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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号楼保安作者:周德东》-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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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声音不管你把心放在哪,哪怕你天天拿在手里去上班——它渐渐消隐了。

        太太小声说:“没有了?”

        我说:“没有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住宅区的人还是很少,到了晚上,一幢楼房没有几个窗子亮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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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旁的草坪一直没有长高,因为工人不停地用割草机给它剃头。那些工人的表情总是恶狠狠的。其实没有人欠他们的钱,反而是他们欠着别人的钱。

        喷泉还在没完没了地喷泉。我感到,那好像是一种排泄。

        前面我提到的那两只鸟,经常落在我家的木栅栏上,咯咯叫。我一直不知道它们是不是鸟,因为它们长得太大了,都有点像鸡了——或者说,经常有两只鸡落在我家的木栅栏上。

        还是没有人知道我住在这里,也没有人知道我这个新居的电话。我忽然感到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至此,我坚持认为窗子上没有安铁栏杆是正确的,这样,所有的窗子都是逃路,否则,房子就成了笼子。我不认为防盗门可以阻挡一切。

        一天半夜,又刮风了。那哭声又出现了,好像是被风刮来的。

        当时,太太睡着了。

        我没睡。我说过,我时刻没有安全感,就是为了她时刻有安全感。她在梦中抱着我。这天夜里有月亮,我看见她睡得一点都不安详,皱着眉。

        那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我轻轻推开太太,轻轻下了床,轻轻开了门,轻轻来到外面。

        风朝我扑过来,我全身一下就冷透了。

        我分辨着那声音的来源,可是它忽东忽西,忽南忽北,一点都不固定。最后,我甚至觉得它来自地下。

        我有点慌张了,它在水泥地面之下?

        我观察了一下四周,眼睛盯住了旁边的一个黑糊糊的门洞,从那个门洞走进去,是一条长长的坡道,顺着它可以走进地下室——那是自行车停放处,没有人看管。

        那地下室其实就在我家的下面。

        王爷花园离市中心很远,房主大多有轿车,自行车寥寥无几。在这里,它们的功能是锻炼身体,并不是交通工具——因此,地下室就显得很空旷。

        我对地下室有一种本能的排斥,可能全中国的人都这样。一走进地下室,我就会想到坟墓,因为它没有窗户。

        我喜欢高处,哪怕风大一些。

        但是,太高也不行,让我住一百层高楼,我肯定不去,哪怕那套房子是白给的,哪怕它的地段在华尔街,哪怕它再搭配一个印度女仆。

        只有平地最安全,因此我买的是1楼。

        现在有哭声从地下室传出来,我知道它就是专门给我听的,我必须得去看看虚实。

        我的胆子并不大,但是我有一个特点,遇见什么可怕的事都不会跑,我一定要摸清它。

        我朝着地下室慢慢走下去。

        很黑。

        借着外面的路灯光,我看见自己长长的影子投在那条长长的坡道上。(我铐,原来我自己也挺恐怖的!)我走在自己的影子上,渐渐闻到一股潮湿之气——这个地下室设计有问题,一下雨,水就淌进来,都积在了地下室里。

        那哭声越来越真切,我断定就在这个地下室里!

        我终于接近了地下室,心跳得越来越快。(兄弟,可别说大话啊,换了你,当时心可能都停止跳动了。)那声音突然没有了。接着,我看见有一个人从地下室冒出来。

        蓝色的制服,红帽子,红肩章,红腰带。是他,保安j!

        我的脑袋一下就大了。

        ——刚才谁说人没什么可怕的,饮水机才可怕?

        他慢腾腾地走上来。

        他深更半夜跑到我家地下来干什么?

        我停下来,压制着狂跳的心,外强中干地喝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看着我的眼睛,半晌才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是的,他是保安,他是负责j号楼的保安,他深更半夜到地下室巡查是正当的,甚至可以说很尽职尽责。他似乎更有理由质问我。

        “你是干什么的?”他又问了一句。这一句就把性质改变了。

        我相信,他认识我,我是他的仇人,他不可能不认识我,但是他装作不认识我,于是我成了可疑的人。

        我还必须得辩解。我换了一种口气说:“噢,我是101的房主。”

        他继续问:“你怎么不睡觉?”

        “我听见好像有动静,就来看看。”

        “我刚从那里面出来,我怎么没听到?你做梦了。”

        他说完,慢吞吞地从我身边走了过去,走到了地面上,走进了风中。我再看那地下室,黑黑的,真的像墓穴。

        我悄悄溜回家,太太又惊叫一声。只要我不在她身边,她就会醒。不知道这是第几感觉。

        “你干什么去了?”她颤颤地小声问。

        “我去卫生间了。”

        她惊恐地看着我说:“你为什么骗我?”

        “怎么了?”

        “我刚才去卫生间找过你。”

        “……我到地下室去了。”

        “你深更半夜到那里去干什么?”

        “我看见了一个小偷。”

        “偷自行车的?”

        “是的,跑了。”

        “你这个傻子,万一他捅你一刀呢?又没有咱家自行车……”

        谁家的丈夫在他太太心中都比别人家的自行车值钱。世人啊,原谅她吧。

        我就躺下了。太太好像怕我再离开似的,紧紧抱住我。

        我回想那个保安j,心里越来越不安。此时,他正在风中游荡。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只有他不睡觉。他没有脚步声,也不咳嗽。他游荡在人们梦的外面。

        他随时都可能趴在我家的窗户上,寻找一个漏洞,或者他自己制造一个漏洞,小小的,足够了,然后,静静地观看着熟睡的我和熟睡的太太……天亮了,天还是那么蓝。

        草坪和花圃都湿漉漉的,那是露水。

        一两个老人在晨炼。

        很静,只有太阳升起的声音,树木伸懒腰的声音,鸟儿扑翅的声音。

        我开车出了王爷花园。

        我似乎忘了昨夜的恐惧,想着今天的谈判。我要跟一个出版人——就是书商——谈价钱,这是大事。我在心里想着技巧,怎样套更多的钱。

        有一个苍老的女人,她的头发很脏,牙齿又黄又黑,她推着平板车在王爷花园大门外朝里面张望。她是捡破烂的。

        物业公司不允许这些人进入住宅区。这是对的,这些人明着捡,暗着偷。如果不阻拦,那我们房主太不放心了。

        有一次,这个捡破烂的女人溜进住宅区,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一条旧裤子,不知道从谁家的阳台上被风刮下来,掉在地上)。她被保安追得披头散发地乱跑,跑得像220伏特的电一样快……平板车上还坐着一个小女孩,大约三四岁的样子,专心致志地啃一个面饼子。不知她是那女人的女儿还是那女人的孙女,因为我判断不出那女人的年龄。

        有时候,王爷花园的工人推着清洁车走过来,会给她一些破烂。和她一样,那些工人也是穷人,互相帮一下。

        五、孩子我儿子三岁半,叫红灯。

        我小时候也叫红灯。

        他最近一直在东北奶奶家。我和太太都太忙了,顾不上照顾他。可是,太太想他想得不行,我只好飞回东北把他空运回来。

        一路上,他都在给我讲武松打虎的故事——我无知的母亲,只会这一个故事,根本不像一个作家的母亲。算了,我不提她的名了。

        “武松在景阳冈那疙瘩喝完第二碗酒,把嘴巴子一抹,对店小二说——再来一碗!店小二忙说——客官,您不能再喝了!武松大怒——你少磨叽,快拿酒来!……”才半年,红灯的儿子红灯已经满口东北话了。

        儿子到家后,太太一周没上班,专门陪他玩,差点把北京好玩的地方都玩遍了。

        有一天,我和太太带儿子吃饭回来,把车停好,抬头又看见那两只很大的鸟,落在我家的木栅栏上,咯咯叫。

        儿子说:“它们找不到妈妈了。”

        我说:“红灯,假如你找不到妈妈了,怎么办?”

        他说:“找警察叔叔。”

        太太满意地说:“真聪明。”

        拐过墙角,我在暮色中看见了那个保安j。他正蹲在地上,和一个孩子说着什么。他的手抚摸着那个孩子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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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指着他,兴高采烈地说:“看,警察叔叔!”

        太太把儿子抱起来,小声说:“他是保安。”

        “保安是干什么的?”儿子觉得这个世界很复杂。

        太太说:“保安也是保护我们安全的人。”

        “那我找不到妈妈,也可以找他帮忙了?”

        “可以吧。”太太不太坚定地说。

        这天,我刚走到家门口,就看见j号楼2门前站着几个人,好像出什么事了。

        有一个打扮得荣华富贵的年轻女人焦急地说:“刚才他还在这楼下坐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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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了,四周都找了,没有!”年轻女人说。

        还有两个清洁工,其中一个说:“我一直在这里扫地,没看见有人……”

        年轻女人大声喊:“保安!保安!”

        我走过去问了问,原来她父亲不见了。那老头有痴呆症。他半个小时前下楼来,现在竟然不见了。

        一个白班保安跑了过来,他问清了情况,立即协助年轻女人寻找那失踪的老头……终于没有找到。

        偷一个痴呆老头有什么用?我想多半是他自己走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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