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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在彬语塞。
画眉又转头去看杨柳:“娘,你们刚才……在吵什么?什么意外,什么好了一场?”
杨柳不语,眼泪哗哗涌出。
画眉的眼睛在爹娘脸上移来移去,看起来迫切想要得到一个答案,然而并没有人回答她。画眉脸色越发刷白,她看着画在彬的眼睛:“爹爹,你们刚才那些话的意思是――你喜欢上别人了吗?”
画眉目色复杂地看着父亲。再过几年就知天命的画在彬,竟丝毫不显老态,身躯挺拔、眉目间散发着迷人的成熟男子气息,他一直是画眉心中的骄傲。
一向进退有度的画在彬脸上头次现出一丝狼狈,他走近几步,握着画眉的肩:“眉眉,你听爹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青娘……那真的只是个意外。”
画眉脑中“轰”地一声,不可置信地盯着画在彬,觉得“青娘”二字念在爹爹口中竟是说不出的刺耳。她的声音有一点儿颤抖:“当真……爹爹……”
杨柳失力地靠向一旁的廊柱,无声流泪。
画眉看了看杨柳,又看了看画在彬,像是猛然回过神来,转头便跑,完全不管画在彬在后面焦急呼唤。
画眉冲到画谦的住处,只见到小海窝在奶娘怀里玩着一只木制的小马,这才想起画谦此时应在禁卫营中。她不顾小海叫唤“姑姑”,又转头奔出,一口气跑到秦暮楚家中,守门的护院抱歉道:“画小姐,秦少爷一早便出门去了。”
画眉问:“他去哪儿了?”
护院想了一下:“少爷好像带了府里的花匠出去。”
画眉一下子反应过来了,知道秦暮楚是去了舒年那里,心里更加黯然:“我知道了,谢谢你。”说完转身便走了。
是啊,秦暮楚现在有舒年了,她不可能还像从前那样,受了点儿委屈就跑来抱着他大哭一场。画眉茫然地在路上走着,晕乎乎地上了一辆马车,给车夫扔了把铜钱。等到马车停下来后,画眉转目四顾,不免一惊:“师傅,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车夫笑道:“小姐,是你让我送你来诚王府的。”
画眉觉得自己一定是难过晕了,才会想到来这里。她仰头看了看镏着灿灿金边的王府门匾,自嘲地笑笑,沿着围墙根走出几丈远,背贴着墙角坐下,不知不觉又流下泪来。
画眉将头埋进搁在膝盖上的臂弯里,无声地哭泣。她一向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一个幸福之家的温暖,所以在这种幸福和温暖忽然间毫无预兆地坍塌时,她茫然不知所措。
一匹棕亮的骏马在王府门前一个急刹,马背上的紫衫身影轻松利落地跳下,将手中缰绳随手一扔,立即有人上前接过:“王爷,您回府了。”
“嗯。”初云淡淡应了一声,脚下不停地往门内走去。
初云一只脚才跨进门槛内,又忽然退了出来,转头往旁侧一看,大步走了过去:“画眉?”
画眉微微一颤,抬起头来:“王爷,我……我……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儿,这就走了……”说着站起身来,有些狼狈地迈开步子。
初云急走两步追上画眉,扣住她的手腕:“等一下,”他掰过画眉的肩,看着一脸泪水来不及拭去的狼狈小脸,轻叹了口气,“先进去再说吧。”
红罗帐暖
王爷领了个满脸是泪的清秀人儿回来,府里来往的下人都不免诧异,路过的总要探头探脑看上一眼。
初云直接将她带进书房,画眉扒住门框又开始哭,不肯进去。
初云好笑地摇摇头,走到她身边,轻松将她抱起,安置在椅上坐下,手撑在两侧扶手上,低头看她:“现在可以说了,眉眉,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画眉被初云这一串动作惊住,待他这么一问,又继续哭起来:“王爷,我……”她仰头看着初云,方说出几个字来,又忽然住了嘴。她一下子想起,虽说自己是对这位王爷颇有好感,但他心里是怎样待她的,她可是一点儿数都没有。凭着这样泛泛的交情,又怎么好贸然向他说起这些家丑。
初云看着画眉纠结的样子,失笑出声,站起身,转身出门吩咐了句什么。过了一会儿有下人送来热毛巾,初云丢给画眉:“先擦一下脸。”
画眉接过毛巾擦干净了脸,手还死死抓着毛巾不放:“不好意思,王爷,我不是故意来打扰你的。”
初云低笑:“没什么。也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什么事情能令你哭成这副小孩子模样?”
画眉睁大眼睛,惊奇道:“王爷,你怎么知道我十八岁了?”
初云唇角笑意慢慢隐去,转头虚望向窗外:“怎不知道……十八年前,礼部侍郎千金出生的喜讯传到宫里的那天,也是我母妃离世的日子。”
画眉一下子惊呆了,良久后方小声道:“对不起……”
初云转回头来,平静地看着画眉:“你没必要感到抱歉,不过是个巧合,这与你并没有什么关系。”
画眉小声道:“我不是说那个,总归是我惹王爷想起了伤心往事。”
“十八年了,再伤心的往事,也就只是往事了。”初云不以为然地笑笑:“眼下更伤心的似乎是你。”
初云的声音低沉悦耳,说话不疾不缓,奇异地抹平了画眉心中的忐忑。从小到大,除了画谦和秦暮楚之外,她从没和别的男子这样亲密过。想到刚才那个拥抱,又联想起之前林中的夜晚,画眉的心忽然漏跳一拍,觉得有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脸不由微微红了。
初云轻咳一声,唤回了画眉的思绪。
听初云说了母妃的事情,画眉一下子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那么遥远了,她也的确急需倾泄一下苦闷,于是慢慢地把方才听到的爹娘的那些话向初云讲了一遍。
初云认真地听着,并不发表意见。
画眉难受地按着胸口:“我一直觉得爹娘是世上最恩爱的夫妻,认为我的家是世上最幸福的家,我从来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初云走到椅子和桌子之间,俯头直视着画眉:“你的意思是,你认为你的父亲背叛了你的母亲,还觉得生活可能要发生巨大变故,是这样吗?”
画眉忍着眼泪点头:“嗯。”
初云撑在案上的右手手指轮流轻扣桌面:“如果你要问我的意见,事实上,我觉得能做到你父亲这样,已经非常不错了。”他的语气中带出一点儿落寞,“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子,能得享半生独宠。”
画眉惊讶地睁大眼睛,转而想起初云的身世,脸“腾”地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王爷……我……”
初云拍拍她的头:“敏感的小丫头,我并没有暗指什么,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他捉起画眉的手,把一直拽在她手心里、早已变凉的毛巾取了出来,随手扔在桌上:“眉眉,你不是小孩子了,我没法拿两块糖来哄你开心。你要知道,人生永远充满变数,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当变数出现时,冷静地分析情况,应对它、解决它。”
画眉恍然觉得十分在理,可内心仍然迷茫:“那我现在能做些什么?”
“你父亲不是说只是一个意外么?冷静一点,不要陪着你母亲一起哭,好好和他们谈一谈,找出症结所在。”
画眉站起身来:“对呀,娘现下激动得很,我怎么可以还这样任性地乱上添乱。谢谢你,王爷,我知道怎么做了。”她婉然一笑:“打扰你这么久很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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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往外走去,走到门边忽然顿步转身,看见初云一双漆黑的墨眸正沉沉看她,见她忽然回头,一时间还来不及移开视线。画眉心下一跳,走回他身边:“王爷,以后……我还是可以来这儿找你吧?”
“可以。”
画眉开心地笑了,伸出手飞快地抱了初云一下,急慌慌地转身跑了。片刻后,门外响起唏里哗啦一阵乱响,紧接着是陈墨的惊呼声和画眉慌张的道歉声:“啊啊,对不起,陈墨,我不是故意的,你没烫着吧?”
陈墨的声音慌张又无奈:“哎,小姑奶奶,你往哪儿拍呢……”
初云在画眉方才落座的椅上坐下,漫不经心地翻开一册书卷,唇角微微勾起。
画眉意外地发现秦暮楚竟然在她家里,她走上前去:“楚楚,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暮楚注意到她红肿的眼睛:“眉眉,发生什么事情了么?守卫同我说你来我家找我。”
画眉咬了咬唇:“是有一点事情,不过我现在心里有点乱,不知道要怎么说。总之,楚楚,这是我家的一点儿私事,之后我再告诉你。”
秦暮楚看着画眉:“究竟是什么事情?”
“我说了……”
秦暮楚打断她:“往常你可没同我用过私事二字。”
画眉叹了口气:“秦少爷,你最近怎么这么爱跟我吵架,难道有了舒年,你就看我不怎么顺眼了么?”
秦暮楚被噎住,又见她确是哭过的样子,也心疼的很,不敢真的跟她吵,只好道:“好吧,回头想说了,再来找我。”
画眉送走了秦暮楚,转身去画谦书房里等他。一直到傍晚,画谦才回来,看见画眉有些奇怪:“眉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画眉抓着画谦的衣襟:“哥哥,爹爹的事情,你知道的,是吗?”
画谦一愣:“你在说什么?”
“青娘什么的,我都知道了。我说怎么这两天家里气氛不对,一开始还以为是我惹娘生气的缘故。原来你们都瞒着我。”
画谦的脸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你还是知道了。”
“哥哥,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画谦慢慢地道出了原委。原来画眉前阵子整理出的账目,杨柳也拿过去看了一遍。她发现有一笔每月定期的出账,上面标注的是支付给了画家一门远亲,这门远亲杨柳有些印象,是很久以前来府里求过接济的那家。杨柳向来为人和善,对这么一笔小小的支出也并没有任何意见。然而之后,杨柳有次去分庄巡察,其中有家分庄的掌柜恰与这家亲戚是同乡,杨柳便随口问了一句。不料那掌柜竟告诉杨柳,他们家乡有年起了疫病,这一家子在疫病中一个不留,全殁了。
杨柳听了此话很是奇怪,当时也不动声色,再回去暗暗查探这笔出帐,大觉有疑,一层层查下去,发现这笔银子竟是都送至了城郊的一座私宅,这宅子里,就只住着一名叫陈青娘的女子。
这样一来,便牵出了画在彬的一桩风流往事。两年前,画在彬有次出去应酬,当日有主人家的小厮来报,道是画在彬醉得狠了些,就留宿在主人家了。直至今日事情才水落石出,原来画在彬那夜竟是在外与陈青娘春风一渡,此后便置了那座私宅,安置陈青娘。
丈夫在外金屋藏娇,这件事情对于杨柳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她一下子就崩溃了。
画眉一听也懵了:“爹爹……他怎么会这样,原来起因还是我亲手做的账……”
画谦扶住画眉双肩:“眉眉,这件事情与你没有一点关系,你没必要自责。”
画眉眼中蓄满了泪水:“与我有没有关系又怎样,爹爹这样……娘该有多伤心?”
画谦叹了口气:“爹同我好好谈过了,那夜……他确是醉得不省人事,才犯下大错。爹爹也保证说,那陈青娘也不肯嫁人,他只得为自己的荒唐负责,这才置宅安置了陈青娘,此后,他再没有去过那里一次。”
“如果是这样,娘为什么不肯原谅爹?我今天听到娘说她要给那个陈青娘让位。”
画谦紧紧蹙眉:“娘的立场和我们不一样,要让她做到像我们这样冷静地听爹爹解释,怕也不是件容易事儿。眼下我们只能好好开导娘,保住这个家要紧。眉眉,不管心里怎样怨爹,现在并不是我们耍脾气犯任性的时候。”
画眉点头,抽噎道:“我知道,哥哥,我也是会帮着劝娘的。”
然而画眉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再逢异变
画眉不知道这件事情时,一家人虽则少言寡语些,面上倒还平和。现在全家人都知道了此事,便是谁也没了强撑的意思,家里的气氛一日比一日低沉,杨柳更是将自己锁在一间客房内,连丈夫的面都不肯见。
画眉心里虽然怨爹,可看着他短短几日便憔悴至此,也不免心疼了。她花了很大的力气,天天陪在杨柳身边,开导她、劝慰她,又时常用很夸张的词来形容画在彬的憔悴。
画眉觉得自己就要说通母亲了,却不料就在此关键时刻,陈青娘竟然大摇大摆地上门来了。
听说和眼见完全不是一回事,当陈青娘站在了面前,杨柳瞬间呆住了。眼前的女子看起来比画眉大不了多少,眉眼清丽,身姿窈窕,对着杨柳弯身一福:“画夫人。”
杨柳强撑着一口气:“不敢受姑娘的礼,请问陈姑娘来此何意?”
陈青娘满脸愁云:“画夫人别误会。青娘只是听闻画夫人与画大人为青娘的事情闹出误会,因此想来向夫人解释一番。”
画眉怒不可遏,猛然上前推了陈青娘一把:“我爹跟我娘的事情,关你什么事?要解释也是我爹爹解释,还轮不到你。你给我出去!出去!”
陈青娘被画眉推得连连后退,也不敢还手,求助地看着杨柳。
杨柳闭了闭眼:“眉儿,住手,你让她说。”
画眉恨恨地退回杨柳身边。
陈青娘红着眼圈,一脸楚楚可怜模样:“画夫人,画大人与我那夜……当真是醉后所为……您也不要太苛责于画大人……若非是我……若非是我把持不住,也不至于……”
杨柳脸色惨白,指尖紧紧掐进掌心。她看着陈青娘的脸,视线扫过她的腰身,无法抑制地想到自己的丈夫曾经是怎样地搂着这一娇俏身躯翻云覆雨,以至整夜不归……
画眉再也忍不住,大步上前,对着陈青娘扬起手。
“住手!”
然而画眉的手动作极快,在那个喝止声响起时,她的手掌已经重重落在了陈青娘肩上。陈青娘被她推得一个趔趄,连步急退着往后倒去,恰落进匆匆走进门来的画在彬怀里。
画眉被眼前一幕气得眼睛通红:“爹爹!”
画在彬慌忙扶陈青娘站稳,下意识地向杨柳的方向看去。
杨柳怔怔看着画在彬,不住点头,转身回了后院。画在彬反应过来,疾步追去,只扔下一句:“有福,送客!”从头到尾再没看陈青娘一眼。
画眉顾不了其它,赶紧追着爹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