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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他而言,世上最亲的人只剩下王清鹊。但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已经变卖家产进了宫。
苏戚没再说话。菜肴陆陆续续摆上桌,她挑起筷子开始吃饭。
大堂内还坐着其他几桌客人。有个农夫打扮的男人走进来,把包裹往桌上一扔,嚷道:“伙计,切盘鸡肉!酒也来一壶!”
其余的客人看向他,纷纷笑起来。
“二麻子,你不是去白水县么?”
“怎的半路又回来了?不去找你那跑了的老婆啦?”
看神情,这些人应该都认识。
被称作二麻子的男人坐下来,一巴掌拍在桌角,瞪着青蛙般的眼珠子说话:“怎么去?白水县出事了,现在【创建和谐家园】。”
出事了?
苏戚动作停顿,然后继续夹菜,放进自己碗里。
宾客们也问:“出什么事,竟然要【创建和谐家园】?”
那男的一脸慎重,压低铜锣般的嗓子说道:“听说县令被杀了。”
王成羽下意识要站起来,被苏戚按住了手。
“不光县令,还有个县尉也死了。尸首分离,惨得很。”二麻子搓搓手掌,叹息一声,“听说又是那帮水匪干的,深夜潜进府衙,杀人【创建和谐家园】。”
“这事儿赶巧,前两天不是有京城的大官来吗,说是督察郡县官吏啥啥的。来咱们这儿的时候,王大人何大人提前半宿就在城门等着,生怕出点岔子。现在他应该到了白水县?有京城的官在,水匪还敢犯事,简直疯了……”有人连连摇头,“真不要命,疯了疯了。”
“可不是?”二麻子接过话头,“早上不是有两队兵出城吗,就是去白水县的。京城的官老爷要严办,白水县得出兵剿匪啦,咱们也出人。”
“剿匪啊,好好……是该剿了,白水县年年不太平,我们也不好过……”
“说起那大官,不知你们见过没?我家闺女远远瞅过一眼,据说模样特别好,就是不太像活人,脸白得要命,嘴唇又像喝过血……”
“尽瞎扯,你说的哪是人,分明是画里的小鬼,哈哈……”
话题越聊越偏,后来开始论说各家儿女长相,言语粗鄙又滑稽,惹得店内不时爆发大笑。
“公子。”坐在旁边的苏九低声问话,“我们还去白水县吗?”
县令李明渊已死,想要查清当年王念究竟给他寄送了什么,似乎不太容易。
“去。”苏戚放下筷子,“不亲自去看看,就什么也不知道。”
况且,她总觉得,这个李明渊死得太巧了。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王清鹊死后不久,京城来人的时候,就死了。
“既然现在【创建和谐家园】,我们先等等,找机会进去。”苏戚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反正大家也累了,找个地方休息吧,然后再商量。”
用完午饭,一行人找了家客栈。苏戚总算洗了个热水澡,换上苏九准备好的干净里衣,上床躺好。窗外雨声淅沥,恰似最好的催眠曲。她实在困倦,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梦里,春光明媚。
她周身浸在暖洋洋的日光里,疲软而慵懒,提不起劲。朦胧间,似乎有人抚摸着脸颊额头,轻声唤道。
苏戚。
苏戚啊,你还不回来么?
她分辨不清那是谁的声音。正想睁开眼睛,忽听得一声尖锐高亢的呐喊。
“涨水了,决堤啦——”
这声音如同一根细长的针,穿进耳膜,扎透了她的脑袋。
苏戚一跃而起,推开窗户向外望去。夜已深沉,街道上水流滚滚,有人正淌着水奔跑,腰部以下尽被淹没。
门口传来急促的敲击声,她披了衣袍去开门,苏九等人已经站在外面。
“公子,江水暴涨,城外决堤。”苏九眉头紧锁,“情况不大妙,现在雨又下得凶了,恐怕要出事。”
苏戚一边系腰带,一边问他:“你们去看过了?”
“十三和苏五出去过,我们想让公子多休息会儿,就没打扰。”十一插嘴道,“不光白天见过的那堤坝,据说上游几座水坝也顶不住了。白水县显然去不得,退也退不到后面的乡县去,公子,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苏戚不吱声,快速下楼。大堂内聚集着很多人,有住店的宾客,也有临时进来避雨的。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有种惶惶然不知所措的恐惧。
“这是天罚……”一个驼背老翁跪在门外雨水中,举起干枯的双手,嘶喊道,“是天罚啊!二十年前淹死那么多人,那么重的冤情,老天爷要降下惩罚……”
天罚。
这个词一出口,气氛顿时诡谲不安起来。
“天罚……”
“说是天罚哪……”
人们低声议论着,表情愈发畏惧。
“沈庆安已经死了。”苏戚冷声说话,“你说的冤,是什么冤?”
在场众人先是被苏戚直呼名讳的行为吓到,沉默片刻,犹疑着开口回答。
“自然有冤……”
“先太子与郡县官吏延误时机,害死多少百姓。他虽然不在了,冤屈哪能轻易散掉……”
“所以你们觉得这是冤。”苏戚了然,走到门前看驼背老翁,“那么所谓的天罚,究竟要惩戒谁?”
众人哑口无言。
罪魁祸首沈庆安死了,当年的涉事官吏该革职的革职,调任的调任,论说处罚,的确已经处罚过。
而今洪水暴涨,一旦出事,受难的绝不止官家老爷。
苏戚说:“我也信有冤。但真要是天罚,罚的不该是你我。谁做错了事,谁害了人,才该受罚。”
她跨进冰冷水中,叫道:“十一,牵马!”
苏九和十一早已奔出门去,淌着水从马厩里拉来几匹马。苏戚翻身跃上,驱赶着马匹向城外跑。大雨一阵强过一阵,迎面砸在脸上,皮肤生疼。
其余苏姓少年也纷纷赶上,王成羽没抢到马,在水里追着喊:“你们要干啥?现在出城,疯了吗?”
“我去看堤坝!”
苏戚只回答了这一句,便只顾策马向前。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城门前,却看见铁门紧闭,不见任何兵卒。
“开门!”
“开门!”
苏五和十三过去喊了好几声,回来跟苏戚解释:“先前还能进出,现在却堵死了,公子你看,门下全是灌着泥砂的麻袋。”
“堵住门,江水就进不来么?”苏九气笑了,“这群昏官!”
苏戚扭转方向:“去县衙。”
街道上的水越来越高,天空电闪雷鸣,惨白的光线不时照亮前路。婴儿啼哭声,女子悲泣声,男人的怒喝和叫骂,全部混杂在雨声里,淹没在江水中。
苏戚赶到县衙,面对同样黑漆漆紧闭的衙门,只说了一个字:“撞。”
跟着她的人立即上前,咣咣撞门。大约动静太大,里面很快亮起火光来,有人厉喝道:“谁家刁民闹事?”
门开了。
苏戚没看里面站着谁,直接策马进门,出声问话:“谁是县令?”
院子里穿着官袍的几个人气怒交加,指着苏戚下令:“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弄下来,捆了!”
苏九等人一起涌进来,拦住手持刀剑的兵卒。苏戚翻身而下,径直闯进审案大堂,提高了音调继续喊话:“谁是县令?出来!”
“我是。”
堂后转出来个须发花白的中年男人,微胖,面色黢黑。他也穿一身官袍,但裤脚高高挽起,整个人瞧着不伦不类。
“我就是县令,你又是谁?”他神情倨傲地审视着苏戚,“擅闯官府,想死吗?”
第九十六章 丞相要去江泰郡
苏戚没搭理县令的质问。
她指着外面的雨水,说:“上游决堤,江水上岸,为何不派人治水,反而锁死城门?”
“治什么水,平白让百姓惊慌!安城周围都是低洼水田,呆在屋子里还站得高些。万一开了城门,百姓混乱逃窜,出了问题如何处置?”县令看着苏戚,冷笑一声,“怎么,你怕淹死,想出城逃命?”
苏戚神情愈发冰冷:“不治水,就是坐以待毙。”
“官府办事,哪轮到你这黄毛小儿置喙!”县令显然被她的态度激怒了,抬手示意兵卒进来,“来人,把他们拿下!”
苏戚怒喝:“谁敢!”
说话时,苏姓少年们已经夺过刀剑,将院中十几个兵卒拦在公堂外。
有三四人穿着官袍挤在兵卒间,差点儿被刀刃刺伤。他们连连后退,惊魂未定地按着心口念叨:“哎哟,这都是哪里来的土匪……”
堂内县令更是满脸铁青,咬牙道:“你不是安城人,你究竟是谁,想做什么?”
“当然是治水。”苏戚看着他:“我要你现在派人出城抵御水患。”
县令额角直冒青筋:“官府自有计较,你他娘的到底是谁,敢来命令我?”
苏戚有点暴躁。
她盯着眼前的男人,眼底隐隐酝酿着风雪。
水患已经发生,安城却成了一座孤岛。官吏不作为,百姓不逃命,只缩在屋子里惶惶等待。江水减退还好,如果不呢?
这是等死。
“我是太仆苏宏州之子,苏戚。”她说,“你可以不治水,若酿成灾祸,我便告你胆小怕事,渎职害命,当以死谢罪。”
天空适时落下惊雷,炸得那县令三魂丢了六魄。
九卿之名,无人不知。
而苏家这个混账儿子的名声,他隐约也有听闻。
肆意妄为,不讲礼法,早年有大将军府和苏太仆庇佑,如今似乎又得了皇帝的宠爱。据说相貌极好,最最风流。和眼前这个,的确相似。
但,就算真是太仆的儿子,也没道理管束他做事啊?
县令开口,语气不觉软了许多:“没凭没证的,我如何信你。再说这治水非同儿戏,我只是行事谨慎些,怎能说是渎职害命……”
苏戚对苏九招招手,后者抛来个钱袋,被她稳稳接住。
“那这样,我出钱,你出力。”苏戚解开袋口,往地上一倒。金灿灿的叶子哗啦啦流淌而下,看直了县令的眼睛。
不光是他,外面站着的官吏兵卒,也不由屏住呼吸,齐刷刷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