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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冠绝笑天下》-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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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份败露

        头顶是斑驳的光影,一阵小风吹来,碎金摇曳。几丈外,忽见一白色毛团,在缓慢跳动。王爷眼睛一扫,正好看到伏羲站在另一方,对着毛团方向,手举弩弓。多么可爱的长毛小兔子,拿来当抹布也好啊。“等……”她字还没吐完,那弩上的箭已离弦而去。王爷傻眼须臾,小跑了过去。一条与树干呈一色的粗蛇仰躺在树脚,微窄的头上插着一枝细长的毛刺箭,而它的猎物,早蹬腿跑了。伏羲走过来,弯腰拎起蛇身,问:“王爷有没有吃过烤蛇肉?”“额……”王爷一个转身,扶在树干上干呕。“怕蛇?”“不是。”那和吃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但凡条条状的生物拿来吃她基本上都会觉得呕心。

        伏羲凑过来,拍了拍她的背。“你干嘛?”王爷倏地转身,一下子坐在了地上,隐隐觉得脊背在发热。

        伏羲半蹲下来,俊美狂野的脸上刻着一丝阴郁。“王爷,伏羲是否冒犯到您?”

        王爷被他的样子搞傻了,下意识地摇头。“那就好,以后这样的碰触也许会经常发生,王爷最好能习惯一下。”伏羲几乎是不带表情的说完了这些话,然后在她面前伸出手来。王爷看着那只手,修长的指腹上爬满了老茧,握惯了刀与弓箭的手,无论何时都透着一股子霸劲。“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王爷抬起眼,第一起如此大胆直白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殊不知她藏在背后的双手已开始渗汗。伏羲五指蜷起,握成一拳,猛地击在她身后的树杆上。王爷来不及震惊,便听到上面传来簌簌的风声,急遽而下。正想仰头看去,却被伏羲一把揽过,滚到了一边。叮!是剑身触地的声音。两人转头看去,见一带着面具的白衣男子双脚倒勾在树半,手上握了把湛青剑,位置正对着王爷刚刚坐着的地方。那柄湛青剑几乎弯成了九十度,忽地弹起,白衣人的身姿仿若蛟龙,迎面而来。

        一道光疾速破空自王爷耳际滑过,凛凛射向那白衣男子,只是对手反应甚快,脚尖刚点地,微一侧身,挥剑劈飞了伏羲射出的刺箭,饶是如此,断箭仍以惊人的速度与力道嵌入了两旁的树杆寸余。那人似乎冷笑了一声,未等第二支刺箭射出,已欺身再近。“让开。”伏羲没想到王爷会突然移到他身前。豁出去了!王爷只来得在心里喊出四个字,便使出了天女散花中的一招。

        双臂如同拨开逆水,空气片刻停滞,漫天枝叶席卷成涡,飞沙交错走壁,气势撼天。

        白衣人一脸震惊,来不及多看一眼便一个飞身跃入了林丛草莽,遁了。王爷大喜,迅速收势。没想到她误打误撞差点使出了天女散花的第五式,至于为什么是差点,是因为她无法将气转为攻,否则也不会老半天都伤不了人,那个白衣人只是被第五式的气吓跑了。

        伏羲并没有去追那个白衣人,反是有些怪异地看着王爷。王爷又开始心虚了,心想,之所以出手就是怕被伏羲怀疑到自己的身份,量谁也不会相信武功天下第二的王爷在遇到刺客时会一动不动,可这会怎么觉得自己出手了反而是做错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伏羲狭长的眼中透着一丝寒芒,冷酷无情。王爷的心瞬间跌落谷底,听得见阵阵回响。“想不到堂堂的黑骥大将军会欺负一个女人。”四道人影悠闲随意地站在不远处,个个红光满面,醉意朦胧。王爷差点将下巴掉到地上,她们居然不打自招,真是没法活了。“女人?”伏羲的脸好看得很。秋来笑嘻嘻贴了上来:“其实这事,我们早晚也是要让将军您知道的。”那语气就是拍腿专用的。伏羲一张脸都黑了,话也说得极绝:“假冒王爷,是欺君的死罪,你们好大的胆子!”

        秋来败下阵去。夏日一把拉过旁边的王爷,指着那张祸国殃民的漂亮脸蛋说:“将军你看看,这样的一张脸要是没了,多可惜。”伏羲摆着张臭脸,目不斜视,跟之前真是判若两人。冬月一看,火大。直接扔下一句狠话:“我们四人是先帝赐给王爷的侍婢,只要我们说她是王爷,她就是王爷。”其它三人均似笑非笑,似冷非冷地望着伏羲,全无心虚之相。伏羲冷笑,这几个人还真是理直气壮得很。“事实上,她是女人,凭你们几个信口雌黄就能改变?”王爷在一旁恨不得变成透明人消失掉才好。秋来自知理亏,便晓之以情道:“她呢,虽然傻了点,但该有的都有了,不该有的也没多出一块来,您就忍心看着四肢这么健全的一个美人儿从此香消玉殒?”……根本没人能听出其中的褒奖意思。伏羲终于将视线又放到了那个四肢健全的美人儿身上,但看螓首微抬,额前虽沾了灰泥,倒衬得白晳更似清莲,目光出奇的安静,未藏哀悲喜怒的眼,透澈无比。伏羲低头沉吟:“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见有机可乘,便将事情的原委大致说了遍,最后还严重强调,此事属事,绝非虚构。

        伏羲有那么一刻,以为她们是在耍弄自己。“若我不信,非要将她将给皇上处置呢?”夏日突然笑得灿烂:“我们之前小小的商量了一下,如果将军肯合作,我们便相安无事,如果将军不肯合作,横竖是个死,倒不如大家作个伴。”伏羲似乎笑了,只是不甚明显。他有些好奇:“你们究竟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她?”

        王爷最先愣住,抬头看向四人。“如果你像我们一样和她相处一年,也就知道我们的想法了。”夏日说完,居然抱着胳膊猛搓。

        王爷鼻子一酸,感动得有些腿软。大家心口似爬着一只蚂蚁,时间越久越难耐。偏偏伏羲又不表态,背对着她们不知在思索什么。

        四侍的脸色阴了下来,杀人灭口的念头就像毒蛇的芯子咝咝往外冒,排山倒海之势已暗中酝酿,只消一个眼色,前面的伏羲便可能死得极惨。王爷看了看伏羲,又看看蠢蠢欲动的四侍,当下一咬牙,低着头冲到伏羲跟前,颇激动地揪着伏羲胸前的衣襟,一脸诚恳道:“将军,请你不要为难春去她们,其实我死活都无所谓的,明天,不,一会我就去找个楼跳……”突想起,这附近也没楼可跳,于是改口道:“我跳崖去,你回去就说王爷不幸坠崖,死不见尸。”……的确是好提议。伏羲抽了抽嘴角,垂下眼帘,盯着那张看似聪明的脸,有些异样的迷茫。

        这人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米饭吗?她应该像身后那几个一样,遇到敌人,出手绝不手软,而不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夏日与秋来一阵风地冲到伏羲跟前,想将王爷拖下去,哪知她的手跟长在伏羲衣服上似的。

        “将军——”凄惨的叫声响彻密林。“再不放我揍你!”夏日朝王爷比了比拳头。王爷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拖走。伏羲突然扭了扭脖子,发出卡的一声,仰头看天道:“时间不早了,到最近的同杨城还要二、三个时辰的路程,大家抓紧时间吧。”几人的表情十分怪异,颇有皮笑肉不笑的意思。伏羲也不理会,将弩弓别在腰后,自顾自往林子外走去。王爷弯着腰,在他背后擦了擦额头,跟上。直到此时,四侍的脸上才齐刷刷地露出了明显诡异的表情,掺杂着酸如陈醋的得意,继而仰天,无声狂笑。俗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英雄难过美人关,此险冒得值。以情牵制,可谓最毒之计。王爷又擦了擦汗,脚步轻浮地飘到伏羲身旁。“伏将军是怎么发现我有问题的?”问清楚了也好作为前车之鉴。“王爷武功天下第二的名号并非虚设,他不可能察觉不到树上潜伏的刺客。虽然你特意使出了王爷的绝学天女散花,却不懂得如何驾驭。”秋来看不过去,上前安慰她:“能连跳三级,已经很了不起了。”春去也说:“你看那绣花枕头虽然里面一包草,但它还是很好看很实用的。”

        王爷觉得自己成了绣花枕头。冬月不说话,一边走一边扶着额头,整一沉思者。春去拿指头朝她捅了捅:“老玩深沉不好。”冬月挥蚊子似地挥了挥手:“去去,我在想问题。”“在想北改兄?”夏日凑过来问。一只锅贴啪地盖在夏日脸上。“我在想今天这个刺客和昨天那个会不会是同一人……”王爷回头:“不会的。”大家满脸期待等着听她的高见。“……今天这个穿的是白衣服。”锅贴铺天盖地而至,王爷很没骨气地躲了。伏羲下意识地护着王爷,隔开几人问:“昨天也遇到刺客?”“是情敌来报仇。”王爷更正。伏羲不哼声,独自思索。 今天那个白衣人应该是从信王府就一路跟着他们的马车到了这里,如果他真想杀人,在王爷一个人进林子时,就该出手了,何必等到两个人的时候。即便后来动手,也非要致王爷于死地,又刻意隐藏了实力,装作不敌,然后撤离。如此看来,那个人做这些似乎只是想让假王爷暴露身份……“昨天那人身上穿的是墨蚕丝的锦锻,看起来是个很讲究的人,但今天这个刺客的白衫上有明显的皱痕,肯定不止穿了一天,还有,我发现昨天那人的手掌很细腻,不像是持惯刀剑的人。”王爷略顿,又道:“有件事我没有说……昨天那个人身上有一种很淡的香味,和皇上身上的一样。”

        四侍听完王爷的话,不由愕然相望。一为王爷出人意表的缜密心思,二为此事的严重性。

        伏羲却道:“你们不用怀疑,昨【创建和谐家园】上一直在宫中与我商讨十二美的事。”

        王爷点头:“的确不会是皇上,因为他们的手,触感明显不同的……”“咦?”四侍听出不对来:“你咋知道?”王爷捂嘴,一头钻进马车。

        

      到处都是强人

        皇上授命王爷前往各郡征召宫女,消息提前传到了各郡城府衙,让他们准备好郡县内所有未婚女子容貌上等者画像。为安全起见,王爷的行程安排,尚属未知,王爷临城后,会派人通知太守,择日召见。同杨城隶属西子郡,是离皇城最近的一个郡城①。伏羲命丰舟快马加鞭,先去同杨城打点住宿,而他一人策马走在前面,不时观察周围的动静。接下来的一段路,走得十分安稳,然而越是如此,疑点亦越多。马车到达同杨城时,日已西斜,丰舟在城门外等候多时。王爷掀开窗纱,听到丰舟对伏羲说。“行云客栈天字号房。”王爷探出脑袋不解地问:“怎么住客栈?不是行馆么?”伏羲挨近马车低声道:“住客栈比较方便打听一些事。”王爷想想挺有道理,便将头缩了回去。马车进了同杨城行至繁华街道,路上行人纷纷侧目,猜测里面坐着何人。同杨城虽是富庶之地,不乏有钱贵族,但如此华丽的坐辇,倒是不多见。车内除了王爷坐得端正,其它四人在榻上呈横尸状,耳尖地听到外面人的议论,表情颇不屑:“这辆沉香木做的破车哪能和咱们府上黄金打制的马车比,一群人大惊小怪。”

        王爷吁了口气,兀自感叹。当初在后院看到一间金灿灿的屋子时,她以为那是前任王爷用来金屋藏娇用的,虽然惊艳到下巴脱臼,倒也能接受此前卫思想。某天,四侍说要去佛寺拜菩萨,然后看见四匹高大英俊的白马拉着那金屋子出门了。她真是想不通,好好一个王爷,为什么搞得跟个暴发户一样。

        据说前任王爷臭名远播的时候,只要他一出现在街上,良家美人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是他魅力不够,实在是杀伤力太强,人们唯恐避不及。王爷见此情形,也不气馁,改天拉着金马车上街,看到美女,就朝她招招手,美女被金光那么一闪眼,通常都会不由自主地走上马车。不知谁说过这么一句话,越是美丽的女人,越难抵御金光闪闪的东西。有钱的风流王爷能勾遍天下无敌手,并不是没有道理。再道车外,一群人刚唏嘘完马车又开始觊觎起马车旁黑马上那个身姿轩昂、容貌狂野的高大男人。只是此人神情冷峻,旁若无人,比那马车还拽上几分。行人不免切切私语,有说好话的,也有说坏话的。王爷隐隐听到有人议论,其中一人开口不逊。“瞧那个男的,嘴上弄一环,怎么看都像头牛。”“你个乡巴佬。”另一人唾骂:“牛整的是鼻环。”也……这人真希罕。又有人说:“你说张家大小姐要是知道咱们同杨城来了这么漂亮的一个男人,会不会立刻来抢人?”马车猛地一晃,车里坐着的倒了,倒着的滚了。正是应了一句话: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总算遇见比四侍更上一层楼的人了。只听得一声怒喝夹着清脆狠厉的鞭声:“休得胡言乱语!”想不到看似秀气的丰平会有如此彪悍的一面。四周一下安生了。马车在形形【创建和谐家园】错综复杂的眼光洗礼之下,还算顺利地到达了行云客栈大门前。四侍说这名字耳熟,就是不知熟在哪里。王爷也隐隐觉得在哪听过,大概是客栈名字大都相似,所以才觉得耳熟罢……伏羲正要掀帘子,请她们下轿,里面突然叫:“等会。”悉悉索索一阵后,春去、秋来、冬月按个钻了出来,秋来掀帘子的时候一手还提着腰带,一边啧着嘴:“所以我说,还是自己的衣服贴身。”伏羲嘴角一勾,银环便跟着熠熠生辉:“怎么又换回来了?”夏日压低声说:“刚才想起来,这行云客栈是王爷开的,就连对门的景阳客栈也是,别人也许不认识王爷,可那掌柜肯定认识啊。”伏羲对风流王爷不禁刮目相看,有些好奇:“他开过多少家客栈?”“要能数得清,就不会忘了。只要记得,但凡景字开头的客栈,定是他名下的。至于这行云客栈,原来的老板好像是当地一个姓殷的首富,王爷看他不顺眼,就拿对门的景阳客栈和他的行云客栈来赌谁的美人汗毛长。”夏日一摊手道:“结果可想而知。”王爷磨磨蹭蹭穿整齐了,这才从车里走了下来,刚好压了个尾巴,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还以为什么时候他们的关系这么好了。众人一转头,齐傻眼。王爷不知从哪里挖出一件黑色斗篷穿在了身上,一个脑袋全都藏在了帽子里,跟邪教【创建和谐家园】似的。

        伏羲抽了,她怎么找到的?那件夜行斗篷他明明塞进了夹板。行云客栈门前热闹非凡,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个水泄不通。先是行街走巷无事之人上前凑热闹,又引来生意萧条街头小贩围观,再是市井痞流路过掺上一脚,又引得文人雅士前来一探究竟,就连在街上巡视的衙役都挤了进来。“四位绝色如天女下凡,美不胜收啊。”“这男的俊,女的美,不知是哪方的公子小姐出得门来。”“那穿斗篷的估计是见不得人。”“猜猜,咱釜国最不方便露脸的是哪个大人物?”“嘿,还用说,当然是信王爷。”人声嘈杂,一男子大声问:“什么?你说那个人是王爷?”此话以音速传到了后面,有人振臂呼:“王爷来了!”人群霎时沸腾。王爷被传媒的力量震惊了,四侍有口吐白沫的迹象,就连一向镇定的伏羲也一脸复杂表情。

        五个衙役快速拨开人群,扯出挂在腰上的刀身【创建和谐家园】喝斥:“统统走开,不准围观!”

        平头百姓本为看热闹,看官衙都出来了,一时鸡飞狗跳地作鸟兽散去。那些衙役转身单膝跪地,领头的衙役声音宏亮:“不知王爷驾到,卑职有失远迎,请王爷恕罪。”说话之人是太守府的衙役长,接到手下禀报,说王爷的坐辇停在行云客栈前,他刚派人通知太守,自己就带人前来接驾了,谁知非但没有得到王爷赞赏,反招来几记白眼。“你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王爷。”伏羲突然说。“这……王爷不是……”衙役长丈二摸不着头脑,早就听太守说王爷奉旨下郡征召宫女,所以刚才得知王爷到了行云客栈,他二话没说就赶了过来,怎知对方说不是王爷。“喂,大哥,你看看她哪里像王爷了?”夏日指了指一旁背对着众人、下巴快要抵到胸口的某人道。“真……真不是王爷?”衙役长明显是四肢发达脑袋长草,跪在那里,不知所措,冷汗长豆似地簌簌往外渗着。这冒认王爷,可也是个罪。这个当口,忽插入一厉声:“蠢材,还不给我起来。”衙役长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起身惨呼:“大人。”来人正是闻讯赶来的西子郡太守秦树仁,此人一副儒士模样,眼角微挑,蓄清须,面色白晳,一声浑帐也骂出了几分雅相,真正是一美人大叔。秦树仁朝王爷他们礼貌地作了一揖,面露愧色道:“给诸位带来不便,实在抱歉。”

        王爷咳了一声:“算了,一场误会而已……那个,我们进去吧。”四侍恭恭敬敬地道了声:“是。”然后破天荒地跟在王爷身后进了行云客栈。伏羲扫了眼秦树仁,带着平舟、平丰也进去了。秦树仁转头怒瞪了衙役长:“你干的好事!还不回去?”“是,大人!”衙役长领着几人一溜烟撤了。这时,秦树仁幽黑的眸子突然闪过一道精光,远远瞧了眼行云客栈里的几人,抿着唇拂袖而去。

        行云客栈的掌柜姓束,五十多岁,为人精明却不失厚道,在这一带商誉甚好,王爷慧眼识人,所以才会将这么大的一间客栈交给此人打理。刚才外面闹了一出,他在一旁看得仔细,那四侍他是在信王府见过的,虽然隔了两三年,倒还记得清楚。所以,他可以肯定那穿黑斗篷的人一定就是王爷本人,至于为什么要在太守面前否认,恐怕是有什么隐情。束掌柜也不多话,领着众人上了二楼。

        “这是天字第一号房。”束掌柜推开金漆镂花檀香门,对着黑斗篷恭谨道。

        王爷转头看了看四侍,问:“你们住哪?”束掌柜接话:“四位姑娘在天字第二和第三号房呢。”那第二、第三号正对着第一号房,进出也方便得很。而伏羲和丰平、丰舟住在地字第一号与第二号,离得也不远。待众人都进了第一号房,束掌柜跟着进来,扑嗵一声——当着黑斗篷的面跪下了。

        “小人束万叩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王爷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样也能被人认出来。她缓了缓气,伸出手轻道:“免礼。”

        见已经没必要掩藏,王爷干脆脱掉斗篷,露出真面目。“束掌柜,本王此行是有重要的事要办,因此不希望被太多人知道身份,怕是不得清净。”

        束掌柜低头道:“束万明白。”王爷舒了口气:“那你下去忙吧,有事会吩咐你的。”束掌柜笑容可掬地躬身告退。门关上后,伏羲蹙着眉说了句:“这个人很精明,大家还是小心点好,特别是王爷你。”眼睛只在王爷身上轻轻一带,便掠开了。王爷暗中叹气。四侍说错了,伏羲知道她是女的后,眼神是变了,只是变淡漠了而已。

        “还有件事。”伏羲顿了顿:“王爷以后可以叫我子鱼,这是我的字。”

        子鱼,好文雅的名字。王爷心中默念了几声,忽问:“在外,我可以用原来的名字么?”“嗯?”伏羲有些意外地眯起眼。“就是莫晓风。”“噢,也好。”伏羲的反应似乎有那么一点点迟钝。四侍不怀好意地鬼笑,秋来蹭上前来,捏捏莫晓风的脸,腻声道:“哎哟公子,子鱼大哥好像挺喜欢这个名字呐,哓风晓风,以后一定要多用用。”莫晓风全身一麻,继续保持无害的笑容。伏羲摸了摸额头,转身往门口走去,一边道:“大家收拾下,一炷香后下去吃饭。”丰舟丰平面面相觑,跟上。“散伙!散伙了!”四侍嚷着也撤了。莫晓风伸了个懒腰,收起笑容,蹲在箱子旁整理日常用品,接着翻底掏了好一会,才从衣堆中掏出一块金色令牌,在釜国,龙是皇帝的象征,而麒麟则是王爷的象征,所以王爷的令牌上刻着一对麒麟,麒麟双目璀璨,用紫红宝石镶嵌而成。莫晓风见过皇帝的龙牌,眼睛上镶的是赤红色的宝石,看上去有几分狰狞与邪气。她叹了口气,随身收好令牌。打开门走了出去,对过的房间里正吵得不可开交,她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决定不进去掺和了,反正没什么好事。百般聊赖,莫晓风沿着走廊一直走,一直走,蓦地在一间客房前停住了脚步。客栈的隔音效果并不差,只是里面的人动作太过凶猛,发出的声音都带立体效果,且越演越烈。莫晓风扶着头踱来踱去,很明显,里面是有人在打架,那她是进去劝架,还是当作没听到拍拍【创建和谐家园】走人?

        “你……”里面传出一个女人委屈的声音。“你什么你。”听男人的声音最少有三四十岁的样子。女人悲愤道:“那夜要不是我拼命挣扎,我就被你毁了……”“啊,你搞清楚哟!”男的声音挺大:“那夜死命挣扎的可是我!”“唔~”女人拖着长长的鼻音,似可绕梁三日:“玉郎,不许你这么说!”

        莫晓风抹了把脸,踮着脚转过身,溜回了自己的房间。注①:郡相当于现在的省,郡城相当于省城,太守是一郡之长,即省长,主要在郡城府衙(亦称郡府)办公。其下属有郡丞,协助太守处理行政事务。

        

      行酒令

        过了一会,伏羲过来敲门,她本在神游,被突来的声音惊地一下蹦了起来,嘭一声闷响,原来是撞到了床沿。伏羲在外面听得真切,立刻推门而入。“怎么了?”莫晓风摸了摸头:“不小心撞到头了。”伏羲皱着眉头走近,低声道:“让我看看。”莫晓风一低头,有只手便覆在了她的头顶,轻柔得不像话。“有点肿……”莫晓风心里一阵酥麻,就像高手打通了任督二脉,从脚底一直舒畅到头顶,哪还有什么痛与不痛。伏羲看着窗外,心绪飘远。谁能料,兜转一圈,却已物是人非。他怎能告诉她,这张脸让他想起了一些不堪的往事。莫晓风吃痛地扬起脸。“将军?”伏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都按在对方脑袋上:“现在不痛了吧?”

        “不痛不痛了。”撒谎!被他当球按着能不痛么。“哎呀,不好。”也不知是谁发出的声音,然后就看到房门大开,四个人叠倒在门坎上。

        客栈一楼,几乎满座。最好的位置,被两桌人霸着。四侍一桌,莫晓风、伏羲、丰平兄弟一桌。

        束掌柜叫人上的都是行云客栈的招牌菜,有些还是花银子都很难吃到的特色菜品,就连他用来压箱底的珍酒青尖都贡献了出来。四侍一桌干起酒来可谓豪气冲天不输男儿,反观莫晓风与伏羲那一桌,安静得好似谁也不认识谁一般,话都没有几句。夏日饮了一口酒,回头看了眼莫晓风等人,眼珠儿一转,笑得狡黠。春去正拾着筷子去夹鸡腿,夏日食指一动,先她一步捞了去。春去憋了气又想去夹肉,谁知道她还未出手,夏日将整个盘子都端到自个门前。春去终于发彪:“你搞什么?还让不让人吃了。”夏日啃了口鸡大腿,咂着嘴说得大声:“谁让你出手太慢,只好看着别人吃罗。”

        本意是要用旁话提醒某人,该出手时就出手。那人有没有听明白是不知道了,可春去铁定是恼火的。“怎么着,想和我比身手?行啊,我奉陪!”说着,二根手指直冲夏日嘴里的那半只肥鸡腿。

        夏日只能一个劲地闪避,偏偏春去势不饶人。四侍呆在一起有些年头了,却从未正正经经的比试过一次身手,春去是四人之中最大的一个,性子虽算不上暴躁,但却好强,怎肯在众人面前丢人。莫晓风一根筷子咬在嘴里,脑袋发懵。先是觉得她们是在演戏,现在又觉得她们是玩真格的。

        直到春去一巴掌正扇到夏日脸蛋上,发出一声脆响时,众人皆怔,就连当事人夏日也呆住了。

        春去哼道:“技不如人,怪不得我。”夏日突地阴笑:“你说我技不如人?”莫晓风低头一看,暗叫不妙,扔下筷子,离桌冲去。只见夏日一把抓起桌上的花生,化作史上最方便最始料不及的暗器朝春去的脸直直掷去。 “啊!”莫晓风被椅腿一绊,整个人扑向春去倒了下去,于是那几十颗花生与莫晓风擦身而过,结果令人大跌眼珠子。从她们的位置望过去,可以看到挨着柱子的那张桌上正坐着两个人,一锦衣少年临窗而坐,另一人背对着柱子,只能看到衣袍的一角。锦衣少爷不紧不慢地拾起桌上的一只空盘,随手一转,稳稳地将那花生全部接住。连头也没有回一下,将盘子搁回桌上,一边笑道对柱后之人说:“少爷看,不要钱的。”夏日捶桌呕血,想不到接住她暗器的竟然、竟然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屁孩。

        她乘机扑到莫晓风身上寻求安慰,莫晓风抚着夏日的背,说:“不难过不难过,咱们有的是钱,请他们吃点花生米也没什么的。”全客栈的人看热闹似地盯住这边,一边还在评头论足。春去猛地拍桌,凶神恶煞地冲着看官们一声暴喝:“看什么看?吃你们的。”

        那些人一听,齐刷刷地别过了头,闷头吃饭。这年头,看热闹也是危险活。就说前几天,有个男的就因为多看了一眼张家大小姐,就被她当众扒光了衣服,踹到了大街上,还指着那男的大骂:“瞧你那身材,跟只板鸭似的,居然还敢打姑奶奶我的主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要有长颈鹿的脖子撒,等你哪天长出了两头鸡,再来垂涎姑奶奶我!”伏羲有些头痛地按着额头,若是在平时,他一定会将她们丢出去。夏日挨着莫晓风的耳朵,细声说:“你看看,为了你,我脸都丢尽了。”

        莫晓风搓了搓耳朵,感觉夏日一口气喷在上面,痒得很。夏日冲几人使了个眼色,说:“酒桌上玩武的多没意思,咱玩文的。来来,并桌并桌。”

        说着,笑嘻嘻地搬起盘子往伏羲一桌上堆。伏羲差点将手里的酒杯捏成两半。莫晓风以及丰平、丰舟两兄弟一见这阵势,颇实相地退到了一边。夏日一伸手将莫晓风拉了回来,压了声在她耳边说:“你是主角!主角懂不,别搞得像个陪衬。”莫晓风吁了口气:“这个我是知道的,问题是你们想让我当主角的时候通常都没好事……哎哟……”莫晓风死命搓着胳膊。“呆会你给我拼命喝酒,喝醉最好,喝不醉就给我装醉,到时我就……”在她耳朵唧唧咕咕半晌,见莫晓风一脸迷惑,夏日摸着下巴,弯着嘴,狞笑道:“这叫美人醉酒计。”

        我看是衰人出丑计吧……乖乖地坐到伏羲旁边的位置,双手拘谨地摆在膝上,十足来听训的学生模样。夏日给她面前的杯子斟满酒,见她又看着酒杯发呆,于是在桌底下踢了她一脚。莫晓风赶紧捧起酒杯,条件反射似地将酒一口灌进肚子,看得旁边连连咋舌。伏羲握杯的手微滞,睨了莫晓风一眼,仍旧喝着自己的酒。还真是事不关己,急死人也。

        夏日拿筷子敲了敲桌,道:“我们来行酒令,输的人连喝三杯。”切,真俗。众人的心声透过齐刷刷地眼睛明摆着表现了出来。不过,正因为俗,反倒没人提反对意见。“这次来个新玩法。”夏日摇着食指道:“每接一句得多加一个字,且下一句子要大过上一句,比如上句中有一,那么下句中可以用二压过,比如上句中有鼠,下句中可带个猫压过。”

        众人皆说好,倒是有些意思。连丰平丰舟也想过来凑个热闹,朝伏羲看看,伏羲点了点头,两人便从旁边抽了张长凳,压了一角坐下。现在的顺序是春去,秋来,夏日,冬月,莫晓风,伏羲,丰平,丰舟。夏日手里拿着一根筷子,又道:“我兼做令,听到我敲就必须接,接不出就输,接错也输。那谁,春去第一个来。”春去道:“你做令可别偏袒自个。”夏日嗤了一声:“不服就换人。”叮声猝起,夏日手中的筷子碰在陶瓷杯上发出一声脆响。“独,我孤。”春去横眉冷对。叮!二声起。“两极,无端。”秋来接。叮!三声起。“三生石,奇景。”夏日接。叮!四声起。“四通八达,广路。”冬月接。叮!五声起。莫晓风看了眼桌上的汤碗,脱口而出:“五味俱全汤,好喝!”七双眼睛全看了过来,莫晓风心里一阵毛,心想,难道错了?夏日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说了个笨字,又加了两字:真笨,然将酒倒满递给她。

        “冬月都说八了,你还五,真有你的。”莫晓风被她一点,顿悟,羞得想找个地洞钻,想不到自己一个历史系毕业的,还玩不过这些古人。果然该罚!连着三杯酒下肚,莫晓风倒是一点感觉也没。想当初,她连喝几瓶高度白酒也不过是微醉而已,这酒量可是天生的,练都不用练。夏日又开始敲了起来,这回轮到伏羲上场。“龙吟震九霄,惊天。”莫晓风咬着杯沿,暗想,伏羲真不愧是大将军,连酒令都行得极有气势。

        偷偷看向伏羲,见他微抿薄唇,眼睛自然地望向窗外,似乎那里才有他想要寻找的东西,只是那个眼神有着些许寞落,渐渐失去了温度。叮地一声,将莫晓风的思绪拉回。丰平浅浅一笑,说:“我读书少,句子定不如大家的文雅,就随便扯一句啦。”

        秋来见他一笑左边多出一个小酒窝,心里喜欢,给他打气道:“只要比那五味俱全汤好,就是好,平儿莫怕哈。”莫晓风只觉得一阵寒风夹杂着枯叶在她背后兜兜转转,好不凄凉,好不萧条。

        丰平被秋来一声平儿弄得不知所措,一张小白脸愣是红得有模有样,旁边的丰舟掩着嘴偷笑,暗地里用手拨了拨他。丰平嗔了他一眼,抿了抿唇道:“酒醇香飘十里,诱人。”

        秋来哎呀一声,上下打量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遇上比我还谦虚的人了。”

        丰平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再开口了。至于五味俱全汤的那位,此刻正在墙上画圈圈,一圈又一圈。叮!轮到丰舟,看上去倒比哥哥要大方一些,他脆脆地道:“百姓人家多安乐,齐福。”

        意境虽不比香飘十里,但一句百姓人家多安乐倒是道出了所有人的心愿。

        天下多事,百姓难得安宁几日。釜国地大物博,免不了为其它国家眼红,特别是东边的吴东国,长久以来对釜国虎视耽耽,频频来犯。吴东国论地域不及釜国的三分之二,论人口也不过数百万,却有着令人闻风丧胆的十万铁骑,十万精兵。吴东国的皇帝楚非芸是个行军论政的奇才,手下四大名将仅次于伏羲一人,可釜国这么多年来,也就出了伏羲这么一个将才,即便是战场神话,精力终有限,顾得了这方,顾不了那端。

        多年前,吴东国的铁骑差点就突破边关,直捣内郡,幸好原来还是太子的风是寒向先皇成远帝提了一计,给南边的风国女皇送去一只死兔,有句成语叫兔死狐悲,喻为如果釜国失利,必将撼动周国,首当其冲是风国。风国女皇立刻遣人与釜国达成协议,风国出兵助援釜国,一旦战事停息,釜国必须资助风国十年,助其发展相对较落后的经济,而这十年内,风国定会助釜国抵御外侵。

        此协议当即达成,风国兵力一到,双面夹击,杀得吴东国措手不及,这才挽回了局面,收复了失陷的城池。吴东国打了几年,终是损兵竭财,退回老窝舔血纳毛。丰舟刚说完,夏日便迅速敲了一下。春去一愣,随即低声道:“千言万语只说一人,伏羲。”全桌静默,气氛诡异得紧。春去一张脸一会绿一会黑的,谁让她想了半天只想到这么一句。“春去说得真好。”第一个开口的竟然是莫晓风,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冷静从容。

        “去年春天的丰潭一役后,釜国上下都将黑骥大将军的名字挂在口边呢,人们还编了首歌谣……将军入了丰潭,烽烟连绵不断,长刀所向吴蛮,无人再敢来犯。日头映了东山,百姓携手齐欢,千里开了红丹,英雄就要归还。春去的千言万语只说一人,意思是万千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是大英雄伏羲将军,千与万对百,英雄对百姓,于丰舟那句来说,算是双环扣。”春去暗暗擦汗,其实她真的是胡口瞎诌来着。人们的眼睛眨了又眨,然后下巴掉到地上,这话从莫晓风嘴里说出来,还真是令人吃惊。

        伏羲一直未看莫晓风,此刻眼角微挑,矅黑的眸子隐隐勾出异彩,不自觉地露出孩子般单纯的笑容。旁边的丰平无意中瞥到伏羲,连忙揉了揉眼,再看过去却是老样子,抿着冷漠的唇,修长十指反复拨弄着空酒杯。丰平抓了抓头,疑惑不解,难道真是眼花了?莫晓风说话时光芒四射,一闭嘴就跟吹了灯似的安静。“我怎么觉着浑身无力呢?”秋来看着莫晓风抽搐道。“是呃……”夏日跟着一块抽。那个人明明是穿得体体面面,长相更不用说了,可偏偏随时都能化作透明,人们要找了一圈后才会发现,哦,原来她在这里。到底问题出在哪里?这是四侍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不过,这样的王爷其实是有好处的。假设她是一块金子,不巧碰上了一个贼,那么下场可想而知,可她要是一坨大便……额,那贼只会一脚将她踹飞,再也不会去打她的主意了,记得加南和尚曾经说过一句禅语:史上最强的伪装是本能,假以乱真。莫晓风当时路过园子,正好听到她们在作深度剖析,她在一旁想了半天,才冒出一句:“我觉得,没人会去踹一坨大便……”也……的、的确。夏日咳了一声:“继续继续。”叮!又来。秋来啊了一声,一时没反应过来,刚才只顾着掉下巴,忘了提前准备。而且千与万都给春去说了,让她说啥?正愣着,一旁的夏日拍桌道:“接不上,罚酒三杯!”秋来乖乖地喝,完了打了个响嗝,哼道:“我就不信你会。”“太简单了!”夏日得意地笑,一边敲杯,一边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本色。”

        哈哈哈,美人压死英雄!夏日无声狂笑。秋来瞪大了眼珠子,握着夏日的手连连道:“夏日,我对不起你!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你实在是太有才了!”夏日拍拍秋来的肩,语重心长道:“现在知道还不晚啊。”伏羲抬起一只手,问:“她说的本色是什么意思?”“英雄本色!”四侍异口同声道。伏羲点点头,没意见了。只是丰平丰舟两兄弟的神色看起来极为痛苦,伏羲了然道:“想笑就笑吧,憋出内伤可不好。”丰平丰舟到底不敢,只能在桌底下互掐,掐得两人差点掉眼泪。

        夏日还没敲呢,冬月已经三杯酒下肚了。她耸了耸肩,老实道:“字太多,我数不过来。”

        丰平丰舟因为掐过了头,打起来了。伏羲怒:“要打出去打。”丰平丰舟真的跑到客栈外打去了。秋来喊莫晓风,莫晓风嗯了一声抬起头,小狗一般的惊恐。“到你了!”“我没听到你敲。”她看着夏日,眼神那叫一个……怎么说呢,夏日在脑子里找合适的形容词……啊,对了!夏日觉得自己像只禽兽。夏日恨不得丢掉手里的筷子,然后跪在她面前祈求她的宽恕……然而,夏日还是鬼使神差地敲响了来自地狱的鸣钟。此刻,她觉得自己是禽兽不如。

        莫晓风扯着头上耷拉下来的毛,嗯了半天,然后摊开手指,一个个扳着数了遍。

        唉……十根手指不够数。夏日依旧铁面无私,却又想网开一面:“我数到三……”“一。”几个人莫名地跟着紧张起来。“二。”莫晓风满脸热汗,比参加高考还夸张。夏日咽了口口水,感觉自己要是喊出三,身边几个人会扑上来将她分而食之似的。“三。”音抖了又抖。“有了!”莫晓风猛地抬头,眼光灼灼,一字一字道:“你、猜、美、人、最、讨、厌、什、么、人?”……还真是猜不到。莫晓风嘿嘿一笑:“色、狼!”几人瞪大了眼珠子,扼喉。“这、这算什么?”“正好够字的。”莫晓风点头说。“呃。”夏日颇感痛苦,这一拨人的形象全毁于一旦了。莫晓风看看她们,倒是十分地善解人意:“要是觉得不好,我还是换一个吧……”

        全场皆肃静。“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善哉。”莫晓风闭目合掌。四侍竟然受其感染,双手合什。阿弥陡佛!啥时能让某人脑袋清醒一下?善哉!善哉!

        

      抢人

        “哈哈哈!那人太、太有意思了。”说话的人正是接了夏日花生暗器的小屁孩。

        众人又朝那桌看去,小屁孩眼神特精,眼角勾成一弯,笑得没天没地。若是上句话还引不起多大的骚动,那下一句绝对可以让四侍暴跳如雷。小屁孩极臭屁地对柱后之人说:“少爷,这么好玩的人,我们就要了他罢。”

        “好啊。”男声别样雍雅,闲风惬意,不咸不淡,撩得众人心旌一阵荡漾——靠!大活人一个在他们眼里是狗还是猫?夏日捋起袖子,三步两步窜到那桌旁,张嘴一口北调:“小屁孩疙瘩的说啥混帐话呢?还有你……”吊着眉又朝柱后那男人横一眼,突然呆住。就是那种见了鬼又同时见了神仙的呆。秋来瞅瞅,觉得不对劲,跑过去拽了拽夏日的胳膊,又忍不住转过头,然后整个人霜化。

        春去和冬月对看两眼,也挤了过去,那边又多了两根柱子。莫晓风向前挪了两步,又后退两步,挪了两步,再后退两步。想想真邪门,回过头看伏羲,伏羲正好从后面走到她身边,挨近了便看清他一脸的警戒。“小心些。”丰平丰舟打完架从外面走进来,看这边情形有点不对,快速跑了过来。“老大,出什么事了?”丰平细声细气的,想不通他打架怎么这么狠,丰舟原本秀气的杏子眼这会成一熊猫眼。伏羲说:“保护好莫公子。”丰平丰舟点点头,一左一右挨着。伏羲抖了抖衣摆,上前。莫晓风看着伏羲慢慢收住脚步,眯起眼,胳膊上的肌线渐渐紧绷,像只畜势待发的豹子。

        那小屁孩笑嘻嘻地眨眼,指着那头正伸长着脖子往这边探的莫晓风,【创建和谐家园】【创建和谐家园】的小嘴一张一翕道:“我们只要他,不要你们。”冬月握住秋来冰冷的手,却没法让它暖和起来。秋来一张脸变得妖冶,声音却比水还要清淡:“加南,你没有死?”加南?加南和尚?秋来的师父兼恋人?莫晓风冲了上来,从外围挤进内圈,搽搽眼珠子,罩子放亮了看过去。……莫晓风不知道如何来形容这个人。世上总共三种人,美人,丑人,普通人,但这个却是哪点都挨不上。说他美,却有着一张比妖魔还像妖魔的脸,夸张的暗紫色纹络几乎占了一半的脸,与白得有些病态的皮肤对比强烈。若说他丑,却有一头薰紫色莹亮的长发,细长的单凤目,眼角微挑,桃花灿烂,紫璃珠似的瞳仁明亮显艳,十根手指长而尖,一副养尊处优之态,再看那条露在袍摆外风情怡然的欣长大腿,就知道身材如何了得。莫晓风在想,和尚长成这样该怎么办。不过加南和尚本来就不是普通人,因为他强到变态,之所以说他变态,因为他通晓任何一门武功心法,自身却不会半点武功,没有半点武功,却可以用一张嘴把人给说死,再嚣张再厉害的高手,都没有胆子去惹他。可他却死了。死在秋来的一句话上。日落,紫辉斜映,苍山顶,破庙外。秋来与加南和尚面对面,中间隔了有一丈。秋来说:“我喜欢你。”加南和尚转身往前走了几步,问:“你喜欢死人吗?”秋来说:“不!”加南和尚又向前走了几步,回头对秋来说:“好吧,我去死。”说着张开双臂跃下苍山。秋来只来得及骂了一声靠,然后看着一身水红衣消失在苍穹间。莫晓风没见过加南和尚,只听夏日悄悄说起过,她来这个世界时,加南和尚刚死了二年。

        不对,和尚不应该是光头么?那人手支着下颌,身子懒洋洋地侧坐着,浅笑的表情做得很妖孽,慢镜头似地扩张,然后朝着秋来,施舍一样的摇头。“你认错人了。”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会说:“对不起,你和他长得好像……”接着是失魂般的无助,惹人怜爱,于是勾起对方强烈的好奇心,进而发展一段新传奇恋情。

        强悍点的则会大叫:“骗人,你明明就是,除了他,没有人连痣都长得这么帅。”说着扑上去,要么被人一脚踹开,要么啃成一团。最后一种人会突然生资源熊出品 ----百万级打包资源提供者 zybear.taobao.com

        说着大摇大摆往回走。夏日见状,跟了上去,在她耳边小声嘀咕。秋来顿了顿,再走,回桌喝酒。“没劲。”春去打了个呵欠转身,冬月也跟着跑了。莫晓风脸皮薄,来都来了,发生这种事,又不能和她们一样拍拍【创建和谐家园】走人,只好道歉:“对不起啊,她乱讲的,你一点也不丑。”紫眼换了一个姿势,懒懒地仰起头,看着莫晓风却指向伏羲问她:“那我和他哪个好看?”“呃。”莫晓风微张着嘴,无力地看着伏羲,伏羲一双黑眸冷了下来,看样子很不喜欢紫眼人。她想,还是说下谎吧,总不能连续打击人家两次。暗暗吁了口气,说:“你好看的。”紫眼笑得那叫妖艳,跟株紫藤花似的。一旁的小屁孩没心没肺地说:“少爷,他真老实啊。”

        伏羲眼睛结冰了,好可怕。莫晓风好想自己被风化掉,那样就不用夹在两人中间了,好像夹心饼干。伏羲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当着外人的面,动作亲昵地揉了揉莫晓风的头:“走吧。”

        莫晓风乖乖地点头,步子有点浮。他们刚转身,后面那个人急切伤感地唤道:“别走!”那种腔调根本就是一个典型的痴情郎在挽留负心女,莫晓风心中猛抽。“……还有事吗?”她迟疑地回头。紫眼咬下唇,挨近两人,有些无奈地问:“你有银子?”“也?”莫晓风抓头,这、这算什么事?“银子啊,就是用来付饭钱的银子。”他很有耐心地提示。莫晓风下巴掉到地上:“你们没钱吃饭?”紫眼扁了扁嘴,点头。“骗……人……”莫晓风一双眼精明地在那人身上转。不说别的,他头上束发用的玉冠便是价值不菲的极品货,就是信王府也拿不出一件这样的东西来。不过话又说回来,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那富可敌国的信王爷居然是有钱没处花的主。别以为王爷有钱就了不起,他也就金子多了点,拿来打个马车,盖个房子都没问题,但极品就真的没有一件。问题就出在他是信王爷,是那个偷尽名【创建和谐家园】的风莫里,这釜国有头有脸的男人都恨不得将他殴打至死,又怎会卖他东西。小屁孩跳了过来,一脸理所当然道:“少爷出门从来不带钱。”莫晓风问:“那你们在外面吃饭怎么办?”小屁孩说:“少爷会跳舞。”莫晓吐了口气:“跟吃饭有什么关系?”“跳舞就不用给饭钱了。”跳艳舞么?再看紫眼,虽然笑得脱俗,但一脸似魔非魔,似妖非妖的模样,太难为人了。

        莫晓风最见不得人家比她还惨,于是立刻从胸口掏出一沓银票,抽了几张正想塞进小屁孩手里,却被在一边冷眼旁观的伏羲拦住。“太多了。”一张银票是五百两,最少有五张。小屁孩一把抢了过来,笑眯眯道:“这点钱算什么。”伏羲心中不悦:“既然没事了,我们回去。”紫眼突然抓住了莫晓风的手腕。“你不能回去。”伏羲挂下脸去,冷声道:“放手。”紫眼莞尔:“这个孩子,我要了。”“哟!玩硬的?”夏日几人闻声闪了过来。紫眼身随步移,紫发翩然,那曼妙腰身恰到好处,凌波微步舞,化作人间仙。

        众人怔忡间,那人已将石化的莫晓风轻揽入怀。众怒,数只手疾速伸来,欲夺人。“翎儿。”“嘻嘻!”伴随着几声如铃般的嘻笑声,一道小小的影子以白马过隙的速度穿梭在众人之间。

        七具雕塑姿态各异。傻眼了,秋来惊叫:“他居然会拂花点穴手!”“想不到我们会栽在这小屁孩手里,靠,出门没看黄历。”夏日一边骂一边磨牙。她现在的样子够奇怪,两手呈跑步时的摆手姿势,一条腿弹起,只能靠单腿保持平衡。小屁孩拍拍手,不满地哼道:“我叫翎儿,不许再叫我小屁孩。”“小屁孩!”夏日立马追加一声。“不准叫!”翎儿跳脚。“屁小孩。”冬月好配合。“……哇……少爷,她们讨厌死了。”莫晓风半耷着眼皮,紫眼身上有一种薰香味,让人昏昏欲睡。“【创建和谐家园】狂徒,你把她怎滴?”四侍等人怒不可遏,想不到这个人如此大胆,光天化日公开抢人。

        客栈里吃饭喝酒的都是平头百姓,一见这仗势,知道是不好惹的人,于是纷纷掏了银子结帐闪人。这一会儿功夫,就连店小二都没影了。夏日啐了声,这么大个客栈,居然连个行侠仗义的人也没有。紫眼垂头看怀里的少年。长而浓密的睫毛不时轻颤,鼻尖微醺,唇桃红、齿雪白,一张一翕,吐息纳气。“你们喝的酒被下了药。”听他语气,还蛮乐的。“是迷幻散,没错。”

        迷幻散,只有江湖中最下流【创建和谐家园】卑鄙肮脏的败类才会用的一种【创建和谐家园】,先是令人昏迷酣睡,醒来后,对一切事物产生幻想,并伴有神智不清,极易被骗,就算不服解药,过十二个时辰后也会自行失去药效。夏日切道:“少唬人了,我们咋没事?”冬月喉咙里发出懊恼的咕声:“不是啊,还有我。”脸一黑,栽倒在地。几人的脸色比之前更难看了。扑嗵数声……除伏羲,其余人都干干脆脆地按个倒下,不带缓的。伏羲见状,暗运内息,只是药性太强,仍让他有些昏眩。紫眼好心劝道:“不用费劲了,即使能撑过一时半刻,最终还是要发作的。”

        伏羲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不如求我啊,说不定我会帮忙呢。”伏羲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人,可惜他没有办法动。紫眼笑着看他。此人并非没有半点情绪,只是隐藏得极好,表现出的往往是意志控制下的冷静从容,让紫眼觉得这个人并不完整。他不会是江湖人士或普通的侍卫,他身上有一种气,沉淀的血气,且与天地浑然一成。这个人还真是不简单,对于他的真实身份,紫眼突然有些好奇起来。这时,客栈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吵嘈的脚步声,随即,十几个带刀侍卫横闯进来,为首的是个豹眼鹰鼻,虎背熊腰的大个子,进门刚站定,便厉声道:“叫掌柜出来!”束掌柜没有出来,倒是出来一个矮个子小二,细眉细眼的,似乎没有见过。小二走上前,颤颤巍巍道:“冯爷,我家掌柜不知去哪了。”大个子踱了两步,绷着张脸问:“听说这里有人假冒信王爷?”小二擦了擦额头,眼睛往某个地方瞟了一眼。大个子顺着他的视线撇过头去,脸上同时闪过一丝惊讶与阴狠,他一把推开挡路的小二,领着身后的人走向伏羲等人。伏羲昏昏沉沉间尚有一丝意识可以控制自己不至于立刻倒下。他不禁冷笑,演技不错,可惜蠢了点。这一眼就能看到的人,还用别人提示。大个子在紫眼面前停下,第一眼看的却是他怀中的人,而后竟带着几分恭谦道:“想不到太守府的大公子和小公子也在这里,幸会幸会。”伏羲眼底有些许寒意,那人竟然会是秦太守的儿子。紫眼唇角轻轻一挑,却根本没有开口,只觉得站久了有些累,何况怀里还有个负担。翎儿却沉不住气,希奇地问:“你是谁,怎么会认得少爷和我的?”大个子见大公子如此傲慢,心下不爽,只是未在脸上表现出来,毕竟太守的公子得罪不得。

        “在下冯进水,去年曾跟随张大人前去为秦大人贺寿,席上见过两位公子一面。”

        “原来是张青艾的人。”翎儿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听到小公子竟然直唤张大人的名讳,冯进水的脸黑了黑,却未动怒。据他暗中所查,大公子秦昱自幼体弱多病,在床上的时间比在床下还多,但他却精通奇门秘术,而小公子秦翎是一代武林宗师素手的关门【创建和谐家园】,只二年,竟然将素手的拂花点穴手学了个精。这两个人平时很少出现在外面,因此,认识他们的人并不多,但认识的人都知这两人极不好惹,特别是秦昱,长相怪异不说,脾气还刁怪得很,偏偏秦太守与小公子都视他如命,一护到底。张大人为了笼络太守势力,曾经想将大小姐张蜜儿许配给秦昱,可这病羔子竟然嫌弃他家美丽高贵的大小姐,这口怨气,冯进水始终咽不下。他侧头看看躺在地上以及笔直站在一旁的伏羲,故作惊讶道:“小公子,这是怎么一回事?”之所以问小公子而不是大公子是因为不想再吃第二次鳖了。秦翎弯着眼,笑得天真无邪:“他们要抢少爷的人,我只好让他们听话一点。”

        如果四侍醒着,一定会跳起来骂:“靠,谁抢谁的人撒。”伏羲此刻已是大汗淋衫,一方面想用内力冲破被封住的穴道,另一方面又要用意志压制药力的发作,因此十分不易。但他没有其它选择,如果连他也倒下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冯进水面露怒色:“想不到我同杨城脚下还有这等刁民,胆敢公然抢人!”

        秦翎暗中吐了吐舌头,秦昱则是满面春风得意,那指槡骂槐对他来说,就好比拐着弯儿夸他一般。“不过……”冯进水为难道:“张大人听说有个冒充当朝信王爷的人住进了行云客栈,特命在下前来抓人……”冯进水还没说完,秦昱突然蹙起眉,脸上一片阴云。秦翎见状忙问:“少爷,你不舒服?”秦昱摇了摇胳膊道:“累。”秦翎哭笑不得:“谁让你非要抱着人家啊,也不觉着沉,你以为他像某些人一样是轻骨头?”

        冯进水印堂发黑,有中毒身亡的迹像。“好啦少爷,出来够久了,也该回了。”伏羲听到此话,身子竟立刻虚了几分,因用神过度,此时别说冲破穴道,就连抑制迷幻散药性也很难了。意志涣散时,他望向正酣睡着的莫晓风,眸色微黯,如灯熄灭。冯进水跟伏羲一样,不希望秦昱将手中之人带走。什么假冒王爷只是个借口,目的是来抓俊俏公子回府。行云客栈里出现俊男的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张蜜儿耳中,要不是她现在有要事在身,此时已经和冯进水一起来抢人。别看冯进水这个人生了一幅恶人相,却是天下第一号大情痴,喜欢张蜜到可以心甘情愿为她抢尽美男,只为搏她一笑。“大公子,恐怕你不能将这个人带走。”冯进水拦在他们跟前,明知自不量力。

        秦昱回眸一笑,紫瞳如波粼粼。冯进水不由忡怔,心中竟叹:“这双眼,配了这张脸,看来老天还是公平的啊。”未知,身后的侍卫竟都迷失在那双妖瞳之中,不能自拔地叹息。当然,等他们都回过神来时,人家早就一溜烟儿跑了。冯进水回头对那些侍卫咬牙切齿地骂:“一群饭桶,连个人也看不住。”

        那些侍卫其实想说,你不也一样,可惜没胆量。终于出来一个有胆量的,小伙子嘿嘿笑道:“老大,地上不还有三个吗?”冯进水一巴掌抽过去:“还用你教,没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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