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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如此多娇[未完结]》-第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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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往事神色一冷,眉目低沉,轻道了声:“我去了。”便纵马迎上前去。李烬之在后远远唤了声:“小心。”便也弯弓搭箭,纵马向侧面绕去。

      卢烈洲见李烬之一动,便也偏转马头,同他反向跑动,令得三人始终保持在一条直线上,借中间的秋往事挡死他的箭路。李烬之忽快忽慢,忽左忽右地扯着空当,卢烈洲便也忽快忽慢,忽右忽左地跟着,两人以秋往事为轴团团直转,相互死死咬着,已是较上了劲。

      秋往事则紧紧盯着卢烈洲,随着他偏左偏右,始终不偏不倚地正对着他冲去。越是靠近,便觉压力越大,前头一人一马的速度虽然并不比她快,可却似蕴着惊人的劲力,直若一座山般当头压来,连座下战马都不安地喷着响鼻,若非她死死拽着马缰,只怕早已转向退避。

      秋往事情知不能被他压倒,紧咬着牙盯着他一点一点靠近,两人之间似是隔着无形的气场,越是贴近越觉透不过气来,胸口似被巨石紧紧压着,越来越沉。她紧紧绷着身子,已沁出一层薄汗,浑身关节似都在“吱吱”地响,仿佛稍有松懈便会整个散下架去。

      转眼之间卢烈洲已入二十丈内,秋往事浑身毛发似都要倒竖起来,一阵阵的激灵从脚尖蹿到指尖。凤翎在袖内振得“嗡嗡”直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压着它们不一股脑儿地破袖而出。

      仿佛过了天长地久,又仿佛不过眨眼之间,二十丈之距已过,卢烈洲已近得须发可见,浑身每一分每一毫似都透着逼人的杀气,仿佛九泉之下叱诧生杀的魔神,近身者死,绝无幸免!

      卢烈洲见她竟不仗着远攻优势抢先出手,颇觉诧异,却也并不怕她玩什么花样,眼见距离已近,沉喝一声,便扬刀当头劈到。秋往事只觉眼前一花,白晃晃的什么也看不分明,烈烈刀风如冰似火地扑面而来,直割得脸颊生疼。她紧咬着牙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刀风起处,死死压着座下惊惧的马匹,仍是不闪不避地直迎上去。

      卢烈洲抬眼一瞟李烬之,见他在秋往事正后,便再无顾忌,放手劈下,径取秋往事左颈。眼见刀锋已将触及肌肤,秋往事眼中蓦地精光一闪,四枚凤翎疾射而出,两枚指向卢烈洲眉心咽喉,另两枚却直冲着他座下战马的双目而去。右手长刀也同时递出,斜斜插向他左肋。

      卢烈洲冷笑一声,并不理会,手上加劲,便要将她立劈马下。岂知便在此时,陡听一声弦响。卢烈洲心下一凛,先收了三分劲力,待抬眼看时,只见一道黑影自秋往事右肋堪堪擦过,蹭得她的皮甲“哧溜”一响,闪电般直射自己左胸。

      卢烈洲大吃一惊,未料到李烬之如此大胆,在两人缠斗之时也敢毫不犹豫地放箭,秋往事也似全未受到惊扰,四枚凤翎一柄长刀仍是照样攻到,加上那一支箭,六道利刃卷起泼天的杀气,展眼已逼到眉睫。

      凤翎速度虽快,劲力却不大,卢烈洲本打算拼着硬挨两刀也没什么,秋往事却必定要死于自己一刀之下。可李烬之的这一箭却是呼啸带风,后发先至,大有裂石穿金之势,他心念电转地一番衡量,终还是觉得不值得冒险,陡然一声爆喝,猛地躬身甩头,先以头盔磕飞了迎面而来的两枚凤翎,同时左手猛地用劲,扯得战马一声嘶鸣,人力而起,射向马眼的两枚凤翎便成了在马颈处掠过,带下一地的鬃毛。紧跟着右手大刀硬生生一收,刀杆当胸一扫格下秋往事的长刀与李烬之的箭,刀刃顺势劈向秋往事战马的前足。

      秋往事见他在几面夹击之下竟是应对从容,只一招之间便开始反攻,心下也不由暗暗叹服,手上却不敢怠慢,一紧马缰,带着马匹腾空跃起,避过大刀,那四枚凤翎打了个盘旋便又飞回来,仍是罩向他面门。同时趁着他视线受扰,又悄无声息地射出一枚凤翎,倏然割断了他手中紧扯着的马缰。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卢烈洲这头长刀上挑,趁秋往事马在半空之时撩向她马腹,那一头正紧紧挽着方才受了惊吓犹自人立着不住踢腿的战马,岂知手上忽然失了劲力,人一个后仰,底下马匹又是一阵惊跳,眼见要被甩下马来。眼面前又有四枚凤翎激射而到,森森寒意已直迫眉目之间。

      卢烈洲双眼一眯,精光暴射,猛喝一声:“来得好!”大刀陡地向下一沉,支着地面用力一撑,双脚发劲处,人已是腾空而起,直向秋往事扑来。四枚凤翎在他盔甲上擦得一阵“铿锵”乱响,被他跃起的势子冲得四散开去。

      卢烈洲人在空中,手中大刀一转一挑,以刀背重重磕中秋往事的马肋,疼得它一阵惊嘶腾跃。紧跟着大刀抡圆一舞,护住全身,“叮叮当当”地连着格飞了李烬之射来的几箭,虽在腿脚手背处添了几道血痕,却终究有惊无险,仍是以灭顶之势向秋往事扑去。

      秋往事方稳下战马,卢烈洲已是山峦般直压下来,惊人的气势迫得她的心脏每跳动一回都似要耗尽全力。她眼见避无可避,卢烈洲又防得滴水不漏,索性双足一踩,倏地跳上马鞍,紧跟着便凌空一个筋斗,自卢烈洲头顶翻过。

      卢烈洲岂容她轻易过去,大刀猛向上撩,同时双膝拱起,整个人蜷作一团,护着头胸要害,拼着挨上李烬之一箭,也要将秋往事挑下。

      李烬之岂容他得逞,纵马赶上,一箭射出,正中他抬起的右臂。卢烈洲只觉右臂一痛,手上劲力却半分不减,仍以开山之势上挑秋往事。岂知忽觉右臂伤处一阵撕扯般的剧痛,整条手臂似被什么巨大的劲道牵着,猛向外拉去。他心中一惊,低头看时,方见戳右臂上的箭矢尾部竟连着一根细绳,李烬之正扯着绳尾驱马向外直拖,箭上似有倒钩,虽在猛力拉扯之下也似生在了右臂之中一般,拔之不出。卢烈洲人在空中,无从借力,被他拽着风筝般向外荡去。他嘴角一沉,也起了狠劲,右臂一紧,松开刀柄猛地向后一扯,两下用力之下箭矢终于连血带肉地脱了出去,在他右臂上留下寸许深一个血窟窿。左手仍是执着大刀向上挑去,却终究已不及先前的劲道。

      秋往事眼见刀锋已至身下,也举刀向下一劈,铿然巨响中,刀刃的碎片四下迸射,在她脸上擦出道道血痕,人却也已借着反冲之力一个翻旋,远远跃开,稳稳落在卢烈洲的马上。她凌空牵紧断去的半截马缰,跑出几步方回马看去,只见卢烈洲也已落在了自己的马上,右臂上鲜血涔涔而下。秋往事轻轻动了动发麻的右臂,低头见手中长刀已只剩下了半截,不由暗道一声侥幸,情知方才那一刀若是让他用上全力,自己定是刀断人亡之局。

      两边从照面到错身不过呼吸间事,却都已是几易生死,一时也都松了劲,都还不曾再度出手,两方阵中却已是声势大哗。三人间虽说胜负犹未分明,可卢烈洲勇武之名冠绝天下,与敌将临阵对决自来便是手起刀落斩人于马下,可这回却一上来便受了伤,看在两方兵士眼中,实在已是了不得的大事。容军的战鼓直响得震翻了天,却犹是压不住一众兵士的狂吼声与“铿铿”的刀剑相击声。显军中虽也是锣鼓喧天,却尽是焦急惶惑之意,气势上远远不及。

      李烬之情知再打下去未必讨得了便宜,乘着己方士气正高,便掏出令旗一挥,自己同秋往事当先开路,领着怒潮般的容军吞天噬地般向敌阵冲去。

      显军阵中早已怯了,未等卢烈洲发令便已纷纷欲向后退,被压阵军官连杀几人才勉强稳下阵脚,却哪里提得起半点拼命的狠劲。卢烈洲虽并未服气,可眼见如此局面,李烬之同秋往事又早已跑得远远,一时之间绝难狙杀,情知大势已去,狂澜难挽,狠狠咒骂一声,终究还是调转马头,领军后撤。

      李烬之并不逼得太紧,不过衔尾而追,拣些掉队的砍杀。追出十余里,忽见显军阵前一阵混乱,人呼马惊,却是费梓桐的一千精骑在显营中闹过一阵,又赶来同大军前后夹击。显军军心已溃,无从抵挡,卢烈洲情知不宜硬碰,带着中军主力避过费梓桐,侧翼被冲散的零星部队却已是顾不得了。好在容军也不多作纠缠,费梓桐自显军左翼贯阵而过,与李烬之合兵一处,又掉头掩杀一阵,斩了近千零散部队,也便大鸣凯旋号角,收兵回营了。

      季无恙同火火沐等留守之人早大开城门列队相迎,一路鼓声隆隆,剑击铿铿,城外的兵士个个兴奋得扯着嗓子直吼,犹在各自队列中便隔得老远向城中兵士吹嘘炫耀起来。此番虽不过小胜一场,可意义却非同凡响。卢烈洲少年成名,纵横疆场十余年号称不败,无人可撄其锋,此番却不仅吃了败仗,更是在阵前对决中硬生生输了招,受了伤,虽是以少敌多,可以他的声望,却断不会有人觉得虽败犹荣。当门关中的守军此前被他领着三千人说进就进、说出就出、说掳人就掳人,其后又接连数日猛攻不休,虽说未被破城,可心中却着实压抑不堪,憋在胸中的一口闷气今日终于吐了个畅快,一时关城内外只闻一片欢声,仿佛打了天大的胜仗一般。

      秋往事本还不觉什么,被人团团围着又笑又叫地一闹也不由兴奋起来,眉梢眼角光彩流溢,面上的斑斑血迹也不显碍眼,反而平添了几分英锐之气,一如凤凰羽翼上的流火之纹。李烬之在一旁不免又看得心旌荡漾,硬是挤过层层人流同她并排骑在一处。边上兵士倒也知情识趣,四下里尽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双剑合璧、天下无敌”一类的赞语,听得他再受用不过,只觉五脏六腑无处不妥帖,直笑得双颊发僵犹觉得心底的欢喜无止无尽地冒出来。又见秋往事似也心怀大畅,一扫昨晚的沉郁,他更是明里暗里鼓动着众兵士加倍闹腾起来,一进城门,便直接将队伍拉到校场上摆起庆功宴来。

      因在围城时期,关内粮草虽足,酒水却不充裕,秋往事得以勉强留了三分清醒,晕晕乎乎地被李烬之牵回房内,胡乱踩脱皮靴便披甲佩剑地向床上爬去。李烬之一把将她拖到屋内水盆处洗净脸上泥污血迹,又扶她躺回床上,自怀中摸出渡劫膏小心翼翼地抹着她脸上伤口道:“上了药再睡。女孩子家,别留了疤。”

      秋往事已在半睡半醒间,昏昏沉沉地摇着头道:“我反正都找好婆家了,还操心这张脸做什么?”

      李烬之啼笑皆非,一面在她左右摇摆的头上精准地寻着伤口抹药一面叹气道:“是是,你不必操心,我却是日日要看见的,只好多操点心了。”

      秋往事只觉面上清清凉凉麻麻痒痒的颇是舒服,也便任他左一道右一道地抹着,神志渐渐模糊,眼见便要睡去,心中忽觉不妥,猛地忆起自己犹在同他斗气,登时精神一醒,霍地坐起,劈手夺过药膏径自涂抹起来道:“我自己来便好,不敢劳烦将军。”

      李烬之虽知她不是当真还纠结于昨日之事,可见她摆起身段来,自也免不得低下声气陪着笑道:“咱们都正经同过生死,胜仗都打回来了,你那点气还消不得呢?”

      秋往事斜瞟他一眼,哼道:“打仗是公,生气是私,公不碍私的道理,李将军想必明白?”

      李烬之暗暗叫苦,干咳两声道:“那便说私的。今天可是四月初一了,你这气可还打算带到咱们婚礼上去?”

      秋往事立刻一顿,她对这门亲事虽早已接受得彻彻底底,可却无论如何不能想像自己洞房花烛,为妻为母的样子,因此每一听到婚事二字便觉心虚气短,情知李烬之又仗着这点搅浑水占便宜,可偏偏拿自己没办法,每回都叫他得逞,一时恼羞成怒,狠狠瞪他一眼道:“这城里光秃秃的,连只鸟都见不到,连棵碧落树都寻不着,这亲怎么成?”

      李烬之见这招果又灵验,得意地摇头晃脑道:“没事没事,这里数万人供你差遣,还怕弄不来一只鸟一棵树?当真不行,便叫四姐从秦夏带他锦鸟千只、碧落百株,绝不会寒碜了你的,你不必担心。”

      秋往事气急败坏地跳起来道:“我担心你个鬼,我巴不得办不起来才好呢!”

      李烬之嬉笑着满脸了然地点头道:“我明白我明白,你害个什么羞,这里又没外人。”

      秋往事又气又急,跳着脚同他越扯越远,彼此却颇有默契地都对她闹这场脾气的缘由绝口不提,也无人问起费梓桐是否捉回了孙乾。两人都心知肚明一旦战事了结,谜底揭开,只怕难免有一场惊风大浪,因此现下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及,仿佛只要不去提、不去想,这谜底便能永沉海底,再不会出来惊扰人间一般。

      当日探马来报说卢烈洲率部后撤三十里,扎营观望,此后数天果然都不曾再来攻城,只是扼守着当门关北出葫芦口的各条路径,以致济城道原的情况至今仍是不明。围在东门的普日氏兵马也在火火氏逼迫之下退了兵。容府终于传来消息,宋流所率十万大军已拔营北上,不日可至当门关。朝廷也传檄天下,称裴初大逆不道,勾结北方燎人叛国犯上,特封李烬之为征北大将军,统兵北伐,并特准他国事为先,酌情推迟婚期。

      又过两日,容府先头部队已到,秋往事同李烬之上城迎接,远远便见王宿一马当先,伸长了脖子猛挥着手。她许久不见王宿,看他仍是活蹦乱跳,也不由兴高采烈起来,连连挥手回应,待底下关门一开便拉着李烬之一溜烟跑下城去。王宿领着八千人马浩浩荡荡地入了城,在众兵士面前不敢放肆,规规矩矩地向李烬之与费梓桐行过了礼,暗地里猛向秋往事做着鬼脸。甫一入城事务繁多,费梓桐知他三人亲近,令王宿先将一应公文签了,便将其余杂务一并揽了,着他自去方便。王宿连声道谢,人却早已跑在了门外,一边一个搭着李烬之与秋往事,笑笑闹闹地往将军府中小厅去了。

      一关上门,王宿便满脸贼笑地指着李烬之挂在腰际的灵枢道:“啧啧,五哥你老实交待,你可是对小七做了什么,她那么宝贝的灵枢怎都挂到你腰上来了?”

      李烬之一挑眉,搭着秋往事肩膀得意笑道:“我们做什么不是应该,交待个什么?”

      秋往事狠狠甩掉他的手,怒道:“谁和你做什么了,不过是我还欠着你一个定情信物罢了。”

      王宿倒抽一口气,霍地跳开一步指着他们道:“你们俩这脸皮,真该扒下来砌城墙去,保管连卢烈洲都劈不开。我瞧卫昭是多操心了,看你们这样儿,能忍到初七就不错,哪里还能推迟。”

      “这倒不必,我看迟些也好。”李烬之面上似有隐隐的阴郁一闪而过,“如今两军阵前,毕竟太仓促了,前头还有敌兵压着,办也办得不畅快。卫昭想必也是怕我委屈了她,否则以他的性子,怕是宁可让裴初打过琅江也绝不容我推迟婚期的。”

      秋往事自知他是想待解决了孙乾之事再谈婚娶,心中也闪过一丝不安,却立刻压了下去,并不多想。

      王宿并不曾发现他二人的些许异样,自顾自点头叹道:“小七你那大哥哥对你倒真是没说的,这两天朝廷也不知下了多少道檄文痛斥裴初,洋洋洒洒几万言,我瞧不过是四个字:阻人婚期。听说卫昭闹得朝廷里都翻了天,险些又要出兵,最后还是叫刚从西北十六族回来的临风公主硬压了下来,据说卫昭气得病了一场呢。”

      秋往事闻言一惊,急道:“病了?那现在如何?”

      王宿摊手道:“不知道,我后头就出来了,没再听说什么。”

      李烬之见她神情郁郁,安慰道:“你不必担心,他若真病了朝廷哪儿有现在这么安静,想必也是同皇上闹闹别扭,朝臣惯用的把戏了。你若真不放心,我再遣人去探探便是。”

      秋往事知他所言非虚,略觉安心,旋即又皱眉道:“听说这个临风公主与她哥哥不同,很是有些能耐,文的武的都来得,在朝中极有威望,连卫昭都得忌她几分。这两年她都在安抚不怎么安分的西北十六族,如今功成回朝,声势更高,卫昭只怕有的麻烦了。”

      王宿闻言颇有些诧异地瞟她一眼,失笑道:“小七你站错边了吧,卫昭是为恶天下之人,人人都巴不得他尽早倒台,临风公主回朝可是普天争颂呢。”

      秋往事满不在乎地瞟他一眼,凉凉道:“六哥你才站错边了。卫昭如今同咱们是一条线上的人,便说这次,若不是来了个临风公主咱们岂不就能多一道援兵了。再说我才不管他对天下人如何,我只知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中便有他卫昭一个,我不站他这边还站哪边?”

      王宿至此方知她对卫昭竟早已生了感情,自是大觉不妥,方欲开口规劝,却又想到此事本因容府而起,便又生了愧意,讷讷地不知如何开口。李烬之见状便也扯开话题,三人笑笑闹闹地聊了整个下午方各自散去。

      第二十三章 背水(上)

      三日之后,探马来报,宋流同王落所率大军明日日落之前即可进城。李烬之等匆匆忙忙地准备着,秋往事倒是无所事事,整日同火火沐四处闲逛,不时也出城转转,倒顺手把显军的探子捉了几个。

      这一日火火沐仍是闲不住,见左右无事,便撩拨着秋往事向李烬之请了准,带了一小队人出城迎接王落等人。

      时辰尚早,一行人估摸着王落等不会到得这般快,便一路信马由缰,沿着小苍山麓向南且游且行。小苍山是苍鹭岭余脉,地介融明两洲之间,自西南向东北绵延数十里,与须弥山夹立葫芦原两侧,当门关以西的葫芦底便正是两洲间的交通要道。卢烈洲此前便在小苍山脚扎营,掐住了当门关南通明庶洲的道路,此时虽已撤走,仍是在此处留下明哨暗哨无数,秋往事等如何放在眼里,一路或捉或赶,直如游戏一般。

      此时虽已入四月,山中却是春意正盛,树木虽屡遭军队砍伐,犹是东秃一片西秃一片的荒凉不堪,遍地的杂草野花却趁势蹿了起来,照样染就了漫山遍野的盎然生机。

      “今儿个收获颇丰啊。”火火沐兴致勃勃地驱马往水草丰茂处走着,一面东张西望四下打量着道,“才多大功夫,已经打发七个了,瞧那卢烈洲今后还敢不敢派人来偷三摸四。”

      秋往事见她一脸的兴奋,手中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五花大绑驮在马上的三名俘虏脸侧抽得“啪啪”响,不由失笑道:“卢烈洲也该知道咱们大军快到了,所以才派出了这许多的探子。不过这些人不过是最底下的小兵,有不少还是直接征的本地山民充的数,咱们捉了也是没用,卢烈洲才不心疼。”

      火火沐撇撇嘴道:“我就不明白你们风人那曲里拐弯的心思,当日赢都赢了,怎不掀他个底朝天,还非黏黏呼呼地磨着,嫌他不够难缠么?”

      秋往事略垂下眼,轻叹一声,苦笑道:“你道我们当真赢了么?咱们伤他一箭,也只能说是侥幸,一是仗着他一时轻敌,算错一招便招招受制,二是因为他如今身份不同,也爱惜起性命来,并不曾当真豁出来。他伤得不重,并不碍事,显军也只是一时懵了,咱们假如当真往死里迫,激得他拼起命来,显军势必又被他带起来,那时咱们人少,就算能吃了他们,只怕也得耗去一大半。”

      火火沐挑着眉,疑惑地望着她道:“卢烈洲真就这么强?他那时都受了伤,你同李将军再拼一拼真就没机会要下他的命?”

      秋往事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道:“机会是有,还不小,只是就算杀了他,我能活着,五哥多半要赔上一条命?”

      火火沐一愣,讶道:“为什么是李将军?他离得远,最安全的便是他,就算真要死那也该是……”她脱口说至此处方省起不妥,忙讪讪收了口。

      秋往事倒不介意,出神似的缓缓摇头道:“没错,要死也该是我死,可五哥不会让我死的。他的箭再快,毕竟有远水难救近火的时候,我这边当真吃紧的时候,他会上来。”

      火火沐想想确有可能,方欲赞李烬之对她情深义重,忽又觉得不妥,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开口问道:“那你呢?你会让他死?”

      秋往事沉默半晌,低头抚着眉心,轻声道:“我不知道。我现在的确能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让他死,当年我也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让姐姐死,可她终究死在我眼前了。孙乾那一箭射来的时候,我站在姐姐身前,我听见背后弦响,知道如果我躲开,那箭就要射中姐姐了,所以我本没打算躲,真的没打算躲,可那个时候姐姐拉了我一把,终究还是替我死了。”

      火火沐见又勾起她的心事,大觉后悔,慌忙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尽了力了。”

      秋往事眉目低沉,轻摇着头道:“我没有。姐姐那时已经受了重伤,根本没一点力气,我若真的铁了心护她,怎可能被她拉动。是我犹豫了,是我腿软了,是我怕死了。那时候我明白了一件事,我从九岁起,整日里心心念念想着的便是怎样活命,我的血已经冷了,心已经硬了,我已经不知道怎样拿命去爱惜一个人,已经不知道怎样去死,已经不知道怎样,去做一个能担负别人性命的人了。”

      火火沐见她面色水一般沉静,语中却透出丝丝彻骨的冰冷,只觉心中又酸又涩,一时也怔怔地开不了口。

      秋往事顿了一顿,又自言自语般沉声说道:“我听姐姐的话,挨着孙乾呆了三年,没有下山,没有报仇。可现在既然出来了,那我便不能容许姐姐就这么白白死了,否则我还拿什么理由活在世上。即望山的仇,我一定得报,一定得报,不管对手是谁,我也绝不能原谅,绝不能。”

      火火沐眨了眨眼,收回眼中涩意,咬牙切齿道:“没错,咱们定要那孙乾不得好死!”

      语声未落,忽听秋往事一声冷哼,银光没处,只听数丈外的一丛灌木中传出一声痛呼,跟着便有一名猎户装扮之人捂着肋处翻滚出来。秋往事纵马上前一把提起,看也不看便随手向身后驮着俘虏的马匹上扔去,立刻有两名兵士取出绳索上前七手八脚绑缚起来。那人自牙缝中挤出几下【创建和谐家园】,重重喘了两口气,勉力开口道:“容、容军?”

      其中一名兵士手下绳索重重一勒,粗声粗气道:“废话,老子不姓容难道还跟你姓显?”

      那人被勒得连吸两口冷气,带起一阵呛咳,喘息良久方断断续续道:“我、我是道原周将军……”

      话未说完,他已是一阵急喘,几乎接不上气。秋往事却早已惊得一跃下马直冲过来,跳着脚急急指挥众兵士将他松绑,抬至树下半躺着。细看之下,方见他浑身上下伤痕累累,面庞瘦削得只余骨架。秋往事一面三两下扯开他衣服替他上药,一面问道:“是周齐将军派你来?”

      那人点点头,探手伸向怀内。秋往事按住他道:“你别动。”随即便伸手自他怀中摸出一封满是血迹泥污的书信。她略看一眼便收入怀中,继续替那人处理伤口,一面柔声道:“兄台辛苦了,在下容府秋往事,信我会替你交到李将军手上,你先歇一会儿吧。”

      那人面上神色缓缓松下来,略点了点头,便轻轻阖上了眼。秋往事方才抑郁之下出手颇无轻重,哪知却伤了自己人,此时见他嘴角沾着血沫,显是伤了肺脏,纵然不至送命,却难免留下病根,不由大觉内疚,在他伤处厚厚抹了大半瓶伤药,又细细包好,着骑术最好的火火沐小心翼翼地载着他,匆匆返回当门关。

      李烬之等正在城楼上等着迎接大军,见秋往事一行火烧火燎地赶回,皆觉一惊,慌忙开了城门,下城问道:“出什么事了?”

      秋往事马不停蹄,一面向将军府驰去一面头也不回地指着火火沐怀中之人道:“他是道原的人。”

      李烬之心中一凛,随口吩咐兵士去招医官,便也上马匆匆跟去。

      一番忙乱,待安顿好那信使,知道他性命无碍后,秋往事方走进议事大厅。李烬之等人皆已围着厅中长长的东梨木方桌坐定,正传阅着那封信件。

      秋往事照例搬过张椅子坐在席外,王宿凑过去小声说道:“是周齐的信没错,他说日前曾有人持飞鹏令去他那里调兵,他觉得事有蹊跷,便拖着没答应。那人磨了一日也便走了,岂知数日后济城忽然叛乱,紧跟着显军便到,据着济城围攻道原。他虽拼力死守,可显军兵势太强,据说有二十万,到底损失惨重,让我们快发救兵。这信的日期已是六日之前,如今不知怎样。”

      秋往事沉吟道:“如今应当还在撑着,不然显军便过来了。”

      王宿点点头,又道:“你还不知道,今早你们刚走,便有探马来报,说卢烈洲退兵了。”

      秋往事眼中一亮,喜道:“那便是说道原一时半刻还拿不下来,咱们的援兵先到,他不得不退了。想不到周齐倒还真能顶。”

      “谁说不是呢。”王宿叹道,“济城守将是咱们自己人,我先前倒觉得那里牢靠,还怕道原出乱子,岂知如今倒全靠着周齐。没他挡这一道,叫显军打咱们个措手不及,冲破葫芦底,便可直下琅江了。”

      “周齐到底在道原数年,底子扎实,兵也都是自己带出来的,不像济城那样有机可乘。”秋往事道,“不过他到底只有五万人,撑到如今也该到头了。现在卢烈洲也去了,我瞧咱们也得尽快出兵才是。”

      王宿点点头,指指李烬之道:“五哥倒像另有想法,说是一会儿等姐姐他们到了一块儿议。”

      秋往事颇觉讶异,眨着眼想了想,不知他又有何打算,也只得默默坐在一边,一面听众将小声议论,一面等着王落等进城。

      李烬之一直默不做声,低垂着眼似在盘算着什么。秋往事不敢多问,先还专心揣测着他的心思,却颇不得要领,渐渐地也便懈怠下来,呆呆地望着他低沉的双眉出起神来。李烬之忽自沉思之中警醒,不必回头也知那蹭得面颊发热的目光来自于谁。他暗暗一笑,面上仍是一径儿的严肃,低咳一声,装模作样地探头瞧瞧窗外天色,随后便起身对诸将道:“眼下局面诸位也清楚了,该如何应对想必也都各有高见。现在时辰差不多,我同秋将军出去迎接援军入城,各位便不必去了,先在这儿商议商议,待王妃同宋将军等一到,咱们便要定下个对策来。”

      众将起身应下,秋往事躬身行礼辞过,便随李烬之向外走去。

      一出府门,秋往事便忍不住偷笑道:“唉唉,瞧五哥你那张冰块脸,我还真没看出来,原来你也会假公济私。”

      李烬之斜瞟她一眼,下意识地摸摸自己脸颊,正色道:“这如何叫假公济私,四姐他们本便差不多该到了,我难道不该出去迎着?”

      “你自然该去。”秋往事摇头晃脑道,“可迎军入城,你怎么也该带上费将军,带着我,除了私用,哪儿还派得上什么公用?”

      “谁说派不上公用?”李烬之好整以暇地负手踱着,“你在边上呆着我心情便好,心情一好公务便处理得好,这岂非也是公用?”

      秋往事瞪他一眼,懒得同他瞎扯,转问正事道:“出兵的事六哥说你另有打算,怎么,你莫非还想放弃道原,全力守着葫芦底?”

      “自然不会。”李烬之摇头道,“虽说当门关也可守,但咱们这回北上最早的打算,可不仅仅是守门而已。”

      秋往事微一怔愣,失笑道:“正是,你不提我都忘了。原该是咱们打裴初的,谁知中间岔出来这么多事儿,如今倒成了他们攻咱们守了。唉,也不知裴节怎样了。”

      “事已至此,裴节是派不上用场了。”李烬之说得轻描淡写,倒似不十分在意,“不过留着他迟早总有用,这个我已有些打算,只是要等咱们先胜下眼前这一仗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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