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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博新认识了很多年,我只知道他的老太爷早已死了,那么,这狐狸自然被捉到很久了。那时,我心中著实乱得可以,虽然有著不如多少问题想问他,但也不知从何问起才好。
博新又道:“这狐狸才捉到的时候,和普通的狐狸一样大,可是它却愈来愈小,直到小到现在那样子,被夹在标本片中之后,才停止了缩小!”
我仍然怔怔地望著他。
博新又道:“这和你们刚才在说的 不是很相像么?宇宙间的一切,都在不断扩大,如果有一个人 不,一只狐狸,停止扩大的话,那么,它就变成不断地在缩小了!”
我听得他的话中,好像还在隐瞒著甚么,但是却实在无暇细究,我只是叫道:“可是我们在讲的,只是一种假设,一种幻想!”
博新道:“然而,这却是事实!”
我望了他半晌,将这件事情从头至尾地想上一想,我觉得其中的漏洞实在太多,是以我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博新像是怪我在这种情形之下,还要发笑,是以他瞪大了眼望著我。
我挥著手:“这实在是很无稽的,照你说来,那狐狸是每天缩小了一半?”
博新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我又道:“如果它每天缩小一半,那么,只要几天功夫,它就小得和一只跳虱差不多了。”
博新的回答,仍然很严肃:“是的,几天功夫,它就小得和一只跳虱差不多,我父亲将它关在一只很小的玻璃盒之中,它还在不断地缩小,终于小得连肉眼都看不见了,才将它夹在玻璃片中。”
“夹在玻璃片中之后,它就不再缩小了?”
“不是,开始的时候,只要用二十五倍的放大镜,就可以看到它,但是到后来,却要用两千倍的放大镜才能够看到它!”
我“嘿嘿嘿”地乾笑了起来:“那么,它是甚么时候死去的?”
我只当那一问,一定可以将博新问住了,谁知道他仍然十分正经地道:“它死了之后,才停止缩小!”
我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异样,我道:“你是说,它一直到那么小,被夹在玻璃片中的时候,仍然是活的?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博新的神情显得很悲哀,他缓缓摇著头。
我一步跨到了他的身前:“那么,你看到过它在玻璃片之中的活动?”
“我没有看到过。”
“谁看到过?”
“我的父亲。”博新回答著,他的神情又变得很古怪起来,像是不愿意多说甚么。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你父亲告诉你的?他为甚么将这件事秘而不宣?”
博新的声音突然发起抖来,道:“他本来是想要宣布的,可是……可是……”
他讲到这裛,突然接连向后,退出了好几步,坐在一张椅子上。
接著,他双手掩住了脸,身子在不住地发著抖。
我来到了他的身前,双手按在椅子的扶手上:“究竟又发生了甚么事?”
博新的身子愈抖愈是剧烈,当他的双手从他的脸上移下来之际,使人担心他的手指会一根一根抖落下来!
他道:“我们是好朋友了,卫斯理,今天我和你讲的事,你绝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我望著他,过了好久,他才用哭一样的声音道:“我父亲,他……他也开始缩小了!”
我一听得他那样说,身子不由自主,跳了一跳,我按在椅柄上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第二章 半吋大的小死人
我望著他,他望著我。
过了好久,他才向一个抽屉,指了一指。
我连忙拉开了那抽屉来,那抽屉之中,有一只银质的盒子。
我又回头望了博新一眼,博新点了点头,我忙将那银色的盒子自抽屉中取了出来,放在桌面上,然后,我将盒盖打了开来。
在打开了盒盖之后,我看到在银盒之中,是白色的绸缎衬垫,在衬垫之上,是另一只一吋来长的长方形的白金盒子。
博新的声音发著颤:“你揭开这只白金盒子的盖,就可以看到……我的父亲!”
我的手指已经碰到那白金盒子的盖了,可是我却手软得无法揭开盒子的盖来,我突然转过身,大声道:“好了,博新,我承认你很成功,你编造了那样一个神奇的故事,又制造了那么诡异的气氛,使我不敢打开那盒子来,你成功了!”博新望著我,一声不出。
我又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一切只不过都是你玩弄的把戏!”
博新缓缓地摇著头:“但愿是那样,可惜事实上并不如此!”
我冲到了他的身前,抓住了他的肩头,用力摇著:“你胡说,那盒子只不过一吋来长,放一只手指头也放不下去,何况是一个人!”
博新的神情,反而镇定了下来:“你不必向我追问,你只要打开盒子来看看,就可以知道,我并不是在开玩笑!”
我缩回手来,一面望著他,一面又退到了桌边。
我拿起那只白金小盒子来,凑到了灯前,揭开盒盖,在白金盒子之中,是一只密封的玻璃盒,在那玻璃盒子中,躺著一个人,一个身子不过半吋来长短的人,一个小得那样的小人!
我立即想说,那是一个雕刻得十分精美的人像,可是我却没有说出口来。
因为那句话,就算说出了口来,也一定只是自己在欺骗自己而已!
世界上是不可能有那么精美的雕像的,那一定是一个真正的人,他虽然小,但在灯光的照映之下,我可以看到他每一根头发,有的头发已花白了,有的还是黑色的,他和博新很相似,他的胡子很长,他脸上皮肤的皱纹,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我都可以看得出来。
他决不是雕像,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一个已死了的只有半吋长的人!
我立时合上了白金盒盖,双手发著抖,又将白金盒放在银盒之中。
我呆立在桌前,好久未曾转过身来。
过了好半晌,我才听得博新道:“你看清楚了吧,那是不是我的父亲?”
我缓缓转过身来,伸手在自己的脸上用力抹著,那样,可以使一个昏乱中的人,脑子变得清醒些,但是那时,我一样觉得昏乱。
我呆立著,苦笑著:“看来,那不像是在开玩笑,是不是?不像!”
博新是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他只是自顾自地道:“他是【创建和谐家园】的。”
我也自顾自地在说著:“看来,他如果再缩下去,也会变得像细菌一样!”
博新抬起了头来:“你为甚么不问我经过的情形怎样?”
我像是机器人一样,重覆著博新的话:“那么,经过的情形怎样?”
博新吸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拉开了一个柜子,拿出了一頩酒来,拔开了頩盖,对著瓶口,大口喝了三口。我从来也没有感到比这时更需要喝酒,我伸手在他的手中,将酒抢了过来,也连喝了三大口,才松了一口气。
博新抹了抹自他口角中流出来的酒:“我父亲是一个很古怪的人,我们住在屋中,只有三个人,我,他,还有一个老仆,他往往在三楼的书房中,十天八天不下来,成为习惯,他不让人家去打扰他,那时候,我十五岁,正在中学念书。”
我又拿起酒瓶来,喝了一口酒。
“那天,”博新继续说:“我刚踢完球回到家中,老仆就来对我说,父亲这几天的胃口很不好,送进去的饭,只吃几口,就塞出来了,可能是身体不舒服,叫我上去看看。”
我道:“你去了?”
“我没有去,”博新摇头:“我已说过了,他是一个怪人,不喜欢人家去打扰他,可是当我洗好了澡之后,他就用内线电话叫我上去,那是我一生之中,最难忘记的一天!”
我问道:“当时,你看到他的时候,情形怎样!”
博新将酒自我的手中接了过去,又接连喝了几口,才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的身子已只有八吋高了,他站在桌上,我险些昏了过去,他叫我镇定,说是有非常的变故发生在他的身上!”
博新苦笑了一下,又道:“奇怪的是,他的声音,和普通人一样,他告诉我,他的身子开始缩小,他每天缩小一半,他知道自己无法活下去,因为在他之前,有一只狐狸,是他所养的,也一直在缩小,小到了只有细菌那么大。他说,他不想到那时候才死,他要【创建和谐家园】,他吩咐我,在他死后,一定要用真空来保存他的尸体,使他的尸体不致败坏!”
博新的神情愈来愈古怪,他又道:“我那时,就像是在做噩梦一样,从那时起,我一直陪著他,他一直在缩小,直到他终于【创建和谐家园】死去,他的身子才停止了缩小,那时,他只有半吋长短了!”
我怔怔地听著,博新又道:“现在,你知道我为甚么听到你们讨论那样的事,会忽然变得如此失态的原因了?”
我点了点头,到这时候,我自然明白了。
我们又默然相对了很久,我才道:“那么,你一直不知道那是由于甚么原因?”
博新摇著头:“不知道,我相信没有人知道是为了甚么原因?”
我皱著眉:“为甚么你一直将这件事秘而不宣?你可以将这件事公开出来,那么全世界的科学家就都会集中力量来研究这件事!”
博新望了我半晌:“这样的事,如果发生在你父亲的身上,你会么?”
我没有回答,因为博新问得很有道理,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我亲人身上,我也会隐瞒下来的。
我又转过身,再打开那盒子来,凝视著躺在玻璃真空盒中的博新的父亲。
我苦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不让任何人知道?”
博新呆了半晌:“我好像有一个预兆,我也会和那只狐狸以及我父亲一样,有朝一日,我会每天缩小一半,小得像一只细菌一样!”
一阵莫名的恐惧,突然袭上了我的心头,我立时厉声斥道:“别胡说!”
他道:“但愿不会,但如果真有那一天,要请你来帮我的忙。”
我连声道:“胡说!胡说!”
而博新一直没有出声,然后,我们一起离开了三楼,回到了博新的书房中。
等到离开了三楼之后,我的神智才勉强可以称得上“清醒”,我问道:“你那位老仆呢?”
博新呆了一呆,像是他根本没有想到那个人来一样。事实上,如果不是他刚才提起,我也不知道他还有一个老仆,因为他从来就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至少我认识他以来,就是这样。
他呆了片刻之后:“自从这屋子中发生了那样的怪事之后,我将他遣走了!”
我望著他苦笑:“你倒很有胆子,这屋子中发生了那样的事,你还一直住著。”
博新惨笑:“我有甚么好害怕的?发生变化的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一只狐狸,而且,他们已变得如此之小,再也不能伤害我了!”
我心中想到了一句话,而且,这句话已到了我的唇边,但是我还是将它忍住了。我忍住了没有说出来的那句话是:“那么,你不怕同样的变化有朝一日会发生在你的身上?”
我之所以忍住了这一句话,未曾说出来的原因,是因为博新当时的神色,已经够难看了,如果我再那样说,他可能会昏过去!
我们一直来到了客厅中,博新道:“你也该回去了!”
他说著,拉开窗帘,向外看了看,细而密的雨点,仍然洒在玻璃上,我道:“博新,如果你要我陪你,我可以留下来。”
博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不自然,他道:“你以为我会害怕么?别忘记,我在这里,已住了那么多年,一直是我一个人。”
我苦笑了一下,拿起雨衣来,到了门口,我们两人的手全是冰冷的,但是我们还是握了握手,当门一打开,寒风便扑面而来。
我拉开了雨衣领子,奔到了车前,回头看去,博新还站在门口,向我挥手,直到我驾车离去之后,我还看到客听中仍然亮著灯。
我虽然看不到博新,但是我也可以想像客听中的情形,博新一定是对著火炉,在大口大口地喝酒。
我的脑中十分混乱,因为我刚才看到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一个人,小得只有半吋长短;一只狐狸,只有细菌一样大小。
我不禁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心中在想,难道宇宙间的一切,真的每天都在扩大一倍?
宇宙间的一切每天扩大一倍,这不过是一种理论,那么,是那狐狸每天在缩小一半了?
狐狸和人都是生物,生物自然是越长越大的,怎会缩小?而且,小得竟然只和细菌一样。如果一个人,不断缩小下去,小得也和细菌一样,那么,自他眼中看出来的世界,会是怎么样的?
我只觉得心中乱到了极点,一点中心也把握不住,因为事情实在太奇特了。而我在回到了家中之后,神思恍惚,一夜未曾好睡。第二天早上,我起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打了一个电话给博新。
当电话铃响著,没有人来接听的时候,我的心头又不禁怦怦乱跳了起来,我不由自主地在想:博新是不是也变小了,小得他已没有力道拿起电话听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