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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云中子果真口才了得,寥寥数语,将厉害因果剖析得清清楚楚。
乔珏听罢,胸中了然,他是明理善断之人,当年任大理寺卿,审案只需翻阅卷宗,再堂下问讯,察言观色,将口供与卷宗对比,便能切中要害,到得升堂审问时已是心中有数,无论多繁复的案件到他手里也是抽丝剥茧,个个给理得条理清晰。现在他听云中子这么一说,知道她并无夸大之言,如今妻主惹了永家的死士,恐怕会如疽附骨,往后日子难以安稳。
稍一权衡,已拿定主意,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这永家人现惹到我头上来,手段还如此卑劣,乔珏此仇非报不可,少不得,要借用大家的力量了。”
云中子闻奏知雅意,喜孜孜的忙从贴身处摸出个龙眼大小的蜡丸子,恭恭敬敬放在乔珏手里。
乔珏捏碎蜡丸,从里面抽出一根碧绿的丝线来,往左手拇指根那里缠去。这丝线忒长,他缠了良久,总有数百圈,才算到了头。丝线极幼细,几百圈也只是收束成窄窄一条,碧绿晶莹,光泽流转,乍一入眼还以为他戴了一只碧玉扳指,规格还是最小的那种。
蜡丸里面除了这丝线还有一枚更小的蜡丸,却像龙眼核大小,颜色黑黝黝的。乔珏将那小蜡丸送进口里,咽了。
云中子这时双膝跪地,恭声道:“叩见昊天宗新宗主!望宗主山川为臣,星辰共老,紫霞齐拥,玉露泽被!”
这云中子的祝祷之语出于挚诚,无一不是修炼术数之人平生向往的最高境界,但乔珏只听得心中苦笑,他从未修炼过术数,半分修为也没有,怎可能由一凡人转眼成仙呢。不过自己虽不能成仙,能够为族人担下俗务,让她们更进境界也是好的。
当下只依礼应了,吩咐云中子传下消息,就说自己已接任昊天宗第五十九代宗主。同时传令下去,乔氏一族,动用一切资源力量,搜捕在学士府伤人逃遣的永氏死士,务要活擒来让宗主亲自处置。
乔珏办事效率迅捷,加上乔氏昊天一族专出擅于术数风水的能人,算出三日内下葬的最佳时辰,又寻出城外十里处一个风水好穴,便将景明葬于该处。
笑笑头一次痛失亲友,心神大受打击,幸亏众人护持得滴水不漏。见乔珏安排得井井有条,府中诸人均齐心合力替自己操持,渐渐放心,又见众人数日来皆无欢容,除了沉璧跟烟岚与景明是旧交,余人如此面目,当是替自己忧心。便打起精神来,露面帮乔珏处理事情,有事可干,虽创痛仍在,也渐渐恢复起来。
这日正是景明头七,乔珏认为景明在外的名分只是笑笑的大侍,若阖府举丧半月并不妥当,笑笑内心虽悲,却不愿众人跟着自己辛苦,答应过了今日便撤了灵堂。
眼见日头渐高,外面一阵车马响声,停在学士府前。来人很是神秘,也不下车,着人递了拜帖进来。
笑笑见帖,让人开了后面,让马车驶入。
马车在后院停定,下来一个年轻俊俏男子,身穿素色衣裳,眉毛斜飞入鬓,眼睛黑白分明,却是曾是四侍之一后来嫁与萧琳的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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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影道:“真是劳烦小姐了,我那妻主今日上朝去了,我才偷偷过来。”
笑笑知道萧琳被调去搞秘密档案了,朝廷最忌结党,尤其是萧琳这种敏感部门,是以萧琳隔绝亲友,那是不得已的事情,也从来没有怪过她。
忙道:“这说的什么话呢,你身子不方便,难为你有心亲自跑一趟,景明他……”
静影道:“我出身不好,命如柳絮,要不是小姐和妻主眷顾,现在恐怕早就成为黄土一抷了。我知道自个儿性子不好,别人都难跟我相得,这十几年来,我也就只有这几个朋友了……景明今天头七,我不来看看他还看谁呢。”说着眼圈一红,便落下泪来。
笑笑被他说得心酸,又怕他过于悲伤动了胎气,忙找了些别的话儿跟他说了,倒变成自己去安慰他了。
静影到了灵堂,拖着身子给景明的灵位行了礼上了香,嘴里低低念叨了两句。
听得他说的是:“景明,这辈子活的累,你就把这世的恩怨都忘了吧,投个平常人家,只要你放得下来,我们也就放心了。”
众人听他话语,都觉恻然,尤其沉璧烟岚两人,物伤其类,眼睛又都红了。
笑笑见得众人又要哭,忙把静影拉了过来,说让他跟烟岚两个交流交流孕夫心得,又唤了碧羽过来,让他陪着静影叔叔说话。
正在努力排解悲伤气氛,外头又有人来,却是不肯进来,要让笑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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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一看,却是钟仪。
钟仪道:“你家在办白事,我就不进去了,这是皇上让我来问你一声,乔小公子出阁的日子定在下个月可好。”
这事笑笑也是才知道不久,原来那日她擒了那死士,携迎霄去求医,把那传旨的宫侍撇在一旁。那宫侍又吓又气,回宫复旨,说得不明不白。慕容媗道她有意抗旨,勃然大怒,拿过宫侍带回来那本百花图册,看也不看,便点了前面五十个,令三月内这些男子全数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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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席上甄绣立知大事不好,以乔榕那性子要指婚尚且宁死不从,现在还让他进宫当侧君,以皇上现在负气的举动看来,说不定连侧君也得不了,多半成了个宫人,那不是逼他去死么!当下也顾不得正是风头火势,出列说请求皇上放过乔榕,理由是,皇上曾经把他指婚给她了,天子金口玉言,不应擅改。
慕容媗也是气到头上才下此旨意,见到群臣惊吓,忙收敛了怒气,也不怪甄绣擅自发言,反觉得她这么一打岔,有点谏劝的味道,让自己有了台阶下。于是就当殿把乔榕指婚给了大理寺卿,至于让众男子进宫的圣旨,她就顺势忘了,说过就算,没有颁布旨意,当然也没有人敢提醒她。
至于后来知道笑笑在大相国寺受伤晕倒,慕容媗便亲自接她回宫医治,宴会更是草草而散。这百花千人琼林宴花样百出,惊险重重,在皇家宴会来说,不能再失败了,却因其过程的跌宕起伏被载入史册,被后人津津乐道。
笑笑现在见钟仪亲自来提醒此事,立即想起自己因忙着景明的事忘了去问乔榕意思,这话却不好贸然替他答应,顿时支吾起来,“这个……我家里尚在办理白事,这时举办喜事恐怕有冲撞。”
“这才需要冲喜啊。”钟仪抱臂道:“难道是太傅自己不舍得?”
笑笑顿时尴尬。
忽然身后有人清楚应道:“就依钟大人的吧,舍弟下月出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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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不知乔榕什么时候又许诺了,但这时也不好发问,只得依着乔珏的意思点头道:“他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钟仪你就这样禀告皇上就成了。”
钟仪却不搭话,眼睛盯着乔珏左手拇指上面那环碧丝,眯着的眼睛蓦然睁大,瞳孔微微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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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她出来的那两个仆人脚步轻移,转移到了钟仪后面,挡住了她的退路。
钟仪瞧了乔珏道:“原来是你!”
这四个字她说得很慢,笑笑认识她以来,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认真的模样,也从来没有听她以这么慢的语速说一句话,听在耳里,觉得异常诡异,头上毛发直乍。想要说话,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来。
四周紧迫的气流从她张开的嘴直灌进来,威压令她竟说不出一个字来。她甚至还能感觉到身后的乔珏微微颤抖,似乎要站不稳了,要不是她挡在前面,而是乔珏正面相迎,会发生怎样的后果,她无法预料。
就在这时,忽然半空中“扑”的一声掉下样物事来,这件小东西正掉在三人中间,就在它接触地面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压力都消失了。
就像有人用一块石子用力砸向薄冰,瞬息之间,冰面出现无数龟裂,眨眼之间,冰层尽碎,沉下水面,竟是消失得干干净净。
甚至还从阴转晴,见了阳光。
钟仪又恢复了那朦胧笑眼,笑眯眯的说:“好啊,乔学士这么说最好了,我这就回去复命。下个月就来叨扰喜酒了。”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跟笑笑行礼,转身上马离去。
地上那小小的东西是一个花生壳,丢这个的人就伸长了腿坐在门楼的瓦面上,钟仪转身走的时候一眼也没有瞧他,他却盯着钟仪的背影一副要流口水的模样,待人家奔得看不见了,才“啪”一声捏碎手里的花生壳,把仁往嘴里一扔,“喀吧喀吧”脆脆的嚼了起来。
笑笑仰脸喜叫道:“爹!”
这一声唤当真穿云裂石,常玥凝滞了一下,若无其事的嚼完了花生,才翩然跃了下来。笑道:“你都下山好几年了,还是见不得大场面,也不等人家走远点,巴巴的就露了底。”
一双眯眯桃花眼盯着乔珏上下打量,最后停在他拇指根缠着的碧丝上面,笑嘻嘻的道:“这是你的新夫郎?排第几呢?真是不错!”
笑笑脸上一红,含糊道:“爹,你就是会笑我,还躲起来看女儿的笑话。”
乔珏却大方行礼道:“乔珏见过常爷!”心里想,常悦的这个爹爹长得真是年青,虽然动作谈吐不文,但是动静之间却最是自然妥帖,没有半分刺眼的,正正是真名士自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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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忙道:“唤他常公子,他一点都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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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新仆都是乔珏新调进府中保护妻主的族中好手,见状都不忍卒睹,各自别转脸去,忍笑忍得脸发青。
常玥哈哈大笑,一把抓住乔珏的手,“好贤婿,乖贤婿,听你叫的这声真是痛快!我定然教你些别家没有的好东西,保管你以后大有前途。”兴高采烈的拉着他进去了。
笑笑见到乔珏竟在一照面就讨得爹的欢心,心中又是惊奇又是不解,却不知常玥一眼识出乔珏指间所缠的碧丝正是江湖九流中昊天宗的宗主标志,不想这弱质书生竟是昊天宗的宗主,更想不到他竟是自己女儿的夫君。
他自己一手创办流云宗,自是惊才绝艳,但因门派新创,也没有广收门徒,是以不太受人重视,现在竟有了个闻名百年的江湖宗派的宗主亲口叫自己做“爹”,明承低了一辈,怎到他不喜心翻倒!
当下只觉得女儿眼光忒好,这个夫婿尤其出类拔萃,有心要将压箱底的本事掏出来,要教他宠冠后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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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各自心怀鬼胎,难得一拍即合,正是相逢恨晚。
飞鸿惊断衣有尘3
自笑笑从豳州回京后,仕途一直坦顺,常玥却极少到来。他性如闲云野鹤,最不爱拘束,收了春和为徒,便留他在山上,自己云游天下,美其名曰发掘门人。春和却继承了他不羁的性子,不时四处乱走,好端端一个流云宗的名头,果真变得风流云散,门人难觅影踪。
不想这次常玥上门却住了下来,笑笑虽然欢喜,但想他定是有事,探问了几回,常玥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直言。笑笑也就不问了,让他想住便住,想行便行,便如有来有往山庄那时。
知道景明死于非命,常玥也没有什么说法,只是摇了摇头,对笑笑的报仇一说也不抱兴趣。
乔珏虽令族人全力找寻凶手,但那凶手逃窜后竟如石沉大海,音讯皆无。昊天宗人平时皆自负上天入地无所不晓,不想这次撞了铁板,到了后来,执行任务也不是为了奉行宗主命令,而是成了众人暗中较量的题目。
笑笑额上伤口痊愈,凹了指甲尖大小一道浅浅疤痕,恢复每日上朝下朝,慕容媗却再也不提当日的事情,也没有再让她选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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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玥对着排最末的这个女婿是越看越心爱,几乎吃喝拉撒都让他陪着,只剩得一个“睡”字他不大满意,镇日念叨女儿要多往乔珏房里去。
不想笑笑对乔珏敬爱有加,贼心有余,贼胆不足,当日是乘人之危要了他过来,心里总是带了怯意,任常玥天天赶,她也是天天去,但就是不敢留宿。
常玥暗道这两个怎地像猫狗同笼一般,怎么也凑不到一块,难道竟是那方面不合么,转着心思要进行教育。
乔珏是何等精明的人,但有教他的,一概接收不拒,但有坑他的,那是水来土掩,防得水泼不进。常玥此时方知这女婿不是普通人物,难怪年纪轻轻手无缚鸡之力却做了一宗之主,当下对他又是疼爱又是心痒,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只镇日里绞着脑汁想把他给囫囵吞下去。
笑笑察觉两人斗智,觉得好笑,心里也隐隐存了点期待。如果是常玥把乔珏搞定了,她那是乐见其成,若是乔珏胜了常玥,她觉得偶尔打击一下这个骄傲的爹爹,让他别老是出馊主意也是不错,只是就……有点遗憾了,咳咳。
这日她退朝回府,路上有人拦轿,却是迎霄的父亲俞老爹。自跟迎霄合作以来,笑笑一向称他俞叔,忙让他上轿来说话。急忙问道:“俞叔,找我这么急,可是迎霄他身体有什么反复?”
自上次把迎霄送进大相国寺求医后,笑笑被接入宫中,后来回府时景明殒命,伤心之余,也因家有白事,不宜到别家串门,也不敢亲自去俞家探问,只着人每天送去珍贵药材来回传递消息,是以这七八天来,她竟是未曾见过迎霄。
俞叔见她关切之情发诸于外,心中感动,眼圈便红了,道:“常大人,霄儿得您当日倾力救助,中的毒都除了,可他身体虚弱,大夫说他须得静养,可他的性子就是养不成……一直都下不了地,看着身体差下去……只求大人能去看看他……大人公务繁忙,府里又有事情,这原不该求……不该求的……”说着竟黯然落泪。
笑笑惊道:“怎么会这样,是让吓着了么?俞叔你快别这样,还大人长大人短的,坑杀了我。我跟你们家那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你今日还这么见外,弄得我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我不是不愿去看迎霄,我是很想去的,只是我家里有亲人逝去,不便上门……”
俞叔忙道:“不碍事不碍事,我家里不讲究这些,大人能来就好。”
笑笑当即道:“那我这就去看他,俞叔你再别叫我大人,以前怎么叫的还怎么叫,不然我就不敢去了。”
“那……可怎敢。”
“俞叔说的什么话呢,当初我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你们也肯信任于我,以诚相待,怎地今日却拘着这些身外的东西呢,我还是当年的笑笑啊。”
“常小姐……”俞叔听得感动,感激的瞧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拿过笑笑的手,在她手里放了只碧绿莹润的翡翠镯子。
“常小姐,这玉镯是我俞家的传家宝,戴上可保身体健壮,大小平安。这镯子代代父子相传,我原本要把它给霄儿,让它护佑他渡过此劫,他却不愿相信这些,又说我身子虚弱,非要把它留给我……我都一把年纪了,一生的指望都在霄儿身上,现在见他这样,实在担忧……他最听你的话,你能帮我把这镯子给他么?”
笑笑见俞叔态度恳切,双目泪汪汪满是祈求的瞅着自己,心中感叹得不得了,果然最是天下父母心啊,想起娬王对自己外严实纵,眼圈也自红了,便把镯子接了过来揣在怀里。
俞叔见她答应,心里一松,嘴角扯扯,眼看着就想笑了起来,急忙把笑意给收了,忙忙又叮嘱她,这镯子很是珍贵,务必要亲手给霄儿套上去。
笑笑一一应了,要说这镯子可以治病强体她实在不敢相信,但感念俞叔一片爱子之心,决心给他办了。暗道此事并不困难,好说歹说总要说服迎霄同意,便是出其不意动手,也会完成这项任务。
俞家在城东紫霞巷里,这条巷子靠近东直门大街,并不偏僻,巷子是秃的,里面都是住宅,平日颇少行人的,很是清净。
俞家发迹后把这旺中带静的巷子里头的宅子一气买了六间,占了半条巷子都是俞家的产业。
俞叔让轿夫把轿子停在一处宅院里,让人端茶送点心侍候轿夫们坐了,引着笑笑穿过偏门,进了正宅。
笑笑关心迎霄身体,不愿就坐,便说要去看他。也是有了相识多年的熟络,大家都有了家人感觉,这所谓的不宜进未婚男子闺房什么的规矩,从来就没想要守过。
俞叔让她略等了等,让人准备了一些药汤,亲手端在托盘里,便引笑笑去了。
迎霄的房间在后院,虽然比俞叔的正房要略偏了些,也是间座北向南的好房间。房间有两进,外面摆设桌椅,布置成起居室的样子,两进间用两扇绣着大朵芙蓉的屏风隔着,里面才是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