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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如此多娇[未完结]》-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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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多娇

      作者:秦女容

      楔子 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注1:“宿”此处音“秀”,本文中凡专用词汇中出现“宿”字,如无特别交待,则一律都念“秀”。

       天色墨一般黑,深浓得让人疑心再无法化开。隐隐有雷声自天幕之后似远似近地传来,低沉暗哑,细密不绝,一如两军对峙将战未战时的战鼓,满蓄着破茧而出前最后的压抑。

      山雨未来,风先迫人,天地欲怒,万物噤声。

      天际几只孤鸟远远飞来,哀哀而鸣,仓惶凄切。蓦地,似是终于绝望于这无处可逃之境,领头一只双翅一僵,直直向下坠去。余下几只失了首领,更觉无措,各自胡乱挣了几下,终是纷纷坠下。

      “止戈之鸟,性恶血腥,若无故而坠,则二十里内,必有杀伐。”江一望拾起地上不住抽搐的白羽黑爪鸟儿,目光如锋,“即望山距此不过十里,这些鸟儿却已是撑不住了,山上此刻怕是已剩不下几个活人了。”

      身旁一名约摸不过十六七岁的年轻小将闻言一愕,倏地跃上城堞,探身直往北边望去:“释奴营好硬的骨头,区区三千人竟将两万精兵都消磨尽了不成。”

      江一望见状不由嗤笑:“你在那上头又瞧得见什么,下来待着吧,孙乾尚不至如此不济,今晚自有你的份。”

      小将悻悻然跃下,长长一叹:“便有剩的亦不过散军余勇,岂堪一击,想不到我王宿(注1)初次带兵竟便要胜之不武。”

      江一望摇头一笑,语声略沉:“孙乾终是老将,届时若做困兽之斗,却也犹未可轻,阿宿你还是好好跟着烬之,不可冒进。”

      “这个大哥放心。”王宿重重拍了拍身旁一名白袍将领的肩膀,朗声笑道,“五哥的话,我自来是服的。想那释奴营号称勇悍冠天下,却还不是经不起五哥轻轻计量?孙乾那残军剩将,自更是不在话下。”

      李烬之闻言微微一笑道:“灭释奴营倒非我本意,是孙乾自己聪明过了头,想将弑主污名尽数推于释奴营头上,如今却是弄巧成拙了。这释奴营自来干的都是填命的差事,在其中欲多活上一日亦是难上之难,能留下来的俱是百劫余生的精锐,今晚若非失了天时地利,纵是以寡敌众,胜负本也还难料。”

      王宿点头叹道:“孙乾想名利双收,自己搭进两万精兵倒也罢了,只是可怜了那三千释奴,原都是释卢无辜百姓,被人强掳为奴,自此命如草芥,好容易有望脱得苦海,却终是毁在这里,想来倒亦可悯。”

      李烬之笑意微敛,唇角略抿,便带出了冷意:“乱世之中,谁不可悯,有人游刃有余,有人举步维艰,终不过各凭能耐罢了。”

      “不错。”江一望容色一肃,微微抬首,“男儿生于乱世,正当仗剑而舞,马踏天下,挣于区区性命者,又何足挂齿。今晚之后,世上再无承天帝,再无大兴国,亦再无释奴营,自明日起,这乱世英雄谱,便有咱们的一份了。”

      李烬之与王宿闻言俱是一凛,遥遥望向北面连绵群峰,暗暗抬手抚剑,只觉锋锐正盛,直欲破鞘而出。

      即望山上,杀伐正烈。

      一名精甲将领跌跌撞撞冲至“孙”字帅旗下,发髻散乱,一身狼狈,颈侧几道红痕,肩上甲胄连同衣衫裂了一大块,竟似叫人生生扯破,右掌鲜血淋漓,已是只余一根拇指。将领曲膝半跪,喘息不定,几番提气,方勉力开口,却是嘶哑得不似人声:“将军,撤……撤兵吧,他们……他们不是人,全……全不要命。”

      “不要命?”孙乾狠狠盯着他,目光似冰似火,右手紧握剑柄,指节煞白,“他们不要命,你们的命却又留来何用?!两万人竟被区区三千人逼至这般境地,竟还有脸来向我乞命?!”

      边上一名青衣文士见孙乾双目尽赤,似已失了理性,忙抢上前劝道:“将军,死迫穷寇,非用兵之道,需知惨胜如败啊。释奴如今也不过剩了不足千数,便逃了出去也兴不起什么风浪。而今承天帝已死,今夜之后,天下又将大乱,将军需徐图后计啊。”

      “徐图后计?”孙乾嘴角微扯,冷冷一笑,“今夜之事若传了出去,天下皆知我孙乾弑主背盟,不忠不义,我还图的什么后计?这一步既已走出,便再无回头,今夜便是折尽这两万人,也不能有一个释奴活着下山!”语毕蓦地双眼一眯,右臂振处,长剑铿然出鞘,身前将领与文士犹未抬起头来,已被双双斩于剑下。孙乾随手甩去剑上血珠,声色俱厉:“传我令,再有临阵退缩、妄言撤兵者,立斩不赦!”

      “将军有令,天下方乱,正待英雄!今夜凡奋勇杀敌的,杀一人者赏十两,杀五人者赏百两,有战死沙场者,全家食禄!若有临阵退缩的,退一步者斩本人,退五步者斩兄弟,退十步者,全家问斩!”传令兵策马疾奔,高声宣读孙乾将令。号令到处,本已惶惶欲溃的守军阵线登时一阵振奋,几名精甲将领举刀嘶声而呼:“杀敌建功,正在今日,我堂堂风族男儿,莫让释卢贱奴看扁了去!”守军一时士气大振,死死迫住谷口,将几欲破口而出的释奴重又往谷内压去。

      仅剩的近千释奴俱挤在谷口处一条陡峻的狭窄坡道之上,厮杀了整夜,至此也早已是强弩之末,眼见得便可冲出谷去,却不料守军军势忽盛,反又重被往谷底迫去。谷底早已是一片火海。劲风呼啸,风中已是带着浓浓雨意,所过之处卷起阵阵浓烟,直与天上浓云连作一片,压得人不得喘息,胸臆欲裂,直恨不能开膛剖腹,倾尽一身欲沸的鲜血。释奴营初时尚能齐心向上,可下有火势上逼,上有敌兵下迫,立足之地愈来愈是窄迫,终于再顾不得敌我,个个见人就杀,只求方寸容身之地。窄坡之上,土壤尽赤,人人立足之下,俱是累累尸骸。

      孙乾策马跃上谷口一块巨岩,亲自督战,眼见得己方阵线渐稳,步步进逼;释奴军心已散,垂死反扑之势虽犹自凌厉,却终被越挤越小,覆灭之势已成定局。孙乾心下方定,却忽瞥见约十余名释奴结作一团,竟犹是半步不退,反而缓缓向上。孙乾眉心一凝,见当先一人身披黑袍,浴血之下难辨面目,只是身形单薄,隐隐可辨却是女子,背上竟犹自负着一人。守军潮水般涌去,也未见她如何挥刀劈砍,却偏偏一至她身边便莫名倒下,三步之内,竟是无人能近。仔细看时,可见她身侧有几道白光凌空翻飞,竟似活物一般,专取人咽喉。孙乾眸光一冷,自齿逢中一字一字狠狠挤出:“果然是她!好一个自在法。”当即策马向前两步,沉声喝道:“拿弓来!”

      秋往事已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身陷这种境地,耳际嘈然杂响,不知是哪方的隆隆战鼓,不知是何处的金铁交鸣,也不知是谁人的厉声嘶叫;眼前一片恍惚,分不清人影,分不清刀锋,只觉一片惨艳的红,翻搅起浓浓的血腥,混着尸骸烧灼时的焦臭满满地塞在胸臆;周身【创建和谐家园】辣的,一缕风擦过亦是生生地疼。这欲生欲死之际的感觉,却早已深深地烙入了骨血之中,熟悉得竟连一丝异样的情绪都激不起。

      眼前又有人影奔来,秋往事看也不看,仍只顾半拖半负着身后女子,一步一步挪着。眼见得人影欺近,蓦地一道白光凌空飞起,倏地划过来人咽喉,带出细细一道血沫。那人犹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已软软倒下,骇然气绝。白光略缓,却是一枚轻薄短刃,约摸不过一掌长,两指宽,两侧从头至尾俱是锋刃,并无握手之处。空中犹有数枚同样的短刃片刻不停,翻腾飞舞,所过之处,只留下一声声未及出口的惊呼。忽听“铛”地一响,却见一枚短刃被一名黑甲将领一刀磕中,远远飞坠。秋往事轻轻一颤,胸口一阵刺痛。余下的几枚短刃亦是微微一窒,当下便有几名士兵趁机逼近身前。

      秋往事深吸一口气,情知损耗过度,已再无力维持自在法,当下暗暗咬了咬牙,倏地收回空中短刃,登时便觉浑身一松。她身形忽快,闪身避过一根当胸搠来的长矛,身形不停,右腕一翻,手中长刀贴着矛杆斜斜削去,登时断指零落,长矛下坠。她左脚一挑,左手一把抄了长矛,圆臂一挥,逼开左侧几人,右手一送,了结了身前那人。随即向前疾冲了两步,又忽地煞住,左手长矛斜斜后刺。左后一人收势不及,登时被刺了个对穿。秋往事并不抽回长矛,只斜向后退一步,左手一拖一抬,以矛杆格住左侧一刀,踏前半步,抬膝狠狠撞在那人腹部,趁他吃痛弯腰,右手一刀斜劈在他颈部。那人登时气绝。秋往事弃了长矛,疾向左前一棵大树冲去。右侧又是一刀劈到,她随手一格,只觉掌心一震,却是势大力沉,回头看时,正是先前那名黑甲将领。那将领见一刀不中,当即手腕一挑,长刀一圈,便向她右肋切来。秋往事眼光一扫,见左前又有一人欺近,心知不能多作纠缠,当下也不闪避,反向右踏前一步,长刀直刺那人左胸。那将领却也勇悍,自恃占了先机,又有铠甲护身,见状并不收势,仍是狠狠一刀劈在她右肋。只听“叮”一声响,竟是如中金石,凝神看时,却见方才几枚短刃不知何时竟已齐齐平帖在秋往事右肋之上,正挡下了这一刀。那将领心知不妙,正欲抽身疾退,却哪里还来得及,只觉左胸一痛,已被长刀没柄而入。秋往事强用自在法硬挡了一刀,一时也觉气息翻涌,浑身发软,四肢百骸蹿过一阵锐痛,未及缓过劲来拔刀回身,左侧又是一刀当头劈到。她当下弃刀侧身,略一偏头,便是狠狠一口咬在那人腕上。那人吃痛松手,长刀滑落。秋往事左手一接,踏前半步,反手一带,长刀自那人咽喉一划而过。再抬头时,只见五步之内,终于再无一个活人。

      秋往事缓过一口气,上前两步行至大树下,忽觉颈后气息略重,回头看时,只见背上负着的女子缓缓睁开眼来。秋往事心头略沉,也不知是悲是喜,将那女子轻轻卸下,蹲下身来冲她微微一笑,轻声道:“姐姐,你再撑一会儿,我们就快出去了。”

      秋随风面色苍白,一身白衣俱被鲜血染透,左肋处犹自嵌着半截断刃,两脚踝处血肉模糊,竟被一条铁链生生穿过。她勉力抬手,轻轻拭去秋往事面上血污,只觉眉目宛然,犹存稚气,分明仍是自己时时抱在手中疼宠的妹妹。秋随风心中一阵酸涩,微闭了闭眼,缓缓开口道:“往事,我出不去了,今后你一个人……”

      秋往事霍地立起,急急打断道:“我们一起出去,我们这就出去。”当即上前扶起秋随风,正欲将她背至背上,忽听她一声惊呼,随即便被她一把扯至背后,力道竟是极大。秋往事被她扯得踉跄跌倒,一阵惊骇,忙抬头时,一枝漆黑羽箭擦着眉心掠过,血珠溅了满眼。秋往事胡乱一抹,急急起身,却见秋随风缓缓软倒,胸前背后俱渗出大片血渍,显是被方才一箭穿胸而过;谷口高岩之上一人跃马弯弓,正是孙乾。秋往事一阵惊痛,忙俯身上前,将她拖至树后,身后果然又有几箭跟着射到,夺夺钉在树上。

      秋往事心底一片空荡,怔了半晌,竟是动弹不得。蓦地似回过神来,倏地起身背起秋随风便向谷口冲去,哑声道:“姐姐,我带你出去。”

      秋随风苦苦一笑,神志渐散,勉力提气道:“往事,你……一个人,要好好活着,远远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别想着……报仇,要……活下去,活下……去……”

      背后的声息愈来愈弱,有凉凉的水珠滴在颈际,丝丝缕缕的寒意直渗进去,沁得心底一片冰凉。秋往事不敢回头探视,也不敢开口相询,只知一力厮杀,对着四周劈来的利刃几乎不加闪避,只想着冲出谷口,冲出即望山,冲出这五年来的漫漫噩梦。守军见她浑身浴血,势若疯虎,也不由胆寒,片刻之间,竟已被她扯开一个口子,仅剩的百余名释奴见状也精神一振,拼力冲杀,紧紧跟上。秋往事眼见得谷口便在眼前,却蓦地脚下一窒,回头看时,只见一名遍身血肉翻卷的男子半躺在地上,一手紧紧拽着她右脚,一手抱着一名断臂女子,眼神已有几分呆滞,嘴里喃喃道:“救救……她,求你……救救她……”

      秋往事面无表情,狠狠一扯右脚,岂知这男子濒死之际,这一拽竟是极紧,一扯之下不曾甩开了他,反倒险些被他拖倒。秋往事堪堪稳住身形,回身便是一刀斩下,男子惨呼声中,右手齐腕而断,断手却犹自死死扣在她脚踝之上。秋往事再不回头,挥刀斩杀了堵在身前的两人,正欲迈步向前,却听背后一声厉呼:“不得好死!你们不得好死!”却见先前那名男子舍了怀中女子,状若癫狂,合身扑上,一把拽住秋随风脚踝上的铁链,狠命一扯一甩。秋往事护之不及,只见秋随风竟被他甩得远远直往谷底坠去。

      秋往事惊痛欲狂,狠狠一刀劈倒那男子,疾往谷底奔去。从谷底向上虽难,从上向下倒是无人阻拦,厮杀了整晚才攀上的高度,不过片刻便已到了底。谷底火势犹烈,浓烟密布,秋往事一路踉跄,衣发俱燃,终于见到秋随风倒卧在不远处,忙跌跌撞撞过去背起她,冲上一处火势未及的岩坡,解下身上黑袍拍熄两人周身火苗,随即便软软倒下,不住喘息。身旁的秋随风早已没了气息,躺在火海之中周身却犹是浑身冰冷。秋往事倒在滚烫的岩石之上,却恍似毫无知觉,怔怔望着黑云翻涌的天空,只觉心底空空的,似是缺了一块,浑身的气力都似自那缺口处倾泻而出,疲倦得连悲伤亦感觉不到分毫。一阵劲风吹过,带起点点火星溅上脸颊,秋往事似被忽然惊醒,紧咬了咬唇,挣扎起身,解下腰带将秋随风紧紧系在身上,扶着岩壁,也不管方向,只往火势小处走去。

      周身灼热,双脚似踩在火炭上,却又似踩在万载玄冰之上,一丝丝难辨是冰是烫的痛楚直渗入骨。空气愈发地窒闷,每吸一口气都觉胸口撕扯般的疼。头颅似直欲从眉心处生生裂开,那带着姐姐心口热血掠过眉心的一箭仿佛就插在颅上,被轰然不绝的雷声震得直往脑中扎去。秋往事不知自己还在坚持些什么,一心只想任自己倒下,再不要有半点知觉,双脚却偏似自有意志般地一步步往前,仿佛纵然主人此时死去,也并无停下的打算。意识渐渐模糊,周身一切都慢慢远去,恍惚似回到了幼时,由姐姐牵着四处走,也是这般的不辨方向,却只觉安心,当时手上清凉柔软的触感,竟似现在犹留在身上……思绪及此,秋往事蓦地一个激灵,只觉右手扶着的岩壁上确有湿凉之意传来,转头看时,却见此处岩壁果然颜色略深,隐有湿意,顺着岩壁向前看去,只见不远处似有一道石隙,隙口用几块大石胡乱遮掩着,细看隐隐可见其中人影。

      秋往事精神一振,抢上前去,手脚并用推开隙口石块,只见石隙极窄,勉强可供两人容身,隙内石壁有水渗出,望之已觉一片清凉。石隙中已藏着一名女子,背对着隙口,一动不动地倦身跪坐着,似是已气绝了。秋往事一把扯开隙中女子,正欲进去,却见隙中竟还有一个不过四五岁大的孩子。那孩子满脸惊惶,却不哭喊,只是双手紧紧拽着那女子的衣衫,似欲将她拉回来。秋往事上前一步,劈手扯过那女子,一把将她推出石隙。岂料那孩子见状,竟发疯般自石隙中冲出,奋力拽着那女子,似欲将她拖回石隙,却又哪里拖得动半分。挣了半晌,似是终于明白无望,缓缓曲下身子,偎进那女子怀中,紧紧抱着她。秋往事见她如此,也不在意,正欲负着姐姐走进石隙,却见那孩子忽回过头来,定定望着她。一道闪电唰地划过,白惨惨地将那孩子的双眼映照得分明,只见其中并无哀求,也无凄切,只是一片清透得不掺半点杂质的绝望,一如九泉深处的幽冥之水,清净到了绝处,反是失了一切生机。秋往事蓦地心中一怮,鼻间酸涩,几乎流下泪来,恍惚自那双澄澈的眸中见到了自己的身影,也是一般的惶惑,一般的无望,一般的连挣扎的理由亦寻找不到。

      秋往事紧紧闭眼,这一步却是再也迈不出去。良久,终是暗叹一声“罢了”,退出石隙,重又将那女子与孩子一同抱回,仍用石块掩住隙口,自己继续沿着石壁,一步步不辨方向地走去。眼前只见一片沉沉的黑暗,身体似受蛊惑一般,向着那黑暗一分分沉没下去。冰冷的感觉逐渐没顶,在最后一丝知觉消失之前,耳际轰然炸响,似有点点冰凉的湿意溅上脸颊。

      如此多娇 第一卷 初见

      第一章 风起

      作者有话要说:注1:按说架空之中不应该出现这类有出处典故的成语,只是后来觉得如果这样不能用的实在太多,于是决定凡是能从字面意义上理解的,不管有无典故都一律照用,至于背后的出处,就请无视吧。

       承宗七年八月十五即望山之变,称帝不足两年的承天帝高旭于南下攻景途中被其麾下禁军副统领孙乾及释奴营联手所杀,雄踞半壁江山的大兴朝亦随之一夕覆灭,东、北两方重又大乱,一时王侯遍地,彼此攻伐不休。

      乱战之中,原承天帝麾下武威将军裴初趁势而起,于广莫洲聚集承天帝余部十余万众,东渡凤江,出齐门关,灭张举、平韩卓,又于济原之上大破临川王董琦,尽取融洲之地。随即顺平江西下,火烧乌野,水灌平岩,连克钱韶、汪定远等十余路人马,攻占不周洲。两年之内,历大小四十余战,踏平北方,自号显平王。承宗九年十月,裴初以“讨昏君、诛乱臣、顺天命、济苍生”为名,率大军三十万顺凤江南下风洲,一路势如破竹。靖朝承宗帝江栾见其势不可挡,急率百官避走西南,迁都凉洲永安。裴初遂轻取风都,于次年正月初一登基称帝,自立新朝,国号曰显。

      而东南一面,先靖朝容王江沛义子江一望承袭父业,踞于南方景洲,即望乱起之后,在清明洲豪族楚氏支持之下,一路引兵北上,大败孙乾所率承天帝余部,一举攻取清明。孙乾率兵退过琅江,踞守明庶洲。江一望命麾下骁骑将军李烬之率精兵锐卒趁水枯潮落之际自上游水面窄处泅水渡江,直插孙乾背后,与正面渡江的主力大军前后夹击。孙乾措手不及,溃不成军,仅率千余亲兵苦战突围,北上融洲投靠裴初帐下。江一望袭父爵,封容王,名虽仍奉承宗帝为主,而一应生杀号令,皆从己出,麾下文武编制,咸于朝廷无异。

      至此,天下九洲之中,西北不周、北方广莫、东北融洲、中央风洲归于裴初,东方明庶、东南清明、南方景洲为江一望所踞,而靖朝承宗皇帝仅恃着山川之险,仍保有西方阊阖、西南凉洲两地,偏安一隅。三方之间,互为牵制,虽暂且相安,而暗流汹涌处,隐隐又是一番风起云动。

      承宗十年十月,南方黄叶犹未落尽,靖朝东北边境上融、明庶两洲交界处的须弥山上却已是劲风吹雪,鸟兽无踪,一派肃寒之象。满山银白之中,却有一行十余人皮裘大氅,顶风冒雪而行。

      当先一名身披黑色大氅的男子举手搭额,抬头望了望天,回头沉声道:“王妃,这雪怕是要大,寻地方避避吧。”

      身后一名白裘女子微皱了皱眉,见天色果是一片阴沉,只得点了点头道:“也好。罗翔,你带人先去前头探探,看看可有能歇脚的地方。”

      那唤作罗翔的男子应了一声,回身一招手,两名灰袍汉子当即上前,紧跟在他身后疾步向前行去。

      几人走后,白裘女子轻叹一声道:“这北地风雪,果与南方不同,看来今日又走不了几里地了。阿宿,你昨日问的那名猎户究竟是如何说的?”

      王宿抹了抹脸上雪珠,不住摇头:“姐,你再问几回他这说法却也不会变了。他说啊,这雪三五日内怕是下不干净的,而待雪停时,山上的路只怕也走不得了,要想去释卢,还是老老实实过当门关的好。还说过一回关虽说要被层层盘剥,但看咱们衣着打扮,想也是殷实人家,不差这些。又说这乱世之中,除了性命再无什么是扔不得的,叫咱别舍不得那区区银子。”

      王落苦笑一声:“若真能拿银子打点便好了,可这当门关守将偏偏正是孙乾,这倒也罢了,这几日竟又盘查得如此之紧,恐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了。”

      “还能是哪里?”王宿冷哼一声,“定是释卢那里了。此行何等机密,我们这边就咱们七个知道,其余连罗翔他们都不过是一路跟着,只怕现在都不知此行目的何在呢。”说着回头冲身边一名身着青色斗篷的女子笑道,“对吧小竹,你们可知道咱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何小竹斜斜瞟他一眼,凉凉道:“这会儿是还不知,但若哪一天知道了,那也定是从六将军您口里漏出来的。”

      周围一阵哄笑,王宿猛咳两声,连连叹道:“小竹你可不能再跟着二嫂了,眼看好好的温柔闺秀便要毁了。”

      只听脑后“嗤”一声响,王宿忙低头时,一团雪球倏地掠过,却听身后一人懒懒说道:“小竹她身为间士,防人口舌原是职责所在,又有何不妥之处?”

      王宿正欲出口辩驳,却被王落拍拍肩膀打断:“定楚说的不错,阿宿你这张嘴原也该管管,每一开口滔滔不绝,就没半句是该说的。譬如昨日说了那么半天,怎也未听你说起雪停之后山路也行不得的话,如今却是进退两难了。”

      王宿听她语中并无沉重之意,知道情势尚未太糟,当下讪讪一笑道:“所谓行不得,想也不过是积雪难行罢了,寻常猎户走不得,咱们却未必走不得。再者说,这当门关咱们是无论如何过不得了,那释卢又是无论如何不能不去的,所以这山路那也是无论如何都要走一走的了。再者再者说,姐姐你那入微法却也不是白修的,问那猎户也不过聊资一说,走得走不得,你还能不清楚么?”

      王落微笑摇头:“我的入微法不过入门而已,到底比不得五弟,我原以为这雪今日也就该停了,却不料竟还是这般大。不过无论如何总也还未至于三五日内都停不了,我们应当还来得及赶在大雪当真封山之前出去。”说着微顿了顿,语声略肃,“只是我们的行踪若当真是从释卢那里漏出去的,那恐怕入了释卢,方是凶险之始。”

      王宿扬眉笑道:“正是凶险才好,否则姐姐你一人来也便够了,我们几个千里风尘却又所为何来?”

      何小竹闻言“扑哧”一笑道:“你这会儿得意,届时可别又似在当门关口一般,见着箭矢飞来就只会冲定楚姐姐叫‘二嫂,交给你了’。”她粗着嗓子拿腔捏调地一学,惹得众人又是轰然而笑。

      王宿自己也不由失笑,摇头晃脑道:“谁让咱们当时逃命呢,若是杀敌冲锋,我王宿当仁不让,可断后掩护这档子事儿,本不就是二嫂专长?越俎代庖(注1),君子之所不为也。”

      方定楚眉梢一挑,点头微笑道:“你这意思,便是说因果法是逃命的伎俩了?却不知六公子可有兴趣试试我逃命的味道?”

      “岂敢岂敢。”王宿连连摆手,“堂堂二品风枢的手段,在下区区一介尘枢,可是消受不起。”

      正说着,只听得前方簌簌踏雪声响,却是方才随罗翔前去探路的一名灰袍汉子远远奔来,行至王落身前,双手负于背后,略略低头曲身行了个敛翅礼道:“王妃,前头五里有一处山洞可避风雪,罗统领已在生火收拾了。”

      王落点点头:“辛苦你了,带路吧。”

      那汉子略一欠身,当下领着众人向前走去。

      来到洞中,却见罗翔正皱着眉翻检地上一堆断枝,见众人来到,忙起身行过了礼,沉声道:“昨日的雪里夹了一整日的雨,这些枝条都是湿的,生不起火。方才路上隐隐见到东北边似是有一片林子,那里背阴雪厚,雪下或许还有干燥木柴,我再去那里瞧瞧,王妃先将就歇着。”

      说着便欲出洞,王宿一把拉住他道:“罗翔你奔前奔后的也辛苦了,拾柴的事儿就我去吧。”

      罗翔正欲推拒,方定楚上前道:“好了,罗翔你也知道阿宿是个闲不住的,就让他去吧,也免得他在洞里上蹿下跳。”

      罗翔听她如此说,也只得无奈道:“这雪就要大了,六将军速去速回。”

      王宿道了声“放心”,语声未落,人已没了踪影。罗翔摇头苦笑,忙令三名灰袍汉子紧紧跟上。

      王宿出得洞来,攀上一棵大树四面一望,果见东北方山腰处密密一片树林,距此不过约三五里,当即跃下树来便直向东北方行去。岂知行到眼前,方见一条深壑拦路,只得绕路而行。这一绕竟便是半个时辰,好容易到得林中,扒开厚厚积雪,其下果有未被浸湿的枝条,王宿忙招呼三名灰袍汉子一同扒雪拾柴。忙了半晌,终于凑够两大捆,王宿喘了口气直起身来,眼见得风雪渐大,正欲招呼三人回洞,忽听得身后灌木丛中喀嚓一响,似是树枝被人踩断之声。王宿心中一凛,冲三名灰袍汉子打了个眼色,蓦地将手中枝条向那灌木丛中掷去,同时向后一跃,倚树抽刀,沉声喝道:“何方鼠辈,还不出来!”

      灌木丛中传来“哈哈”一笑,一阵铿锵声后,二十余名猎户装扮的汉子现身而出,俱是长刀出鞘,四面散开围住四人。当中为首一人踏前两步,冷冷笑道:“好久不见,王六将军一向可好?”

      王宿定睛一看,朗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当日琅江之畔与兄长抢马逃生的林诚林将军啊。如何?你们那新主子待你们可好?”不待那林城回话,便又摇头啧啧叹道,“想必是不怎地好了,不然林将军又怎会沦落到亲自入山捕猎维生的份上。”

      林城面色铁青,狠狠道:“不错,今日猎你回去,自有我的锦衣玉食。当日杀兄之仇,也该一并清算了。”铿地拔刀在手,大喝一声,“动……”一个“手”字尚未出口,蓦觉背心一痛,只听得周围连声惊呼,便已直直倒下,再无知觉。

      那二十余人正欲上前厮杀,刀已举到了半空,岂知竟忽然失了首领,一时怔愣当场,面面相觑。忽见林城身后一人举刀便向身边一人砍去,嘴里喊道:“好啊,这小子反了!兄弟们为将军报仇啊!”

      那被砍之人又惊又怒,连连道:“不是我,我不曾,你才反了……”当下便叮叮当当与先前那人打了起来。余下众人一时不明所以,纷纷提刀围了过去,尚未决定该帮哪方,却听得惨呼连连,已让王宿四人砍倒了一片。众人如梦初醒,忙欲回身抵抗,谁知身后又是阵阵惊呼,只见方才率先出声的那人竟是刀刀狠厉,连杀数人。众人乱作一团,哪里还有心思抵抗,不片刻便已被王宿等人杀了个七零八落。

      王宿砍倒一人,抬头扫见另有一人正向林子深处逃去,当即扬手便欲掷出手中长刀。右边忽有一人喝道:“慢着。”却已是慢了半步,长刀破空而出,惨呼声中,已将那人刺了个对穿。王宿身形不停,向右一蹿,右手成爪便向方才出声那人肩头抓去。那人却是不闪不避,任他抓了个正着。王宿只觉触手绵软,便似抓在一团棉花上,抬头看时,只见那人抿嘴冲他一笑,唤了声:“六将军。”语声清脆,分明却是女子。

      王宿微微一愕,随即仰头大笑道:“小竹你快别用这张男人脸做你那小女儿表情,吓死人了。”

      那人皱了皱眉,一张脸分明仍是男子模样,一开口却正是何小竹的声音:“你还敢说呢,我方才叫你停手,你怎都不听?如今好了吧,一个活口也不剩了。”

      王宿笑叹道:“我那不是见还剩一个你嘛,我如何知道那就是最后一个了。”

      何小竹哼一声道:“早该猜到是我了,不然六将军以为你就这般好命正巧撞上人家内讧么?”

      王宿摊手道:“我如何料到你会跟上来,你当时又未将声音变回来,我一时之间又如何反应得过来。”

      何小竹撇撇嘴道:“我的无相法不过七品之境,哪里这么快变得回来。”说着踢了踢脚边一具尸体,“想不到孙乾竟还不死心,居然追到山里来,好在罗统领见你们迟迟不归,坐立不安的,定楚姐姐便要我出来瞧瞧。我在半路正发现他们一伙人鬼鬼祟祟的,又认得领头的正是前日当门关口的那人。我不敢惊动,便趁他们一心跟着你们,悄悄杀了一人,换了他的样子混了进去。”随即抚了抚脸,闷声道,“这张脸一时半刻还变不回去呢,丑死了。”

      王宿俯身自地上拾起一把长刀,“哈哈”一笑道:“那你是现在便随我们回去呢,还是待变回原样了再出去见人?”

      何小竹瞪他一眼:“你还有心思说笑呢,孙乾不会只派了这一拨人,不知山洞那边是否平安。”

      王宿挥挥手,正欲答话,忽听得“铮”一声弦响,忙大叫一声“趴下”,便扯着何小竹卧倒在地,向旁滚去。眼中瞥得一支箭矢掠过眼前,脸上溅到几点温热,心中一惊,却听得一道阴沉沉的声音远远传来,“他们有没有事,你亲自去冥府问问不就知道了。”

      王宿无暇他故,滚至一棵树后便忙扶起何小竹,急急问道:“你受伤……”

      语声忽顿,却见何小竹圆睁着双眼,眸中一片散乱惶惑之色,右手死死拽着王宿前襟,双唇一张一合,却只发出嗬嗬之声,喉际穿了一个窟窿,正汩汩冒着紫黑色鲜血。王宿又惊又痛,抱着她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何小竹目光微聚,渐渐露出哀戚之色,缓缓将头埋在王宿怀中,浑身一阵剧烈颤动,再抬头时,面容已恢复了原样,她勉力动了动左手,却已是无力抬起。王宿握起她的手,轻抚上她已无半分血色的脸颊,附在她耳际轻声道:“你放心吧,已变回来了,还是一样漂亮。”何小竹神色略安,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双眼渐阖,已是气绝了。

      王宿紧闭着眼,将何小竹搂在怀中,耳际却听得林中簌簌杂响,一片弯弓搭箭之声。王宿小心翼翼地将何小竹放下,轻轻解下她项上一枚圆形佩饰收入怀中,并不抬头,只专心致志觑着何小竹容颜,沉沉开口道:“黑羽铁箭,来的是孙乾还是孙复?”

      林中一人缓步走出,约摸不过二十上下年纪,也是猎户打扮,却是一身的倨傲。手上一张漆黑铁弓,远较寻常木弓为大,身后箭筒中的箭矢也是通体漆黑,又细又长。那人轻拨着弓弦,傲然开口道:“凭你们几个也配要家父亲自出手么?有我来送你们上路,已是看在三年前一场交情的份上了。”

      王宿仰天大笑:“我若不曾记错,当日你爹那张惊风铁弓被我五哥一箭射断之时,你小子应当正同一众女眷忙着逃命呢吧!如今竟还有脸将你家那残弓断箭拿出来现眼么?”

      孙复面色一沉,冷哼一声:“ 我这残弓断箭却不也一样在你王六将军眼皮底下杀人?当日是我奉命护家眷后撤,不曾遇上李烬之,否则今日岂有你在这里得意。”

      王宿神色一冷,缓缓起身,行至三名灰袍汉子身前,暗打了个手势,盯着孙复一字一句道:“你这便会知道,我王宿眼皮底下的人,是否当真是你孙复杀得的。”蓦地断喝一声,“三位兄弟,随我杀人!”

      三人当下暴喝一声,各自跃出,其中一人疾往林外来时之路退去,令两人分两面向林中隐隐绰绰的数十名箭手冲去,王宿则是直直奔向孙复。

      孙复疾退,抽箭张弓,大喝一声:“射!”当下数十支箭矢破风而来,四人连挡带格,仗着风劲雪密,视线不清,又借着树木掩蔽,三轮箭雨过后,竟只有一人受了轻伤,王宿更已是逼到了孙复身前。孙复心中一凛,情知密林之内,弓箭威力难免大打折扣,当下挥手喝道:“大家上!”众人当即掷弓弃箭,拔刀冲上。王宿见状打了个呼哨,两名灰袍汉子当即向他靠拢过来,三人抵背并肩,与孙复手下之人杀作一团;另一名灰袍汉子则已堪堪退到了林外。孙复趁着王宿被数十人团团围住,远远退开,弯弓搭箭,伺机而射。

      一阵拼杀之下,孙复手下人数虽众,但终不及王宿三人勇悍,又见孙复在一旁趁着混战偷射冷箭,也不管是否伤到自己人,渐渐都无心恋战。王宿三人俱已多少负了伤,感觉前方压力略松,当下一鼓作气,连杀数人,堪堪便要突围而出。孙复见时机正好,倏地一箭射出。长箭去势如电,穿透一人右臂之后正中王宿左肩,将两人生生钉在一起。王宿中了一箭,只觉肩头麻痒,显是箭上有毒,情知不能久战,当下半步不停,刀交左手,右手握着箭杆狠狠一扯,连血带肉地拔了出来,随即一拧一拉,便拽着箭杆拖着那右臂犹被穿在箭上之人一同向孙复冲去。那人痛彻骨髓,嘶声惨呼,却又挣之不脱,只得连滚带爬地踉跄跟在王宿身后。孙复自幼在父亲荫庇之下长大,虽亦历过战阵,却从未真正与人拼杀,见得王宿眼神如火,一身杀气,风雪之中看来直似鬼魅,顿觉心胆俱寒,胡乱放了几箭便一面高声招呼手下拦截,一面径自往树林深处退去。王宿吸一口气,右臂猛力一抡,将拖在身后那人连人带箭直甩了出去。那人在空中与孙复射来的几箭撞个正着,一声惨呼犹未出口,已是身插数箭,坠地而亡。孙复见连射的几箭竟未能阻得王宿半步,手下兵众又是远远坠在后面,全无拼力护救之态,当下再不敢停下射箭,索性将弓箭远远抛了,放足狂奔起来,一心只等着王宿自己毒发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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