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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变人》-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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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人

      <一>第一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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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00一年十月二十九日,当我走出城南职业介绍中心时,眩目的阳光直落下来,打在我的瞳孔里。我还没做好准备,眼泪便已滚落。

        今天是第十天,我仍没找到工作。

        毕业五年,一直在机床附件厂工作,没想过会发生什么意外,总认为一生也就这样平平淡淡。可是十天前,我下岗了。妻子朱华怀孕三个月,总在报怨我没有能耐不能使她过的更好。我找不出话反驳,因为事实如此。

        我站在街头,左右张望着,车流如川。行人面无表情的向着各自的方向,但是我并不在其中。这个念头使我悲哀不已。

        晚上回到家,妻子朱华已做好饭,正独自一人在吃。我说:“我回来了。”她没有抬头,仍在吃饭。我说:“今天还没找到工作,不过明天可能会有机会。我听说西边所城里最近开了一家职业介绍所……”“闭嘴!”朱华大声说,“难道我不知道你去干什么了吗?在大街上一站就是一天,跟一群民工抢饭碗都抢不过,你也算是男人!你不用跟我讲你上哪了,你爱上哪上哪去,我不管!”

        朱华说着已落下泪,整个身体微微颤抖。我上前想要把她揽进怀里,但她把我推开,浑身颤抖着走进卧室关上门。这使我很不安,因为她怀着身孕。我站在狭窄的客厅里,在昏暗的灯光下注视着桌上的菜饭,实在没有胃口。虽然已一整天没吃饭,嘴唇也干裂出两道口子。我转头望向卧室,没开灯,朱华已经睡下。我不想解释,朱华说的没错,我是个没用的废物。我甚至想如果能有个人取代我的位置,她可能会好过些,父母也许就不再会为我而感到羞耻,而我自己也可以轻松一些。

        这个念头非常荒唐,怪诞。我认为自己一定是疯了。如果别人取代了我,那我将会是谁呢?

        我把桌子收拾了一下,想要早些睡觉,但卧室的门已在里面插上。看来又要睡沙发了。我浑身上下都酸痛难忍,累得要死,可是却睡不着。我爱朱华,我希望她生活的好,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可是最近她的脾气越来越坏,甚至都不想跟我说话。岳母告诉我说女人在怀孕时脾气都不太好,我也就并不在意。但自从我下岗开始,她看我的眼神都变得仿佛是在看陌生人。这使我很不安,甚至有一点恐慌。

        电视画面已是一片雪花,低沉的嘈杂声响像是什么猛兽的喘息,仿佛要淹没这寂静的夜。没开灯,房间里有一股奇怪的气味,如同腐烂的尸体隔着薄薄的木板飘散出来,带了松木淡香的恶臭;又像一只看不见的由气味幻化成的大猫,目露凶光,围绕着我不停跳跃。我麻木的闻着,坐着没动。这股气味似乎已经存在很久,有十年了,可是我却总找不到气味的源头。它存在着,让我无可奈何。

        窗外漆黑一片,对面楼没一家亮灯,在黑暗中不知是否有人如我这般落寞。我关上电视,在黑暗里活动脖子,颈椎咯噔咯噔的响。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我在窗边的双人沙发躺下,把风衣盖在身上。窗外的月亮已很圆,黄橙橙的像只大橘子,散发着冷冷的光芒。有那么一刻我想到了死,但死并不能解决问题。更何况我即将成为父亲,我不想我的孩子长大后认为他父亲是个懦弱的人。我要奋斗,我在心里想着,再艰难我也要成功。为了朱华,以及我们那还没出生的孩子。

        天有些凉了,月色也冰冷如水,就更加难以入睡。

        我蜷缩在沙发里,半睁着眼等待黎明的到来。

        

      零晨三点时,我感到异常困倦,正要睡去时却突然听见楼道里有人上楼的声音,脚步很轻,轻到我要凝神细听才能听得到。可是我就偏偏听到了,仿佛就在眼前。寂静之中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那个脚步声不慌不忙的上着楼,从一楼到五楼,直走到我家门口,然后停下,掏钥匙的哗哗声,开门,走进来一个黑影。个子不高,有点像我。我惊恐万状,盯着那个黑影说不出话来。那不像是盗贼能有的镇定,这吓坏了我。那个人一直站在黑暗之中,面对着我,仿佛在笑。我浑身肌肉绷紧颤栗着,就等他走过来走到月光里我就扑上去,结束这一切。可是他却并不着急,在黑暗里站着一动不动。我盯着他,犹豫着是否该站起来大喊抓贼。可是那样会惊动朱华,孕妇受不了惊吓,对胎儿也不好。我在月光里犹豫着,同样一动不动。可是突然间他消失了,仿佛融入了月光照不到的那片黑暗。我睁大眼睛望过去,简陋狭窄的客厅不可能有藏身的地方,活动饭桌依在卧室门边的墙上,两只板凳在一旁。卧室的门没开,通向楼道的门也没开,这个人凭空消失了。我一下子坐起来,险些喊出声。我左右张望,客厅里确实只有我一个人。静得可怕,我听着朱华呼吸声,一点点安慰自己说这是幻觉。我开灯,墙壁泛着平整的米黄色,四下里一切都似乎很正常。可是我仍然感到恐惧,那恐惧来源于通往楼道的门,它虚掩着,显然有什么人打开过它。

        这时卧室的灯开了,朱华睡眼朦胧的开门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上前一步把门关紧,插好,回身告诉她没事,只不过回家时忘了关门。朱华红肿着眼盯着我,幽怨的说:“你什么时候才能让人放心啊!”我走过去把她紧抱在怀里,说不出话。朱华问:“你很冷吗?”我说是,她说:“难怪你抖的这么厉害。上床睡吧!”我很感动,我们之间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温馨的气氛。

        “咱们得谈谈。”我说,“我爱你,可是我却感觉不到你的爱。”

        朱华把身子紧紧依偎在我怀里,说:“你知道我爱你,不然干么要嫁给你这个坏蛋呢!只是最近常感到有什么变了,可能是因为怀孕的原因吧!”

        我说:“嗯。”然后就没有话要说了,心里竟然一片空白。朱华说:“一定出了什么事,告诉我吧!咱们是夫妻啊!”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决定不说,免得她担惊受怕。朱华在黑暗中搂住我的脖子,亲吻,抚摸。她说:“告诉我吧,两个人分担,好过一个受苦。”我想了想,告诉她说:“我以前的同事想和咱们换房,他住幸福十村,三室一厅,房子不小,就是地方偏僻了点。”

        朱华在我怀里说:“这事你做主吧!”

        早上醒来已是八点十分,朱华已上班去了。给我留了早饭,还有张纸条,说中午不回来吃饭,叫我别等她。吃过饭后我去所城里,应聘。

        

        “你都会干些什么?”

        坐在对面的人面无表情的问。我盯着他,感到一丝熟悉。这个胸牌上写着人事部经理的男人三十出头,头发梳的光亮整齐,鼻子上架着银边眼镜,目光空洞而深邃,像是要索取什么。我盯着他发呆,脑海里有一个名字闪烁,却又记不起来。

        “哑巴了吗你?问你都会干些什么呢!这也得想半天?”

        他盛气凌人的对我说,眼里甚至有喜悦之色。我一下子记起来,他是吴知帆,我大学的同学!我们还是同宿舍的上下铺。

        “是我啊!”我说,“我是释明啊!大学同学,506室,你是上铺我是下铺,咱们还一起补过考,我记得你英语四级考了四次才通过。……对,就是我啊!”

        吴知帆先是疑惑的盯着我看,面部表情迅速变化,像是在极力搜索,最后他一下子站起来,大叫:“释明!真的是你?!”我也站起来,激动的隔着桌子与他拥抱,眼泪几乎要落下来。吴知帆旁边的那位冷艳的女士这时也站起来,笑盈盈的,伸过手。我与她握手,不等吴知帆介绍她便说:“我叫徐敏儿,是吴知帆的未婚妻。很高兴认识你!”

        我们坐下后,吴知帆问:“你怎么也来应聘?你不是在第三机床附件厂吗?”我告诉他我下岗了,老婆怀孕了,生活变得一团糟。吴知帆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我说刚才看着怎么不像你了呢!”我问他招人手吗,吴知帆尴尬的哈哈一笑,指着他的未婚妻徐敏儿说:“这得问她,我是给她打工的。”徐敏儿一笑,目光犀利的上下打量我,说:“行,你过来吧!先跟着知帆做 助手,以后再调动。”

        就这样,我成了西陆工程自动化公司的一员。

        我很高兴终于找到工作,可以不必再整天在街上闲逛。而且听吴知帆介绍西陆公司前景不错,将来会很有发展。朱华听到这消息也一定会非常高兴,父母也不必再替我找单位领导【创建和谐家园】,新的开始终于到来了。

        吴知帆告诉我,西陆公司是外资企业,老板是美籍华人。虽然我和他是老同学,但也得照章办事,我得在家等面试。当然这只是走走形势,就和三个月试用期一样。从谈话中我感觉到吴知帆在西陆公司人际关系并不很好,所以迫切的想招聘一个与他同一战线的自己人。而现在,这个人就是我。我很兴奋,因为知道他不会中途变卦。

        中午我们一起到路边小店吃饭,徐敏儿借故回公司,不愿陪我们在简陋的小店吃饭。几杯啤酒后,吴知帆告诉我徐敏儿是老板的干女儿。他苦笑说:“干女儿?呵呵,你也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所以到今天还没娶她,就是因为这个。”我默默听着,发觉他和我一样活的不易。

        <二>第二次出现

        

        中午吃完饭后我就回家了,吴知帆回公司上班。他并不愿意别人说他靠女人生活,虽然这是事实。走时吴知帆说一个星期之内一定给我打电话,不管怎么说,他在公司里需要一个伙伴。

        回家的路上遇到爸妈,他们在马路对面的商业广场上。我大声喊他们,他们转头向这边望,十分困惑的样子,竟然没看见我。我翻过护栏横穿马路向他们跑去,想要把这喜讯告诉他们,却被交通督导员抓住,给我上教育课,要我走过街天桥。等我从过街天桥到街对面时,父母早已不知到哪里去了。这使我多少有些沮丧,同时也为父母担心,他们的眼神越来越差了。

        虽然平时我与父母关系并不好,而且他们从儿时起就不喜欢我,但毕竟是他们赐予我生命,没有他们也就没有我。我下岗时是他们借钱给我,并为我的事四处奔走。如果没有他们,机床附件厂可能连拖欠三个月的工资也不给就打发我走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极少有不使他们担心的时候。现在他们老了,情况却越来越糟糕,这又怎能使他们喜欢我呢?都是我的错,我是如此的没用,如果能有个人取代我的位置,一切或许就会好起来。

        回到家后,我打开门窗,有风刮来,满是陈腐气息。楼上那家养着一群鸽子,每天都要清扫,因而窗台上总是落满鸽粪。朱华叫我上楼说过很多回,但楼那家人都很嚣张,三句话没说完就要动手打架,还说爱找谁找谁去,谁来他也不怕。为此朱华常说我胆小没用。

        我扫净窗台,擦净玻璃,然后关好窗,在沙发里坐稳,四处打量房间。阳光透过玻璃直射在对面墙上,墙壁雪白。上个月我涮过家,墙上的刮痕被粉饰的很完美,几乎看不出来。饭桌和板凳也在阳光之中,泛着金黄色的光泽。我看着这场景,愈发怀疑昨晚那件诡异事情的真实性。或许是幻觉,但一定不是真实的。我可能睡糊涂了,把梦境当成了真实。

        下午两点多朱华打电话回家,问我与同事换房的事怎么样了,我说还没来得急问。朱华嗯了一声,便沉默不语。我告诉她我已找到工作,她的声音也仍十分平淡,并没有太多喜悦。这让我很失望。我告诉她待会就给同事打电话,她说好,然后又说有什么事晚上回家再说,之后就挂了。

        我在电话前站着,觉得自己像个【创建和谐家园】。

        我没有给同事打电话,因为我并不想换房。

        一下午的时间过的飞快,我一直在看书,《第二十二条军规》。这是第三遍。自从我买了这本书后就每年重读一回。我在书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奋力的逃避残酷的现实世界。我怀疑自己有轻微的自闭症,只想活在想像的世界里。这想法由来已久,自我懂事起。但同时我也明白脱离社会个体无法生存,所以我被迫上学读书,并走向社会,进入那早已为我而存在的岗位。这一切给我的印象是一团灰暗的绿,像是秋深时落叶枯黄前最后的光景。之后遇到朱华,平生第一次产生一股冲动,要娶她为妻。我曾经认为这是最真挚的情感,可是现在看来,连最爱的朱华也不过是早已在那里等待着我到来组建家庭。一切都在命运女神的掌握中,没有出现任何偏差。整个社会运转正常,而我只是其中一个零件,甚至还是可有可无的那种。想到这些使我感到绝望,挣脱不开那无处不在的束缚。

        当阳光变得金黄,钟声响过五下时,我合上书,准备做晚饭。厨房里的菜剩的不多,明天又该买了。我系上围裙,洗菜,做饭。

        从厨房的窗户望出去,对面那幢四层楼的楼顶上有几个老太太在敲打晒好的棉被,无数尘埃从被子上飘起,像是燃起的狼烟;楼下有一群待业青年在喝酒,大声吵骂,不知谁爱了谁谁又负了谁;楼上养的鸽子在天空翱翔,鸽哨回荡在楼宇间,在嘈杂的世界划过,像一阵清风。我闭上眼仔细听,似乎听到什么。

        朱华七点多钟才回家,说公司加班。我告诉她我找到工作了,下个星期就上班,月薪八百多,不算奖金。朱华停下来望着我,脸上挂着一丝疑惑,这表情就仿佛不认识我了一般,许久才释然一笑,说:“刚才我一转身还以为有贼进来了呢!”我问:“什么?”朱华上前抱住我,送上香唇,说:“那今晚要庆祝一下啦!”我问:“什么?”朱华说:“今晚你怎么样都行,但不准伤着咱们的‘未来’。”

        今晚的朱华很疯狂,她甚至允许我【创建和谐家园】。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心里深感不安,虽然【创建和谐家园】如潮。【创建和谐家园】完后,朱华很疲惫,一会就睡着了。可是我睡不着,不知为何,我感到一阵阵失落,想不通人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一切事情早已注定,那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证明先知们的预言?这似乎太荒谬,不合情理。但不合情理的事物中又似乎有明显的线索,真要寻找时又什么也没有,我们根本无法知晓命运的安排。

        月光穿过暗红色绒布窗帘的缝隙射进来,落在朱华白滑的手臂上,有些耀眼,像是戴了荧光袖章。我轻轻给她盖好毛毯,下床到客厅,没开灯,但点燃了一支香烟。我【创建和谐家园】着身体在月光中白晃晃的坐下,香烟一明一暗,笔直向上升腾着烟雾。我闭上眼睛,突然间疲倦不堪。

        我们已有很长时间没【创建和谐家园】,自从朱华怀孕后,就不准我再碰她那一指头。那时我没下岗,兜里还有点私房钱,憋不住了就和连昊一起去太安小区,他在那认识几个偶尔卖淫的女大学生。连昊的老婆也怀孕了,七个月,所以连昊常偷偷跑出去【创建和谐家园】。他老婆睁一眼闭一眼,但晚上九点前一定要回家,不然就到单位里闹。那时我还很羡慕他老婆开明,可是后来才知道,连昊他老婆怀的根本不是他的孩子,是厂长的。连昊对此也十分清楚。我鄙视他这样的人,便不再跟他交往,之后没几天我就下岗了。我怀疑这事与他有关。

        但现在都已不重要,下个星期起,我要进入新的开始。

        夜深了,我停止胡思乱想,正要起身,突然听见什么声响,细听却又若有若无。一刹那,我感到惊恐万状,那是上楼的脚步声,与昨天夜里的一样。我站在月光里,毛骨悚然。那声音渐渐清晰,不像从外面传来,倒像是从我心底传出的一样,暗合着我心跳的频率。我呼吸变得急促,无法平静。那个声音走过四楼,上五楼,在黑暗中熟悉的避开自行车等杂物,一步步走向我家门口。我艰难的咽了唾沫,发现自己抖的很利害。门外的人停住脚步,掏钥匙,开门,熟稔仿佛是自己家。我睁大眼睛看着,不敢呼吸。门开了,一个黑影走进来,转身关好门,然后再转身正对着我,片刻停顿后,他突然间轻声的笑了。而这黑影以及这笑声,我都感到十分熟悉。我问:“你是谁?”嗓音有点变调,并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这个人又轻声一笑,然后一步走进月光中,他,竟然是我!我像是在虚空的镜中见到自己,见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顿时魂飞魄散,拼命的大喊起来。

        卧室的灯亮了,朱华来不急穿衣服便跑出来,打开客厅的灯,问我出了什么事。我指着面前的一片虚空,颤栗着说不出话。朱华用火热的身体抱住我,关切的问:“怎么这么凉?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了?你说话呀!”我仍指着前方,面无人色的发抖,好半天才说出几个字:“鬼……我……鬼……”

      <三>在等待

        

        我现在不敢肯定任何事,因为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朱华安慰我说那只是幻觉,可是我知道有事情发生了,就在这里,我的家,文化七巷九号楼内十三号。我对朱华昨晚的反应感到不安,至于为什么还没想到。只隐隐的察觉出过去对这幢楼的恐惧是对的,我根本就不该住进来。

        十年前,我大学毕业,刚二十岁。我五岁上学,跳了两级,直接考上中学。父母本以为我会再现奇迹,但奇迹没再发生,我的成绩一直不好不坏,但考上了省重点高中。那时我正青春年少,心中有无数的伟大理想,为此发愤读书,但却再也没有考出任何好成绩。我曾试着找理由,但在这件事上根本就没有理由。我每晚都温习功课,上课认真听讲,努力学习。一切我都做到了,可是成绩根本没有起色。我知道,自己已被幸运女神抛弃,再也不可能有奇迹发生。从那后,我不再想着什么奋发图强,只想早些毕业。

        所有人都认为我考不上大学,但我考上了。

        大学里我活的并不开心。我喜欢上摇滚乐,喜欢上颓废的文艺小说。甚至还和吴知帆组建了一个合唱组,写一些重金属风格的音乐,在校会上演唱。那时候的我找不到生活的目标,总在阳光下或晚风中或月色里徘徊。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但我确实这样做了,我和同校的女生谈恋爱,在校外租房同居。但即使性【创建和谐家园】也并不能使我开心。

        大学四年很快流逝,我毕业了。我告别大学的一切,断绝所有联系。但社会也不能使我开心,我眼所见到的只有无尽苦难。我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生活在这样的天空下,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每天上班下班,在车流之中注视着神情木然的人们,感到无比压抑。朱华的出现使我猛然惊醒,我在迷思中走的太远,是到了回到现实的时刻了。

        我听李慧珍的《在等待》,心中默默的感动,但也仍旧放不开眼前拥有的一切。我像是一个在路边等待父母的孩子,站在夕阳余辉里懵懂不知所措,在飞逝的时光里孤立无援。可是我又认为自己一定是在等待什么。

        十年前我以为自己是等待朱华,可是十年后的今天我突然发觉自己等的不是朱华。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在黑暗中蠢动,等待着暴发。

        我们住的房子是十年前朱华父母留下的。那时我和朱华已同居,在外面租房住。本不打算让双方父母知道,但朱华怀孕了,而我们俩又都不知道,仍频繁【创建和谐家园】,结果流产,并感染妇科疾病。我为照顾她方便,就住进她家,文化七巷九号楼内十三号。从此没再搬走。

        九号楼的原址曾是一座尼姑庵,文革时破四旧拆建成居民楼。除了朱华外,所有住在这里人的都长着张表情麻木的脸,不管大人小孩,连朱华的父母也不例外。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不敢问起。但我总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被压抑的欲望,这欲望无不处不在。黑暗或光明都不能使它消减。对此我有着畏惧之心,我猜想朱华一定知道什么,但她不肯说。

        在那灰暗的楼宇间,究竟隐藏着什么?

        我对朱华说出内心的焦虑,但她并不惊讶,她说她早就察觉我的反常,也早已察觉出这个世界的反常。朱华告诉我说:“世界在发生变异。”我在她的怀里哭泣如同孩子。

        朱华请假一天,陪我离开了文化七巷九号楼,我们去了东郊竹林寺。在那里,朱华对我讲了她眼中怪异的世界。

        今天是十月三十一日,星期三,天空阴霾,风都凝滞在禅房外。

        竹林寂寥,而寺钟却被游客撞个不停。

        朱华告诉我,她从小就住在文化七巷九号楼。从懂事起她就不喜欢那里,总感觉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操纵左右,夜里常做恶梦。她说在认识我之前就曾在梦中见过我,那些梦是平淡的,甚至有点温馨。她喜欢这些梦,因为梦里面有我。可是我们总在梦中迷路,而且总也找不到正确的方向。于是便不停的走,走向一个又一个转弯,走向一个又一个路口,但路却没有尽头。朱华说她总是在哭泣中醒来,因为梦中的我们没有方向。

        “可是现在的我们又何曾有过正确的方向?”我激动的问朱华,“每天度过的内容都一样,重复再重复,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啊?工作、休息、散漫、疲惫甚至于连【创建和谐家园】,周而复始的这一切的意义何在?人的方向究竟是什么啊?!”

        我再次躲进朱华怀里痛哭。我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或许压抑太久的困惑再也不可扼制,暴发做一连串的疑问。朱华的十指抚过我的发梢,她把我的头捧在胸口,深深的叹息。

        寺院里不知何时变得静悄悄,知客僧的谈话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像是絮叨的【创建和谐家园】。禅房里有几缕不知何处射来的灰暗的阳光,飘落在朱华身上,映耀如同她自身的光辉。桌子上摆着几部经书,方方正正,泛着墨蓝的色泽。窗口有一只鸟儿侧着头向里张望,目光纯净明亮。

        朱华告诉我,她曾经在家里见到过一些怪异的现象。在她小学时有一天放学后回家,在门口听到家里有脚步声,可是开门后家里不但没有人,而且门窗都是从内插上的。还有一天午睡,她在半梦半醒间看见一双脚站在床前,于是惊醒,睁眼看却又什么也没有,但只要一闭眼就能感觉到那双脚的出现。朱华告诉父母,但他们不信,而这种现象却时常发生。还有一回,朱华坐在客厅吃饭,背对着厨房,有双手端着一盘菜放在她眼前,她也没有在意,可是母亲却突然跑来问她为什么要吃生菜,朱华说是你端过来的,她母亲不承认。而那天屋子里只有她们俩个人。朱华说她小时候非常害怕一个人在家,特别怕夜里上厕所,每一扇门后面总能听到轻微而急促的喘息声,是那压抑了很久的情欲,已分不出男女,像是有很多人在黑暗中窥探她的一举一动。不知为何,从小她就对许多事情都清楚,比如【创建和谐家园】、怀孕、堕胎,还有欺骗与不信任,这些她都能微笑着面对,仿佛本能。但她不可理解,不懂人们为何要这样做。可是朱华又说那些幽灵或怪异的事物似乎对她没有恶意,只不过像是匆匆的过客,在她家中稍做停留,然后离去,寻找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园。

        长大后朱华突然发觉自己也是在寻找着什么,这二十几年的时光都是在等待着某一时刻的到来。而我的出现,就是她一生等待的终点。

        为了等我,朱华说她历尽艰辛。小时候朱华总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互相利用,生活中每个人所需要的东西不过一点点,为什么却要拥有超出自己承担的能力,使自己生活在惶恐中。难道只为了欲望得到满足的那瞬间的【创建和谐家园】吗?她不能理解人们匆匆行进的步伐,人们为什么要互相伤害,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她说如果人们都能懂得珍惜拥有的一切,懂得战争不过是仇恨的影子,那世界就会变得非常美好。可是从五千年前,人类就已走上不归路,谁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朱华忍受不了这个社会,但为我,她愿意忍受这一切,坠入地狱也义无反顾。这些话让我感动,爱人的心与心紧贴,就会充满勇气,足以面对任何事情。

        天色渐晚,笼罩大地的迷雾仍未散去。竹林寺的晚钟响起,禅院里的百年古槐迎着钟声伫立,披着黄绿相间的叶,仿佛虔诚的信徒。

        我与朱华对坐着,默默无语。我们都感觉到,有一些东西正在悄悄流逝,无法挽留。我想说话,却被巨大的悲哀碾压,张不开口。昏暗的禅房里只有两个默然的身影,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这个世界不是我们想像的样子,一切都不在我们预料中。我们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着这样或那样的时刻。被命运之神记起,给我们一次燃烧的机会。只有在这真正属于自己的时刻里,我们每个人才是这一场戏中的主角,即使短暂只是刹那光阴。

        天黑后我们离开竹林寺,回到市里。

        朱华问我去哪里,我说:“咱们回家吧!”

      <四>疯颠的乞丐

        

        离开竹林寺时便有一个乞丐跟在我们身后,不离不弃的保持着距离。

        昏暗的山路蜿蜒向下,站在山坡上望去,使人有种跌倒翻滚的错觉。我拥着朱华缓慢的下山,身后有铁门尖锐碰撞声,竹林寺关门了。有人在喊今晚吃什么,还有人喊去打两个酒,弄点烧肉。朱华揪住我的衣领努力的想要挤出一丝笑,可是却没有成功。我明白她的念头,和尚都可以是假的,信仰都可以是八小时制,我们又为什么要这样认真呢?我拍拍她的肩,停下脚步,指向远处的大海,那里漂泊的船只像从地平线升起,又像是从地下线落下,岛屿周围浮着雾气,载着无数的梦想,隐秘。

        朱华仰起头望着我,眼睛里涌动泪光。我想起来似乎已经有很久不这样拥抱着她了,特别是在外面。婚姻让我失去许多【创建和谐家园】,总觉得将来还有时间,一时的亲热或爱抚都变得无所用心。朱华一定察觉出了,我想她一定是在重复的失望中对我感到失望。这是我的错,女人其实都很容易满足,一个拥抱或一个吻,她们追求的并不多。而物质的满足,如果有没有爱人分享,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想起那些无语的夜晚,朱华不时的望过来,可我只是烦躁的盯着电视机,不希望她说话。我怎么可以这样?现在朱华紧紧的抱住我,仿佛从前那些不愉快的事从未发生。

        爱需要沟通,这道理我刚刚想到,希望不要太迟。

        下了山要走很长一段路才有公交车,那个面目可憎的乞丐一直跟在后面,远远的望着我们。不知为何,在与他的目光相遇时,我莫名其妙的感到心悸。我低声的让朱华看那乞丐,朱华瞥了眼,说进竹林寺时他就跟在后面了,看起来有些疯颠。我也回头望去,那乞丐有些畏缩,在路边坐了下来。

        天已经黑了,公路上车流滚滚。市区在修路,其他两条高速公路开始收费,所以货车都改道走南线进出市区。一直向北,海边新建的居民区星星点点的亮起灯,几条宽阔的六车道公路在路灯的照耀下璀璨如白带。

        我们站在车牌下等车,而那乞丐则远远的望着我们。

        路灯照到的地方泛着昏黄的光,朱华像仍在恋爱的女孩般依偎在我怀里,枕着我的肩不说话。许多年前她就喜欢这样靠着我等车,两个人的体温和心跳都变得相像,那种无语的交流使人心平气和,甚至有一种默默的感动,感动于爱情的温馨。我正要说话,怀里的朱华却突然抖了一下,她转头向路边望去,我也望过去,惊骇的看到那乞丐已站在我们眼前。

        “你……我……”

        他含糊不清的说,眼睛里闪着热切的光。

        我从未如此近的看过乞丐,他龇着焦黄的牙,眼球充血而浑浊,头发肮脏打结,也许是灯光的原因,看上去是一种灰白的颜色;他的皮肤黝黑却不是健康的模样,毛孔很粗,非常脏;身上的衣服看不出原来的色,而且到处是磨破的窟窿。扑面而来使人做呕的气息中,他的表情显得悲喜交加,看上去疯疯颠颠。

        这样一个乞丐突兀的站在我们面前,使我们大吃了一惊。

        “没钱,我下岗了。”

        我努力使自己显得镇定自如,然后用一种悲伤的语气对他说。可是那乞丐却拼命的摇头,憋足了气想要说什么,但又说不清楚,只含糊的喊出:我,你。这让我感到疑惑,同时有种奇怪的悲惘。朱华拉着我向一旁躲开,那乞丐不甘心似的追来,朱华显得惊恐万分,她紧握我的那只手在颤抖。正在这时,公交车来了,朱华拉着我迎面冲过去,公交车被迫提前停车,然后我们上车,那乞丐也想要上车,却被售票员一脚踢了下去。在那乞丐跌落车外的一刹那间,我与那乞丐对视着,我看到他眼中的绝望和悲愤,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这让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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