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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那锦衣女子走近,寒尘认出来,她正是昨日见到的少庄主张梓萱。寒尘此刻伤痛不适,估计自己没力气起来下跪行大礼,索性闭上眼装睡,希望少庄主心善不计较他的过错。他思量着,为何少庄主独自一人,也没带仆从,跑来下仆院子的草棚来呢?就算是关心他这个身份不明的奴隶,也不必只身亲往,只用传唤他去觐见才对?
谁料,少庄主来到草棚,见寒尘闭眼躺着看似昏迷,她并未理会也不计较他失礼,而是放轻脚步向着财叔走了过去。
财叔借着月色,正坐在草棚外边的地上编柳条筐子,虽然监工都许他休息,他却闲不下来。他是背对着院子大门那边,是以并未注意到少庄主靠近。
张梓萱走到财叔身后,低声道:“爹,都说了你晚上不必劳作,好好休息就是。难道又有人难为你?”
财叔慌忙转过身,下跪叩首,并不抬头,卑微道:“少庄主您怎么又说胡话了。下奴是死契奴隶,手脚能动自然要为主人家里做活。您总是如此关照,下奴惶恐不安。”
张梓萱俊俏的脸上浮起一层愠色,愤愤不平道:“父亲不让我喊你爹亲,可是母亲私下里叮嘱我不能不知道谁是生身父母。爹,只因你是死契奴隶,就算是与母亲生了我,也还是归为奴畜物品之列,别说是名份,温饱都难以维持。现在女儿长大了,有出息了,能为你争一些好处是一些。她们若敢欺负你,尽管告诉我,我将她们统统打发走就是。”
财叔仍然匍匐在地,颤声答道:“下奴谢少庄主关照。其实下奴自从调入庄内,每日都很清闲。倘若再如此闲下去,光吃饭不干活,实在是对不住主人家。庄主大人仁善,也想必不愿意长期养着一个懒惰的奴隶。下奴自知本分,盼少庄主自重,不要再来探望下奴。”
那两人说话其实是轻声细语,少庄主也怕吵醒了草棚子里“昏迷”的寒尘。
寒尘耳聪目明,本就是闭着眼睛假装昏睡,实际将那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原来堂堂少庄主的亲生父亲竟是一个低微的死契奴隶。按国法常理,死契奴隶无论生的是儿是女都归为主家所有,生下来就要打上烙印充作死契奴隶。想必是锦绣山庄的庄主一直没有女儿,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这才开了特例。
少庄主嘴里的父亲,应是庄主的正夫。正夫地位高于其他男子,妻主的孩子都必须称他为父亲,正夫往往管辖着妻主家里所有男子,给谁名份,孩子许不许叫爹亲诸如此类,都由正夫点头才行。
“爹,你再忍一忍。等女儿娶了正夫,就和母亲提分出去单过,带着你搬到别院住。那时父亲也管不着了,女儿就可以好好侍奉你。”少庄主勾画着美好的未来。
财叔知道女儿心善孝顺,不过自古风俗又有国法约束,岂是她能改动的?他耐心劝道:“少庄主是家主大人唯一的女嗣,岂能搬出去单过?正夫大人也需您养老侍奉,少庄主莫要再说这些荒唐话。此处还有旁人,您如无其他吩咐,且快些回去吧。”
这会儿院子门口影影绰绰有灯光和人声,是服侍张梓萱的下人们找过来了。
张梓萱不敢耽搁,也怕人多嘴杂,连累她的爹爹遭人闲话,只好提着灯转身匆匆离去。
寒尘等着旁人走远院子里消停了,方才睁眼。借着月光,却见财叔捂着脸肩膀耸动,仿佛正在低声哭泣,他赶紧问道:“财叔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财叔匆忙抹去泪水,掩饰道:“没,有砂子进了眼睛。你醒了?伤还痛吧?唉,可怜孩子。”
“下奴没事。财叔若有什么不开心的,一个人憋闷,不妨讲出来。下奴听说烦心事讲出来,比闷在心里能舒服一些。”
“没事的,时辰不早,你睡觉吧。我明天看机会,试着去求那药童再来给你看看伤。”财叔一边叹息一边又叮嘱道,“你虽是年轻自认身体好,可你这一身伤若硬撑着好不利索又要干活,早晚落下病根。死契奴隶命贱,没人在乎死活,你需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才是。”
“财叔是嫌弃下奴粗陋污秽,才不愿与下奴多说心里话么?”寒尘听出财叔是不愿将心里烦闷告诉他,他难免委屈生了自卑,他那样问其实心里也确实那样想。财叔虽然是死契奴隶,不过因着与家主生了个女儿,身份自然不同。他不愿意与别的低贱奴隶产生太多瓜葛也无可厚非。是以,寒尘只是问了一句,见对方沉默不语,他便不敢再提起话茬。
伤痛一直是不断的,寒尘又忽然觉得心口憋闷一揪一揪的,嗓子里仿佛又涌上血腥,虚汗出的厉害风一吹冷的很。他赶紧蜷缩成一团,想要将破毯子裹的紧一些,留住身上热气。紧接着他意识到,这里只有一条毯子,没见其他铺盖。草铺和毯子都是财叔的吧?他竟厚着脸皮占了那么久而不自觉,让财叔如何休息?
寒尘咬破嘴唇维持清醒,用尽所有力气挣扎着爬出草铺,蜷缩在草棚外边。
财叔这才好像回过神来,丢下手里的活,站起身跑上前,数落道:“傻孩子,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嫌弃你。”
寒尘卑微道:“对不起,是下奴不懂事。下奴身体肮脏不洁,以前也是睡在畜棚都会被赶到外边的。那些铺盖是财叔的物品吧,下奴占了,您睡在哪里?”
财叔望着地上蜷缩颤抖着的寒尘,心内满不是滋味。这孩子身上各色伤痕层层叠叠,几乎找不到一块好皮肉,那羞耻地方也红肿着,可能是被女人粗暴使用过。他身上只围了一块遮羞布,再没有衣物。他的头发参差不齐剪的很短,莫非是长长一些就被主人割去卖掉了么?就算这孩子容貌不佳,是死契奴隶,却也不能这样残忍对待他啊,真是一直将他当成无知牲畜么?现在他竟然连主人赏赐的剩饭菜都不敢吃,草铺也不敢睡,那惶恐不安的样子看着实在让人心疼。
财叔弯腰,温柔地将寒尘抱起来,带他回到草铺,安抚道:“我怎么会嫌弃你?我也是死契奴隶。咱们两个挤一挤,盖着毯子应该能睡下。晚上天凉,你那样睡地上会冻坏的。”
“谢谢财叔。”寒尘哽咽地说了一句,闭上眼,不让泪水流出来。
“你昨晚昏迷的时候,好像很怕被主人卖掉,傻孩子,这下你不用怕了。听说你主人昏迷的时候,是你拖着她前行求助。这样忠诚的好奴隶,一定能讨得主人欢心。”
寒尘忧伤道:“财叔,下奴是才被卖给现在的主人没多久。或许,现在的主人觉得下奴没用了,就会将下奴丢弃。”
“不会的,别怕。你是她的死契奴隶,不会再被卖掉的。”财叔愣了一下,又惊讶道,“啊!那你以前不是死契奴隶了?唉,死契奴隶最是低贱的算不得人,你若不是生下来就如此,心内难免许多委屈。”
寒尘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试图甩脱伤痛阴影。他其实不想睡去,怕噩梦纠结,才总是找些话题聊天。
他见财叔也不太困倦的样子,就再次提起勇气,小心问道:“财叔既然不是嫌弃下奴,可否说说您有何烦闷的事情。下奴觉得您的生活已经比一般死契奴隶好许多,您为何好像还是不开心呢?”
32不公之事
“你说的对,我不该有不满,我应该知足才对。可我……唉。”财叔眉头紧锁,并不否认自己不开心,只幽幽道,“我自小就是死契奴隶。那时候锦绣山庄还没有如今这么大的产业,家里使唤的奴仆不多。我因与主人——也就是现在的庄主大人年纪相仿,有幸可以陪着她一起玩耍。主人读书识字或者外出交友,都将下奴带在身边。下奴或充作桌椅物件,或端茶递水,一直沾了主人的光,兴许比一般死契奴隶有了些见识。所以我心内不由自主生出了妄念。”
寒尘听得心念一动,感觉财叔隐隐所指的妄念,或许是死契奴隶对主人有了非分之想的那种妄念。这与他现在的情况何其相似?不过少庄主容貌俊秀,可以想见财叔年轻时必然不难看,财叔又能随侍主人有些见识,情难自禁也是无法避免的。
这样说来,寒尘觉得自己会对主人生了妄念并不是特例。他的主人来自神仙圣土,仁善聪敏坚毅勇敢那么优秀,他怎能视而不见怎会不动心?那么他是否应该学的是克制自己的感情,不要让妄念左右酿成错事。也许眼下就是上天给他的机缘,让他可以从财叔那里知道一些经验,学会遵守奴隶的本分。
于是寒尘压下不甘不愿,虚心请教道:“财叔,下奴现在的主人也是温和仁善,下奴自然是仰慕主人。这算不算妄念呢?倘若是妄念,该如何控制才不会惹事生非呢?”
“傻孩子,你可知死契奴隶不得婚娶,与谁配种全由主人定夺?仰慕主人在所难免,想要克制避免是非却不是由你一个人说了算守的住的。我当年虽有妄念,却也不敢做出格的事情,只不过偶尔无人的时候自己偷偷哭,哭过也就罢了。”财叔的声音沧桑,“后来主人娶夫纳侍,正夫大人说尊卑有别,渐渐让主人疏远死契奴隶。那时主人事业顺风顺水,家产越来越大,也顾不上关照我。但是我还盼着能一辈子留在主人身边,哪怕只是当个物件侍候着,能天天见到主人就好。正夫大人对此很是不满,趁着主人外出做生意,就安排我与别家死契奴隶配种。我那时不懂事,也不知怎的就是不从,绝食寻死闹了一场。后来幸亏主人知道了,拦着正夫大人,不再逼我配种。我更加感激主人的好,心也陷得更深。”
寒尘想起在漠西镇上的遭遇百感交集,轻声道:“财叔的主人是个好主人。其实当初也有人想租下奴配种,下奴的主人却拒绝了。”
“孩子,这么说来你的主人也不错呢。”财叔附和了一句,不过又想起寒尘那一身伤,自然不信他的主人能好过庄主。
寒尘却道:“嗯,下奴的主人可能觉得那人出价太低才舍不得吧。财叔,您说,下奴的主人倘若是对下奴不这么好,下奴会否就能少了妄念呢?”
“傻孩子,这世上对男儿不公,对身为男子的死契奴隶更是严苛。你知道什么是好么?”财叔忽然发问,眼神迷离。
寒尘自然知道什么是好,他只是不愿意相信,不愿再滋长自己的妄念。也许他的主人就是心善,就是为了得到回去神仙圣土的线索才能这样关照他。他若再奢求别的,就会遭报应,害人害己。
财叔见寒尘不答话,以为他是从没体会过更好的事情,于是说道:“现在想想,倘若当初我不知道什么是好,现在也就不会如此伤心难过。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信的,主人对我与一般死契奴隶不同,我想她至少曾经是喜欢过我的。那时候主人与那些夫侍们一直生不出女儿,烦闷焦躁,时常喝得大醉,一醉了就打骂夫侍,近身伺候的人都怕她了。正夫大人倒想起了我,要我去服侍,因我身份地位不过是个物件被打骂死伤了也无妨。主人喝醉了似乎分不清我是谁,硬要我侍寝,我是主人的物品怎能反抗?何况我仰慕主人已久,自然是心甘情愿从了主人。谁料主人有一日让我侍寝之后,搂着我偷偷说,她其实不是真喝醉了,她是故意的,故意想要我服侍她。她想给我生个孩子。我当时以为自己在做梦,换了是你也不会信吧?”
寒尘回忆起被他的主人抱在怀里的温暖,回忆着他的主人淡淡的体香,也疑在梦中。
寒尘没有问,财叔也没有继续讲。他陷入沉思,那时候主人搂着他说的话,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哪怕主人是随口说说,他也觉得是莫大的幸福。
主人竟然没有骗他,她怀孕了还生下个女儿。滴血验亲,女儿的血与主人的夫侍们都不相融。他这才相信,那是他与主人的女儿,算不算造化弄人?
依着国法,死契奴隶的子女都是主人的死契奴隶。那孩子生下来,就该打上烙印。主人一直盼着生个女儿,哪里舍得将女儿当了死契奴隶?主人去衙门使了银两,终于给女儿报了正式户籍。正夫大人却怕旁人说三道四,影响了女儿的前程,禁止泄露女儿的生父身份,更是不许女儿喊他爹爹,免得不明情况的人因此看不起她。
财叔也怕因着自己低微身份,连累了女儿,自请去田间劳作,极少回宅子里。也不知道他的主人怎么想的,竟让女儿知道了身世。而且女儿仁善孝顺,懂事后想方设法将他调回宅内,颇为照顾。
他本该知足,可是他并非无知奴隶,他偏偏是懂事的,能够想的更深远。他知道想要入朝为官,除了科举高中,还要翻查家谱验明正身。在这小地方拿钱能办的事情,到了京城就未必了。他的女儿早晚要去京中赴考,她一心从政,若被人查出有个死契奴隶的爹爹该如何是好?
他怕女儿因他牵累,官做不成,甚至还会被人诬陷成了奴隶,他绝对不能给女儿留下这样的隐患。女儿未满十八岁就已是学业有成中了举,那一年他其实想过自行了断,免得再拖累她。
可他懦弱胆小,贪生怕死,享了这些日子清福,竟还想继续活着,舍不得去死。他的女儿对他越好,他越是难安自责,想着想着就哭了。
他这几天一直犹豫着,是不是可以再贪生几日,等着他的女儿离家启程赴考之后,他再去死。每每思及此事,他就免不了伤心悲痛,恨这世上不公。他若非生来就是死契奴隶,他哪怕没有名分只当主人的屋里人,那也不会忧心如此,只剩死路一条。
然而这些苦楚,他永远不会对人提起,烂在肚子里死了带入土,总之不能为女儿留下隐患。
“财叔,如果主人喜欢奴隶,就像您说的那样么?”寒尘痴痴问了一句,“主人会明说喜欢么?”
“傻孩子,那不过是主人随口一说哄人的,切莫相信。”财叔口是心非,不愿泄露自己的秘密,又不安道,“难道你的主人也让你近身服侍,还对你说过类似的话么?”
寒尘自嘲道:“下奴遇到现在的主人之前早已不是清白身,肮脏低贱之物而已。下奴有自知之明,怎敢妄想其他。主人仁慈,对下奴关照一二,恐怕也是出于同情怜悯。”
“你自己明白这个道理就好。”财叔叹了一口气,告诫道,“倘若你的主人真让你侍寝,你也不要生别的念头,否则将来更是痛苦。有的时候,我很后悔,不如愚昧无知的奴隶,得了温饱就开心了。懂得越多越有烦恼,全是我自找的。古训男儿无才便是德,极为有道理,浑浑噩噩过活也是一辈子,聪明了反倒不是福。”
财叔的话一句句敲打在寒尘的心上。
寒尘曾经问过摄政王,为何男儿无才便是德,为何世间男儿要受那么多不公待遇。摄政王当时很是诧异,不知道他怎么就觉得不公。那么多男人都循规蹈矩,由着妻主支配使唤,不用烦恼家国大事,不是一样活的很开心么?难道说让男人读书明理之后,让他们能有机会与女人一较高下,他们反而不开心了么?
寒尘不止一次扪心自问,男帝的心愿和他的理想倒底是不是对的。男人本来依附女人生活的好好的,为何要争那口气要求所谓平等?可就在他彷徨迷茫的时候,摄政王又为他指明了方向。男帝当初不是不想为而是不能为,民众蒙昧温饱尚难普及哪有闲心计较其他,变革的时机不到,翻天覆地的大动作于国于民都无益处。何况女尊传统承袭千年根深蒂固,男人受到的不公待遇,岂是三年五载能解除的?就算变革,也必然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需循序渐进一步步推进才行。
若非新帝完全不赞同摄政王的政见,若非小人挑拨,摄政王绝对不会铤而走险去行夺权之事。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寒尘至今仍为自己的过失耿耿于怀。
寒尘不懂,这辈子他历经磨难已与幸福无缘,杜师傅也不让他插手小主人的事情,那他活着是为了什么?只为了告诉他的主人回归神仙圣土的方法么?然后他就可以去死了?
为何他有不甘?为何他仍存了妄念?
他看到太多不幸的男人,他知道世间疾苦,他不愿那些男人被陈规陋习束缚着,妻离女散,亲手断送幸福。
他若放弃了,去死了,还会有人继续男帝的遗愿,推进变革的事业么?
能像摄政王那样开明,为国为民,包容众生,想的深远的女人世间能有几个?摄政王失败了,还有谁敢迎难而上向新帝提出如此政见?
寒尘想到这些又难免忧心忡忡,同时自嘲,他现在算什么东西?这些国家大事根本不是他一个低贱奴畜该思量的。他为何就是学不会忘不掉,做不到本分?
忽然一盏灯转过院子的门,亮了起来。
有个家丁急匆匆向着草棚这边走,一边走一边喊道:“财叔,那个奴隶醒了没有?他的主人睡不踏实,怎么劝都劝不住,硬是要他来服侍。”
寒尘知道被他的主人惦记着,心中莫名一暖。于是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沦落至此还能有这么强烈的生念。或许就是他的主人给了他希望,让他有了精神寄托。就在初见之时,他的主人周身上下散着圣洁的光晕,那一刻不仅照亮了他的心,也摄走了他的魂魄。
33美貌少年
财叔轻轻推了推寒尘,寒尘挣扎着爬起,与财叔一并跪好,向那传话的家丁叩首行礼。
那家丁见寒尘能动,便放心催促道:“既然能动就别耽搁了,洗干净去前面客院里服侍你的主人吧。”
寒尘不敢让人家久等,却因为体虚一时站不起来,就手足并用爬向院子里的水井。财叔急忙跟过来,迅速打了井水,帮助寒尘冲洗身体。
那家丁是女人,自觉主动避到院子门口,脸朝着外边,并不看寒尘冲洗。
冰冷井水倾倒在身上,伤口上本来敷的药膏被毫不留情的冲掉,淋了水的肌肤被寒风刮过,又冷又痛身体禁不住战栗,寒尘却仿佛全然无觉,咬牙忍住【创建和谐家园】。这是他该受的苦,怨不得旁人。他应该庆幸现在还有财叔帮忙,那个家丁也是守礼心善的不曾奚落催促,否则他一个人站起来都难,更是没有体力打水清洗。
如此洗漱之后,并没有多余的布料擦身,财叔将自己的上衣脱下来要为寒尘擦去水渍,寒尘则将已经淋湿的布巾又裹回腰间,闪开到一旁,故作轻松道:“财叔不用擦了,风一吹身上的水就干了。”
财叔心疼道:“傻孩子,你伤病没好身体正虚弱,冲洗后不擦干,遇了冷风会受寒的。”
寒尘笑道:“真的没事,以前也不用擦的。下奴已经习惯,不怕冷,您别弄湿了自己的衣裳。”
财叔叹了一口气也不强求,穿好唯一的单薄上衣,扶着寒尘站起来,搀着他走到门边。
寒尘不要财叔再送,扶着墙喘息片刻,强提一口气,一瘸一拐跟着那家丁向着客院而去。
锦绣山【创建和谐家园】大业大,宅子里院子套院子,房屋鳞次栉比。那家丁带着寒尘沿着奴仆走的夹道七拐八拐,走了一会儿才去到一处僻静的院子。
那院子门口点着灯笼,门楣雅致,一石一木摆放都有讲究,充分体现出主人家的高雅情趣。
此时院子门口候着的人看到那家丁带了奴隶过来,终于松了一口气,上前说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李小姐又念叨了好几次呢。”
寒尘不敢怠慢,在院子外边就已经跪下行礼,得到允许之后,跟着爬入院内。他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死契奴隶等同牲畜,在前面主家院子里根本没有资格站立行走,必须是跪行。他虽然觉得跪行屈辱,却也不敢生事惹麻烦。
那两个家丁本来还担心寒尘不懂规矩,却见他乖巧地爬了进来,便不多话。
这时正房门口帘子一挑,走出一个美貌少年。
寒尘只见那少年肌肤白皙,眼睛大大的,下巴尖削,头发乌黑,顾盼之间带着天生的娇柔妩媚之气。不过那少年的衣饰并不华贵,只是普通布料样式,这种装束应该不是主家的公子男眷,这究竟是何人?
那美貌少年见两个家丁回来,并未注意到地下伏跪的寒尘,只亲切问道:“武姐姐,越姐姐,李小姐的奴隶可曾带来了?李小姐醒了两次都在问这件事。现下她又晕了过去,是否要通知大夫再来诊治?”
一个家丁热情回话道:“秋怜弟弟,你武姐姐办事还用到你操心啊?唉,你看这不是那个奴隶么?我之前还以为会是个美人,却原来长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李小姐如此惦记着要见他,是为了什么?”
秋怜眉头微蹙,上下打量了寒尘几眼。他也没想到李小姐心心念着的那个死契奴隶竟是这般模样,赤着上身,仅腰间围了一块短小的遮羞布连条裤子都没有,头发参差不齐,露出来的肌肤上全是乱七八糟的伤痕。他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定神。
屋内传出声音,是李霄雪又醒了,放心不下,问道:“是寒尘来了么?”
秋怜忙不迭应道:“李小姐,您的奴隶已经带来了,让他进来见您么?”
李霄雪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生怕她们因着寒尘身上的烙印就薄待他,这才死活坚持着要将寒尘带来自己身边。如今听闻人已经来了,她强打精神说道:“快让他进来,真是多谢了。”
秋怜与那家丁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挑起门帘,不忘对寒尘叮嘱道:“你是叫寒尘么?你的主人让你进来呢。小心一点,房内床边是铺着毯子的,别弄脏了。”
寒尘在院子跪了片刻,身上的水大部分已经被冷风吹干了,他用手蹭了蹭膝盖确认没有沾上泥土污秽,才敢爬过门槛,进到房内。他看到在床榻边上果然铺着厚厚的毯子,做工上乘,他顿时停住没有再上前。
秋怜瞟了寒尘一眼,见他倒是乖巧地只跪在毯子的范围之外,而且不用人提醒毕恭毕敬在青砖石地上叩首行礼,心中猜测着李小姐多半是大户人家出身,便是身边使唤的死契奴隶都通晓礼仪一看就是受过良好调、教懂得规矩的。
李霄雪用没有受伤的手臂支撑身体,抬头向门口望去。看到寒尘竟然仍是赤着上身,连蔽体的衣物都没有。他身上那些伤口狰狞绽裂着,头发湿淋淋的兴许刚刚冲了冷水。他不敢上前,难道真是怕弄脏了毯子不成?她心痛不已。
一旁秋怜却不晓得李霄雪的心思,自作主张代为解释道:“李小姐,您看您的奴隶好好的,并无大碍。之前听说少庄主还特别关照赏赐了饭食。”
李霄雪镇定心神,有许多话想单独对寒尘说,便客气道:“秋怜公子,从昨晚到现在多亏你细心照料。你也累了吧?今晚早些休息不用担心。有寒尘在,让他服侍我就好。”
“李小姐太客气了。奴家只是庄上的使唤人,哪敢当公子的称呼。李小姐如有吩咐喊秋怜名字便是。”秋怜说罢这句,又担心寒尘一身伤没有力气服侍旁人,主动请缨道,“李小姐,奴家看您的奴隶也有伤,哪有力气伺候人。庄主大人既然已经指派奴家照应着,奴家怎能偷懒?何况您身边也没带着其他细致体贴的男人。您放心,奴家不会打扰您休息,奴家倘若是累了在一旁矮榻上躺一会儿,也好随时听您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