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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想起关于陆行云眼瞎的事,之前每次见他,都见他好好的,又想着他得了眼疾,猜测他或许时而能看见,时而视力变弱,眼瞎之事许是旁人言过其实。
此刻,望着他灰暗的眼眸,她心头没来由一跳。
一旁,杨大夫瞅了瞅他的眼睛,蹙起眉头,握住他的手腕。陆行云本能地想要掩饰,冷月娘淡淡道:“你瞒不过他的。”
眸光一转,落在杨大夫身上,似寒霜冷月,多少有些淡漠:“你也不用把了,是归息丸。”
杨大夫一怔,眉头越蹙越紧:“他这是不想活了吗?”
听他们说的云里雾里,姜知柳满脸疑惑:“你们再说什么?”
“归息丸是一种秘药,可发掘人的潜能,结合针灸,可以短时间内大幅度提高人的五感,可副作用太大,长时间使用会伤及心脉。”杨大夫叹了叹,说着朝陆行云看去,复杂道:“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用来增强视力。”
姜知柳心头一沉,握着陆行云胳膊的:“所以…你真的看不见了?”
陆行云脊背一僵,脸上的神色瞬息万变,半晌,点点头,算是默认。
黛眉一蹙,姜知柳重重推开他,脸上泛起愠色:“你糊涂啊!你之前几经生死,本就是病弱之状,在这么下去,你还活不活了?你若死了,我怎么向烨儿交代?”
陆行云灰暗的瞳孔一震,抿着唇,语声复杂至极:“那你呢,我死了,你会在意吗?”
双臂一紧,姜知柳眸底似有烟云浮过,尔后撇开头,没好气道:“你我除了烨儿,早就没有关系了,我有什么好在意的?”
“…”陆行云面色一黯,似暗夜寂灭,没有半点光彩与生气,拳头也越攥越紧。
一旁,冷月娘冷不丁丁地开口:“不在意吗?那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我…我这是为了烨儿…”姜知柳喉中发滞,勉强寻了个借口,语声却有些虚。
冷月娘冷然一笑,举步朝外走去,杨大夫的眸光在三人身上打了个转,眼底泛起一丝复杂,垂下眉眼,默然跟了上去。
韩羡之亦复杂地叹了叹,转身离去。
一时间,空荡荡的院子只剩下两人,静默了片刻,姜知柳转身往里走,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一声响动,她回头看去,见陆行云正扶着门框,摸索着往里走,方才应是他被门槛绊到了。
姜知柳心头一软,走到近前,扶住他的胳膊。
感受着手臂上熟悉的体温,陆行云身子一僵,挑唇,露出温柔清浅的笑:“多谢。”
声音平和轻柔,似猫爪子挠了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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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素日极力克制,可此刻生死关头,他到底也只是一个稚弱无依的孩童。陆行云眼眶一红,也不禁落下泪,摸索着,将脸贴在他脸上,喉咙发哑:“爹爹不好,来迟了,你不会怪爹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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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他稚嫩的嗓音,陆行云心头似被石头撞了一下,眼前浮现出,当年他赶回紫竹园,却看到一片火海的情形。
清晰的画面仿佛还在昨日,似刺刀在他心上一下一下戳着,泛起绵密的痛意。眼眶腾起一股酸热,他拂着烨烨小小的脑袋,噙着泪,哽咽道:“嗯。”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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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姜知柳看去,见她点头,默认了。
烨烨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啜泣,他原以为陆行云眼睛没事了,没想到…
听到他哭泣的声音,陆行云有些慌乱,摸到他脸上,慌张地擦泪:“烨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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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陆行云神色一松,又把脸贴在他脸上,心里柔的能化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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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羡之来探望之后,宽慰了几句,刚走到院子里,准备出去时,却见书庭和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子拉拉扯扯,仔细一看,居然是陆行云的前未婚妻李静姝。
他眉头一蹙,慨然道:“李姑娘,你父亲的事,皇上已金口玉言,再无回转的余地,你还是回去吧。”
前日,李静姝的父亲和祖父牵扯到一桩逆案,说起来也是无辜被牵连的,但证据确凿,他也没有办法,皇上要求对涉案人员从重处理,因此判了她父亲和祖父秋后问斩,其余人等尽皆流放。
这李静姝不知寻了什么门路,居然找到这里来,还堂而皇之闯进了姜宅。
“不,我不走,我来是求见陆行云陆大人的。”
女子推开书庭的手,径直往里闯,却被韩羡之拦住,他攥着她的手腕,面色微冷:“李姑娘,我敬你出生名门,又陡然遭难,才好言相劝。陆候爷有要事在身,恐不能相见,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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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大人,当年你主动退亲时,曾允诺答应我三件事,如今还有一件尚未完成,我求求你,救救我父亲和祖父。”
她满怀希望地看着屋里,可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她不死心,将方才的话再度重复,正要说第三遍时,房门豁然打开。
“李姑娘,当年的承诺陆某并未忘记,只方才陆衡已经说了,你父亲的事证据确凿,恕陆某无能为力。”
陆行云立在门口,双眸灰暗,青色的衣袍随风飘扬,语毕,他正欲转身,李静姝焦急道:“不,纵然证据确凿,可我父亲和祖父实属无辜啊,那逆贼李显掌管东境海防,素有贤能之名,且救过我祖父的命。”
“我父亲感其恩德,这赠其财帛、田产,还为其捐用军资,本意是用来抵御倭寇,谁曾想他竟以此来造反。陆大人,我父亲虽有罪过,却也是被他蒙蔽了,罪不至死啊!那些他和李显来往的书信都是旁人伪造陷害的,若他真要谋反,怎会留着那些书信来砸自己的脚?”
陆行云蹙眉,沉吟片刻,叹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父亲是出于什么原因,也都是你一家之言。”
似被冷水当头浇下,李静姝顿时面如死灰,她攥着拳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陆公子,你当真认为家父是那样的人吗?”
陆行云一怔,慨然道:“我信与不信有什么打紧,重要的是皇上信不信。”
“我知道,所以我想求求大人,替我父亲和祖父说说情,你曾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是他最信任的人,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从轻发落的。”她强忍着泪,眼神迫切,似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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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错了一次,这次再不能重蹈覆辙了。
“可是大人,我父亲和祖父每年开仓放粮,救济贫苦百姓,还为京郊的佃户减租免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为百姓尚且如此,更何况为朝廷?你一心为民【创建和谐家园】,难道我父亲和祖父就不算我朝的子民吗?”
一番掷地有声的逼问,似剑直指陆行云心头,他脊背一僵,袖中的手紧了紧。他低眉,沉吟半晌,发出一声慨叹:“好,我答应你,但...”
“大人请说。”李静姝眸光一亮,满怀希冀地看着他。
“我只能手书一封奏折,陈情此案尚存的疑点,将令尊和令祖父劳苦一一禀明,至于皇上怎么做,陆某也无能为力。”
一刹那,李静姝眼里的光寂灭于无形,她似是被抽空了力气,颓然跌坐在那里,脸上满是灰败之色:“陆大人,奏折怎抵得过你亲自面圣,且那些素日与家父为敌的官.吏,怎会看着奏折呈到皇上面前?”
“抱歉。”陆行云凝了凝,最终只默然地吐出两个字,尔后转身进屋,手书了一封信笺,交给韩羡之,转身往屋里走。
李静姝大急,如今天花肆虐,韩羡之总是于病人接触,是进不了宫的,若在转交给别人,这奏折能不能面圣还是未知之数。
“大人!”她忙扑上去,却被韩羡之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木门阖上。
“李姑娘,你们父女情深,令人感佩,但也请你谅解陆侯,他爱子之情,不下于你们父女。”
李静姝面上一滞,朝屋里望去,眉头皱成一团。就在此时,屋里传来孩童的哭泣:“爹爹,痛,呜...”
紧接着,想起陆行云和姜知柳焦急的声音,满含着对儿子的担忧与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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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娘唱曲最好听了,你听着,我给你擦药,擦了就不疼了。”
听着这一切,李静姝的目光浮浮沉沉,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当哭声随着温柔的哼唱渐渐止住时,她身子一晃,朝后退了退。
罢了,罢了...
她扯了扯唇,泛红的眼角蕴满苦涩。
事已至此,她能做的都做了,一切但凭天命了。
她深吸了口气,拱手朝韩羡之行了个大礼:“陆大人,奏折的事就有劳你了。”
“快请起。”韩羡之立即将她扶起,见她抬起头,露出一张鹅蛋脸,虽然鬓发散乱,颊上还有两道污迹,却难掩婉约秀丽的面容,尤其是那双眼睛却清澈的像是一泓清泉。
她端然立在那里,虽然衣衫破旧,像是流民堆里出来的,可背挺腰纤,玉颈若鸿,仍不失大家闺秀娴静大方的气度。
韩羡之怔了怔,道:“你大概也知道,我是最近再为疫症的事奔走,无法面圣,这折子,只能找别人转交。”
“我懂。”
李静姝点点头,露出一丝淡然的笑意:“大人肯出手相助,我已经很感激了。”说罢,福了福,转身往外走。
望着她消瘦的身影,韩羡之不由自主道:“李姑娘,你若没处去,可来陆府找我。”
李静姝四年前便嫁给朝中【创建和谐家园】之子,李家落难后,夫家一纸休书将其休弃,如今天大地大,她早已没了容身之处。
女子身形一僵,回身,绽出温和的笑意,似青莲灼灼:“多谢。”
瞳孔里的身影恍了恍,韩羡之脑海里浮起似曾相识的一幕,韩家落难时,也曾有故人出于怜悯想要收留他,许是因了少年的傲骨,他也是这样,淡然地道了谢,便离开了。
记忆中少年的身影和眼前的女子交映重叠,化作一股茫茫的雾,弥散在他心田。
当李静姝消失在长廊尽头时,他才深吸了口气,敛去了心头的沧桑,举步朝外行去。
屋内,姜知柳瞥了眼身旁的男子,复杂道:“我以为,你会走的。”
迎着她的慨然的目光,陆行云心头一刺,泛起一阵绵密的痛意,夹着深深的酸楚与悔恨。
是啊,他曾为了李静姝,三次将她抛下,这次也难怪她会这么想。
陆行云鼻尖有些发酸,他深吸了口气,绽出一抹温柔的笑意,眼角却湿润了:“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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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云下意识伸出手,复又缓缓垂落。
之后几日,两人几乎整宿不合眼的守着,实在困得极了,才换着打个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烨烨的情况。小人儿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实在忍不住了,才哭几声,还含着泪安慰他们别担心,说他只哭一会儿,懂事的令他们心痛。
好在发了几次热,在鬼门关徘徊了几道,第七天终于转为为安。听到杨大夫说烨烨已好转的时候,陆行云两人顿时喜极而泣,紧绷的心弦猛然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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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知柳眼眶一红,激动地搂着他,泪水夺眶而出。陆行云身子一僵,手抬了抬,却放下了。他红着眼,柔声道:“嗯,没事了。”
姜知柳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面上一僵,唰地松开他,还后退了两步。
看到这一幕,烨烨眸光一亮,嘴角都要飞上天了。冷月娘则抿了抿唇,转身出去,见她如此,杨大夫面上露出复杂之色,也跟着出去了。
偌大的屋子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我、我是太高兴了,你别误会。”姜知柳瞅了他一眼,迅速撇开头,面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我懂。”陆行云笑了笑,眉梢眼角满是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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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惊,双双坐到床畔,朝他伸出手,却不小心撞到一处。姜知柳似被烫了一般,唰地缩回去。
陆行云怔了怔,把手收回去,回味似的捻了捻指尖,嘴角也不自禁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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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知柳这才醒悟过来,在他头上轻轻磕了磕,嗔道:“好啊,胆子肥了,敢骗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