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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时为止,温宝裕仍然不觉得事情有什么严重,只觉得滑稽,所以他还保持著敏锐的观察力,留意到了那中年人的惊惶神情,而且,也从那中年人的笔挺的西服上,判定他是酒店的高级职员。
那时,温宝裕留意到这一点,对他有利,因为那胖子的态度如此横蛮,他知道必然有一场冲突,有酒店的高级职员在场,通常的情形之下,自然会制止那个胖子的胡作非为。
当时,胖子的一声暴喝之后,温宝裕的反应是,双眼向上一翻,干笑了一声,打了一个“哈哈”──他有这种神情的时候,卑夷的神情,几乎连瞎子都可以感受得到。胖子更是大怒,再喝:“滚出去。”胖子喝了两声,那几秒钟的时间,电梯的门在打开了一阵子之后,又再合上。
在这时候,一直依偎在胖子身边的那个美丽清纯的女郎,也转过头来看温宝裕。
接下来,最重要的一刹那,门合到了三分之一时,温宝裕已想好了很刻薄的话来回答那胖子,他一开口,还没有出声,就听到电梯之外,右边,传来了“铮”的一声响,接著,门外的那中年人,伸手按向电梯门旁的掣,电梯门立时停止合上,而且再度打开,但在还未曾重行打开,也就是说,电梯门在合上三分之一的状态之下,随著那“铮”的一声响,又是一下听来尖锐、急骤之极的“嗤”的一下破空之声。
随著那一下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射了进来,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温宝裕全然不知。
在那个中年人的按掣动作之中,电梯门重又全部打开,温宝裕从电梯中望出去,可以看到刚才传来“挣”的一下声响处,是楼梯的转角,并没有人。
他再把视线收回来,去看那胖子,准备说出那句刻薄话时,才知道有可伯之极的事发生了。
那胖子在暴喝时,双眼睁得十分大,胖子有一双又大又鼓的金鱼眼,充满了凶光,这时,双眼仍然睁得很大,可是从整个眼眶之中,都有十分浓稠的鲜血在涌出来。
温宝裕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可伯的情形,而且,那真正是全然出乎意料之外的。
胖子的脸离他极近,忽然之间,眼中全是鲜血,而且,浓得像浆一样的血,立时染满了胖子满是油光的肥黑的脸上,任何银幕上特技形成的震慑效果,都及不上这时的万一。
温宝裕张大了口想叫,可是却叫不出来,胖子的双眼立即已全是浓浓的血(这时候,胖子不知道是不是想看得到东西﹖),他有扁而阔的鼻子,这时,鼻子忽然掀动了一下,头也向旁转了一转,转向那女郎,就在那一刹那间,两股鲜血,又自他的鼻孔之中,直喷了出来,喷得那女郎一头一脸一身,连温宝裕的身上,也溅到了几滴。
女郎发出了一下【创建和谐家园】声,声音不是太大,身子就软瘫了下来。
在电梯外面的中年人,神情惊骇欲绝,发出了一下怪异莫名的叫声,他的手指按在电梯门旁的掣上,电梯门不会关上,他就那样惊骇莫名地盯著电梯内的情形。
温宝裕这时,已看到,在胖子的后脑上,有一裁蓝殷殷的精钢打成的圆钢枝,约有手指粗细,大约五公分长的一截,露在脑后。
如果那是小型标枪型的凶器,那么,射入胖子的脑袋究竟有多深,一时无可估计,温宝裕隐约之间,像是看到了胖子的前额正中,有尖锐的突起。
那时,温宝裕望著胖子可怖欲绝的脸,和鼻端闻到了浓烈之极的血腥气,他有想呕吐的感觉,可是那胖子身子一晃,却又向他倒了下来,他连忙伸出双手,用尽乎生的气力,抵住胖子的身体,不让胖子压向他的身上。
这时,电梯门外的那中年人,又发出了一下惊呼声,后退了一步,他的手指也离开了那个钮掣。
机器的行动是一定的,不论究竟发生了多么怪异的事,有人按著掣,电梯门就开著,没有人按了,电梯门就合上。
中年人一退,门就合上,温宝裕大叫:“不要。”
他这时,也不知自己究竟大叫“不要”是什么意思,他想冲出去,胖子压向他,他要用力抵住他,那女郎缩成一团,显然已昏了过去。
电梯门一关上,电梯就开始下落,这次,一直到大堂,没有再停过,到了大堂,电梯门打开。从七楼到大堂,时间当然不会太久,大约是十来秒,可是对一直撑著胖子沉重的身躯,近距离对著胖子的一张血脸的温宝裕来说,这十来秒钟,简直比十来个小时更长,那是他一生之中最可伯的经历。所以,当电梯的门再打开时,他用尽生平的气力,用力一推,把那胖子的身躯推开去,令得胖子仰天跌下,身子的上半裁出了电梯,下半截还在电梯之中。
由于胖子的身子极重,所以倒地之际,发出“砰”地一下巨响。
不过,那一下声响,比较起立时爆发的混乱的呼叫声来,简直什么也不是。大堂中人很多,电梯面前的人更多,陡然之间,一个满脸是血的大胖子仰天跌了出来,所引起的慌乱,可想而知,首先发难的,是等儿子下楼来,已等得不是很耐烦的温太太,她率先发出了一下惊天动地、震古烁今的尖叫声。'
在她的领导下,各种各样的尖叫声、惊呼声,持续到了大队警方人员赶到,要用手提机枪向天扫射,才算是制止了下来。
在混乱之中,温宝裕困难地跨过了胖子的身体,走出了电梯,他母亲立时紧握住了他的手,不断地叫:“小宝,小宝,小宝。”
温宝裕望著地上的胖子,倒地之后,眼眶中的浓血,已经溢出,可以看到他原来十分凶暴的眼珠,这时巳和死鱼一样。
由于他是仰天跌倒的,后脑著地时的力道相当大,把本来露在后脑外的一裁钢杆子,撞了进去,所以在他的前额,恰在眉心,就有一个看来锐利无比、四面锋棱的箭簇,露了出来,闪闪生光,约有三公分长短,看起来更是可怕之至。
温宝裕用力把他母亲拉开了几步,不让他的母亲视线接触到可怕的情景。
在陈耳没有赶到之前,已有不少人认出了胖子的特殊身分,所以惊惶程度在迅速增加,酒店的保安主任大约在半分钟之后,就到达大堂───他就是那个在七楼,按了电梯,本来准备跨进电梯的那个中年人。
保安主任十分能干,当机立断,把大堂中的所有人,都赶到一角,不准乱走,温宝裕母子也在被赶之列,温宝裕大叫:“电梯里还有一个女郎昏了过去,快通知医生来急救。”
可是在那种兵荒马乱的情形下,谁会理会他在说什么?他和众多人被赶到大堂的一角,一直到陈耳率领的警方人员赶到。
尸体(那胖子当然已经死了)是如何被移走的,温宝裕并不知道,那女郎怎么样了,他也不知道。在保安主任的指认下,陈耳把温宝裕叫了出来,温宝裕也全然没有躲避的意思。
毫无疑问,这是一宗凶杀案,温宝裕也知道了死者,那胖子重要、尊贵、势力极大的身分,他完全不觉得自已有什么事,目击凶案发生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那个清纯美丽的女郎,和保安主任,两个人和他,当时和死者的距离,都不超过一公尺。
温宝裕被带到警局,温太太理所当然跟了去,陈耳先听温宝裕说了一遍经过,神情阴暗不定,离开半小时,又回来,那时,温宝裕已经很不耐烦了,一见他就问:“怎么还留我们在这里?”
陈耳脸色阴沉:“你刚才的口供,警方不相信。”
第三章
温宝裕直跳了起来,俊脸涨得通红:“不相信?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场,去问另外两人,他们可以证明我的话,全是经过的实在情形。”
陈耳冷笑:“就是因为问过了,所以才不相信你所说的话。”
温宝裕一时之间,竞弄不明白陈耳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这故事一开始,说一椿怪事,经历者的说法不一样,其实,应该是正由于说法不一样,所以才使这椿事成了怪事。)
温宝裕呆了一呆:“他们怎么说?”
陈耳的声音更冷:“你别管,你再把真实的经过说上一遍。”
温宝裕气得要吐血,温太太也在这时,开始尖叫。
那时,温宝裕并不反对他母亲尖叫,因为他认为警方对他十分无理取闹,他已把一切经过都照实讲了,警方居然不相信他的话。
所以,在他开始几下尖叫声,令得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不知所措时,他十分幸灾乐祸。
在温太太发出了三下尖叫声之后,陈耳和其他警官,才尝试去制止她,可是绝不成功,陈耳满脸通红,怒得像是要爆炸,温宝裕“哈哈”大笑:“还是让她叫吧,她要叫,连卫斯理也停止不了。”
(天地良心,我卫斯理在温宝裕的心目中,始终是一个值得崇敬的人物,所以他才会在这样的情形下,提出我的名字来,作为神通广大的人物的典型。)
陈耳一听得温宝裕那样说,陡然呆了一呆,盯了温宝裕一会:“你刚才提到谁?卫斯理?”
温宝裕顺口道:“是,卫斯理,我的朋友。”
陈耳怒意未退,同时又惊讶之极:“你?你会认识卫斯理?”
他这样说,神态和语气,无疑是在说:凭你,也会认识卫斯理?
温宝裕人机智得很,他已经感到,自己和母亲的处境,不是太好,如果没有熟人照应,在这种地方,会发生什么可伯的事,十分难料,所以他立时反问:“陈警官也认识他?”
陈耳神色傲然:“认识。”接著,他有点气馁:“只见过一次。”
温宝裕微笑:“我和他极熟,你可以打电话去问他,他可以保证我说话可靠。”
我和白家在闲谈时,忽然有警局打来的长途电话,就是那么来的。
以后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前面大致上都提过了,有些未曾提及,如果和整个故事有关,会在后面,再加以补充和说明。
温宝裕的证供,可以说详细之至,在他说完之后,陈耳又补充了一些事情发生后的情形。
房间中有一个极短暂时间的沉默。
我在听了小宝的叙述之后,心中有无数疑问,而最大的一个疑问是:何以陈耳不相信小宝的话?
陈耳不相信小宝的话,自然是由于他曾提到过的,保安主任和他有不同的说法。那么,保安主任怎么说呢?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其次,是那个女郎,那个女郎,她又怎么说呢?
我先把主要的问题提了出来:“温宝裕的叙述十分详尽,你为什么不相信?那个保安主任,说了些什么?”
陈耳的神情,疑惑而又为难,口唇抖动著,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温宝裕十分生气:“那家伙在什么地方?可以叫他来,和我对质,看我什么地方说得不对。”
陈耳双手紧握著拳,神情更为难,叹了一声:“那家伙本来在军队里,有少校的军衔,和如今几个手握大权的军事强人的关系相当好,死者是军事强人之一……这其中的关系,就十分复杂──”
我也十分恼怒:“你罗唆这些干什么,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陈耳仍然答非所问:“事情发生之后,他只和警方说了一次话,就下落不明,据了解,他躲在军部,受另一军事强人的保护。”
温宝格叫了起来:“天,你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他又没有做什么事,只不过是一宗凶案的目击者,为什么要别人保护?”
陈耳冷冷地望著小宝:“你也只不过是一宗凶案的目击者,要是你没有猜王降头师的保护,情形会怎样?”
温宝裕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陈耳叹了一声:“死者的地位十分重要,他一死,好几个权力中心的重要位置都空了出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填补空缺,若是找出凶手,替死者报了仇,对争夺权利有利,你明白了吗?把你当作凶手,乱枪扫死,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法。” 温宝裕大谅:“我不是凶手。”
陈耳道:“当你身上只了八十多枪之后,请问你如何为自己辩护?”
陈耳把情势分析得相当清楚,温宝裕抹著汗,温太太脸色煞白,张大了口,却没有出声,猜王神情镇定,我在外表上,自然看不出什么紧张的样子来,但也不免暗自心惊。我用力一挥手,再度追问:“那保安主任,究竟说了些什么﹖”
陈耳长叹一声:“是不是可以……哦……暂时不要问这个问题?”
我和温宝裕一起盯著他看,等待他作进一步的解释,陈耳却只是摊了摊手,没有再说什么,而他的神情,看来为难之极──一个人有这种神情,叫想迫问的人,不忍心再去逼他。
我知道他是一个十分精明能干的人,这时态度如此异样,一定有十分难以言喻的苦衷,看来,再逼他,也退不出什么来。
我也叹了一声:“那个女郎呢?”
陈耳的神情更苦涩:“事发之后,那女郎一言不发,没说过一个字,在我们想把她带到警局,进一步追问她时,半途上,皇室的侍卫,说奉了机密命令,强行把她带走了。”
我和温宝裕听了,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才好。三个在现场的人,一个躲在军事强人的庇护下,一个被皇室的侍卫带走,看来小宝已成了众矢之的,非要把凶杀案的责任放在他身上不可了。
温宝裕苦笑,向猜王道:“不是听说有一个小岛,是史奈大降头师的,我是不是可以躲到那个岛上去?”
猜王笑嘻嘻,他看来脾气很好,又随和:“可以,师父叫我尽一切力量帮你。”
温太太这时,才以充满了惊怖的声音叫了一句:“我不去,小宝,你也不准去。”
他们的对话,倒使我安心不少,温宝裕也不是全无保障,他在降头师的保护之下,比任何其他的势力都有用,可说安全得很。
我对陈耳的态度,也不是十分满意,语气很冷:“那么你凭什么不相信温先生的话?”
陈耳抿著嘴,忽然取起一块纸板来,纸板上画著酒店走廊中电梯的位置,和转角处楼梯的情形。
他指著那平面团:“单就温先生的话中,就有一个不可解释的破绽。”
温宝裕大怒:“放──”
我一扬手,阻住了他“放”字之下的那个:“听他说。”
陈耳指著升降机:“升降机的门,全部打开,宽一公尺零七么分,从转角的楼梯口处,发射凶器,都无法有射得进电梯的角度,何况温先生说,那时电梯的门,已合上了三分之一。”
我呆了一呆,陈耳的话,是无可反驳的。
除非射出来的凶器会在半途转弯,不然,若是没有可以射进电梯的角度,那就一定射不进电梯。
我立时向温宝裕望去,温宝裕的神情,也不再那么自信,而变得犹豫起来,他十分讲道理,也觉得陈耳的话,十分有理。
他想了一想:“当时我听到`铮'的一声响,确然是从楼梯口处传来的。”
陈耳深深吸了一口气:“当时,死者,那女郎都望著温先生。”
温宝裕点头:“是,所以凶器是从后脑射进去的。”
陈耳又向我望了一眼,我不由自主,“啊”地一声,也想到何以陈耳不相信温宝裕的话了──他实在有充分理由怀疑小宝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我一想到了这一点,就准备说话,可是陈耳也知道我想了什么,他向我飞快地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暂勿开口。他又道:“当时,保安主任也是脸向电梯的。”
温宝裕吸了一口气,他显然也想到了陈耳想证明什么,所以他道:“是的,只有找一个人脸向著走廊。”
陈耳一字一顿:“那么,请问,你看到的凶手,是什么样子的?”
温宝裕像是早知他会有此一问,他回答得十分快:“我什么也没有看到,走廊中没有人,凶器来得极快,也看不清是怎么射进来的,可是那一下声响,我认为是发射凶器的强力机簧所发出的声响,确然从楼梯口处传来。”
陈耳摇著头,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可以发问了。我叹了一声:“小宝,就算角度勉强可以使凶器射进来,也必然是斜射进死者的头部,不可能直射进后脑,直射进后脑的唯一可能,是凶手在死者的身后。而如果凶手在死者的身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