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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门,立刻有两名侍卫不即不离地跟在他身后。楚颃猛地停步,回身甩手便是两个耳光,怒叱道:“废物,滚开!”
两名侍卫原不过依规矩于【创建和谐家园】期间跟随所有往来人等并记录去向,岂知忽遭无妄之灾,被他打得懵住,怔怔看着他渐行渐远,既不敢跟上前去又不敢失了职守。正自两难,忽见秋往事自暗中转出,只听她挥挥手道:“你们下去吧,有事我担着。”
两人如逢大赦,一叠声领命去了。秋往事静静望着楚颃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勾,轻声自语道:“好了,你要怎么做呢?”
楚颃思前想后,不知自己究竟在秋往事面前露了什么破绽,以致她如此笃定自己便是内奸,而她最后那句锋芒毕露的威胁也不知是假意试探还是真做如此打算,究竟该如何应对,也着实让他心中乱作一团。
“到底是个武夫,认了死理便不转弯。”楚颃心中暗骂,满腹有理说不清的苦闷。裴节这突如其来的一走,本也大出他意料之外,岂知却无端端惹祸上身,直被逼得进退两难,只怕稍有不慎,多年经营便要就此莫名其妙地付诸东流。
楚颃越想越觉气闷,心中却隐存着一丝希冀。裴节出走,必有人暗中相助,这幕后之人既不是自己,则或许便是那个人?那个告知他裴节被擒指使他去见秋往事的人;那个给他飞鹏令让他暗送卢烈洲的人;那个承诺将被夺走的一切还给他的人;那个从两年前起就一步一步引着他在容府之外另谋乾坤的人;那个隐在暗处掌握着一切,无影无踪又似无处不在的人……这次又会是他?
楚颃脚下加快,心中隐约似有所待,神思不属地回到住处,低着头一推院门,却忽觉眼前一花,似有一物翩然飘落。他心中陡地一动,未及细思,先飞快地伸手一把捏住藏入袖中,左右一扫见门边侍卫并未留意,方停下步子,不经意般问道:“今晚可有人来寻过我?”
侍卫躬身答道:“未然郡主带着罗大人来过,其后方入照同王将军来寻过人,都不曾久留。”
楚颃暗暗皱眉,不得要领,匆匆走回卧房,遣退侍从,闭好门窗,只留下书桌上一盏小灯,取出捏在掌中的薄片一看,却是一片寻常香樟叶,叶柄完好无损,显是自然跌落,乍眼看去全无异样之处。他却知这片树叶必不简单,凑近烛火细细察看,果在叶面上寻到数道浅淡得几难察觉的划痕,虽凌乱潦草得难于识认,却仍能隐约辨出是什么字迹。他心头一跳,暗自吸气,稳着手以指甲轻轻顺着划痕刻着。痕迹渐深,一笔一划慢慢现出轮廓。烛光跳跃,深深浅浅的光影下,呼之欲出的两个字终于赫然浮上叶片:夺城!
楚颃悚然一惊,指尖一抖将叶片紧紧攥作一团,心中乱成一片空白。当真,要走这一步了?面色苍白如雪,却又被火光染上异样的红;浑身一阵阵地战栗,不知是恐惧、紧张还是兴奋。
猛地一阵风啸,门窗陡得“喀喀”乱响,震得人心魄一惊。楚颃霍地抬头,面上线条分明如刀刻,眼中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他轻轻抬起手,缓慢而稳定,指尖一寸寸伸直,夹着叶片凑到烛火上,焚起缕缕青烟。他眉目低敛,沉沉望着渐渐化作灰烬的叶片,喃喃道:“你究竟是谁?”
雨势渐大,绵绵密密地将天空遮得严实,不透一丝光。空中满是花草清香,混着湿润的土腥味,却带上了零落成泥的伤感。
“唉,不知可会打雷。”王宿忧心忡忡地望着天色叹着,手上长刀不停,劈砍着面前纠缠阻路的荆棘藤蔓。
他同方定楚追上马车时,却只发现两匹臀上缠着荆条的马拖着车中昏迷不醒的罗翔,裴节与江未然踪影全无。
“罗翔,你可真拿得准他们是入了东鹭岭?怎的一点痕迹都无。”王宿抹一把面上水迹,忍不住又一次问道。
罗翔举着火把四面照着,面色极是难看,皱眉细想了想,肯定地点头道:“裴节一出城便打晕了我,但他弃车前我曾略微清醒,虽不知具体是哪儿,但一定是在山脚。算算时间路程,应当便是这附近。”
方定楚四下望着,也点点头道:“想必不会有错。裴节也知混出城容易,混出关却没那么简单,他想出燕尾关,也只能从山路绕过去。”
“哼!”王宿重重劈断一根横伸的枝杈,忿忿道:“想出关?没那么容易!柳云他们往燕尾关去了,届时把山路一封,我瞧他可有本事飞上天去!”
“我仍是觉得奇怪。”方定楚微蹙着眉,若有所思,“他为何要走南边?若走北边,出关不足百里便至穗河,一渡穗河便是他自家地盘,何况咱们在北边根基也浅,他要蒙混过关容易得多。而南边,就算出了关也得穿过半个明庶洲才至显境,他真就有此自信?还有未然,他制住未然想必是为脱困,如今既已出了城,入了山,以他身手,咱们本已很难捉着了,偏偏他却仍要拖着未然,岂不徒增负累?他若当真想逃回去,为何一再给自己寻麻烦?”
王宿心中一凛,陡地停下脚步,惊疑道:“他特意带着未然,莫非……莫非是存心要我们追?”
“我也那么想。”方定楚眉心愈紧,沉吟道,“只是想来想去,城中兵马未动,往事同无恙也在,出得了什么事?”
王宿心中一动,急急抬头望着天色道:“一会儿万一打起雷来,往事岂不……”
“不会。”方定楚摇头否定道,“一则看这天未必会打雷,二则往事没有如此不济,三则裴节又不修入微法,怎能将天气算得这般准,还借此生事?他多半是另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安排。”
罗翔恨恨一叹,咬牙道:“都怪我,若非我……”
“他既制住了未然,你一切顺从才是上策,这怪不得你。”方定楚挥手打断道,“罢了,不管他玩什么花样,未然既在他手里,就算是计咱们也只能追着,城里,便看往事吧。”
王宿想想也确无他法,咬了咬牙,继续猛挥长刀,开山赶路。
时辰已近黎明,天色却仍黑得仿如深夜。城中寂静得怪异,早起的小商小贩踪影全无,便连晨鸡也不知为何全无动静。蒙蒙细雨下只见火光闪动,飘摇不定。
“将军,楚大人来访。”
季无恙抬起头,心中暗自一凛,起身亲自迎客。
一开门,楚颃便朗声笑着,热络地上前搭着他肩膀拉着他向屋内走去,随在他身后的五名侍从也不声不响地跟着进了屋。季无恙目光一扫,见那五人皆面无表情,神光内敛,心下便知有异。他声色不动,一面仍同楚颃谈笑着,一面暗暗朝手下侍卫打了个手势。
进屋坐定,喝过几口茶,扯了些闲话,楚颃忽轻叹一声,意味深长地望着季无恙,默默不语。
季无恙早得了秋往事关照,心中警觉,暗道一声“来了”,便也打叠起精神,问道:“大人叹什么?”
楚颃垂着眼,轻啜一口茶,讳莫如深地微微笑道:“季将军少年得志,年纪轻轻便已独当一面,我原该恭喜才是。只是我暗中思量,却又不得不替将军担心啊。”
季无恙做出不解之色,倾身问道:“大人此话怎讲?”
楚颃搁下茶盏,转过身直面着他,肃容道:“恕我直言,平心而论,此番大战将军称不上居功至伟,然而事后行赏,将军却是头一份,其中缘故,将军可知?”
季无恙坦然笑道:“大人言重了,我蒙王爷厚爱,自当肝脑涂地,可李、秋几位将军的封赏未下,这头一份三字,我又如何敢当。”
楚颃嗤然而笑,挥着手道:“将军毕竟涉世未深,不明白官场玄妙。自来论功行赏,皆是先高后低,如今你们一干二层将领皆大受提拔,反观五弟、七妹以及宋将军等几个领头的,却至今未见一点动静,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季无恙心中一动,此番封赏的确不同寻常,尤其飞隼队受命驻守泸中城后,秋往事连兵权都已移交于他,如今等于是无职无位,调令却迟迟不下。他自也知道其中只怕有所深意,面上却仍是不露声色,淡笑道:“想必王爷要慎重安排,这却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楚颃眼中精光一闪,倾身凑近他,似笑非笑道:“将军只怕不是不能知道,而是不敢知道。”
季无恙一惊,面色微变。楚颃轻笑一声,接着道:“大哥的意思一目了然,五弟功高,已在不赏了。”
季无恙虽早有准备,却仍不免心惊,怔愣良久方勉强笑道:“大人言重了,王爷与李将军情同兄弟,岂会有所疑忌。”
楚颃嗤笑道:“然则将军以为,五弟在显军大溃之下止步穗河退守不攻是为了什么?将七妹同她直属的飞隼队留在泸中城是为了什么?宋将军至今不回军是为了什么?而大哥对他几人迟迟不行封赏又是为了什么?”
季无恙听他越扯越是严重,忙挥手笑道:“大人多虑了,李将军……”
“多虑的不是我,而是大哥。”楚颃打断他的话,目光灼灼地迫视着他道,“我此番来泸中,正是奉了大哥密令暗查七妹,而如今裴节出逃,未然被绑,背后暗助之人是谁一目了然,将军以为,我们应该如何?”
季无恙心下大震,脑中霎时闪过千百个念头。他固是不怀疑秋往事,然而权利之争,自来只论成败,并无真假对错可言,楚颃今日之举,若是他擅自妄为倒也罢了,若真是出于江一望授意,则其间轻重,却不能不慎重为之。思虑半晌,他方沉声开口道:“大人可有王爷手令?”
楚颃眼神一闪,笑道:“这等隐秘之事,哪儿来的手令,自是口谕。此事非同小可,将军难道还疑我骗你么?”
季无恙见他拿不出手令,心便定了一半,立时有了决定,站起身来,深深一躬道:“大人,非我不愿配合,只是此事干系非小,既无王爷手令,我实不敢擅自为之。何况秋将军身先士卒,舍死搏战,皆是我亲眼所见,我愿以性命担保她绝无异心,还望大人禀明王爷,再细细查明才是。”
楚颃也知既无凭证,恐难叫他屈从,也并不在意,挥手笑道:“这也怪不得将军,将军不必介意。”
季无恙见他竟不坚持,倒暗觉讶异。楚颃眼中隐带着深不可测的笑意,连声唤他坐下喝茶,不着边际地闲扯了几句,忽经意般问道:“对了,你也有数年未见有瑕了吧,可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
季无恙猛地一惊,手中茶盏“当”地一震,勃然色变。
第二十八章 无常(下)
楚颃恍若未见,自顾自低头啜着茶,悠悠道:“有瑕这丫头也真不容易,好好一个天才琴师,前途无量,本该不知世事,无忧无虑才是,却偏替咱们担了这废心劳神的差事,常年奔波敌境,周旋于各方豪客之间,稍有不慎,只怕便是万劫不复之祸。唉,她还不到二十岁,这些年真是难为她了,你这做哥哥的,想必也多有牵挂?”
季无恙面色煞白,背上一阵阵透骨的凉,轻颤着唇,哑声道:“你……想怎样?”
楚颃讶然抬头,摊手笑道:“我想怎样?有瑕是我手底的人,不怕你生气,近几年我倒比你更像她哥哥,她行踪动向,只有我一人完全清楚,我自会尽力关照她,绝不会让她出纰漏的。”
季无恙越听越是心惊。楚颃执掌容府外政,容府的情报谍网也均由他一手掌控,季有瑕人在敌境,如履薄冰,若他明里暗里做些手脚,当真防不胜防。
楚颃平静自若地微微笑着,手心却也不免渗出汗来,情知已到了见真章的时刻。屋外雨疏风骤,窗框不安地“格格”响,一片萧萧声中,却似隐约夹杂着些细碎而规律的异响,仿佛绵密急促的鼓点,为惊风骤雨的□气氛打着杀气腾腾的节拍。
脚步声。楚颃心中一凛,隔窗一瞟,隐约见得暗影重重,立知这屋子只怕已被层层包围。他暗自一惊,背上倏地逼出一层薄汗,心跳陡地一快之后,整个人却似随之降了温,先前些许微不足道的紧张湮灭于生死交关的巨大【创建和谐家园】,心中倒渐渐沉定下来。
季无恙既已有所防备,显是同秋往事通过声气,今晚之局,看来便要硬碰硬了。一切已搬上台面,若非全胜,便是全败!
很好。楚颃冷冷瞥着眸色渐浓,唇角微沉,显是正要下最后决心的季无恙,忽似讥似嘲地轻笑一声道:“将军可知道我们做外政的最怕的是什么?”
季无恙心中警觉,扣着茶盏的手指一紧,随口答道:“自是身份败露。”
“这话,将军只说对了一半。”楚颃微眯着眼,唇角带着冰冷的笑意,“我们这样的人,看的多,知道的多,想的便也比旁人多。身份败露,从何而来?十之【创建和谐家园】,并非出于敌方,而是出于贴身背后的自家人。”
季无恙听出他别有深意,心下隐隐一沉,肃容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也没什么。”楚颃眉目低垂,深邃难测,微微笑道,“只是我常年身处敌境,总也不能将命全交于别人手里,多少要为自己做些打算。因此容府大大小小数千名间者,我暗中存有一份详尽名录,由我心腹保管。若我哪一日出了意外,这名录便将公诸于世,则容府多年经营的谍网势必毁于一旦,而这数千名间者,恐怕也难以全身而还。”
季无恙陡地一惊,手指一颤,茶盏几乎跌落。他心头一跳,忙紧紧持稳,喘息不定地紧盯着楚颃,想自他沉静如水的面上看出一些说谎的端倪,却终究一无所获。
楚颃所言,真假难辨,他若真如秋往事所言早有异心,则留这一招玉石俱焚的手段也的确不无可能。江一望的态度暧昧难明,却显然已对秋往事有所保留。李烬之的态度又如何?楚方两家又是怎样打算?若在这一刻出了手,翻了脸,谁能确保季有瑕的安全?谁能承诺他的性命前程?单凭秋往事的一句话,终究风险太高,赌注太大。他毕竟只是小小一个新任城守,当真该在这高层争斗中充当先锋么?
楚颃冷眼觑着面色不定的季无恙,看他持着茶盏的右手渐渐放低,看他面上缓缓露出愧恨之色,看他眼中的杀气一点点消磨殆尽。他心中冷笑,也暗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触上季无恙的茶盏。
季无恙右手一震,却终究未再多做抗拒。楚颉心下大定,朗声大笑,自他手中取过茶盏,替他满满斟上,一面道:“将军面色不好,想必是累了,我便不多劳烦将军。只是大哥之命,我不敢不从,裴节出逃一事我势必要给个交代,至于七妹是否无辜,自有大哥决断。将军本是七妹部属,其中难处我也明白。我看这样,将军也不必出面,只把兵符借我一用,余下的我自会处理,断不会叫将军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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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颃心中狂喜,不再多说什么,当即起身告辞,只留下三名侍卫仍看着季无恙。
季无恙一动不动,双目低垂,自始至终恍若无所见,无所闻。
楚颃自知七王府内皆是秋往事的飞隼队亲信,无可作为,因此一出门,便凭着城主印信出了府,径往城内军营而去。城中驻军除一千飞隼队与另两千王宿所部止戈骑外,剩下的万余人马皆是归降的井天兵。楚颃连夜一一造访井天兵大小将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挟之以威诱之以利。这些井天将领全然不知就里,又见楚颃携有兵符,更带着厚礼,许以重谢,加之他们新易其主,对容府本就谈不上多少忠诚,因此在楚颃劝说之下,皆轻易应允听命于他。
当楚颃踌躇满志地走出军营,天已大亮,街上却仍是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风仍在吹,雨却已住,天地一派通透,无限畅爽。他满心亢奋,恨不能寻人痛饮一场,全无半点一夜不眠的疲惫。多年的隐忍终于到了头,今日之后,一切都将不同。只要有泸中城在手,井天便是囊中之物,而一旦占了井天,则进可攻,退可守,至不济也可学史大业独霸一方,可谓已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今后要苟安,要争霸,皆可缓缓图之。
只是眼下,还有一个人要应付。楚颃双眼微眯,寒芒闪烁,一面又暗暗将计划盘算了一遍。正自陷入沉思,忽有一骑人马自他身边呼啸而过,旋即远去。楚颃心无旁骛,并未留心,直到马蹄声渐息,他才忽地反应过来,望着空旷的大街上渐渐消散的尘土,陡然急声问道:“刚才那是谁?”
“并未看清是谁。”身边一名侍卫答道,“穿的是传令兵服色,打着火焰旗,从北门方向来的。”
“火焰旗?”楚颃一惊,皱眉望向北面,“那是紧急军情。从北面来,难道是出云关?”
“出云关告急?!”秋往事霍然站起,瞪大眼睛望着面前满身泥污的传令兵道,“你再说一遍。”
那人淌着汗,喘着粗气道:“显军自上游偷渡穗河,千里奔袭,直扑普丘城。城中守将猝不及防,被轻易破城。其后显军快马南下,直插出云关,现在关外三十里处扎营,人数约有一万。”
秋往事将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在脑中反反复复盘了数回,仍觉难以置信,不由嗤笑道:“一万人马奇袭出云关?哈,裴初疯了。想学咱们当日的千里突袭?也不看看对手可还是不堪一击的井天兵。咱们放他一马,没追过穗河,连儿子都养得白白胖胖给他送回去。他放着好好的求和路不走,非要玩花样,不折腾死自己不甘心么!好得很,季将军怎么说?”
边上一名侍卫上前答道:“季将军今早忽得急症,卧病在床不见客,所以我才带他来见了将军。”
秋往事一怔,登时知道有变,急问道:“那楚大人呢?”
“楚大人昨夜便持着季将军印信出府了。”那侍卫见秋往事面色不善,忙补充道,“我们问过季将军才放人走的,便不曾知会将军。”
秋往事忍不住连声叹气。她自恃兵权在自己人手里,一夜高枕无忧,只等着楚颃狗急跳墙惹出些事来便可顺势将他拿下。却万没料到季无恙竟会在关键时刻出了岔子。如今算算时辰,只怕楚颃早已收服了城中井天兵,势单力孤的反倒成了自己。而江未然至今身陷敌手,显军又已兵临出云关下……
秋往事暗自冷笑,缓缓踱了几步,心中已有了决定,坐回椅中,沉声道:“把阿璨叫来。”
侍卫见她面容沉肃,不敢怠慢,当即飞奔而出,不片刻便带着沈璨匆匆赶回。秋往事遣退旁人,将楚颃所为与眼下情势和盘托出。沈璨又惊又怒,面色起伏,心中堵着满满的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秋往事肃容道:“此事非同小可,背后的牵涉有多深连我也无从想象。我知你一时难以接受,可我没有时间让你多想,我只问你一句:你如今已无军职,又失了一条手臂,可还愿意替我带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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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往事轻描淡写地一笑,挥挥手道:“既然这里出了事,出云关便丢不得,我得立刻就去。”
沈璨大讶,急道:“你如今身无兵权,带不走人,难道要一个人去?”
秋往事向后靠上椅背,眉梢微微一挑,微微笑道:“我一人,不够么?”
沈璨大急,正待反对,秋往事已先挥手打断道:“好了,不必说我,你先担心自己吧。如今你可无职无位,城中兵权又已落在三哥手中,我把城里交给你,你又作何打算?”
“何用什么打算!”沈璨狠狠啐道,“止戈骑自家兄弟难不成还能帮着外人?咱们没无恙那么不争气,但凭将军一句话,谁认得什么楚颉楚颃!他顶多使唤得动几个没种的井天兵,顶得了什么用。我便叫他瞧个明白,容府半壁江山,到底是谁打下来的!”
他阴沉着脸,满身杀气,连右臂空荡荡的袖管都似被撑得棱角分明。秋往事看着他,心中轻轻一震,忽起异样之感。兵符即是王命,有令不遵是杀头的死罪,而眼前这人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跟随她而抵抗军令。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样的人,并不只一个沈璨,飞隼队的一千名战士只怕都会如此。单只这一千人,已颇令人不能小觑,而她来容府还不足一年,那么一手创办止戈骑,多年来领着数十万大军替容府开疆辟土的李烬之,手底又该有着何等惊人的力量?他若登高一呼,又有多少人会无视王命而追随于他?
而一个王者,又岂能容许这样足以翻天覆地的力量长久地握在旁人手中?
秋往事心头直跳,背上蹿过一阵激灵,一时辨不清是惊恐或是兴奋。她稳了稳心绪,肃容道:“阿璨,你又不是没当过兵,连认符不认人的规矩都不知么?你今日仗着交情让兄弟们顶着令符干,大家固是出于一片忠心,可毕竟是触了军法,你叫我如何向王爷交待?止戈骑的兄弟,这回一个都不能动!甚至得交待他们顺着三哥,哪怕做做样子也得敷衍着。容府的兵,总不能不跟着江家令符走。”
沈璨浑然不解,瞪着眼道:“止戈骑不让动,将军难道要我去同井天兵攀交情?”
“是要同井天兵攀交情,只是倒不必你亲自出马。”秋往事失笑,自袖中摸出一块圆牌递与他。
沈璨接过一看,只见牌为木质,其色纯白,一面以金线细细密密地嵌出繁复交错的展翼纹,另一面则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描红“枢”字。他大觉讶异,虽从不曾见过这令牌,仍是一眼认出,惊道:“这难道是枢教的……”
“不错。”秋往事点头道,“正是枢教的展翼令,行游翼枢凭此令,不仅可畅行天下,所到之处,还能要求各地枢院配合活动。泸中的枢院级别不高,连司院也不过是个翎枢,在翼枢之下,更是非听命于这展翼令不可的。”
沈璨明白过来,把玩着令牌道:“将军的意思是要枢教出面,拦住井天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