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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车里之时,半梦半醒间,察觉她来到身边儿,劝他躺下睡,就在那一刻,忽然之间无法按捺,便索性向着她身上靠去……想来这是他生平最任性无赖的举止,本以为她会恼怒推开,不料,却听见她对小丫头说:“别打扰唐叔叔,让他好生睡会儿……”
那一刻,小唐的心中才十万分熨帖起来,欢喜的心尖子也微微摆动,只盼能一直都这样“无赖”地靠着她才好。
最可恨郭建仪那人……心机如此,以后若怀真嫁了他,岂不要被他吃得死死的?
小唐想了半宿,无可奈何,神思恍惚之中,便又想到那句“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在心头转了两转,便恨恨又想:“罢了罢了……你们且自在快活去就是了,我只‘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如此而已。”冷笑两声,便睡了过去。
次日早上,小唐不忙去礼部,只整肃妥当,便来见唐夫人,说道:“我有一件事要禀告母亲。”
唐夫人便问何事。小唐就把外头有人算得他命相不好,若是成亲,便会克妻克子等语言说了。
果然唐夫人听了,魂不附体,又气得颤声说道:“这是什么混账人,敢说这种没天理的话?快快找到了打死!”
小唐道:“母亲息怒,这人不是什么骗人的算命术士,乃是个隐世能人,正是上回救了怀真的竹先生,如今在肃王府上住着……”
唐夫人又听这个,呆若木鸡,不知要说什么是好。
小唐又道:“母亲,事情既然如此,我心想若是跟明慧成亲,岂不是害了她,也又辜负了恩师……他只明慧一个女孩儿,爱若珍宝,因知道我会善待,才要定给我,如今虽不知竹先生所批的几分真假,却也不可冒险才是……倒不如退了这门亲事,免得祸及恩师跟明慧。”
唐夫人听说要退婚,便落下泪来,道:“日子都定好了,好端端地怎么又生出事来,这竹先生也是个老不休的……既如此说,莫非林御史也是听说这些话了的?”
小唐点了点头,道:“满城皆知,恩师岂有不知之理?”
唐夫人掏出帕子拭泪,忽然皱眉又问:“这竹先生如此能耐,他可有法子化解?”
小唐道:“先生倒是有说,只需慢慢地寻找,缘分到时,自会找到一个能压得住这命数的女子……因此母亲也不必太过忧心。”
唐夫人闻听此言,心里才略宽慰些,又哀叹半晌,才说道:“罢了罢了,既然是这样,又有什么法子?难道明知道还要跟人家女孩儿成亲,岂不是想逼人家去死一样?我索性就不管了,此事你跟林御史商议罢了。”
小唐见母亲这般说,松了口气,便又安抚了母亲几句,才退了出来。
谁知敏丽听说了,大惊之下,便来找小唐,见了面儿便即刻问道:“哥哥为什么要跟明慧姐姐退婚了?”
小唐道:“我命相不好,何苦害了她,自然就退了妥当。”
敏丽凝视着他的双眼,道:“怎么先前也不曾听说什么命相不好,没来由就传了这种话起来?上回明慧姐姐来你们两个吵了一架,难道跟今次要退婚的事儿一点干系也没有?”
小唐心里想着:倘若改日明慧跟凌景深再传出订亲的消息,敏丽听说,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呢。
小唐便只说道:“你不必多想,跟那个并不相干。只是我念着不好害了明慧,毕竟明慧的年纪也大了……倒要让恩师再快些给她另选一门好人家才是。”
敏丽见他神情淡淡地,并不见哀伤不舍,便摇头叹道:“哥哥,你也太心冷了些,好好地亲事说断就断了,又这样着急要把明慧姐姐许给别人似的,岂不知道她从小心里也只有你的?仓促里又把她推到哪里去呢?何况她平日也不是什么讲究忌讳的性子,又何必碍于这些没凭据的流言就坏了这门亲呢?现如今又要退亲,她指不定要伤心成什么样儿呢!”
小唐听敏丽如此说,反而无言,半晌才笑了笑,道:“罢了,横竖是为了她好,哭过一阵儿后自然也就想开了。”
小唐因见敏丽满脸不忍,便担心她又去瞧明慧,再说出什么话来……于是小唐只说道:“你近来也不要去看她,左右这件事恩师也是答应了……于事无补,你去也只是乱添烦恼。”
敏丽本来正想去看看明慧的,既然小唐说了不许去,只得暂时熄了此心。忽然又想起昨儿应怀真前来的事,便又问昨日又是如何。
小唐就把怀真在宫内的情形说了一番,敏丽听了,才微微地转忧为喜,道:“我心想着近来她怎么都不来我们家里了……私下里跟母亲说起来,还怕是因明慧姐姐的缘故,既然说改天再来,那便罢了。”
小唐见母亲跟妹妹都妥当了,便不免又去他大哥二哥那边说了一遍,既然有林沉舟的许可,事情倒也好办,因此关于跟林家退亲的事,唐府里且就这么定了。
且说敏丽虽然答应了小唐,并没去林府,心里却想以林明慧的脾气,必然会来吵闹哭诉几句,不料等了数日,并不见人,反而是应怀真如约来了。
敏丽见了,十分喜欢,紧紧地握着手把她领到房中,先见了唐夫人。
唐夫人看了她更是高兴,把应怀真搂过去,仔细打量了一会子,才道:“还好,并不见怎么瘦,不然我又要心疼了。”
应怀真道:“这两天吃吃睡睡,也没别的事儿,哪里就瘦了呢。”原来她熬了九天,耗神费心,调了那香出来,早累的不成了,因此自从回宫之后,便懒懒散散地养了几天,总算恢复了昔日的精神,这日,才又来了唐府。
彼此说了会儿闲话,唐夫人又问起在宫内的事儿,应怀真便一一说了。
唐夫人听着十分得趣,便叹道:“可见你这孩子灵透,就算是宫内那些擅长调香的御用诸人都也不能的呢,偏偏你做成了。”
敏丽也说道:“我虽不往府外头去,可但凡去叔父他们府中,姐姐妹妹们见了我便会问你,原来外头已经传开了去,说的也是神乎其神的……”
应怀真却没听见这些,就道:“外头能有什么好话传呢,姐姐别去理会是正经。”
敏丽道:“你不知道……这回传的却是好话,只说你是天上仙女儿下凡,所以那些仙鹤见了你便会起舞,又说你擅制妙药,能医百病……”说着,便也觉得匪夷所思,便捂着嘴笑。
应怀真啐了她一口,便道:“还有脸说是好话呢?自个儿听了也就罢了,更拿出来羞我,伯母也不管管她。”
唐夫人见她撒娇,便抱过来道:“说的虽然有些离奇,不过的确是好话,我也觉着怀真的这个模样品格儿,一定是仙女儿下凡错不了。”
敏丽见唐夫人也开口如此,便越发打趣道:“必然是这样了……她本在天上,后来不知犯了什么错儿……多半是思凡,于是就被贬了下来……”一行说一行笑,竟再也说不下去,便只管笑了起来。
应怀真脸上羞红,便摇着唐夫人的手臂道:“太太你再不管敏丽姐姐,我就不依了。”
唐夫人便道:“且让她说完了再罚也不迟……好歹说贬下来后会遇上个什么样儿的混小子,才能把你娶回家去呢?”
敏丽听了,更是大笑起来,竟坐不住,顺势歪倒在唐夫人身上,边道:“必然是什么董永、或者许仙之类的……叫我说,你别跟母亲撒娇,快快藏好你的羽衣是真,万别给那些什么混小子偷了去,不然就回不到天上了。”说着,索性又过来翻应怀真的衣袖,道:“你的羽衣呢?到底藏在哪里?不如且给了我罢了,免得给别的人骗了去。”
应怀真的脸颊已经绯红,被敏丽逗弄的无法可想,便啐道:“快要成亲的人了,也这么口没遮拦的……”
敏丽听了“成亲”两字,脸上的笑才慢慢地收了。
应怀真见状,自知失言,一时有些后悔。不料敏丽道:“怀真,你可听说了?哥哥跟林家退婚了。”
应怀真听了这个,才道:“我听说了。”
敏丽叹了口气,唐夫人也一叹,道:“不知哪里跑出来的竹先生,浑说了那么许多……好端端地坏了一件儿姻缘。”
应怀真闻言一怔,问道:“竹先生?”
敏丽点头说道:“哥哥说是那位竹先生批的……现如今这人就在肃王府呢,先前给你看病的不也是这个人?他当真是铁口直断的?”
应怀真一时不好说,只道:“先生医术极佳,其他的我却不清楚……只是既然唐叔叔这般说了,多半是真有其事,太太跟姐姐还是别太生恼才好,想唐叔叔自己心里必然也是不好过的,你们若也忧心不快,他岂不是更添许多烦忧呢?”
唐夫人跟敏丽听了,都点头。
两个人在唐夫人房中说笑了一会子,敏丽就领着怀真回了自己房里,又说了几句体己话。
当夜,敏丽竟也不放她家去,只留着跟自己同床而眠,应怀真觉着不妥,敏丽便轻轻一叹,说:“你也知道……我年前就嫁到肃王府去了,只怕这一去,以后再也不会如此刻这般亲密了……今晚上你好歹且留下来,咱们联床夜话,也算是好了一场的情分。”
应怀真见她如此说,只得答应,唐府就派了人回公府说了一声儿。
当夜,小唐自回来府中,心想这个时候正是两个吃饭的时候,只怕母亲跟妹妹正等着他呢,当下便径直过去,谁知刚到了唐夫人房门外,远远地就听见一阵儿笑声,听来很是热闹。
自打敏丽订了亲……后来又生出这许多事来,这府内越发见了冷清,更是极少听到有笑声传出,小唐心中诧异,将走到门口,便见一个丫鬟笑着迎了出来,行礼道:“少爷怎么这会子才回来?今儿怀真小姐在咱们府里,姑娘留着她过夜,正在里头跟夫人姑娘说笑呢。”
小唐听了,微微一怔,一点头往里走去,才进了门,便见屏风后应怀真跟敏丽两个一左一右,坐在唐夫人身侧,三个人都是笑吟吟地,彼此欢欢喜喜不知说着什么。
小唐看了一会儿,心头隐隐地有些恍惚,不料里头敏丽先见了他,便叫了声:“哥哥!”
应怀真闻声,也转头看了过来,目光相对瞬间,小唐便见她脸上的笑也慢慢敛了去……这一刹那,他的眼前不由又出现在珍禽园内、她跟郭建仪彼此笑看时候的场景,那一幕竟像是印在他心头似的,细致入微,如此清晰,甚至能看到怀真眼中的欢悦之色流转……晃得他意乱神迷。
小唐正愣神儿间,不防敏丽已经走到跟前儿,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笑道:“哥哥这是怎么了?竟失魂落魄的?”
不料应怀真在唐夫人身旁听了,心中一叹,有些难过:原来怀真只当小唐如此,必然是因为跟林明慧之事……尚未平复心境罢了,又怎会想到此刻他的“失魂落魄”,所思所想,竟是为了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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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唐一刹恍惚,被敏丽拿手在面前晃了两下,那些摇曳眼底心中的娇容浅笑才缓缓退去。
小唐定了定神,便笑说道:“谁失魂落魄了,方才在想部里的一件事儿罢了……怀真也在这儿,你还这么顽皮,留神把她教坏了。”说话间,便跟敏丽上前来,先给母亲请安。
此刻应怀真也站起身来,就给小唐见礼,双手叠在腰间,微微屈膝,盈盈垂首,口中唤道:“唐叔叔。”
小唐因被先前那一幕情形引得心神不宁,此刻便不由多留心了几分,却见怀真一举一动,颇见风致,一声一笑,竟是无处不美无处不好。想此刻还是年纪尚小,倘若再大了,不知是如何风华绝代,怪不得处处被人惦记。
小唐心中又叹了口气,却笑道:“不用多礼,快起来罢了。”一边儿说着,竟鬼使神差地举手想扶她一把。
谁知此刻敏丽过来,便拉了应怀真过去,道:“不用理他,他人虽回来了,心思却还在朝廷里呢,眼中哪里有我们……没见方才进门了还在神游?”
小唐只觉着指尖擦着怀真的衣袖掠过,不知为何,手指竟无端抖了两下,忙拳了回来,心中想道:“我竟是怎么了,这般神不守舍。”
应怀真被敏丽揪了回去,却回头看向小唐,目光之中尽是担忧之色,听了敏丽的话,便微笑说道:“唐叔叔事多繁忙,自然是费力耗神的。”
敏丽道:“你倒是为哥哥说话呢?你不在这府里自然不知道,他整日里不着家,这两年其实还算好些,头几年你们没上京前,总是陪着林伯父天南海北的四处巡访,常常的数月半年的见不着人……”
敏丽说到这里,忽然想到自己竟又提起林沉舟来,不由看一眼小唐,便低下头去。
小唐笑了笑,说道:“妹妹说的是,我以后尽量早些回来罢了……想妹妹不久也要出嫁了,相处的时候的确是越发少了。”
敏丽见小唐如此说,一时心中也伤感起来,便不言语。而唐夫人想到敏丽嫁了之后,这个家里越发清冷了,不舍之余,也略微有些伤怀。
应怀真见状,便道:“虽然姐姐嫁了后不在家里住了,可好歹是在京内,隔三岔五地走动走动也是容易,横竖不是山重水远的呢……以后我自也会常来探望,这本是喜事,何苦的都伤怀起来呢?”
唐夫人跟敏丽两个听了,才也破涕为笑,敏丽红着眼圈儿,道:“这丫头倒是会安慰人。”
唐夫人又把应怀真搂了过去,便道:“你姐姐出嫁了,横竖你还小,一年半载是不会嫁的,你得闲便常过来走动,也让我能常笑几回。”应怀真便笑着答应了。
如此晚饭便一桌儿吃了,用了饭后,小唐就去他哥哥府里,给平靖夫人跟一干长辈请安,唐夫人早在下午应怀真来的时候便派人去告了罪,只说家里有客今儿不能过去了。
小唐去后,三人便在炕上坐了,喝茶说话,敏丽又拿出自己的针线来给应怀真看,又问她近来可做了什么不曾,应怀真便道:“还欠着人一个物件儿呢,只因近来懒懒地,也还没做,姐姐的针线倒是大长进了呢。”
敏丽一笑不做声,唐夫人在旁说道:“要嫁人了,总得有几件儿拿得出手的东西才好,是被我逼着,她才肯绣上两针。”
如此便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里一个时辰便过去了,唐夫人因习惯早睡,敏丽就拉了应怀真,两个告退出来,自回房去。
两人才到了敏丽房中,不到一刻钟功夫,便见丫鬟进来道:“姑娘,夫人请您过去,有句话说。”
敏丽疑惑道:“才回来……又有什么话呢?”却少不得就对应怀真道:“你且坐坐,我去去就来。”
应怀真因想着多半是唐夫人有什么私话叮嘱,必然不能当着她的面儿说,因此也只叫敏丽快去就是了。
敏丽便起身往外,谁知才出了门口,便见小唐不声不响地站在门边儿上。
敏丽吓了一跳,才要笑问他如何在此,小唐向她做了个手势,便把敏丽拉到旁边,低声说道:“母亲并没叫你,是我叫你。”
敏丽不解,便也低声笑说:“哥哥弄什么玄虚?既然叫我,做什么只说是母亲呢?”
小唐道:“因我有几句话要跟怀真说,不能当着你……所以假意说是母亲,你且去我书房里坐会子罢了。”
敏丽更是诧异,歪头问道:“究竟是什么不得了的话,还要避着我说呢?又做的这么神秘古怪……”
小唐笑说:“是怀真那小表舅求亲的事儿,因那丫头脸皮薄,我怕当着你的面儿跟她说,她未免又羞臊。”
敏丽这才了然,便道:“原来是这个……怪不得要避开我呢,我白日里才说了她几句差不多的顽话,她就恼了,既然这样,我便先让开会儿就是了。”
因此敏丽便叫了自己的丫头,往小唐的书房而去,小唐见敏丽去了,才迈步进了房中。
才进屋里,就见应怀真坐在桌边上,捧着敏丽没绣完的一个帕子花样在端详,一边儿比划着手势,仿佛想给她绣两针,却又怕绣坏了,于是只在心底默默地想着。
小唐走到桌边上,应怀真才察觉,猛然抬头见是他,吓了一大跳,急忙放下绷子,起身欲行礼,小唐便拦着她,道:“不用了,哪能每一照面都要行礼,我眼见着都觉得累。”
应怀真才站定了,道:“唐叔叔回来了?只是敏丽姐姐方才给太太叫了去呢。”
小唐道:“我方才已经见着了……想是没什么事儿,顷刻便能回来。”
应怀真便微微点了点头,一时无话。小唐让她坐了,自己便对面儿落座,说道:“是了,还不曾相谢你那日寻我之情……我原本喝醉了,竟是什么也不记得,多亏了你跟郭郎中。”
应怀真闻言,便抿嘴笑道:“何必说谢?我不过是担心唐叔叔罢了……幸亏你只是小醉,然而以后若是喝闷酒,也别找那么生僻的地方才好,若是再喝醉了,连家也回不来,可又怎么办呢?”
小唐听她声声叮嘱,先前不觉得的如何,此刻心中竟无比受用,便道:“怀真说的话,我记住便是了……是了,那日可有什么得罪不曾?”
应怀真想到他在马车中的醉态,却并不说,只道:“唐叔叔醉了也是温和有礼,并没有什么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