,皮肤太多褶皱,泪水经过那些褶皱时备受阻碍,最后到法令纹附近时已浑浊。他抬起手没命的擦,可擦之不尽,他开始抽泣,他的背越躬越弯,直到站立不住蹲到地下。
主治医生回答:“第一,心脏停止跳动,第二,脑电波显示平直。除此之外,各种反射消失,呼吸停止。所有这些不可逆转,判定为死亡。”
主治医生旁的护士摘下口罩,是王护士长。
她摘下口罩是因为口罩全被泪水浸湿了。她说:“小苏有份捐赠登记表在我那儿,还没直系亲属签字,所以手续不全。”
梁夏说:“没必要理睬那张烂纸。”
主治医生说:“你没权力阻止,你不是他的家属。小宋呢?通知小宋吧。”
梁夏的手指直戳到对方的鼻子:“都他妈滚出去!”
菱角扶住梁夏,因为他摇晃得很明显。梁夏甩开她。菱角扑到手术台上,用手指小心翼翼擦苏杭的嘴角,那里有几丝血迹仍在渗出。
从医院走到研究所费不了十分钟。
实验室桌上的书和铅笔都还原样未动。保温罐也在窗台,看上去像只装饰花瓶。书页中有几滴尚未变色的血,梁夏把书合上。
一切都井井有条。
梁夏在墙角找到一张折叠转椅,走到里间,在宋般若面前打开,他对着她坐下来。
宋般若的身体朝向墙壁,他看不见她的脸。他只能看见她的头发散落枕巾,发丝缠绕在一起,产生出无数缭乱的弧形,水纹般流淌,她纤细的呼吸起伏时,发丝便微动,发丝掩不住颈背,圆而且丰润,白皙得几乎要融化,她身上套的是苏杭的衬衣,衬衣不抵寒,她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她喜欢他的味道。
被子盖得端正,她是有人疼爱的。
宋般若睡得不安稳。她不时翻动,于是天蒙蒙亮了。她的脸朝向光线这一边,眉心微锁,有束钻石般的光自她耳垂那里放射出来,那不是耳饰,是当年在北京西单时,梁夏诳她打的耳洞。宋般若很是痛,徐旋说这痛搅扰了她两个月之久。
般若啊,那一点也不痛。你知道吗?
ËΰãÈô·¢³öÃÎØÌÀᆰ¾åµÄÇáºô£¬ÉíÌå¼ä»ò³é´¤¡£
不管那是怎样的噩梦,都不要醒来,那其实很美。
太阳仍然升起来了,天总是要亮的。
宋般若在越来越密集的躁动中忽然失声惊叫,翻身坐起。她的胸膛起伏,眼中泪光点点,她花了约数分钟时间才略微平静下来,她看到了梁夏,但没有任何表示,她伸出脚在地上拢到鞋子,胡乱穿进去,几乎是飞奔而出。
她在实验室转了一圈,魂不守舍。她甚至把窗台上的保温罐打开来看了一下,似乎苏杭在那个罐子里。
“他人呢?”她终于来到梁夏面前。
梁夏问:“你做什么梦了?”
“我不说。大清早说梦不吉利的。你告诉我他人呢?”
“该上班了。我们走吧。”
“今天周日。”
是的。今天周日。
从今天开始,和以前不大一样。
宋般若没有得到答案,她盯住梁夏深深看了一眼,夺门而出。
她去的方向是附属医院。
梁夏没有拦。他只是本能的跟上去。
这次梁夏行动不便,他努力想要加快脚步,却无能为力,他每迈出一步都在地上拖,就似乎那里坠着运动员练习跳高时绑住小腿的沉重沙袋。他走不了几步就失去平衡,可他坚持着没有停留,跋涉到那层楼时可能已过去很久,因为宋般若手里拿着捐献登记表,王护士长在她身边。
王护士长手里有笔,宋般若动作缓慢,但还是接过那笔,眼睛茫然四顾,仿佛在寻找一个可以趴着写字的地方。梁夏上前拉住宋般若,一直拉进手术室,他把门反扣上,将宋般若按在手术台旁边的凳子上。
“看清楚,你看清楚这张脸,这个身体。”梁夏走到另外一边坐下来,“现在让我告诉你捐献遗体之后,他们会对他做什么。一般情况下,尸体要用甲醛溶液浸泡两三年才能用于解剖。对于新鲜尸体,需要首先将甲醛溶液通过压力灌注到血管中,达到血液、蛋白质凝固,否则很容易腐烂,接着用甲醛溶液浸泡,皮肤颜色逐渐变成浅褐色。如果立即用于解剖,血液和蛋白质固定不彻底,很容易腐烂,不能用于医学观察。等防腐工作完结,就把尸体泡进尸体库的【创建和谐家园】池子里,放上几年,等有课的时候用大钩子捞出来。
【创建和谐家园】池通常是有插板的地窖,存放的尸体浸泡在10%浓度的甲醛溶液中,遇到解剖实验课时,抽开插板,用塑料袋套上尸体,放进推车,直接送到实验室。
接着是解剖。系统解剖还行,因为系统解剖只是看看而已,要是遇到做局解的话,就是学生亲手下刀了。什么手术刀,剪子,骨钳的,都用上。 刀是用来剥皮的,很可能剥的不细致把浅筋膜带下来。至于剪子什么的,很可能会不小心把细微的神经剪断。至于骨钳,则是开膛挖心的时候用。”
梁夏停顿下来,他观察宋般若的表情。宋般若只是看着苏杭的脸。
梁夏起身解开苏杭的衣扣,将衬衣稍稍拉开一些,他用手指在苏杭的锁骨上轻轻划下去:
“有三种开膛方式。一字竖切、丫字刀法、T字刀法。然后用刀把从下颌到耻骨的皮拉开,象切蛋糕一样,沿着皮肤往深处切,切开后,扒开皮肉,露出肋骨和胸腔。然后是取内脏,用小刀切断肋骨,去掉中间肋骨,肺和心就露出来了,现在是一片血肉模糊。后面还有,从腹部下手,拉出胃肠、生殖器官,包括精囊腺。最后是取脑。把头皮使劲往前扒拉,盖住他的脸,露出头骨。去头骨是用锯,两个医生来回拉,把头骨锯开一条缝,锯完后用凿子凿,还有锤子,不过会轻轻的,以免破坏脑组织。把他体内所有器官取空后再缝合,象缝衣服一样。缝完以后基本是个人样。完整的人样。你还记得火把节那只祭祀用的小猪吗?我不认为有第二个医生能比苏杭缝合得更漂亮。”
ËΰãÈôÉì³öÊÖ¸§Ãþ£¬ËÕº¼×ó²àËø¹ÇÄÇÀïÓиöССµÄÉ˺ۣ¬ÏñÊÇͨ³ÆµÄ¡°²Ýݮӡ¡±£¬µ«±È²ÝݮӡµÄ³Ì¶ÈÑÏÖØ£¬ÊDZ»Ò§³öÀ´µÄ¡£
梁夏问:“你还是决定签字吗?”
宋般若幅度极大的摇头,猛烈摇头。
梁夏打开门,等在门口的王护士长问了同样的问题,宋般若始终摇头,一言不发只是摇头。她的头发乱了,披在面颊上,她向前俯下身,枕在苏杭胸前,失去了知觉。
这一幕与十几年前,怒江边那个篝火之夜看见的情景一摸一样。
那夜梁夏被冻醒。睁眼时星斗满天扑面而来,又瞬间高远,林涛和江水呜呜低鸣,身边篝火仍在燃烧,翻个身,看见宋般若睡在苏杭胸前,自己那件外套盖在两人身上。宋般若的额头离苏杭下巴很近。
火化那天,苏杭父母都未到场。周恕淳说老苏听到消息的当天就脑溢血住院了,徐旋也精神状态极差。按老一辈说法,这种时候父母在场是不妥当的。所以得由宋般若负责全程。
宋般若独自呆在化妆间给苏杭擦洗和换衣服。她拒绝任何人进入,梁夏派菱角趴在门缝里监视,万一有什么不对劲立刻报告。
菱角说宋般若抱着苏杭不撒手,也不动。
时间太久了。梁夏只得破门而入。
殡仪馆员工帮忙把推车推到火化间,宋般若没有阻拦,她被人拉开之后只是木然看着,苏杭从推车上被抬起来放到一个金属小床上,小床顺轨道滑入火炉,炉门打开,小床沉下去,炉门关闭。
殡葬工按下电钮。
这个动作似乎将宋般若所有的悲伤都引爆了,她终于发出声嘶力竭的哀求:“求求你们不要烧他,让我再看看他吧!让我再看看他吧!……”
梁夏把宋般若抱得极紧,这样才能阻止她冲向火炉,她似乎企图用手拽开炉门然后自己跳进去。
她已经毫无理智,在梁夏怀中歇斯底里的挣扎,可她忽然间喊不出声,她的喉咙像被什么猛然堵住,她变成了哑巴,只有唇形,全无半分音量。焚化炉的小观察孔能看得见烈焰熊熊,多像火把节那簇冲天的光。
那一天晚上她说我们就这样不分开好吗?他说好。
她咬在他胸前的印记,今已成灰。
宋般若连续多日神智昏蒙。她处于昏迷和清醒交界的梦游状态。蜷在床上昏沉沉抱着苏杭换下来的那套衣服,她的脸一直埋在苏杭的衬衣里,当衬衣被泪水浸湿之后便换另一处干燥的继续把自己埋进去,最后整件衣服全都湿透,她又抓起苏杭的枕巾蒙在上面继续。菱角负责看守她。菱角十分尽职,就连去厨房倒水都倒退走,不时回头观察。每隔几小时她就用勺子给宋般若喂水,宋般若不张嘴,她就用力捏她的两颊。
梁夏住在客厅。艾北每天下班都过来,艾北说基金会那边老周安排过了,尽管放心。
崔颖看不顺眼:梁夏这种做法成何体统?艾北却不劝梁夏回去,反倒叮嘱梁夏和菱角换班监视宋般若。她的危险期很长,谁也不知道会延续多久,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看住她。
菱角说宋姐姐好几天没洗漱了,该洗澡了呀。艾北叫崔颖帮忙,崔颖倒也不推辞,和菱资源熊出品 ----百万级打包资源提供者 zybear.taobao.com
崔颖说小宋别伤心了,小苏要是看见你这样也会难过的,我听艾北说今年你生日他原本要送你车呢。宋般若只是死攥着衬衣不放,崔颖凑上去闻,说菱角你来闻闻,哪还有男人的味道啊,尽是你宋姐姐的香味。菱角也帮腔,是呀别攥着了给我拿去洗了吧,回头眼泪把衣料都腌坏了。
宋般若不肯放,蚊蝇般的气声说,只有这件是他穿在身上的,早知道我那天白天不洗衣服就好了……
崔颖便说回头让梁夏穿上捂几天再给你,怕什么?外头生龙活虎个男人呢!宋般若又摇头,这些日子她摇头摇得已近虚脱,喃喃念着我老公会恨我的他要捐遗体我不签字,他自己知道会被剥皮抽筋但是他愿意,我没听他的呀他会恨我的他都不托梦给我他恨死我了……
菱角细心的用沐浴棉【创建和谐家园】宋般若的脊背。这些天菱角话也极少,她总是默默注视着宋般若,这个在她眼里幸运得无以复加的女人。这女人有部分已死去,就像主治医生说的“不可逆转”。
假如苏哥哥在天有灵,看见她这样的泪水,是否会伸出已化作虚无的手指轻抚她的发顶?别哭啊其实我未曾离去。
34 十指相扣
梁夏回基金会上班已是一个月之后。在大厦门口他遇到东新村村长。村长和几个人聚在感应门前商量什么,害得感应门不停开开关关。每开关一次,挟裹而至的风便将村长花白的头发弄得更乱。梁夏快走近时,村长发现了他,迎着梁夏走来,其他几个人也跟着拥至,村长介绍说这都是邻村的,我们才听说小苏不在了。
他们认定有人害死了苏杭,正商议去哪里【创建和谐家园】【创建和谐家园】。梁夏只是听,村长们因为找不到元凶,【创建和谐家园】之举便信心不足,于是他又提起另外一件事,说他们要去研究所,让领导追认小苏为党员。梁夏说小苏自己就不想入党,你们非给他追认就去吧。村长失望极了,他整张脸都皱在一起,苦思冥想。感应门还在身后开开关关。梁夏说别在这站着了上去坐吧,给你们泡点好茶。
村长纳闷的抬起眼睛:“你不是不在这上班了吗?”
感应门又豁开来,梁夏走进去。村长们跟着。会长办公桌后面坐着陌生的脸,那人倒认得梁夏。
让秘书把梁夏的东西拿过来。
“都帮你收拾好了,就等你过来取。”他说。
梁夏掉头去秘书长办公室,又是张新面孔。
给周恕淳打电话,周恕淳说情况有些变化,基金会主要是沈谦的关系,我也不好说什么,你看老苏脑溢血到现在还是深度昏迷,植物人的事实已经形成。老苏的工作上头已经安排别人负责主持了。要不你过来我们谈谈别的项目。
于是梁夏就去研究所。村长们的小队伍尾随。周恕淳见这阵势有些紧张,梁夏说不是兴事问罪来的,没关系你说呗。
度假村缺钱,周恕淳希望梁夏帮他找些资金,他给梁夏项目经理的身份。周恕淳话没说完,村长就【创建和谐家园】了:“小梁给我们这些村子做了多少实事啊,我们家家户户都分到救济款了!你凭啥不让他在基金会继续干!今天我们和那个新会长说救济的事,新会长都不肯听,我们是不指望这个基金会以后还会管我们了!好人都没好下场!你们把小苏害死了,现在又迫害小梁!”
梁夏拍村长的肩膀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周恕淳让他们看乱成一团的实验室:“这摊子我现在得撑,组里其他人都没法独立领导工作。基金会的事难道我有时间去掺和吗?就算我要对小梁你下手,起码也得等课题组回归正常秩序吧?我给北京打报告要求派人来协助我工作,到现在都物色不到合适人选,不是专业上不过硬,就是对待遇斤斤计较。不仅如此,小苏这个事情,被某些对我犯红眼病的人加以利用,添油加醋丑化我,把我说成周扒皮,搞得影响非常坏,很多学生一听是我的组都不敢来了。
基金会那边小梁是清楚的,我的身份最多能做到关系的对接,说白了就是个拼缝的。利益伙伴是需要实力的,我一个穷书生谁带我玩?沈老板根基很深,各方面都到位,他有内部调整的想法,难道我能拦着?我们这种专项基金没有独立公章,所有想要从事的公益活动,都必须通过主管单位盖章同意。基金会开办以来,申请的项目虽然遇到过阻碍,但最终都顺利通过,这是沈老板的神通。”
周恕淳说的是实话,基金会主管机构取消行政级别后,采取了企业化运作,人员聘用和政策法规都更有自由度,沈谦在其中的话语权无疑更强了。
所以梁夏没再言语。基金会的事无关痛痒,他感觉自己更大的麻烦将至。周恕淳关心的问小宋身体怎么样啊精神好点没?
前几天,宋般若曾强撑病体去探望过老苏,但很快就回来了。同去的菱角说徐旋对宋般若态度冷淡。
消息灵通的永远是周恕淳,他说:“小苏出事后,老苏又倒下了,徐旋就找人算命,说小宋八字硬,克夫家。还说要是小宋多去看老苏几次,老苏也得没命。”
当人无法接受意外的时候,往往要寻找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宋般若八字硬是徐旋说服自己的理由。
村长却抱不平:“小宋肯定不是克夫的女人,她的面相我一看就知道,她婆婆找的人不会算,我们村里有算得准的,我回头找她给算算。”
“要不你们跟我去看看小宋吧。”梁夏虽是询问的口气,但握住村长胳膊就走。
村长沿途张望,看见水果店便停下来,要买果篮。梁夏说算了别买了你们很困难。钱留着看病吧。
村长们不依,坚持挑了最大最贵的一只,几个人抬着去。
宋般若还住在她和苏杭的房子里,这对她来说没好处。梁夏几回拖她离开,每回都是刚到电梯口宋般若就晕倒。梁夏只得把屋里挂的两人合影全收起来,宋般若对这个举动倒没太抗拒,反正她有小相册可以看。
梁夏配了把宋般若家的钥匙,开门进去时,菱角正坐在宋般若对面监视她。宋般若完全瘦脱了形,衣服穿在身上极不合体,她的脸甚至比菱角的还小,她手里还是攥着苏杭的衣服。这件衣服不是原来那件,那件已被菱角拿去洗了。这件是宋般若从衣柜里拿的,反正是苏杭穿过的就行,等揉皱了揉脏了菱角再洗,宋般若还有的换。
村长站了一会,很响的吸鼻子,梁夏把纸巾盒给他,村长抓把面巾在脸上用力擦。
“阿妹这样看着好心酸。我们又帮不上忙,小苏是被我们那里的病毒感染的,本来不会那样的。”村长说,“他是病上加病,又太劳累。”
宋般若笑笑,扶住沙发站起来:“你们坐,我去泡茶。”
村长想拦,梁夏说让她泡茶去。菱角赶紧守住热水器,宋般若拿着纸杯,放了点茶叶,菱角便接过来注水。
宋般若端着递给村长,还是笑着说话:“你们别担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我听说【创建和谐家园】的会下地狱,我下了地狱,就见不到我老公了。他肯定不在那里。”
“这倒是真的,【创建和谐家园】的肯定下地狱!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