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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面说,一面已挣扎坐起身来,同时,拉下了戴著的雪镜。我一拉下雪镜来,眼前的情形,已看得十分清楚。
我首先看到陶格先生和陶格夫人在我的面前,本来是以一种十分关注的神情望著我的,可是突然之间,他们两人的神情,变得惊骇,他们不断向后退,一直返到了地下室的一角。
而在那个角落中,唐娜和伊凡两人也在,他们一直站在那里,当他们的父母返到那角落时,两个孩子就紧紧抓住他们的女角,神情也骇然之极。
我一看到这种情形,顾不得先抹眼泪,忙摇著手,我知道他们认出我了,我必须先解除他们对我的惊惶。
我一面摇著手,一面道:“别怕,请你放心,我绝对相信你们是好人,你们救了我,我也绝对没有加害你们的意思,绝没有,请你们别怕,真的,别怕!”
我不断地说著,我知道自己说得十分杂乱无章,可是这时,我只要他们明白我绝无恶意,我想他们也可以明白。
当我不断地在说著的时候,我看到他们的神情,镇定了许多,陶格先生向我道:“你究竟是甚么人?到这里来干甚么?”
在我回答他这个问题之前,我先要说一下这个“地下室”的情形。我本来称之为“地洞”,那是我才一跌下来,完全未看清楚周遭情形的事。这时,我必须称之为地下室。或者,应该称之为“冰下室”。
我不知道这时处身之处,离上面有多深。这个“冰下室”的四壁,全是冰,看来不知用甚么锋利而合用的工具削出来,极平整。格陵兰冰原上的冰,亘古以来就存在,坚硬晶莹无比,而且透明度极高,所以向冰壁看去,开始是晶彻的,像是水晶一样,越向深处,就越是呈现一种蓝色,到目力可及的最深处,简直是一种宝蓝色。
我不惮其烦地形容这种情形,是因为那实在是一种奇景,以前,连想也未曾想到过。冰下室大约有十公尺长,五公尺宽,相当宽敞,有著简单的家俬陈设,和许多机械装置。这些机械装置,全是我见所未见,其中有一只,我可以叫得出来,是机械臂,还有一具相当大的电视萤光屏,这时,呈现在电视萤光屏上的,是无数飞滚转动的积雪。
我向上看去,上面除了冰层之外,有两公尺见方的所在,是一块金属板,我也注意到,在我刚才挣扎站起来处,有不少雪,那一定是我跌下来时,连带跌进来的。位置恰好在金属板下,这使我可以知道,我是从那块金属板中跌下来的。
陶格夫妇留意我在打量冰下室中的一切,当我抬头向上看去之际,陶格夫人说道:“我们在萤光屏上,看到你被埋在积雪堆里,而恰好我们又可以救你下来……”
我不等她说完,就道:“谢谢你们救了我,以后,不论你们叫我做任何事,我都会尽我一切能力去做!”
我说得斩钉断铁,倒不止是因为他们救了我,而是我在他们的行为之中,可以肯定,他们是君子。
当我这样说了之后,他们的神情又缓和了不少,唐娜和伊凡两人,甚至试图大著胆子向我走过来,可是却被陶格夫妇所阻。
我又道:“我叫卫斯理,好管闲事,在我的经历之中,有许多其他人不能想像的事,我曾帮助过好几个来自不知甚么星球的人,回到他们原来的星球去,我可以接受任何他人难以相信的事!”
我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看他们的反应。我发现他们一家四口,都很专注地听著,唐娜,那个小女孩,当我略顿一顿之际,抬起头来,用一种十分哀伤的神情,望著她的父母:“我们必须回去了?”
陶格夫人忙道:“不,不,当然不!”
我呆了一呆,弄不明白唐娜这样问是甚么意思,我又道:“我来格陵兰,是因为有两个人神秘地死在格陵兰,而这两个人是我的相识,所以丹麦警方找到了我。”
陶格先生转动著眼珠:“这两个人……这两个人……死……”
陶格先生断断缤续,无法讲下去,我道:“这两个人,在过去一年多,一直在追踪你们,想弄明白你们的底细!”
陶格夫妇互望了一眼,陶格夫人说道:“嗯,那两个以色列人!”
我道:“是的,他们认为陶格先生,是比法隆博士!”
陶格先生现出极度愕然的神色来:“比法隆博士是谁?”
别说他的神情是如此真诚,就算不是,我也已经可以肯定,那是梅耶和齐宾找错了目标。我道:“这一点我慢慢再解释……我可以喝一点热东西?”
陶格夫人点了点头,走向一组机械装置,我看到她按下了几个掣,那可能是一具十分精巧的发电机,因为陶格夫人将一壶咖啡,放到了一只电炉之上,而咖啡壶也开始冒出热气来。我续道:“由于他们死得离奇,所以我调查,遇到了烈风,由你们救起来。”
陶格先生怔怔地望著我,神情紧极张,陶格夫人显然同样紧张,当她拿起咖啡壶,同一只杯子中倾倒咖啡之际,手在剧烈发著抖,以致有不少咖啡洒了出来,落在立脚的冰层上,立时变成了圆形的、咖啡色的小圆珠,在光滑的冰面上,四下滑了开去。
这使我估计,冰下室的温度,至少也在零下十度左右,这样的温度,当然比冰面之上好多了!
我继续道:“这两个人,我猜想他们是为了找你们,才来到格陵兰的!”
陶格夫妇又互望了一眼,两人都有惨然的神色,陶格道:“连他们也找得到,他们自然……”陶格夫人接上去道:“自然更找得到了!”
两人讲了这一句话之后。又开口不语,惨然的神色依旧。
我听得出他们的对话之中,第一个“他们”,指梅耶和齐宾。第二个“他们”,显然另有所指,指的是甚么人呢?
我吸了一口气,走向前,自陶格夫人的手中接过咖啡来,喝了几大口:“两位,不论在追寻你们的是甚么人,我都会尽力对付他们,请你们接受我的支持!”
陶格先生望了我半晌,指了指一张椅子,示意我坐下。我坐了下来之后,不断向他们介绍我自己的一些奇遇,和我特殊的和各种各样人物周旋的本领。
我讲了很久,唐娜和伊凡听得十分有趣,但陶格先生却挥了挥手,说道:“够了,我并不怀疑你的能力,可是我们的情形,很不寻常!”
我道:“如何不寻常?”
陶格先生显然不愿意说,和陶格夫人,两个孩子,一起走到了一扇屏风之后,两个孩子在屏风后探头出来,我向他们做了一个鬼脸,招手请他们过来。
两个孩子的神情,跃跃欲试,但是立时被拉回屏风去,陶格先生的声音自屏风后传过来:“卫先生,风一停,请你离去,我们已应付了很久,可以应付下去。”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倒是你自己,要极度小心!”
我立时道:“是,他们已经杀了五个人!”
我突然讲了这样的一句话,是五个人,从浦安夫妇起,临死之际,或用语言,或用文字,都留下了“他们杀人”这样的话,我根本不知“他们”是甚么东西,但“他们杀人”已是毫无疑问的事。
刚才,陶格的口中,也说过一次神秘的“他们”,他又叫我小心,那当然是叫我小心“他们”又来对我不利了!
我这句话出口之后,屏风后面,传来了陶格夫人一下抑遏著的惊呼声,我吸了一口气,我无意逼陶格夫妇。这时,绝对可以肯定这一双夫妇,心地极之良善,他们能够在自己有极度危险的情形之下出手救我,就是一个证明。
但是我还是必须在他们的口中,进一步弄清楚事实的真相。
所以,我用近乎残酷的语气道:“风一停,我出去,是不是很快就会成为第六个被‘他们’所杀害的人?”
我这样说,是在利用陶格夫妇对我的同情心。这种方法,相当卑鄙。我明白这一点,但是我却没有第二个方法。
第七部:“他们”是机器人
我尖锐的话,又使得陶格夫人发出一下如同【创建和谐家园】也似的声音。接著,陶格先生面色苍白。自屏风后转了出来,盯著我:“你究竟想怎样?”
我摊了摊手:“任何人都不想死,我至少要知道我会如何死,甚么力量可以令我致死。陶格先生,你不会认为我的要求太过分吧,我的要求就是这样!”
陶格用手抚著脸,陶格夫人也走了出来,靠在她丈夫的身边。
他们两人都望著我,显然我刚才那番委婉的话,已经打动了他们良善的心。但是从他们犹豫不决的神情看来,他们显然还有极度的顾忌,要他们透露心中的秘密,我必须进一步【创建和谐家园】他们。
我又道:“我对你们的来历一无所知,虽然,有人将你们出现之后,十年来的经历调查得十分清楚,但是我仍然不知道你们究竟从甚么地方来的,也不知道你们在躲避甚么。如果你们躲避的是你们的敌人,那么,我们至少有共同的敌人!”
陶格的神情十分苦涩,再一次用手抚摸著脸,神情疲倦而慌张,我走向他,他有点疑惧似地震动了一下,而当我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头上,表示我的友好意愿之际,我发觉他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我道:“陶格先生,或许你不觉得,你的外形,在我们普通人看来,是一个完美的形象,普通人心目中的英雄,有著高贵的气质和崇高情操的人,就应该像你这样子。”
我的话才一出口,陶格先生陡地笑了起来。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希望他变得坚强些,以和他的外形相称。可是这时,他的笑声之中,却充满了凄凉和无可奈何的意味。他笑著:“或许是,从很早起,人就拣完美的形象来制造玩具!”
我一时之间,还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之际,陶格夫人已失声叫道:“这……这太过分了!”
我不禁呆了一呆,一句在我听来,几乎是毫无意义的话,何以竟然会在陶格夫人的身上,发生这样尖锐的反应?
一时之间。我不知该说甚么才好。在我没出声的时候,陶格用一种十分悲哀的神情,望著他美丽动人的妻子:“亲爱的,我说的是事实!”
陶格夫人用几乎等于哀鸣的声音道:“求求你,就算是实话,也别再说了!”
我全然不明白陶格夫人何以会有这样的反应,但这时,我却可以看得出,陶格先生和陶格夫人两人,在情绪的反应上,有著极其显著的差异。
陶格先生在惊惧之中还有著激愤和一种反抗,但是陶格夫人却只有惊惧。我一看出了这一点,不肯放过机会,立时道:“如果事实这样,不说,并不能改变事实。鸵鸟将头埋在沙里,一点也不能躲避开猎人的追捕!”
陶格夫人的脸色惨白,在上下四周的冰色掩映之下,她美丽动人的脸庞,有著一股极其凄艳的色彩,乍一看来,使人感到她整个人也像是冰雕成的,只要轻轻一击,整个人就会碎裂。给我这种感觉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可以肯定知道陶格夫人精神的紧张,已到了她可以忍受的极限,随时可能崩溃。我话已说出了口,但是我很后悔,怕因此而令得陶格夫人无法支持下去。
陶格夫人不但脸色白,而且身子在发抖,陶格先生立时将她拥在怀里,那表示他们夫妻之间,有著极深厚的感情。
看了这种情形,我心中的后悔程度更甚,我忙道:“对不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困难,我不应该太热心,想去帮助他人,真对不起,我不会再想知道甚么了!”
陶格夫人用她修长的手指掩住了脸,啜泣了起来,陶格先生长长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们没有理由怪你──”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才又道:“我看你也疲倦了,这场风,我估计在七小时之后会停息,那时,你就可以离去了!”
我几乎已要脱口而出,问他怎么会知道在冰原上突然而起的暴风会在何时停歇,但是我刚才说过,不再问他们更多的事,所以我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反正,我早已知道,陶格是一个具有多方面超卓才能的人。或许他在气象学上,也有著过人的知识,那就不足为奇了。
我点头道:“是的,我可以趁这段时间,休息一下。”
陶格先生和陶格夫人的神态,已经比较回复了正常,陶格先生大声道:“伊凡,拿一个睡袋给卫先生!”
伊凡大声答应著,走到屏风之后,不一会,就抱著一个大睡袋,蹒跚地走了出来。一个这样可爱的小男孩,抱著几乎占他体高三分之二的东西,那样子更加可爱。我忙走了过去,将他和睡袋一起抱了起来。
我将他抱了起来之后,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伊凡,你还记得我么?”
伊凡没有回答,唐娜已叫了起来:“记得,你教过我们,火车上不是追逐的好地方,后来,又请我们吃冰淇淋!”
我空出一只手来,轻拍唐娜的头,两个孩子对我的态度,比较友善,陶格夫人这时已在叫道:“伊凡,快下来!”
伊凡挣扎了一下,落到了地上。陶格先生道:“你可以将睡袋铺在这里!”
他指著一个角落,这是冰下室四个角落中的一个,离那座屏风,大约有六公尺左右。我特别提到这一点,是因为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之后,冰下室中的一切,虽然全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但是那座相当大的屏风,却阻挡了我的视线,使我无法看到屏风后面的那一角落,究竟有著些甚么。
自然,如果我要满足好奇心的话,大可以走过去看看,但是,我已不忍再使陶格夫人受到【创建和谐家园】,所以我只是略为想了一下就算了。
我照著陶格先生所指,走向那个角落,展开了睡袋,钻了进去。而陶格的一家人,也一起到了屏风之后。
他们到了屏风的后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我屏气静息听了一会,冰下室中,静到了极点,他们四个人,几乎已经不存在一样。
我实在相当疲倦,但是精神却处在一种异样的亢奋中。
我竟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见到了陶格的一家人!这是我事前绝未曾想到的事。
这当然是巨大的突破。
然而这种突破,非但未曾给我带来解决谜团的希望,反倒增加了谜团。
例如,陶格一家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我只知道他们在逃避“他们”,“他们”究竟是甚么人?
我实在不忍看到陶格夫人这种脆弱的样子,只好放弃追究!
我在想,风停了之后,只有离去一途,离去之后,该怎么办呢?是不是就这样算了?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了起来,这可以说是我经历之中从来也未曾有过的事,一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久,竟然还身在谜团之中!
我自然地想到了陶格的警告,要我小心“他们”,这一点,我倒不怕,虽然我知道“他们”已经杀死了五个人,而且所用的方法,完全不可思议。但是我倒反而希望“他们”快点出现,“他们”出现,虽有危险,但是也可以从谜团中出来。世上再也没有比不可测的敌人更可怕,正面的敌人可以应付,而隐蔽的敌人则根本无从防御!
想了不知道多久,在屏风后面的陶格一家人,一直未曾发出任何声音来,而我也蒙蒙矓矓进入了睡眠状态。
我不说自己“睡著了”,而只说自己进入了“睡眠状态”,那是由于多年来的冒险生活,使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当身在险地的时候,我决不会睡著,而迫使自己在一种半睡不醒的情形下休息。
当我维持著这种状态相当久之后(当然无法像清醒之际一样知道准确的时间),我忽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笑著。
由于我处身的冰下室,实在太静,所以即使那种笑声十分低微,也足以令得我在蒙矓之中陡地醒了过来。
我仍然闭著眼,一动不动。在醒了过来之后,笑声听来更清楚了,而且,我立刻认出,那是唐娜发出的笑声。她不但在笑著,而且低声在说著话:“你去!”
而伊凡立时道:“你去!”
唐娜像是犹豫了一阵:“好,别争了,我们一起去。”
伊凡立即同意:“好,一起去!”他在讲了这句话之后,停了一停,又道:“等一等,要是爸、妈回来了,问起来是谁的主意,那可不是我的主意!”
唐娜道:“那是我们共同的主意!”
我听到这里,已经稍微睁开了眼来,心中也十分疑惑。听这两个孩子的交谈,好像陶格夫妇离开了冰下室!他们离开了冰下室,到甚么地方去了?
而这两个孩子这时在商议的,显然是正要做一件甚么事,他们准备做甚么呢?
我略为转动了一下头部,将眼睛睁开一道缝,向著声音传来的方向。我立时看到唐娜和伊凡两人,自屏风之后,神情鬼祟,蹑手蹑脚,走了出来。
当他们走出来之后,互望了一眼,立即向著我走了过来。
他们迳自向我走过来,而我所睡之处,离开他们,只有六、七公尺,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我的身前。
在这一刹那间,我的心头,像是闪电一样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两个孩子,向我走来,为了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