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人性的觉醒,知道爱了。但年纪小,还不懂得珍惜。当我们在庙门的朽槛上坐下聊天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道士从林中走来,远远的向我们笑着招手,他说:“小朋友,怎么跑到老道的家里来啦?”我对他笑,挥了挥手里的旗子,老道一笑,只说淘气,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签筒让我摇,我让女同学先摇,是下下签,道士说真是个顽皮的小东西啊。我不知道他指的是谁,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小孩子,都坐在门槛上,又怎谈得上顽皮呢?然后我摇签筒,只一摇,一支签便跃出签筒,老道拾起看,脸色顿时惨白。那天的天很蓝,我凑上前去看,是无字签,再抽,还是,老道脸色蜡黄,有点抖。他说:“啊……啊……” 我问怎么啦,老道士自言自语似答:“无字签,没有未来。”这意味着死,可那时我还小,不懂这些,也就无从惧怕。我只看见,天阴了,有一团云飘来盖在破庙上空。
我说咱们走吧,然后拉着女同学的手往来时的路跑,回头看时老道士还站在庙旗下望着我们出神。出了树林,女同学松开了我的手,又是一副冰冷的面孔,好看的微笑不见了。于是,我明白到,那莫名的欢乐消失了。
大学时再去那个地方,庙已重建,道士也还是原来的老道。但当我说起那件事时,他却说不可能,因为他是九四年才到这里的,之前一直在武当山,更何况那时已是老道士,现在该有多老啊!他还查出最近的庙祝也是在民国时死去的,之后这间庙便荒废了,根本不可能会有道士住过。所以,毫无疑问,我是见鬼了。我哈哈大笑,几乎笑死。交了钱后,我去抽签,还是只一摇,一支签便跃出签筒,道士拾起看,脸色也还是顿时惨白,不用凑上前去看都知道,是无字签。我说:“无字签,没有未来是吧?”道士越发惊讶,甚至有些惧怕的神情,我说:“你看,天一会会变阴,有一团云会飘过来。”道士跑出去看,一会大叫着像个疯子似的跑回来喊:“变啦,真的天阴啦!”我嘿嘿一笑,说:“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看来的确不是一个人,可哪一个说的是真的呢?还是真的没有未来?”那个时候的我还年青,天不怕地不怕,根本没想到过自己也会恐惧。道士已在身后拜神祈祷,我大步离开那个地方,走回我的世界。
我以为自己看透了一切,但实际上是一切看透了我。
那么,我又是怎样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似乎从中学后我便一直受挫折,不论任何事情都不遂愿,像是有人在暗中与我做对。我倒希望有这么一个人,那样至少还有一个目标。可是事实上无人与我做对,整个社会到处都密不透风,我像是在大海中与巨浪搏斗,微弱的不能站稳脚根。这样说并不准确,准确的说法是我在与正统的文明社会为敌,不自量力,其结果也只能是处处碰壁。当我意识到这点时已经太晚了,很多事都已无法改变。
我站在墙根胡思乱想,可我怎么会想起这些事的呢?怪诞,又像寓言。既然是寓言就一定有寓意,可我又看不出这件跨越十多年的事有何寓意。但这样荒诞的事情又怎会没有寓意呢?我被这个问题缠住,乱了思绪,忘记了其他。
现在已是下半夜,冷的要命,我呵气搓手原地跺脚,所以纷乱的思维渐渐收回,我想我已回忆的太多,而人想的太多并非是件好事。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也许我该做些什么,打开手电筒,一道光射了出去,照亮我脚下的蛋丸之地,我向前走去,走进那黑暗之中,我要去接我的妻子回家。
不能逃避时,只能前进。
<七>精神分裂
黑暗,眼前便是黑暗,仿佛一堵墙压在我的眼睛上,分不清远近,只觉四面都是黑色的墙,要把人压进这黑暗,变成砖瓦,毫无生命;又仿佛无数深黑色的幕布,从四面包裹来,空气被隔绝,呼吸都变得艰难;却又仿佛站在深渊的边缘,每移动一步都有可能坠入更加黑暗的空间。生命被黑暗吸吮,转瞬即逝……
我从梦中惊醒,发觉这一切都只是梦。**在沙发里睡着了,身上盖的毯子滑落在地上。电视机早已是一片雪花,我眯起眼望向滴答做响的挂钟,刚好零晨三点。我努力回忆今天是星期几,但想不起来。看寻呼机,今天是星期天,十一月四日。
客厅的窗不知为何没关,冷风径直刮进来,窗帘在耳边啪啪做响。
我以为一切正常,但记忆瞬间归来,我攥紧寻呼机,感到天旋地转。我清楚的记得一号去应聘,然后在楼下见到连昊【创建和谐家园】,之后夜里去接朱华下班,走进了那片黑暗,怎么一眨间就四号啦?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在家里?朱华到哪里去啦?莫不是我睡糊涂了,一直在家里没出门?寻呼机大概坏了,但没理由电子台历也坏掉。如果这些都没有坏,那就是我的问题了。打电话到朱华的单位,很久才有人接,大骂一句:神经病啊!便挂了。我不是神经病,但也觉得自己在这个时间打电话不正常,所以就放弃再打电话的念头。可是问题并没有解决,于是我拨通110,问今天是几号,电话那头说十一月四日,然后又补问了句:“你不是打骚扰电话吧?”我说不是,又说谢谢,然后才挂掉。我坐下发呆,看来有问题的果然是我。
难道那天晚上我走进黑暗时,不留神落进了时光隧道?那此刻的我是一号夜的我还是四号夜里的我呢?还有那些怪异的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呢?再不就是我一直在做梦。如果今天是四号,那这三天来我都在哪里呢?做过些什么呢?如果我是一号夜里落进时光隧道的话,那这三天来释明这个人不就不存在了吗?朱华岂不又要哭的喘不上气了吗?所以她出去找我,到现在也没回家。这个解释很合理,但她没有理由不留张纸条在家,朱华这样精明的女人会犯这种错误吗?
我的大脑里充满问号,使我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房间里没开灯,除了电视机的莹光在闪烁外,其他角落都漆黑如墨。我起身开灯,浑身冷的要命。这种冷像是深入了骨髓,皮肤都绷得紧紧的,像是肿胀的样子。
灯亮了,这给我以安全感。但朱华的化妆品不在卧室,她的旅行箱也不在家。或许她出差了?这样的话她就不可能知道我曾失踪过,我这样想并上床躺下,认真分析自己的处境。我的幻觉越来越重,现在更加上失忆,因为我不觉得会有什么时光隧道存在,所以一定是我失忆了。现在过去三天来的事情一件也记不起来,真的是该治疗了。但在心底又隐隐感到不对头,朱华应该能察觉出我的反常,这并不难,难道朱华也精神分裂啦?不过这也并不稀奇,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没几个心理健康的。生活压力这么大,我们得学着放松或失忆。
当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时,突然想起电视还没关。于是去关电视,在客厅里听到身后有声响,从卧室传来。我感到一阵心悸,重又想起前些天的幻视,那个影子般的‘我’。我关上电视,一步步挪向卧室门口,眼前的一切都阴沉沉,像是隔了层雾气。我心底发毛,不知是否该进去查看。那声音是从窗户那边传来的,或许是个夜行的贼。我咬紧牙,猛的冲进屋,却什么也没发现。窗没关好,正在撞击窗棂。我长畅一口气,一转身,惊见一团黑影立在身后。我连退数步倒在床上,感到透不过气。‘他’是正我,在微笑,但是非常阴冷。
“在找我?”
‘他’开口了,并一步步走近我。我退上窗台,大声尖叫。朱华忽然出现在门口,她惊异的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家里来了个贼,被‘他’吓着了。
我盯看朱华,又盯看‘他’,然后大声喊:“他说谎!我才是释明!我是!他不是!”朱华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她有些不知所措,很迷惑。这时‘他’又开口了,“这个人精神有问题,老婆,咱们还是报警吧!”朱华盯着我的眼睛,将信将疑的点头。‘他’得意的朝我冷笑,然后走向电话。
左邻右舍都被吵醒了,聚在门外观望,七嘴八舌的议论。
我茫然的蜷缩在墙角,望着那些嘲笑的脸和陌生的眼神。他们像是在看一个怪物,而不是看熟悉的邻居。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真的疯了?还是他们疯了?还是整个世界都疯了?朱华的目光从人群中穿射进来,那里面有温柔和怜悯。但没有爱。
警车和精神康复中心的车同时到达,在反抗医生的捆绑时,我看见警察们正在给朱华和‘他’做笔录,‘他’还亲密的搂着朱华的肩。我狂怒的呐喊,“我是释明,他是假的!我是真的!”一个医生在我耳边轻声叹息,说:“典型的妄想症。”我哭号着,不肯上车。整条巷子的人都被吵醒了,他们从窗户探出头,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医生把我的嘴也给封住,但我还是听到楼上养鸽子的那家主人若有所思的说:“这个人……我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
汽车行驶过市区,我躺在担架上看着灯影不停的在车窗上掠过。我清楚自己将被送到什么地方,这使我悲愤不已,但镇定剂的作用却使我渐渐沉入光怪陆离的梦境。
……
“你回不去了。”
他说,并在黑暗中大笑。
“你是谁?”
我问,但没有答案。他隐没在黑暗里,和黑暗融为一体。
“他放弃啦?”
黑暗中一个声音说。
“还没有,或许该再等等。”
另一个声音说。
“这是哪里?你们是谁?”
我问,仍然没有答案。
……
我听见金属碰撞的声响,像是手术刀和止血钳。有滴滴的声音,还有空旷的回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种感觉像是在做梦,但这样的梦也很奇怪的很,因为只有声音和感觉,没有图像。时间仿佛静止了,我感觉到手腕上扎有静脉注射的针头,异已的液体冰凉的融入我的血液,回流到心脏,又流向全身毛细血管,在那里发生化学反应,使我全身木然,不能动弹,仿佛被细碎的晶体浸泡。我还感觉到头皮麻痒,像是被揭了层皮,耳边有动脉跳动的声音,像是潮汐一起一落,来势翻涌,去势缓缓。我听到了心跳的杂音,医生好象说过,我的左心室肥大,杂音大概是由此产生的吧。还有一种感觉,十分古怪,似乎大脑被风直接吹到,一直有尖锐的哨音在响,从大脑深处传到耳膜,带来折磨人的颤音。我的身体没有动,却感觉到自己在向上升,并移动向什么方向走去,就仿佛…就仿佛灵魂出窍!
我逐渐清醒时,听到耳边有说话的声音:“今天吃药了吗?”“吃了,真的,不信你看我的嘴……”有温暖的气息靠近我的脸,我本能的感到那是一只女人的小手,灵巧玉般闪亮,散发着温润的清香,这种气味芬芳异常。我听到一个轻脆的声音说:“三床醒了。”然后有人拨弄我的手腕,我睁开眼,是一个年轻的女护士,她背对着光,因而整个人看起来都在放射圣洁的光芒,窈窕的身段,清秀端正的五官,还有好看的微笑。我刹那间看呆了。她望了我一眼,问:“头还痛吗?”我活动一下腿,告诉她:“不痛。”她呵呵笑了,又问:“可以起床吗?”我活动一下腰,然后认真的告诉她:“可以。”她顿时满眼笑意,用很优美的兰花指拨下我腕上的针头。但我觉察不到一点疼痛。
这个护士叫窦凝,她说我昏迷了三天。
这里不是精神康复中心,是民生医院。
窦凝告诉我有人慌慌张张的把我送到医院门诊,然后就溜号了。我来时颅骨凹陷,显然是出了车祸。窦凝猜测那人一定就是撞伤我的人。她还告诉我,医生给我检查过,除了头部外没有其他内伤。不过会很心痛,因为医药费要自己掏了。
**在窗边,头上裹头纱布,看起来一定像个【创建和谐家园】人。窗外是医院的停车场,有一百平方米大,东边有花坛,种着月季,还有一株牡丹。月季花开了,紫红的花分外扎眼。牡丹的叶子舒展一派生机盎然,在月季丛中高高独立。有一个小男孩穿着病号服,在正南面一棵相思树下撒尿,他的胳膊打着石膏,却趣味盈然的把尿射的高过自己头顶,一道水渍笔直的印在相思树干上,向下涓涓流淌。不远处那个叫窦凝的小护士正在抿嘴微笑。不知为何,我觉得她的笑很熟悉,似曾相识。小男孩尿完后又蹲下来玩土,窦凝走过去,不知对他说了什么,小男孩就牵着窦凝的手往住院部跑,很焦急的模样。一会,他们的身影就都不见了。在相思树下,有麻雀飞来,歪着头注视着草丛里的什么东西。平静里世界祥和,没有阳光但一切依旧灿烂。
我转过身来时,邻床的病号还在跟护士絮絮叨叨,单调的背景里他们像是美女与野兽。我躺在床上,思绪如麻。这些天发生的事太过诡谲,毫无头绪。像是一场醒不了的梦魇,在梦与梦之间轮回。我甚至开始怀疑自身的真实性,该不会也是梦中的人物吧?首先要确定的是我是谁,但我身穿病号服,没有工作证,没有身份证,就连床铺上的牌子上都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创建和谐家园】数字:九号。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好像是我自身,又好像不是。我记得自己的手上没有毛,但现在的手上不单有毛,而且很粗,样子很恶心。身体的谐调性也不一样了,感觉很陌生。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想通,汗毛的生长是因为撞伤了大脑,引起内分泌失调,谐调性的变化自然也是这个原因。我像是在刻意说服自己相信什么,这种感觉竟也似曾相识。
窦凝再出现时依然一脸的微笑,她端了盆仙人球放在我床边的柜子上,她说:“送给你。”我直视着窦凝,问:“为什么对我好?”她呵呵一笑,答:“别想歪了,我对谁都这样。”我被她的笑感染,也呵呵的笑,说:“原来是我自做多情。”这样说后,我看见窦凝的脸色桃红。
我问窦凝对小男孩说了什么,让他这么听话。窦凝说:“我告诉他樱桃小丸子开始啦!”我托着脑壳想了半天,不懂什么意思。窦凝又红了脸,解释说:“樱桃小丸子是动画片,日本的。”我恍然大悟,也不禁大笑。
窦凝的笑很美,美的让人想要永远拥有。
中午后有医生来问我想起什么,我摇摇头,医生做记录,并对护士长说三床下午做CT,全面检查。我躺着没动,尽量装做是听话的样子。我有自己的打算,这个打算就是溜号。我才不想当医生的小白鼠呢!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的妻子不知真相,我的生活乱糟糟的还待理清。更何况我没钱,担心医生从我身上卸几样零件做抵押。当然,这又是我的妄想了。
时间从未像现在这般漫长又飞快,我也从求像现在这样矛盾,我想早些离开医院,又想时刻见到窦凝的笑容。不知道这是不是在对我的过去进行背叛。我不想这样,却身不由已。
窦凝似乎对我特别感兴趣,一有空闲就跑来和我聊天,引导我回忆过去。我便对她说谎,说自己是间谍,又说是外星人,还说是外星采花大盗。窦凝笑的前仰后合,开心的不得了。她的笑使人放松,不愿再想起不愉快的事情。最后的时间,我讲起自己的童年,寂寞的茶花树,孤独的小河湾,总也走不到头的城市的柏油马路,还有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们,他们总也没有时间停下来对着绿色的世界微笑。当然还有我梦里寻找着的东西,我不知为何要对她说这些,只隐约感到应该说,似乎只有她能听懂。但是我没有对她说现在,现在是残酷冰冷的,而窦凝的微笑是美丽的,不应该混在一起。
虽然这样,但我还是清楚的记得自己叫释明,有一个妻子,叫朱华,我们住在文化七巷九号楼内十三号。但这还需要证明。或许我是个偷窥狂,整个大脑都记着别人的生活,然后三天前被车撞到,记忆发生混乱。这个解释也很合理,但我怀疑它的正确性。不过护士窦凝说过,我昏迷时有人来看过我,站在门外偷偷的看,是个男人。我猜不出这个男人会是谁。
现在我的脑海里满是问号,故而是该行动起来的时刻,我要出发寻求关于自己的真实世界。不管它在哪里,是否与记忆相符,我都要知道每一团谜雾后的答案。当然还有一个解释就是我疯了,疯子的记忆是不可靠的,但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因为有些事和人即使疯掉也不会忘记,比如爱情,还有曾经住过的地方。我异常镇定的对自己说:“精神分裂也需要理由,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
我是释明,我的妻子是朱华,这一切应该没有疑问。有疑问的只是记忆和眼睛,它们想起的和看到的都有待考证。我们生活在疯狂的世界里,物欲横流,纯真的东西已无处寻找。或许有一天我们还会丢失自我,并无处寻找。
今天是十一月七日,下午十五点五十分,阴天,没有风,但是很冷。
<八>如影相随
窦凝总跟在我身后,甚至于我溜号逃出医院时也没能甩掉她。
我是穿着病号服逃走的,从医院正门。医生在身后大喊,但我跑的飞快。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伤,而且灵活敏捷的不像自己。但这也没能摆脱窦凝。她总是笑吟吟的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偶尔躲藏起来,直到我转身。
街上的景色很好,秋天的落叶洒满路面,踩上去像是踏在地毯上。一些年青的女孩穿着亮丽的裙子欢笑着在树下跑过,带起深绿的或枯黄的叶子躁动仿佛要跟随她们而去。我站在街对面,望向中心广场,大理石铺就的荷花月色图案蒙着暗色尘埃,两只小狗在那里追逐。长椅上坐着走累了的老人,扶着手杖,目光祥和的望着匆匆的行人,追忆似水流年。没有阳光,天气阴冷,但人们仍旧欢乐。
我转过身来,发现窦凝仍跟在后面,穿着整齐的护士服。我向她招手,呲呲牙,露出很勉强的笑容。窦凝像是捉迷藏被发现一样,很不情愿的走过来。我问:“你为什么总跟着我?”窦凝一脸灿烂的笑,说:“我在寻找一点点神奇,一种不同的人生。我觉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的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总之,应该是我寻找的吧!”
窦凝身后商店的橱窗里有一面镜子,我在镜中看到窦凝的背影,还有穿着病号服的我---竟然是一张陌生人的脸!
我被自己的样子吓到了,因为我终于明白自己在变,变成一个我未见过的陌生人。这使我极度恐惧,后退着跌倒在车道上。我不明白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我还从未经历过如此诡谲的事情。我彻底迷惑了,无法确定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
窦凝有些吃惊,她跑过来问:“你没事吧?”
行人停步注视我们,目光透着怪异的神情。我挣扎着站起,茫然四顾,分不清东南西北。窦凝扶着我,轻声的说:“咱们回医院吧!”我问她:“我是谁?”窦凝怜悯的直视着我,说:“咱们回医院吧,或许你的家人会来找你的。”她的声音很柔和,让人无法拒绝。更何况我现在无处可去。
有一刹那我想到好莱坞的科幻片,人脑移植试验一类,于是摸头上是否有针线的痕迹,但是没有,只有纱布下一道八厘米左右的伤口,大脑是不可能从这么小的地方移进移出。那么就是思维转移,我的思维与另一个人进行了交换。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该有一个机构或一个秘密组织存在,可我是怎么逃出来的呢?我又为什么要逃出来呢?难道没有人来找我吗?再不,我是遇到了外星人,传说里外星人喜欢干这类事情。
这些念头让我不堪重负,走走停停,神情呆滞,我已顾不上别人异样的目光,心里空白又乱糟糟,迷失了方向。如果我不是释明那我会是谁呢?谁又是我呢?过去熟知的一切都不成立,我坠入无数道路的中心点,无数种可能摆在面前。也许我是个杀人犯或抢劫犯或【创建和谐家园】犯,越狱逃出来以为重见天日了却不料被车撞坏了大脑,到了这里;也许我是个精神病人,刚逃出精神病医院便出了车祸,又进了这里;也许我是个厌倦了大学虚假学术氛围的导师,刚刚逃离污秽的地方便出了车祸,于是出现在这里;也许……我飞速的思维向每一种可能驶去,但却总也脱离不了要逃离什么的念头。或许我真的是在逃离什么,只是自己还不知道罢了。这个时候的我感到孤独无所依靠,只有窦凝温柔的手一起牵引着我向前,走向未知的世界。
但我隐隐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似乎有人在一直跟踪我们,目光阴冷。
医生对窦凝伸大拇指,又对我说:“小样吧你,往哪跑?全世界都解放了,难道没有告诉你吗?”我很乖的坐着不动,也没有任何表情,听任医生护士给我检查。医生说:“神啦!伤口愈合了,小窦,他不是吃什么神药了吧?再不这小子是外星人?”过了会,医生又说:“这个人健康的像是刚刚生出来,真是没道理!”我坐着没动,仿佛在等待答案自己出现。
窦凝一直在附近,有大批医生护士围在我身边,他们手里挥着刀、剪、钳,一副要解剖我的嘴脸。我坐着没动,目光在墙壁上折射,望向窦凝,她很内疚的站在墙角。真是奇怪的感觉,窦凝在我背后,我的目光却能透过重重人影折射看到她,甚至听到她心跳的声音,那是很纯净的声响,仿佛天籁之音。
我闭上了眼睛,思考一个问题。我在封闭自我,只有一两个人可以走进我的内心,如果我与这一两个人断绝了来往,也就与世界断绝了关系。这或许就是我的问题关键,我太孤僻了。
医生们离开时都说真是个奇迹,可对于奇迹他们却都不信我的话,还找来心理医生给我诊治。我忧郁的说不用了,心理医生便大叫:“典型的忧郁症!”我叹息着看医生们一片赞同,像是在看一出闹剧。
窦凝给我买了份盒饭,虽然没有胃口,但我还是吃了。
医院里找不出任何线索,没人知道我是谁,没有知道我进医院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医生说我送来时撞坏了大脑,情况糟糕,可是现在他们又说我没有外伤内伤,应该交出院费走人。难道医生都这样吗?
我打电话给朱华,但总也找不到她。她不在家、不在单位、不在父母家、不在朋友家、不在任何我能想起的地方。我给单位打电话,他们说不认识我,我说我是释明,他们哈哈大笑,说你怎么不说自己是释迦呢?好吧,我给那另外一个我打电话打传呼,通过很多人找他,可他也失踪了,从空气中蒸发掉变成水雾围绕着蓝色地球到处飘荡。我的心情很坏,看不到一丁点希望。这使得我内心痛苦,几乎要变成一个诗人了。保安和医生在一旁冷笑,手里握着秒表,看来这些电话也要付费,人道主义是不是都到非洲去救援难民啦?我嘴里蹦出了三个字:“***!”这让我大吃一惊,因为我从来不骂人。看来我不单是模样改变了,灵魂也正在悄悄改变。我无可奈何的注视着自身的变化,像是一只蚕在看另一只蚕吐丝做茧,心里猜想它再出来时的样子。
傍晚时**在医院保卫科的办公室的沙发里,闭着眼睛听新闻。收音机播报不知是【创建和谐家园】还是什么人进行了反击,细菌邮件,美国人很惊慌,因为死了人。我不明白美国人这么怕死人为什么还要满世界招惹别人恨,完全是自找的。几个保安也大声叫好,说早该收拾狂妄的美国佬了。我很奇怪自己还有心情对美国恶语相向,虽然过去我就不喜欢美国,但还没到现在的地步。现在的我更像是一个狭隘民族主义者。这是我吗?再或者这才是本来的我?
今天七号,是朱华的生日,本来我们打算晚上去看电影,好莱坞浪漫喜剧。朱华喜欢小资浪漫情调,而我是这方面的个中好手。可是现在再想起这些,却发觉并无浪漫可言。活着并平凡,这才是最大的浪漫。那么,现在朱华在做什么呢?每当我想到她被另一个男人抱在怀中,甚至裸体躺在一起就无法忍受。朱华喜欢白天【创建和谐家园】,我们的第一次就是在白天进行的,那时我们才认识三小时,但却急切的仿佛等待了一生。可是现在朱华的一切不再只属于我一人,她的呼吸,她的眼神,在黑暗里的小动作,甚至她的爱情,都被别人霸占去了。我感到愤怒,这种愤怒超过了恐惧心理;又感到平静,似乎一切都早已想到。在巨大的厄运前,我真的不知所措了。
从我在镜子里发现自己的相貌后,不知不觉中思考了许多事。我感到困惑,但已并不再恐惧。现在我真的是另外一个人了,难道这不正是我当初想要的吗?那个时候我不止一次的想如果有个人代替该有多好,现在真的发生了,我却感到害怕。因为我那只是随便想想,没有人会想让别人取代自己。
保安们都出去了,我呆坐不动。这里很安全,没有危险,但我仍会止不住的颤栗,并从内心深处感到寒冷。我想不会有人来替我交住院费,并微笑着朝我喊出一个陌生的名字,这会毁坏我平静的
周关独自一人住在九十平方米的房子里,他是个新闻撰稿人。周关养了只纯黑色的猫,它对我很不友好。我发现它注视我的时候,眼睛里有幽蓝的光,这使得我不寒而栗。
我们坐在布艺沙发里,沉默的对视。窦凝首先打破僵局,她问周关:“你认识他?你知道他的名字?”周关摇头,说:“我只能感觉到他,但我不知道他是谁,以及他来自哪里。”我听了这些话愈来愈困惑,于是问:“我见过你?”周关回答:“那晚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精神病院里,那时起我就感觉到你的存在了。”这话使我震惊不已,我开始渐渐理出头绪。
窦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周关也不清楚,于是我从头讲给他们听。周关脸色苍白,神情紧张。窦凝却一副很兴奋的样子,她不停的感叹,跟我讲什么国家试验计划。这个计划的内容是移植人体大脑,但她没在我头上发现线孔。窦凝又说是思维移植,我说我早就都想过了,到目前为此还有没有人把我抓回去做复查。窦凝便说我在她们医院检查过身体,这话让我想到什么。周关在一旁说思维移植似乎也不太现实,如果科学已然如此发达,男女平等问题就早该解决了。窦凝听了他的话后,又提出多种可能性,但都太孩子气。我思前想后,如果没有其他解释的话,那只剩下一种可能,我是个迷路的幽灵,在一个又一个他的人躯体里徘徊,找不到属于自己的躯壳。
明亮的浅桔红色灯光下,简约风格的欧式家具干净整齐,弥漫着异国风情。我们坐在沙发里喝着苏打水,谈着一些恐怖的事情。突然起风了,有风声紧贴在窗玻璃,呼啸如同荒野上幽长的夜风。大家都不禁有些寒意,周关提议喝点白兰地,我和窦凝都同意,于是喝起酒来。
喝过酒后的周关开始诉说起他的遭遇,十一月一日那天,他到开发区跑新闻路过夕阳街,在一个路口的红灯下停住,突然听到身后有古怪的风声,还没来得急回头看一眼就失去了知觉,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倒,可又并无痛感。当他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在精神康复中心了,这让他迷惑不解。医生强迫他吃药,他当然有抵触情绪,因此被绑在床上,强行灌药,护士还在他面前做下流动作。
周关这样说时窦凝很不满意,说他是在污蔑白衣天使。周关便说:“总有一两个败类吧?”窦凝还是耿耿于怀,撅着嘴把头歪向一边。这让我想起朱华曾说过男人都是禽兽的典故,这典故的起因是有一回【创建和谐家园】时我弄痛了她,后来她问几个密友此类事情,竟发现大家都有被男人弄痛的经历,由此得出男人都是禽兽的结论。想到这些我突然就笑了,窦凝问我笑什么,我便如实回答。窦凝红了脸,说:“这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些,真搞不懂你们男人都在想什么。”周关则板着脸说:“我看你精神是有问题。”我只好解释说调剂一下气氛,让大家放松放松嘛。窦凝忽然凑在我耳边低声道:“大禽兽!”暧昧的味道使人心酥腿软。我已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禁不住的心猿意马起来。我说:“你不要这样笑,笑的我身体的某部分都起了反应。”周关在对面沙发里大声咳嗽,尴尬的问:“要不,我先出去一小时?……再不两小时?……三小时总够了吧?”窦凝红了脸不说话,于是我便说:“不如你把房子借我一个星期吧!”于是三个人大笑不止。
我发现自己真的变了,关于释明仿佛是我的前世,那些恐怖的经历也都变得有些暧昧,解释不清。就像现在,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上了窦凝,只想要和她在一起。记不得是谁说过:爱情这事本就暧昧不清。那就这样继续下去吧!
周关说他在精神康复中心那一晚的经历曲折离奇,可以写成小说,铁定热卖。他说另一个释明和警察一同去看他,并把他弄了出来,因为那个释明说家里没丢任何东西,警察也没查出他伤害过谁。最重要的是,没人打算付医疗费。在离开时医生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周关。”医生点头,对警察解释说:“典型的间歇性精神错乱。”
听到这里我突然又想笑,窦凝盯住我的眼睛,问:“又想到了什么?”我说:“好像医生们都喜欢说‘典型’这两个字,啊?”窦凝抿嘴一笑,说:“这样才显得出他们的权威性嘛!”说完后我们俩又哈哈大笑,开心的不得了。这已完全不是过去的我了,现在的我更像是个愤青,或者新新人类。
我对周关说你一定看见那个释明和个女人走在一起,然后你要求警察送你回家,警察说他正烦着呢,对吧?周关惊讶的盯着我,问:“你怎么知道的?”我说推理嘛。如果按照推理,我和周关就是在夕阳街出事的那一瞬间调换了身份,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之后我的本体又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这整件事还是诡异的很。
时间不觉已是夜里十一点,我们还在谈论这几天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有说有笑。而周关黑猫则一直安静的趴在沙发扶手上听我们说话,这真是只奇怪的猫。周关说这只猫是他拣来的,听附近老人说这只猫已有二十多岁了,按人类的年龄算绝对是老寿星,这样老的猫多少都有点妖的意思了。我们又讨论起幽灵的问题,如果真的没有其他解释,那我只能说自己是只迷路的幽灵,在他人的躯壳里流浪。这个说法让大家都十分好奇,那么,现在我是在谁人的躯壳里呢?
不知为何,窦凝突然一下子愣住了,她定定的望着前方,声音有些发颤的说:“一个迷路的幽灵……”灯光下她的脸色惨白,这时我才发现我们是坐在路灯下候车亭里,而不是什么布艺沙发。这里根本不是周关的家,而是西郊通席里,本市最大的公墓区。我们左右张望,一个人影也看不到。窦凝吓坏了,嘴角抽搐,想要大哭。她问我:“周关呢?”我回答她:“世上可能根本就没有周关这么个人。”但是我嘴里还有白兰地的味道,窦凝的呼吸也酒气,这些都真实的发生过。然而我们怎会一瞬间到了公墓区呢?
我想我们被不可知的事物愚弄了。
路灯突然闪烁几下,熄灭了。窦凝抱住我的胳膊,紧张的发抖。我指着不远处的路灯说:“咱们到那边等车吧!”窦凝点头,说不出话来。路两旁的山漆黑一片,与夜色融合,像一张恶魔的脸孔。我也惊悸不已,脚步不由自主的虚飘。待走到那盏路灯下时,灯又熄灭了。于是我们继续前进,而路灯也一盏盏熄灭。不知走了多久,我总能感到背后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注视着我们,它邪恶狰狞的微笑着,使我心底发毛。窦凝已站不稳,她总说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们。我告诉她说:“不要回头,没什么能伤害得了你。”但是我自己却忍不住回头看,是周关的黑猫。它的双眼像发光的蓝宝石,在黑暗里透出迷雾般的光亮。
在进入市区后,我们回头望去,通向通席里的宽阔路面上没有一辆车,路面漆黑见不到任何东西,看来没人愿意在夜晚到那种地方。周关的黑猫也不见了踪影,或许那只是幻觉,是我与窦凝同时发生的群发性暗示幻觉。
窦凝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答:“去你家。……如果你有家的话。”
窦凝住在桃花巷二号大院,和父母住在一起。虽然已是深更半夜,但是对于我的到来,窦凝的父母却表现出极大兴趣,因为我是窦凝第一个带回家的男人。窦凝让我睡外屋的沙发,她父母就在一旁起哄,说:“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呀,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嘛!”这使得我和窦凝都十分尴尬。窦凝的父母回房后,窦凝叫我进屋,她不住的颤抖,说:“我有些害怕,你陪我好吗?”我告诉她我也很害怕,对于这个陌生的世界,我们都很害怕。
<九>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