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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子转眼便是转入八月间,离那武举解试也没多少时日了。顾早瞧着岳腾自己倒没什么,只是三姐却是坐立不安的样子,便干脆放了他回去,让安心备考。那岳腾走了倒没什么,只三姐却是更心神不宁,每日里总有段时间不知溜到哪里去,最后就连方氏也是注意到了。她是个大老粗,每日里不是忙着看店就是打探街面上的消息,哪里注意过三姐平日里的心思。此时拉住了三姐问她行踪,三姐却只是笑着摇头,哪里能问出什么,方氏骂了她两句不着家也就过去了,却是尽数落在了顾早眼里。
顾早这日趁了有空,和三姐说好了,便提了篮吃食,一路寻问了过去,终是在那城北的普觉庙里找到了岳腾。进去的时候,他正在使着一杆枪,舞得是银光闪动,虎虎生风,突然瞧见顾早来了,慌忙停了下来,想要迎过来。
顾早摆了摆手,径自到了他面前,瞧见他一身是汗,额头上也正淌着水,笑道:“过几日便是解试了,在练兵刃吗?”
岳腾道:“解试只考弓马,合格了再考武经七书,我方才研习着书,觉着有些困顿,这才练了下枪的,怕长久不练会生疏了。”
顾早点了点头,望着他含笑道:“三姐这段时日,每日里总是要出去下,前几日刚被我娘骂了。”说完便瞧着他的神色。
那岳腾的脸立刻唰得红了,低了头羞愧道:“三姐是到了我这里给我送点心什么的。是我不好,姐姐要怪就怪我吧,和三姐无关。”
顾早看了眼岳腾,叹了口气道:“我家三姐,人才性子都比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知要好了多少。只是从前还在扬州的时候,因了我的缘故,才带累她被原来从小定过亲的那家人给解了约。我心中想起,时常里都是觉着对不住她,只盼着她日后能得个好姻缘,我也算是放下条心。”
岳腾听着顾早说话,已是有些发怔了。
顾早递过了自己挎来的那个篮子,笑道:“三姐只是惜你只身在京,所以平日里难免对你有些照应。只是人心隔肚皮,我怕她女孩儿的这一分好心到了最后被轻看,所以教她以后都不要再来了。你以后若少些什么,跟我说了,我自会给你送来。这篮子里的是三姐做的米粉菜包,还有块酱肉,已经切好了的,你拿去吃吧,我先走了。”说着已是转身要走了,没两步,却是被岳腾叫住了。
顾早转了过来道:“还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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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早心中好笑,面上却是淡淡道:“你自是个不错的,只是与我家三姐却又不知有什么干系?我娘正说这几日要托个请媒的来瞧瞧姻缘呢。”
岳腾脸色一变,急忙道:“我和三姐虽未言明,对她也始终以礼相待,只是心里却是早已认定了的,不过是想着等自己得了功名才好开口。姐姐一定要帮下我。”
顾早两个手握着,看着他道:“你自己开口?你家的父母呢?你怎的知道他们也是愿意?”
岳腾正色道:“姐姐放心。我爹娘都是老实忠厚的,他们知道了你家对我的厚待,三姐这样的人才,又是我自己中意的,万万是不会作梗的。我从前不过是摸不准你们心思,所以才不敢开口,姐姐今日既然如此说了,我这便修书给家中托熟人带了去,将事情禀告下,让遣了媒人上门提亲。”
顾早这才点了点头,笑眯眯道:“如此甚好。我便信了你了。也不急着这一时,你既是要解试了,还是先暂且安心应考吧。待考过了再说也不迟。”
岳腾对着顾早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想了下,叫顾早等下,自己匆匆进了方室里,不一会出来,手上已是多了个串了红色丝绦的青色玉佩,递了过来道:“姐姐,这是我出门时母亲叫带的,是她从前的贴身之物,怕我到了京里一时无钱的话可以周转下。所幸我一直藏得隐秘,上次才没被顺走,我也是舍不得当卖掉的。今日烦请姐姐拿去,代为转交给三姐,就算是我的一分小定礼。”
顾早不识玉佩好坏,只是也接了过来瞧下,仔细地收了起来,这才提了空篮子,笑眯眯告辞了出去。
顾早想着三姐在家等待焦急,出了那普觉庙便往南去了。这庙地处城北边缘,人马来往有些稀少。顾早想叫辆车子,等了下却是见不到影子,只得自己紧走去了。只是没走几步,却是被身后冷不丁伸过来的一只手拦住了。
顾早吓了一大跳,回头瞧见是杨昊,这才回转身,白了他一眼,恨恨道:“我的好二爷,你什么时候走路竟也是个没声息的,这样要活活吓死人吗?”
顾早说完了,瞧见杨昊仍是沉了个脸,看着一副不快的样子,便笑道:“二爷,你怎的会在此处?”
杨昊心中本有十分不快的话,先是被顾早那一声好二爷的娇嗔便给叫得只剩五分了。此时见顾早又对着自己这样蜜样地笑,那剩下的五分便也只剩一分了,看着顾早道:“我几次叫三蹲来约你,你都置之不理。那个岳腾这样的偏僻处,你却是殷勤地找了过来!”
顾早见他气哼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一个大男人怎的如此小鸡肚肠。那岳腾是叫我一声姐姐的,日后不定就是我家里的人了。他过几日便是武举的解试,我不过是来给他送些吃食的。”
杨昊望着顾早笑起来的弯月眼,终是叹了口气,怏怏道:“你给我定了套规矩,你家铺子不准去,深更半夜不准找,有事我还须得让三蹲那个小子传信。这些个月里,算起来竟是和你没见过几面。这几日我有事想跟你说,叫三蹲去了你那里不知几次,你却每次都推说忙,就是不来见我。我没奈何今日才自己要去你铺子里,见你出来了,这才跟了过来的。”
顾早见他说到最后,又是气,又是委屈的,想起这些日子自己因了正盘算的那件事,确是忙得有些没理会他,心中也是微微有些歉疚,想了下,便笑道:“二爷,我的好二爷,你这不是见到了吗?什么事这么急着要跟我说啊?”
杨昊怔怔瞧着顾早,从自己衣袖里拿出个锦盒,递了过来道:“给你的。”
顾早不明所以,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却见里面居然是一串精美异常的三层珍珠项链,最小的珠子也有弹珠大小,按着从小到大的顺次排列,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泽。
顾早一呆,她虽对珠宝没甚了解,只是这串项链,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急忙盖上了盒子,递回给他。
杨昊却是不接,只是默默看着她,模样很是固执。
顾早想了下,终是慢慢地收回了手,笑道:“谢谢你。只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做菜时带着岂不是沾了油气?”
杨昊脸上这才露出了笑,道:“黄金宝石配你都嫌俗气了,只这真珠倒是勉强契合。”
顾早但笑不语。他这只怕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杨昊看了下顾早,又叹了口气。
顾早奇道:“你又怎么了?”
杨昊这才凑近了过来,低声道:“我几个月没去广州了,如今有些事,需得亲自去了那市舶司里走一趟。明日便要动身,这几日就是想着找到你道个别的,我完了事就立马赶回来。”
顾早一怔,随即点头对他笑道:“我知道了,你有事自当要去的。”
杨昊本想着那顾二姐知道了自己要离京的消息,多少总会要有些不舍,哪知如今见她却是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丝毫的难舍之情,心中便又是郁闷了起来,只是朝前走着,一句话也不说。
顾早略略一想,便已是明白了过来,暗自笑了下,靠了些过去,柔声哄道:“二爷,你去广州,我自然会日日里想你的。你也须想着我,莫要被那里的洋女人迷住了就不知道回来。”
杨昊听她在身边这样软软对着自己说话,这才觉得心里甜蜜了不少,站住了脚,瞧着四下里无人,一把拉了顾早的手央求道:“二姐,这几个月里我连你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你看我明日便要出远门,今夜便陪了我吧。”
杨昊说完,便瞧着顾早,见她眉头一皱,立刻便消了那侥幸的心,又抢着道:“是陪了我去逛下夜街。”说完便拿眼巴巴地盯着顾早。
顾早抿了嘴微微一笑,杨昊知她已是应了,立时便欢喜起来,连自己手被顾早甩脱也不恼,只是微微笑着。
顾早好不容易哄走了那杨二爷,这才回了自己家中。三姐正在忐忑地等着,和边上的柳枣有一句没一句地在说话。见她回来了,疾走了几步想迎上来,却又突地止住了脚,转身飞快地跑回自己屋子里,只把柳枣看得摸不着头脑。
顾早跟着进了她屋子,这才摸出了那块青玉,塞到了她的手里,笑道:“小定礼我都给你掏了过来,以后总归要安心了吧?”三姐羞得坐在那里低垂了头,面上飞红一片,手上却是紧紧攥着那块玉。
第六十章 夜游
夏日里白昼长,快到酉时末了,这天才有些擦黑下来。顾早炒完了最后一锅的菜,都送了出去,跟方氏三姐几个说了声有事要出去下。方氏因了她近日为了收买个酒楼的事情时常有外出,也不大在意,只说声早些回来,便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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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了是夏夜,此时街面上人来车往的,竟是丝毫不亚于白日。顾早到了街口,远远便瞧见杨二爷正站在桥边的一棵柳树下不停张望,一时兴起,自己便悄悄拐到了他身后,拍了下他的后背。
杨昊转过了身来,只一眼瞧见顾早那样俏生生立着,便是有些发呆了。原来她今日竟是用心打扮了下的。头上挽了个懒梳髻,斜斜插了两朵绿翠,身上是件窄袖短襦,下着鹅黄长裙,外罩件薄薄的水绿披帛,腰间裙幅的飘带上垂了个玉环绶,一阵夜风迎面吹来,杨昊似是闻到了一股对面她身上散来的淡淡的幽香,刹那只觉心旌动摇,只是不住看着,连话都忘了说。
顾早见他发傻的样子,微微有些羞赧,也不理他,自己转身便朝着桥面去了,杨昊这才追了过来,笑着低声问道:“你可是抹了我送你的玫瑰水了?”
顾早瞧他一眼,含笑不语。杨昊口里说着“真是香,让我仔细闻闻”,那头便已是凑了过来。
顾早见他当街便是露出了无赖的样子,怕被路人瞧见,侧头避过了,他却是嬉皮笑脸地还要挨过来,正一个进,一个退地在闹,迎面已是走来了个手跨竹篮的女孩,瞧见了他俩,便上前笑道:“大官人,今日正是立秋,何不买只楸叶花给夫人戴上?也好应个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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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早见那花颜色绯红,样似长绒,如蒲公英地散开,瞧着温婉多姿,只是自己却是不认得,待那卖花的女孩走了,这才笑着问道:“你给我戴的是什么花?”
杨昊左右端详了下顾早,这才笑眯眯道:“空留万古得魂在,结作双葩合一枝。这是前朝韦庄颂过的,名字便是夜芙蓉,也叫夜合欢。”
顾早正要笑他掉书袋,不料后面却是被他那个夜合欢给窘住了,正要骂他一句不正经,却见杨昊已是端正了面色,瞧着自己微微笑道:“此花相传是娥皇女英与虞舜的精魂合二为一所化。合欢者,一支并蒂,昼开夜合,相亲相爱,自古就是男女情爱的寓意。我也只盼你我如此一世,那便真的再无遗憾了。”
顾早心中有些感动,瞧着自己和他正在那街面灯火照不到的昏暗处,便上前轻轻握了下他的手。杨昊眉头一抬,正要顺势再捏住,顾早已是甩开了他手,笑着自己往前面人多的地去了。杨昊跟在后面,听她笑声似那银铃儿般脆亮,自己那心便似轻飘飘上了半空,只是转念想到明日离京,又要许久才能得见,那心便又沉了下来。
顾早平日里因为顾着自家那饭铺子,也是很少出来游玩,此时心情又好,哪里注意到自己身边杨昊此刻忽喜忽忧的心思,只顾看着路边各色摊点的东西,瞧着竟都觉得是好。忽然见前面有家挂着李和记的炒货店,想起这家店里的板栗和鸡头菱炒得在京中最是有名,连达官贵人和皇亲国戚都到这里要货的。此时正是鸡头菱上市的时候,便也要过去买,想着带回给方氏三姐几个。
顾早过去买鸡头菱,见已是用小片的新鲜荷叶包好,用红色的小绳子系着,闻着像是又掺了一点点的麝香。问了价钱,那伙计说是十文一包,顾早便拎了五包出来,边上的杨昊早已经是抢着把钱付掉了,又帮着顾早拎过了那几个荷叶包。
顾早笑了一下,也不和他抢。两人一路又走着往前逛,顾早开了一包,剥开个壳,见里面白皮嫩肉的,放入嘴里,刚吃时有些微微的苦涩,后感细腻香糯,吃完一颗,齿颊生津,竟是回味无穷。转头便叫杨昊也吃。
那杨昊却是摇头,顾早又叫,他才有些窘地说道:“我一个大男人,当街走路吃着东西,有些难看。”
顾早哑然失笑,自己亲自剥了一颗,送到了他的嘴边,笑眯眯看着他。杨昊这才张开了嘴,却是趁势一口含住了顾早的指尖。
顾早急忙缩回了手,狠狠瞪他一眼,见他却只是朝着自己嘿嘿一笑,哪里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样子,也只能在心里暗骂他一句脸皮厚了。
杨昊吃完了一颗,觉得了些滋味,叫顾早再剥一颗喂自己,顾早不理他,只管自己吃,杨昊没奈何,这才作罢。
两人一路逛了下来,竟是不知不觉一直到了里城的梁门一带。顾早见月已高悬,应是亥时末的时辰了,怕再不回去方氏要担心,便转身说要回了。
杨昊虽是心中不愿,只是见她面上带了丝微微的疲色,心疼她白日里都是站着多,此刻又陪了自己走这老远的路,怕她腿脚酸痛,便叫了辆车,两人一道坐了回到那马行街。
方太饭馆此时已是打烊关门了,顾早出来时让三姐给自己留了后边小门的,便叫杨昊好回去了。他却是充耳未闻,一直送到了她家后院小巷子里的门口,这才停了下来。
顾早接回了杨昊手上剩下的那几包鸡头菱,推了门自己进去,迎面家里的那小黑便跑了过来,见是自家主人,便停在那里也不叫,只摇着尾巴。
顾早站在门里朝他微微点了下头,正想说一路顺风的告别话,那杨昊竟是跟着一脚跨了进来。
顾早有些惊讶,刚抬头想看他,不料他却已是箍住她腰肢,低头一下含住了她嘴唇,细细密密地亲着。两人方才都吃了些鸡头菱,此时这亲吻里也是带了丝菱角那淡淡的香甜气息。
顾早手上的那几个荷叶包早掉到了地上,好在是泥地,也没发出多大响声,只是也吓醒了顾早。想起这是自家的后院里,边上过去些便是三姐和方氏几个的屋子,虽是此刻都黑了灯的,只是也委实吓得不轻,拿手抵住了杨昊的脸,便要将他往外推。
那人看了她一晚上,心心念念想的就是这一刻,此时哪里肯走,反而将她抱得更紧,挪到了藤萝架子叶墙的后面,将她压在了墙上,这才低头附在她耳边轻道:“我这一去至少要一两个月才回……”一句话没说完,便又是亲了过来,一只手抱住了她腰臀,将她紧紧抵向了自己。
顾早胸口怦怦乱跳,也不敢发出声音,怕惊出了方氏三姐,只得任由他搂住了一阵恣意爱怜,良久,才又觉得他一边舔舐着自己耳垂,一边压低了声音沙哑着道:“二姐,你叫我等你一两年……,我只怕要等不住了……”
顾早双手挂在了他脖颈上,软软地靠着,正喘息不已。听他如此说话,自己也觉一阵口干舌燥。掩饰着低头,却是瞧见自家那小黑正蹲在面前傻傻看着,喉咙里低低地呜咽作响,心中忍不住一阵好笑。
顾早笑着抬头看杨昊,见他正看着自己,月光下的神色看起来温柔一片,忽觉自己心中竟也是柔情万千,忍不住抬起手正要轻抚他的脸,却听自己屋子里响起了方氏一阵干咳的声音。吓得绮念顿消,一下子挣脱了杨昊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那脚却是不小心踢到了块小石头,发出了个响声。
顾早眼见屋子里亮起了灯光,知道方氏已是听到了声音要出来看个究竟,见杨昊竟还磨磨蹭蹭的不愿走的样子,急得扯了便往门外推去。堪堪关上了门,回转身来,瞧见那方氏已是出来了,急忙捋平了自己裙衫,叫了方氏一声。
方氏见顾早这么晚还未回来,放心不下,加上屋子里有些闷热,所以睡得很浅,朦胧中忽听得院子里似乎有什么响动,立刻便醒了过来,点了灯出来查看,见是顾早正站在那门边,这才放下心来。又瞧她似是有些慌慌张张,骂道:“去了哪里夜半三更才回,回来了也不进屋,杵在那里跟见了鬼似的做什么?”
顾早急忙捡起方才掉地上的那几个荷叶包,递了过来笑道:“我约那清风楼的卖家谈完了事,见街上热闹,就自己逛了下,不知不觉竟是这晚才回来,给你带了几包鸡头菱回来,你吃吃看。”
顾早把方才岳腾的话都转给了三姐,见她又喜又羞的样子,心中叹着小儿女谈情说爱的那酸甜滋味。她却是不想此刻太尉府里的另一个人现在也正是巴不得天快些黑了下来,好让他与佳人相约夜游。
第六十一章 置买酒楼
顾早洗漱了回屋躺下时,方氏已是睡着了。顾早想着方才和那杨昊的浓情蜜意,面上竟又是一阵发热。他一去要数月不回,方才自己倒没什么感觉,只是此时心中竟也是隐隐有些失落。正柔肠百转间,突地又想到他家那个太尉府,心情竟是一落千丈,也没心思去想杨昊了,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朝里睡了。
第二日起了身,顾早已是如常无二了,和家里人照常忙过了晌午,这才略微收拾了下又出门去了。这次出去却是真的有事要与人商谈。
原来自这方太饭馆做得顺当了起来后,顾早便将心思放在了酒楼之上。这段时日里来,她不时出去查看城里的各色酒楼,自己心里也是渐渐地有了些谱。
原来这东京城中万业繁盛,最盛的就要数那酒楼了。举凡白矾楼、会仙楼、和乐楼、长庆楼、状元楼、三元楼、花月楼等等,举不胜举,这些酒楼大多都是建筑在稠密的店铺民宅区,故规模稍大些的,都是向空中发展,动辄几层,尤其那白矾楼,顾早听闻客人站在西楼第一层竟高得可以下看皇宫,结果后来被官府禁止登楼眺望。
城中的酒楼虽是不错,只是在牙人那里跑了不知多少趟,却是始终没有看中的。一来价格不菲,二来也确实不合顾早的意。如今却是有一家,牙人说是那主人因了经营不善,生意寡淡,便想转手了出去。顾早前些日子过去看了下,心中觉着不错,如今过去正是要和那主人谈价钱的。
顾早看中的这家,却是坐落在城东东水门之畔的。这酒楼原叫清风楼,迥异于城中那些临街而立,堂皇富丽的大酒家,依着汴河而建,里面三两座一层的楼阁,楼与楼之间用飞桥栏槛连接起来,四周园子虽也不大,却是修竹夹牖,野卉喷香,佳木秀阴,瞧着倒更像是个私人宅园。
顾早到了那牙人的铺子,主家还没来。那牙人一心想做成生意,便不住口地夸赞那酒楼好,又说价钱便宜,只闭口不提那地方偏远,顾早也只是笑听着不接话。
没一会那主家便来了,穿了个八宝团花绸衫,四五十岁的样子。因了两人之前见过一次,所以此次见面,也未多说,寒暄了几句,便直奔正题了。
顾早看着那人道:“你家那酒楼有些偏远,你出的那价钱,确是偏高了。”
那要卖酒楼的姓王,名有生,本是个外地商贾,从前也是从别人手里将这清风楼接过来的,本想着借了这汴京餐饮宝地的繁盛再赚一把,只是几年下来,一来这酒楼确实偏了,二来他本就不是此行当中人,所出的菜品酒水也不过是跟那城里的大酒家模仿着走,生意自是好不起来,如今竟是多开一日,那银子便要多打水漂一日,没奈何这才想着转了收手。只是牌子挂了许久,只见来看的人,真想买的却是没有,自己正没了指望,那日里却是听牙人说有人勉强看中,便想着这回一定要把这烫手山芋脱手了出去才好。
王有生上次刚见买主,见对方竟然是个不过二十上下的年轻女子,心中便是有些失望,待交谈了几句,见她虽是言谈间带笑,只是那说出的话却是隐含锋芒,分寸不让的,这才收起了轻视之心,认真对待了。此时又听顾早一开口便是如此说话,便笑道:“小娘子有所不知,我这清风楼虽是坐落偏了些,只是那楼台阁榭看着都还簇新,里面酒楼的家伙用具当初也都是比着城里一等酒家备置的,这样的价钱,若不是我如今周转所需,还真的是舍不得出卖呢。”
顾早闻言,微微笑道:“王大官人这话就外行了。你这清风楼地处偏远就不用提了,我若买下,里外必定是要重新翻一遍的。你那些家伙用具,当初便是再好,如今几年过去了,也早就顶不了几个钱。我如今要买的,不过是那地和屋架子而已。这样的价钱,委实太高,怪不得挂了许久都不曾出卖。我是真心要买的,你若再这样想着狠咬一口,那生意就难做成了。”
王有生被顾早说得哑口无言,咬咬牙道:“也罢,看你是真心的,我便再喊个一口价,五千两。这便是我当初从那上家手里买来时的价钱,低了是万万不能的。”
顾早心里盘算了下,点了点头道:“王大官人既是让了步,那我便也不还价了。这五千两银子对王大官人是九牛一毛,只是我如今手头却是一时拿不出这许多钱。我有个计较,说了出来,还请仔细斟酌下,若是愿意,咱俩便白纸黑字立下契约,若是不愿,那就当我白说。”
王有生眉头微微皱了下,只是瞧着对面那女子晶亮的眼睛,仍点了下头。
顾早笑道:”我想着先付两千银子,剩下的三千两,约定了还款的数额和期限,每到日期,我便付你一笔,当然是算上利钱的,一到两年内付清,你看如何?”
顾早此话一出,不只那王有生,便是边上的牙人也是有些惊讶,笑道:“我做这牵线的恁多年,今日倒是第一次听到有小娘子这样的买卖。
顾早笑而不答,只是看着自己对面的那王有生。
王有生起先也是有些惊讶,下意识地便要摇头,只是转念一想,自己这酒楼放着是日日赔钱,瞧着又无别的买家感兴趣,今日若是丢了这买卖,下次又不知何时才能脱手。且自己如今手头也并非急着用钱,若是按这方式成交,也就和拿那钱出去放债差不多。这样想着,那神色便是有些舒缓起来。
顾早留心查看他神色,见他眉头渐渐松开,便知是有戏了。当下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含笑看着。
王有生想妥了,这才稍稍点了下头。
那牙人眼见牙钱到手,心中大喜,更是张罗着现在便要立文书,却被顾早叫住了,摸出份自己预先写好的文书,对王有生笑道:”这上面有约定的还款方式以及利钱等细项内容,王大官人拿去可以细看下,若是觉得有需商榷的地方,只管提出,若是看了觉得尚妥,那便择日再到此处正式立了文书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