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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三娘大大方方道:“倘若姐姐不嫌弃,我自然愿意。”
若再推拒,反倒坠了晏鸿之的脸面,程丹若便道:“或许我是妹妹呢。”
王三娘说:“我是泰平四年的春天生的。”
“那我可只能厚颜当姐姐了。”程丹若道,“我是泰平三年生的。”
王三娘笑道:“姐姐是秋天的生日吧?”
“是,母亲生我那天,舅家送来一筐石榴,故以此为名。”
“这可巧了,我生的那天,好大的柳絮,祖父才为我取名咏絮。”王咏絮道。
程丹若不禁说:“人如其名。”
洪夫人见她二人果真投缘,笑说:“你们陪我们说话也无趣,丹娘,带三娘去你屋里坐坐。”
程丹若应下。两个女孩规矩地告退。
离开正屋,王咏絮就活泼多了:“早就想来谢谢你,娘非要我在家闷半个月。你呢,为了救我下水,有没有生病?”
“赶上月事,歇了几日,其他倒是不要紧。”程丹若带她走进自己的隔院,“地方小了点,不要介意。”
王咏絮说:“我们家人多,我也与姐妹们用一个院子,你这儿还清净呢。”
两人在窗边的炕上坐下,喜鹊端来热茶与点心,随后退到门外,给她们留单独说话的地儿。
王咏絮喝口茶,重重叹了口气。
程丹若征询地看过去。
王咏絮组织语言:“我五哥让我同你道‘对不住’,那天事出突然,他粗枝大叶惯了,若有冒犯之处,请姐姐原谅则个。我替五哥向姐姐赔礼了。”
说着,站起来向她深深一揖。
“没什么。”程丹若不得不再次起身避开,“我并不在意。”
王郎能毫不犹豫下水救妹妹,可见人品不坏。而人在面对亲人的时候,自私一些也正常,她见得多了,并不放在心上。
王咏絮抿住唇角:“你这般大方,我却不知如何是好了。明明那日才认得,大冷的天,你却愿意下去救我,反倒是其他人……”
“她们不懂水性,想救你也无能为力。而且,溺水之人不是伸手就能救,不知道的人下去,容易弄巧成拙。”程丹若宽慰。
王咏絮说:“那也要谢你。”
“已经谢过了。”他们越感激,程丹若越无奈,“换做别人我也会救,请不要放在心上。”
试做药
王咏絮见程丹若着实不想再被谢,识趣地换了话题。她挑了不会错的开头:“你在看我祖父的诗集?”
程丹若看向案几上的杂集,点点头:“大宗伯的诗写得很生动。”
王咏絮道:“我祖父说,‘真诗在民间’,风雅颂流传千古,皆是自然之音,所以格调与真情,真情为重,只要发自真心,雅俗共赏。”
程丹若笑了,又道:“附录还有你的两首小诗,我也很喜欢。”
王尚书的杂文集有论诗一篇,附上了王咏絮幼年之作,一咏猫,一咏金鱼,都有天真质朴的可爱。
王咏絮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待我再集些诗词,便也出一本诗集。”
程丹若:“拭目以待。”
王咏絮看了她一眼,倏而苦笑:“姐姐真是性情中人,可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何年才能达成心愿。祖父的诗集录我之作,大家不过一笑置之,我若印刻诗集,必是要连累王家的声誉。”
时下,女子出文集本就不多,有些许作品流落在外,也是与夫君合录,这算是夫唱妇随的佳话,文人们普遍宽容。但女子单独出一本诗集,难免会被人说道,尤其未婚女子,总让人觉得不大检点。
刻薄一些的,还会与风尘女子相提并论。
王咏絮自持文采,亦有才女之名,却局限于后宅闺阁,离真正传出诗文还有很遥远的距离。
程丹若对古代始终隔了层,不敢贸然提议,只安静地倾听。
大约是怕交浅言深,王咏絮点到为止,没有多说,又换了个话题:“姐姐是哪里人?”
程丹若无意隐瞒来历,把身世简略地说了。
王咏絮十分讶异。她原以为程丹若是晏鸿之的远房亲戚,家道中落,方才被收为义女,没想到她全族死绝,真正的孤家寡人。
“是我冒失,让姐姐想起伤心事。”她不由道,“还道我已经命途多舛,未曾想你的经历,比我艰难百倍。”
程丹若捧着茶盏,等她往下说。
果不其然,犹豫片刻后,王咏絮旧话重提:“姐姐不问我为何落水吗?”
“你想说的话,我愿意听。”程丹若没有探究人隐私的习惯,“不想说,我也不需要知道。”
王咏絮却道:“其实在京城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我已经……”她顿了顿,方才道,“那时候我犯病了,才不小心落水的。”
聊起病情,程丹若就精神了,放下茶杯:“痫症吗?”
王咏絮叹气:“姐姐果然已经知道了。”
“我是大夫,猜的。”她说,“请大夫针灸过没有?”
“请啦,祖父专门请了田院使为我诊治,说是淤血蒙闭心窍所致,也有吃药,只是不见好。有时饮食不调,或气急了,吹了风,便会发作一二。”
王咏絮自嘲道,“十岁时,昌平侯夫人过寿,我被台上的锣鼓吓到,当时就犯了病,京城的人都知道我……”
程丹若问:“是生下来就有,还是生过病才有的?你家里人有没有过?”
王咏絮愣了一下,人家听说这事,多半是宽慰或同情,怎的她还问上了。
“抱歉。”程丹若道,“大夫的习惯。”
“无妨。”王咏絮升起微弱的希望,“这病,能治吗?”
程丹若说:“痫症可以调养,尽量减少发病,也不影响生育。”
王咏絮张张口,没想到她会把生育放嘴边。
“可以让我把脉吗?”程丹若第一次遇到癫痫病人,颇为好奇。
王咏絮犹豫下,乖乖伸出手腕。
程丹若认真替她把了脉,又看了舌苔。
舌紫暗,脉弦涩。她忖度道:“是瘀阻脑络症,外伤引起的吧?”
“正是。”王咏絮已有几分信服,细细说来,“幼时乳母大意,将我摔到地上,听说当时没什么,后来被母亲发现我头上有肿包,方才知道跌了跤。”
程丹若点点头:“事已至此,神伤无益,按时针灸,远离水源,早起早睡,少思少虑,生活并无大碍。”
王咏絮涩然一笑:“也是,多谢姐姐了。”
两人默契地跳过此事,又说了些京城的吃食。
过半个时辰,天色不早,王咏絮方才提出告辞。程丹若送她回正院,和王四太太寒暄两句,这才结束一天的社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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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咏絮与母亲、兄长回到家,免不了说起今日的事。
王四太太听闻始末,不禁叹息:“没想到竟是孤女,身世也委实坎坷了些。”
“我观她举止虽有粗疏,却是个磊落的人。”王咏絮点评,“不以习医为耻,不讳言过往,亦不见谄媚逢迎。”
王四太太问:“听你的意思,是个可以结交的?”
以王家的处事,绝不可能有恩不报,但怎么报,就要仔细斟酌了。倘若她是小户人家的姑娘,那么,王家备一份厚礼,四太太收她作义女,再为其父兄谋一份前程,就算是十分妥当的报答了。
可这在程丹若身上行不通。
她是晏家的义女,洪夫人也委婉拒绝了王家的意思,又无父兄在世,实在是无处下手。
总不能送钱吧?这也太侮辱人了。
“母亲,程姐姐不难相处。”王咏絮说,“她就算是个小家子气的,看在这次救命之恩的份上,我也尊她一声‘姐姐’,何况人不坏,自该真心结交。”
王四太太叹口气,人情债可不好背,但一时想不处别的法子,只好道:“既然子真先生能收她为义女,人品必然不差。无论她出身如何,我们拿她当正经小姐来往就是。”
“下月家中赏梅,我下帖子请她来。”王咏絮说。
王四太太流露出怜爱之色:“好,都依你。”
她生有二子,唯独一女,偏生还是因为自己疏忽,挑了个冒失的乳母,害得女儿这般文采,却说不好亲事,屡屡遭人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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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程丹若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王咏絮的病例,并回忆癫痫相关的知识,抄录在下方。
来到晏家不缺笔墨后,她就开始整理病例了。这么做,也没有具体目的,只是将脑海中的知识汇集记忆,方便查阅复习。
“姑娘。”喜鹊为她换上热茶,试探着说,“王家姑娘可有邀你参加宴会?”
程丹若问:“什么宴会?”
喜鹊道:“王家有个梅园,栽种红梅上千,每年冬天都要请人作诗赏梅,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赴宴,若姑娘也能去,便能多结交些朋友。”
“没有。”程丹若搁笔,“你很想我去吗?”
“姑娘既然身在京城,自然免不了交际。”喜鹊和紫苏一样,虽然不见得对她有多忠心,但前程在她身上,自然盼她更好,“有人领着,事半功倍。”
程丹若说:“人家请就去,不请也实属正常,大恩似仇,有恩情在,反倒不好交朋友。”
喜鹊露出失望之色。
“先别说这个了。”程丹若道,“我有个单子,你能不能寻人替我买来?”
喜鹊是家生子,母亲是洪夫人的陪嫁,这点小事难不倒她,应下道:“姑娘想做什么?”
程丹若:“药。”
她安身立命的是医术,可行医经验不足,如今也无处刷病例。正好先前得了一些香器,已经用得颇为顺手。
可以试着做一些简单的药物了。
“东西不多,瓦楞子、冰片、山羊油脂。”她说,“再给我弄些小罐子。”
喜鹊不明所以,但都记下。
她做事麻利,过了三天就弄到了手。
程丹若尝试制作冻疮膏,也简单。
“将瓦楞子煅透,为末,水飞乳细,加冰片,共乳成细末,以山羊油熬化,调和成膏”。
小白鼠就是院子里的小丫头。
天气渐冷,她们手上都生了冻疮,且开始溃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