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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如此多娇[未完结]》-第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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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往事领着众人,在追兵紧逼之下一路往山峰高处爬去,不时借着地利向下射一通乱箭。追击的显军虽说人数占优,却也不敢靠得太近。便这样不即不离地追追逃逃了半日,在天色完全暗下来时,到了一处断崖之前。

        崖下是一处深谷,黑沉沉的不见底,只隐隐听见湍急的水声。断崖两岸相隔约有二十余丈,对面的崖壁比这头高出数丈,一块乱石嶙峋、林木参差的平坦阔地之后,坡度便陡然增大,高高地直刺云霄,成为这一带最高的山峰。

        两岸间有一条窄窄的索桥相连。秋往事率众晃晃悠悠地过了桥,立刻砍断绳索,绝了道路。众人奔逃了半日,多半有些小伤,此时终于透出一口气,横七竖八地躺倒下来。卓瀚喘着粗气望着对岸坡下蜿蜒靠近的火把长龙,焦急地弯下身拍着众人肩膀,催促道:“快起来,再撑撑。这断崖不是只有一条路,咱们得趁着天黑,在他们过来之前下山去。”

        众人不情愿地挣扎着正欲起身,秋往事却一【创建和谐家园】坐下来,解下水囊“咕咕”灌了几口,挥挥手道:“没事,先歇歇吧,咱们不急着下山。”

        卓瀚一愣,忙凑上去急急劝道:“姑娘你不知道,沿这儿往北不到十里就有一处石梁可以过崖……”

        “我知道,白龙脊嘛。”秋往事坐在崖边,双脚挂在崖壁上轻轻晃着,“卓大人想必知道,当门关之前一直是孙乾守的。”

        卓瀚不明所以,微微一怔,问道:“那又怎样?”

        “一年前当门关被我们打下后,孙乾的部队死的死降的降,就那样散了。现在来的这拨显军都是广莫洲调来的,地形不熟。白龙脊不在正路上,难找得很,他们一时半刻寻不到的。”秋往事懒洋洋地伸伸背脊,回头冲他招招手道,“卓大人也歇歇吧,咱们不知要等多久呢。”

        卓瀚听她话中似有深意,疑道:“你要等什么?”

        “自然是等人过来。”秋往事一派轻松地答道。

        卓瀚吓了一跳,才张嘴欲问,已听她悠悠然解释道:“喏,大人想想,显军不熟地势,又想过来,该怎么办呢?自然是找认路的人领路。当门关内可有认路的人?有,便是大平岗的释卢人马。显军摸不到路,自然会让他们出来帮忙。他们一旦同我们接触上,真相便立刻大白,届时回到城中一通气,与我们里应外合,当门关就回来了。”

        卓瀚瞪大了眼,讶道:“你还想着要夺当门关?”

        秋往事莫名其妙地瞟他一眼,答道:“不然我来这里做什么?当门关是意外之变,容府与火火堡一时之间都不可能抽出余兵应付,若我们不想法子解决,康塔草原上的主力便危险了。好在这事也不难做,如今城里等于伏着一万咱们的人,显军却不知情,只要能联系上,后面的事情还不是举手之便。”

        卓瀚听她说得轻而易举,大觉愕然,正欲开口劝她谨慎行事,却见她倏地跳起来,拍拍手道:“差不多了,都起来吧,等人到了对面,咱们好好招呼招呼。”

        卓瀚忙上前拉着她袖口,低声道:“你还要去招惹他们?”

        秋往事兴致盎然地望着对岸渐渐靠近崖口的火光,答道:“不用力招惹招惹,万一他们觉得无趣,索性不管咱们回去了,岂不大大糟糕。”

        卓瀚哑口无言,怔怔地看着她指挥众人分做两拨,一拨退到平地尽处的陡坡底下生火休息,另一拨则分散开来隐在乱石灌木间,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显军追兵才到断崖口,正对着断落的索桥发愁,蓦然从对面射来一排冷箭。众人措手不及,惨呼声中顿时倒了一片。几名将领忙组织人回射,可这边地势既低,又处在下风口,射过去的箭就算能到对面,也都软绵绵地落了地,根本伤不到人。

        秋往事让两拨人轮流休息,一整晚接连不断地袭扰着对岸显军。箭射完了便潜到崖口收集对面射来的箭矢。若见对面有后撤之意,便冲到崖口以掺着浓重释卢口音的夹生风语大声叫骂挑衅。显军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一时不顾一切地冲到崖边猛射,一时又不得不退下去躲避。几名头领也是火冒三丈,想要退走,却又怕对面的人就此逃下山去,只得一面遣人四面去寻路过崖,一面也时进时退地牵着对方,怪腔怪调的释卢脏话也叫得震天响。

        卓瀚早等得提心吊胆,见她有所动摇,忙凑上去道:“刚才我派人沿着崖边走了几里,见到对面的确有人在找路,但都是显军。我瞧他们是不准备派大平岗的人出来了。咱们总吊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先下山同王妃、李将军他们碰个头,再慢慢想办法吧。”

        秋往事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坚定地答道:“不行,一两天内不收拾了显军,等普日氏王军一动,他们跟着出手,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当门关一定要弄回来,就由我,就在这儿!”

        她说着起身向后走去。卓瀚见她似做了什么决定,忙问:“你要做什么?”

        秋往事回头冷漠地望着对岸,答道:“既然他们不过来,那么我过去便是。瞧瞧能不能换身他们的衣服混进当门关去,只要能找到你侄子便大功告成。”

        卓瀚听她一计未成,竟又想了个更吓人的主意出来,大惊失色,颤声问道:“你、你一个人去?”

        秋往事斜瞟他一眼,甜甜笑道:“莫非大人也有意同去。”

        卓瀚顿时失语,吞了口唾沫,这头可是无论如何点不下去。

        秋往事嗤笑一声,指指前方山峰脚下临时辟出的简陋营地道:“好了,你照样在这儿牵制着对面便是。我先去睡会儿,等天黑透了便动身。”说完她不等卓瀚啰嗦,一闪身便没入灌木丛中不见了。

        营地背靠着一片近乎笔直的陡峭山崖,简单地平整了地面,生了几堆火,虽称不上舒适温暖,却也足够捱过寒夜。轮休的兵士们正围着火堆啃干粮,秋往事也挤过去,正欲靠着崖壁坐下,忽听众人喝阻,她下意识地背脊一挺,伸手在石壁上一撑,却觉触手温热,湿湿滑滑的一片。她讶然回头,才见整片石壁上都蒙着一层水汽。边上一名兵士招手唤她过去,笑道:“姑娘别坐那里,衣服会湿透的,咱们好些人已经吃过苦头了。”

        秋往事到他身边坐下,舔着冻得开裂的嘴唇,笑道:“这石壁倒怪,这又干又冻的天都能湿成这样。”

        对面一名兵士接口道:“可不是怪了。我小时候在这儿住过,这山崖一直就这样,夏天不必说,就算大冬天,别处山坡上就算向阳面到了夜里都得罩上一层冰壳子,只有这里,虽说背阴,却从来不结冰,就是这么湿嗒嗒的。”

        众人皆被她吓了一跳,愣愣抬头望着她。只见她四下望着,喃喃道:“这是汗峰,底下是回谷,东南是当门关,再往下是芥湖……”她一面念叨着,一面转身奔到山崖前,双手按上岩壁,枢力直透而入,一路往里探去,几乎是立刻,便触到一片沁凉。

        秋往事陡然大叫起来:“水!果然是水!哈,好极了,太好了!天助我也!”

        众人见她忽然手舞足蹈地跳起来,口中语无伦次地不知念叨些什么,都被吓得不轻,忙去前头叫了卓瀚回来。

        卓瀚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瞪着她。秋往事兴奋地折腾一阵后,总算渐渐平静下来,眉开眼笑地拉着他到山壁边,摸着上头的水汽道:“知道这里为什么这么湿么?因为里面全是水!这山峰,这整个山腹里全是水!”

        卓瀚懵懵懂懂地点着头,只听她又道:“须弥山腹内,有一条暗河直通到芥湖,我上回去释卢走的就是这条暗道。暗河的源头是个极大的暗湖,就在这儿,就在这里面!我居然一直不曾想到!”

        卓瀚终于明白了一点,问道:“你要掘山放水,淹了当门关?”

        秋往事用力点点头,又指着前方断崖道:“咱们连引水工事都不用着。这底下的山谷通下去,直接经过当门关北墙,连到关前。费将军正在挖的护城河便连通这山谷,引的谷里的水。现在河还没掘完,咱们正好帮把手,替他添点水。哈,这一座山的水倒下去,城里的显军就扑腾去吧!快些,不必理对面了。这山壁薄的地方只有几尺厚,咱们加把劲,明日的晚饭,显军便要在水里吃了!”

        卓瀚仍是犹豫,踌躇着道:“可这水淹下去,万一……”

        “放心吧,没事。”秋往事知道他担心什么,当下打断道,“这到底是座山,我们这几个人一时半刻能掘多大的口子?又不是山洪骤发,顶多就是让城泡在水里,怎也不至于灭顶之灾,淹不死你侄子的。”

        卓瀚微露尴尬,喏喏点头,这头仍在推敲前后关窍,那头秋往事已风风火火地领人干了起来。先探明山壁最薄处,聚柴引火熊熊地烧了一场,熄灭后又以冰雪覆之,顿时“呲呲”地腾起一片白雾。待热气散尽,冰雪也融化后,壁面上便出现了丝丝细小的裂纹。众人试以刀剑一挖,石屑纷纷而落,很快便刨去了一层。掘不到数寸,岩壁复又变得坚硬如铁,凿之不动,众人便依前法炮制,如此循环往复,五百人分作几拨分工合作,轮番上阵,虽因工具简陋而进展缓慢,但依秋往事的意思集中一处全力以赴地掘了整日,到第二天薄暮之时倒也已掘入了数尺之深。刀磕在石上的声音已然明显不同,带着悠长的震颤,仿佛击在钟磬上一般。

        秋往事知道离山壁挖通已不远了,正兴奋地替众人鼓劲,守在白龙脊口的兵士却匆匆来报,原来显军终于寻到了这道石梁,恐怕很快便会大举过崖。

        秋往事心下一紧,忙奔到崖口,果见对面崖口虽有百来人在卖力地叫骂挑衅,后面的主力却已在悄悄后退,往西北面移动。她大为忧急,若显军在山壁掘通前赶到,那便万事皆休,可若分兵去拦,人手又哪里够用。左思右想,终究心一横,挑了三十名箭术出众的兵士,急急往白龙脊赶去。

        白龙脊横跨深渊之上,中间最窄处宽不足三尺,两边即是万丈悬崖,极为险峻。显军为掩藏行迹,熄了火把摸黑前行。到得脊口,当先几人率先探路,踏上石梁。岂知行到中途,忽见几人身形一晃,伴着几道凄厉的惨呼之声直挺挺地栽下梁去。

        显军大惊,诧异莫名。这几人若说是失足,何以竟数人同时发生?若说是遇伏,又何以连弓弦声都不曾听到半点?几名头领商议片刻,又遣出十二人,三人一组,每组相隔一丈,皆以盾牌护身,矮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上了石梁。前半程一切顺利,可一到中间狭窄处,十二人又几乎在同一时刻身形一僵,七歪八倒地栽下崖去。显军登时大哗,皆道遇上了鬼神,任几名头领如何下令,再无人敢踏上石梁半步。

        秋往事见对面一片骚乱,料他们天明之前都不敢过崖,算算那头也该挖得差不多了,便留下三十名箭手伏在脊口,自己匆匆往回赶去。

        一来一去费了大半夜的功夫,赶到之时天色已微微泛白。才一走近,便见一名兵士扬着手大叫起来。秋往事心下一喜,三两步冲上前,伸手往那人面前的石壁上一摸,果然触手湿润。她欢呼一声,拔出腰刀用力砍去,要亲手捅破这最后的一纸之隔。

        一刀劈中,竟如石击卵,岩壁“喀拉”裂开一个口子,水花随之喷涌而出。众人一阵狂喜,可就在一声欢呼刚出口之际,大变陡然而生。那小小的裂口似忽然被魔神赋予了生命般,以骇人的速度“喀喀”向四面裂去。在所有人都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之时,整面山壁夹着铺天盖地的大水挟千钧之势劈头压来。

        秋往事在刀锋异样轻松地破壁而入之时便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不及细想,扭头就跑。才奔出两步,便听身后轰然巨响,紧跟着灭顶般的巨大气劲便排山倒海地向背后压来。她避无可避,只本能地回身对一块当头飞到的巨石举刀一格。甫一接触,刀身便如薄冰般,干脆地碎成无数块。骨节寸寸碎裂的感觉从指腕到肘肩清晰地传来,整个人也被撞得腾空而起,倒飞出去。

        意识几乎在瞬间中断,直到仿佛重重撞上一堵冰冷的墙面,她才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勉力睁开眼,才知就在她被撞飞到落地的短短一瞬间,地面竟已被大水吞没,触目所及只见波涛肆虐,仿佛洪荒世界。

        只来得及看了这一眼,巨大的浪头便一波接一波压了过来。水势转眼漫过头顶。她拼命想浮出水面,却只觉身上的压力越来越重,像有人按着头顶,越是挣扎,倒反似越往底下沉去。

        水从口鼻耳中无孔不入地灌进来,早已不能呼吸。她大口大口喝着水,整个人无可抵御地被卷在大水中向前冲去,唯一能做的,就是睁大双眼,尽量避开激流中夹带着的乱石。可双眼也很快模糊起来,身体也越来越不听使唤。眼见前方似有一块黑沉沉的大石,她却已无力闪避,只能勉力团起身,任水流带着自己重重撞了上去。

        骨碎之声在水下听来格外沉闷而清晰。剧烈的痛楚倒激得迷迷糊糊的神志又一阵清醒。她陡然发现身体似乎停止了移动,身上的压力却猛然大了起来,每一寸筋骨都仿佛随时会不堪重负地碎裂。她朦朦胧胧地明白是被巨石挡了下来,仅余的神志立刻意识到一线生机,精神陡地一振,奋力挪着身体,不顾一切地攀着巨石向上爬去。

        浑身筋肉间、脏腑间都似有尖锐的硬物在摩擦着,不知是碎骨、碎石还是碎刀片。痛楚却远远的、钝钝的,似乎不在自己的身体上。秋往事几乎是凭本能移动着身体,顶着千钧的重压一寸寸向上挪着。仿佛过了天长地久,头顶蓦地一轻,新鲜空气陡然自鼻腔涌入,急迫得令她猛烈地呛咳起来,吐出一肚子的水,仍是止不住,直呛出满嘴的血沫,才总算顺过了这口气。

        她来不及抚平气息,先四下一望,只见浪涛已较先前平伏了些,四面茫茫一片大水,皆自断崖口倾泻而下,轰鸣之声震耳欲聋。

        至少当门关是再构不成威胁了。她暗自苦笑,再看周身状况。却见自己攀在一堵临近崖口的乱石墙上,想来是大水卷裹而下的大量石块撞上崖口的巨石,阻止了去势,越积越多之下,竟磊成了一道堤坝,高高地耸出水面。

        水势仍在上涨,很快便欲没过口鼻。秋往事浑身上下再无一丝气力,只能搭着岩壁,借着浮力随水而升,勉强保持头部露出水面,想要多向上攀爬半寸也是不能。神志一阵阵地发晕,过去经历过的艰难下意识地一一冒出来,仿佛要说服自己这次也一样没什么撑不过去。只是这惯用的方法这一次却似不那么灵验,心绪反倒渐渐沉了下去。在释奴营时,还有姐姐,在既望山时,总也还有仇恨。可这一次,已经不能爱、不能恨、不能盼、不能怨的这一次,如此的坚持,却又为了什么,为了……谁?

        李烬之带人赶到须弥山脚时,当门关已成一座水城。除了南侧地势较高外,其余三面皆被大水环绕。北侧城墙垮塌了大半,整座城内汪洋肆虐,早已面目全非。汹涌的山洪仍在沿着西北的山谷澎湃而下,似要将整座城尽数吞没。城内显军早已溃散,一半拼命逃窜,一半在水中沉浮挣扎,凄惶的嘶叫声在大水的轰鸣声中时隐时现,孱弱得不值一提。

        众人目瞪口呆,不知深冬时节山水为何会忽然暴涨成这样。李烬之却直觉地想到必与秋往事有关。见水势极大,正暗自担心,忽一眼瞟见大水冲下来的尸体中还夹着一二释卢人,身上穿的并非普通兵服,而是火火堡侍卫的服色。尸体已被扯得支离破碎,显然并非在城内遭殃,而似被沿着山谷一路冲撞下来。他心下一紧,当即留下大队人马收拾残局,自己带着五百人从南面上山,急向水势发源处行去。

        行到半路,遇上一支匆匆往下赶的显军部队。两方皆无心作战,交涉两句,便各走各路。李烬之得知果然有一队释卢人马在山上掘出了水,反把自己也淹了进去,心更是直往下沉,加速往上赶去。

        到得断崖前时日正过午,对面一片水光白晃晃地刺眼,巨大的瀑布从崖顶轰鸣着垂落深谷。崖口立着一道乱石堆成的堤坝,在大水冲击下自下而上向外倾斜,顶部已完全悬在崖外。水势已然浅浅漫过坝顶,垂下一道水帘直注深渊。就在靠近坝顶处,秋往事反手攀着乱石缝隙间的树干,整个人悬空挂在堤坝外侧,在水帘冲刷下无力地晃动着,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人吹走。

        众人见了这惊险情景,皆惊呼起来。李烬之怎么也没想过两人时隔半年的再会竟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只瞟了一眼,便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只作没看见,不让心里起半丝波动,整个人却终究从手脚开始一寸寸变得冰冷。他飞快地打量着对岸情形,只见乱石坝半悬崖外,已是千疮百孔。数不清的缝隙汩汩地冒着水,不时有砂石“呼啦啦”地被冲下悬崖,整座堤坝随时可能垮塌,最顶端的巨岩更是摇摇欲坠。

        李烬之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了握拳,让气力重新回到虚软的指尖。众兵士皆聚在崖口大声呼叫着“撑住!别松手!”他却忽然取弓搭箭,虚指着对岸,大吼道:“往事,放手!”

        秋往事的神志早已混沌一片,自己也不知何时被冲到了堤外,只凭最后一丝清明死死攀着树干,不知已晃荡了多久。耳中阵阵轰鸣,早已辨不清声响,却不知怎地忽然刮到“放手”两字。声音很远,轻飘飘地,却说不出地熟悉,带着莫名的安抚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她就那样松开了手,整个人立刻一轻,向万丈深渊急坠而下。

        李烬之稳如山岳地立在崖边,背挺得笔直,似是扛着千钧之力。拉满弓,浑身每一寸都绷到似要断裂。手指死死地扣着弦,压下无可抑制的颤抖,直到皮开肉绽也浑无知觉。

        人落,箭出。挟着势不可挡的劲力,尖啸着飞掠而过,准确地穿过秋往事左肩,“铮”地一声直直刺入岩壁,将她整个人硬生生钉在崖上。

        秋往事坠势陡顿,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前倾去。左肩穿在箭杆上向外滑,压得箭枝拱成半圆形,肩膀也几乎要自箭上滑脱。

        李烬之再次张弓。第二箭!这一箭正中右肩,将她前倾的身体重又推直起来。整枝箭几乎有一小半没入岩壁中,终于稳稳地将她固定在崖上。

        几乎与此同时,她先前攀附的坝顶大石轰然坠落,卷裹着大量碎石水流,擦过她身前落下深渊。

        整座堤坝越发风雨飘摇起来,一旦彻底垮塌,底下的秋往事就算不备激流冲走,也会被淹死在瀑布中。李烬之来不及透出一口气,立刻命人将崖边断桥的两根绳缆收回,紧紧固定在箭上,一左一右地射向对岸,钉在秋往事两旁。他试了试分量足够,便挑了十名自告奋勇的兵士,就靠着这两道绳缆晃悠悠地徒手攀过崖去。

        才到中途,忽听一阵轰然巨响,崖顶的乱石堤终于承受不住水压,整个崩塌下来。大水倾泻而下,转眼之间就吞没了秋往事。

        李烬之骇然大叫,若非被后面的兵士拉着,几乎跌下崖去。他怔怔地盯着磅礴的水帘,好半晌才确定秋往事并不曾被冲走,只是淹在水下。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手脚,一面加速向前攀去,一面失控地大叫道:“往事,出来!”

        虽是这样叫着,可连他自己也不知她能用什么方法出来。谁知就像回应他的叫声似的,巨大的水幕忽然神迹般地自中间分出一道裂缝,低垂着头,似是毫无知觉的秋往事自水缝中缓缓露了出来。

        众人一片惊呼。李烬之也目瞪口呆,不觉停下手脚,怔然望着奇异地敞开一道口子的水幕,忽然心下一闪,御水!自在法二品之境。他心下一阵狂喜,来不及感叹,加速攀过悬崖,到了她身边。顶着劈头盖脸的大水,先以绳索将自己同她缚在一起,又同另一根绳缆上的人配合着,小心翼翼地将她自崖上卸下,紧紧缚在背后,重又攀回对岸。

        一路上秋往事了无声息。李烬之一落地,便急忙将她放下,只觉她浑身冰冷发硬,几乎已是一具尸体。他心下一痛,这时才觉浑身发软,颓然跪坐在地,正欲检查她伤势,忽见对面的瀑布竟仍维持着怪异的中分状态。他微微一怔,才醒悟到她早已没了意识,枢力纯是凭本能而动,竟在这种情形下突破了二、三品之间的壁障。

        他满腔满嘴都是苦意,俯下身轻拍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面颊,轻声道:“往事,没事了,歇歇吧。”

        秋往事缓缓睁开眼,眼神却出奇地清透,不掺半点杂质,只是朦朦胧胧地没有焦点。她恍惚看见眼前一张模糊的面孔,出奇地熟悉,却怎么用力也看不分明。泪,就那样流了下来。没有悲伤、没有喜悦,只是如此平静地留着,汩汩不绝,似要将这半年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气流尽。心渐渐安稳地向下沉去,意志也慢慢涣散。她轻阖上眼,微微动了动唇,似是无声得低喃了一句什么。

        李烬之却听得分明。

        “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他俯下身,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明白。我带你回去,我们一起回去。”说着简单处理了几处较为严重的断骨,便轻轻抱起她,向山下走去。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堵得胸中满满的,眼中也渐渐泛起水雾,一滴滴与她的泪混在一处。

      如此多娇 第四卷 纵横

      第三十七章 旧梦(上)

      今夜的月似是特别清冷,白亮亮地悬在深紫的夜空中,单薄而剔透,好似一方浮冰。

      当门关一半城池浸泡在汤汤流水中,另一半地势较高,大水退后的残壁颓垣上覆了一层薄冰,在夜色下泛着点点青光,似是天上那一轮冰月碰碎在这里,溅了遍地珠玉。三千释卢兵密密麻麻地挤在这仅剩的高地上。火堆一个连一个,映出河面上零星的乱木浮尸,皆带着诡异的红。

      城墙西南的角楼是唯一不曾受到冲击的楼宇。楼内灯火通明,里里外外不知置了几盆炭火。四面窗上皆覆着毛毡,任屋外寒风呼啸,屋内仍是温暖得几乎燠热。

      秋往事浑身却仍是冷得像冰。虽已换下了湿衣,裹上了厚厚的翻皮大袄,寒气却还是一阵阵地透出来。李烬之靠在床角,和被拥着她,额上被火盆烤得出汗,胸口却是一片沁凉直渗后背。

      他有些怔忡地看着她的侧脸。面色仍是苍白,总算先前骇人的青灰色已渐渐褪去;眼角的泪渍已干,神色渐渐安稳,只是眉心微蹙,说不出的疲倦。他心下空空的,仿佛没有重量,连忧急悲伤都木木的感觉不到,只是嘴里泛着一股极苦极涩的味道,透过喉头渗进胸口,渗进血脉,渗进骨髓,令全身气息浮动,难以沉定,恨不能仰天长啸,却又似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后悔。这种陌生的情绪似是从未体会过。莫名的、无力的、追之不及的后悔。从既望山的决策,到相识后的隐瞒,再到最后强硬的分离,虽至今一遍遍想来,仍觉不曾做错,却还是忍不住铭心刻骨地后悔了。如果条分缕析推敲而出的所谓正确带来的就是今日的结局,那又何妨当初便错上一回。何妨一早就坦白任她自决去留;何妨趁早杀了孙乾瞒她一辈子;何妨放下身段求她谅解;何妨不让季有瑕收留她,逼她就此了断。无论什么样的结局,是喜是悲,是合是散,总好过如今命悬一线,生死难测,不知是否能再睁开眼睛,不知是否还有下一次呼吸。

      敲门声忽响。侍从端进一碗汤药。李烬之抬手接过,十指仍在止不住地颤抖,似乎一世的气力都在崖边那两箭中耗尽。侍从见状想上去帮忙,却被他遣退。他小心翼翼地将碗搁在床边,浅浅舀了一勺,轻轻凑到她唇边,撬开牙关灌下。本想她不会吞咽,正准备巾帕擦拭溢出的药汁,哪知药一入口,她便紧抿了唇,双眉一皱,似是十分痛苦,一面闷声咳着,一面竟将药一点点咽了下去,不曾漏出一滴。

      李烬之一怔,几乎以为她醒了,待见她仍是睡得深沉,才知不过是出于本能。要经历过多少伤痛,才能养成这种本能?他心下一窒,干涩的眼眶又生生地疼起来,似乎能看见她半是得意半是不屑地撇着嘴说“药都不会喝,早便死过八百回了”的模样。他持勺的手悬在半空,几乎不忍心再接着喂,待见她皱着眉,气息短促,似是极不安稳,才醒过神来,继续端起药碗小心地喂起来。

      便这样拥着她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侍卫便禀报说王落到了。李烬之倒未料到她来得如此之快,喜出望外,忙跳下床,外袍也不曾披一件便奔出去迎接。

      王落鞋袜尽湿,提着裙脚踩着深深浅浅的水坑走上城墙,愕然地睁大双眼四处看着。见李烬之出来,立刻上前怔然问道:“这里出什么事了?哪里冒出来的这一条河?”

      李烬之摇摇头,拉着她便急急向屋内走去,匆匆道:“你先进来。”

      王落小跑着跟着他进了内室,一眼便看见秋往事人事不知地躺在床上,浑身都裹着夹板绷带,面色一片惨白,几无半分生气。她虽知李烬之火烧火燎地遣人来请,定是情况严重,仍不免吓了一跳,低呼道:“怎么伤成这样。”一面忙上前坐在床沿拉过她左手看她腕上系着的灵枢。一看之下又不免一怔,呆了片刻才接着细细诊视了全身,又向李烬之问明了原委,便拉回被褥替她盖好,微蹙着眉思忖片刻,轻叹道:“这丫头真是绝了,气息弱成这样,枢痕竟只是略见涣散,莫不是不死之身么。”

      李烬之面色一紧,忙问:“这是……”

      王落摇摇头,柔声安慰道:“我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不知是何征兆。只是既然枢力不散,性命总是无碍,你且先放心。”

      李烬之早已察觉她枢力全无涣散之象,却毕竟不踏实,待听得王落这么说,才略微安下心来,缓缓在床沿上坐下,怔怔地望着秋往事不说话。

      王落见他神情落寞,心下不由暗叹,一面拣释卢常见的草药开了几味,命人下去张罗,一面轻声道:“她这次不同以往,一身硬伤倒还罢了,麻烦的是这水深藏山腹千百年,性极阴寒,喝上两口都免不了大病一场,她在里头泡了许久,寒气入腑,恐怕要长期调养才不至留下后患。等回去安顿了,你好好陪陪她。你们两个的好事磨到这里,总也该到头了。”

      李烬之勉强笑了笑,点点头道:“幸好四姐来得快,若是拖到明日,只怕便真的麻烦了。”

      王落庆幸地点点头,应道:“我本就在往这边走,到了芥湖这里,见到无端端多了一条河,觉得有异,便连夜赶路,遇上你派来的人时,已经离城不远了。”

      李烬之渐渐从先前的混乱平静下来,定了定神,打叠起精神问道:“火火堡那里没事了?往事怎会独自带了五百人就出来?”

      王落神情一肃,思忖片刻方将前后原委大致说了一遍。李烬之越听越是惊愕,讶然道:“怀风?怎么可能,她怎弄得出这种事?”

      王落苦恼地摇摇头,皱眉道:“我当时中了毒,前前后后许多事都记不大清,只记得她是冲着你来的,似是牵扯到情事,你可有什么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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