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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啊,没能回来。”苏戚不辩解,顺着杨惠的话说,“是我做得不对。日后坟前祭酒,当跪请何兄谅解。”
哪知程易水掷出竹简,直接砸中苏戚面部。
“不需你去碍何兄的眼!”他当即撕下半截袖口,扔到地上,话语坚决有力,“你我并非同路人,就在此割袍断义,各行其道!”
说罢,几人拂袖离去。曾经黏着苏戚的顾荣,也始终冷冷淡淡,没有说半句话。
苏戚于众目睽睽之中,跨过地上散落的布料与竹简,神情自若地进到讲堂,坐回自己的老位置。
经历一场闹剧,讲堂内众学生表情都不太自然。有人偷瞄她,也有人把书翻得哗哗响,表现自己的不满。
苏戚连日没来,桌面蒙了薄薄的灰尘。她用手帕擦完书册擦桌面,旁若无人地摊开话本,开始看狐妖精怪的小故事。
薛景寒进来时,便见苏戚斜倚桌角,一手托腮,懒懒翻着手里书页。
他轻咳一声,对诸生说道:“博士有恙,今日由我暂代讲学。请诸位以衍律为本书写策论,各抒己见。”
何深之死,或多或少也起了作用。
皇帝为了安抚太学生,随口说要斟酌修改衍律。薛景寒抓住话头,真要太学诸生质疑献策,这几天收集成堆成堆的文章,修修改改往皇宫里送。
被迫看字的沈舒阳,被无穷无尽的文章折磨得头痛,又不能明面驳斥丞相,只好天天往舒阳宫躲。
此事暂且不提。
讲堂内安静无声,除苏戚外,所有学子都在运笔疾书。薛景寒走走停停,看他们写的文章,偶尔指正几句。待来到苏戚桌前,他看了看沐浴在阳光中的小公子,身形移动几步,站在窗前遮挡了燥热的光线。
修长如玉的手指,落在苏戚的话本子上。
“没收。”
薛景寒惜字如金。
苏戚任由他抽走话本,没争论也没抢书,只从堆放的书册里拿了新的,安安静【创建和谐家园】着看。
有点反常。
薛景寒眉心微蹙,站在苏戚身边再没离开。等学生们都写完文章,恭恭敬敬退出讲堂,他才发声问话。
“苏戚,你怎么了?”
苏戚仰起脸来,浅浅笑着向他伸出双臂。虽然是笑,脸上却无多少情绪,漆黑的凤眸直直望着薛景寒。
“身上有点疼。”
她说,“先生,抱抱我。”
薛景寒喉结滚动,不受控制地俯身,抱住了异常乖顺的苏戚。在满口满鼻的阳光气息里,他的胸腔脊背滚烫发热,仿佛怀里拥抱着的,是能灼伤人的小太阳。
第七十四章 占有欲
“你哪里痛?”
薛景寒问,“是不是扯到肩膀了?让我看看。”
苏戚摇了摇头,呼吸着苦寒的熏香味道,浮躁的心思逐渐平复下来。
“没事,现在好多了。”她舒了口气,含糊不清地说,“天气太热,所以不怎么舒服。”
一早烦闷的情绪,在薛景寒的怀里消减殆尽。
“你伤势未愈,原本就不该急着返学。”薛景寒语气不甚赞同,“多在家里休息十天半月的,祭酒学监也不会拿你怎样。”
苏戚忍不住笑出声:“这是先生该说的话吗?瞧瞧,你要被我带坏了。”
薛景寒微哂:“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巧了,我也不是。”苏戚捏着装腔作势的语调,文绉绉问道,“不是好人的薛相,怎么有空替刘先生授课,一大早来这间讲堂?”
“举手之劳而已。”
“太学里讲堂多得很,也没见薛相挨个儿串讲。”苏戚仰着头,坚持不懈地追问道,“为何特意来这里?关心学子?还是以公谋私?”
薛景寒被问得招架不住,侧脸避开苏戚含笑的视线,轻声呵斥道:“不要闹。”
苏戚还想逗他,不料门口有人咳嗽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是顾荣。
他抱稳怀里差点儿掉落的书,仿佛没瞧见里面拥抱的场面,很平静地开口:“苏戚,我替程兄转达一句话。晚上熄灯后,来老地方,取走你遗留的东西。”
苏戚下意识去推薛景寒,没推动。往常最好面子的丞相大人,依旧维持着亲密的姿势,一手搭在她的背上。
顾荣与薛景寒视线相接。
在苏戚看不到的地方,薛景寒神情冰冷,漠然盯着门外的人。深如寒潭的眼眸里,写着无言的警告与威胁。
很少有人能承受这样的目光。顾荣也一样。
不知不觉中,他的脊背爬满冷汗。
“话我带到了,要不要来,是你的事。”顾荣勉强镇定心神,撂下话语便匆匆忙忙离去。
苏戚很莫名地问薛景寒:“让人看见你我这样,没关系么?”
薛景寒反问:“你不愿被人知道?”
“我倒无所谓。”苏戚想了想,“传出去的话,可能对你不好。”
名声啦,官场斗争啦,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会有影响。
先前薛景寒宁愿用季阿暖的身份送她回家,就已经说明他不打算公开关系。
“是,现在还不行。”薛景寒摸摸苏戚头顶,话语里掺杂着些许歉意。“我身上有很多麻烦,同我在一起,总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顾忌。苏戚,你再等等。”
其实苏戚并不在意这些。薛景寒要她等,话里仿佛两人能有长远的未来。可她习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之事明日说。
况且眼下,还有别的问题没解决呢。
比如她的性别。以及薛景寒的取向问题。
如果大衍有线上论坛,肯定会出这么一条求助:本人女扮男装,跟人好上了。对方不知真相,求问他究竟是基,还是基呢?
苏戚内心之惆怅,无法用言语表述。
“你不必担忧顾荣。”薛景寒并不知晓苏戚的想法,犹自安慰道,“他不会说出去的。”
苏戚哦了一声,推开薛景寒,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临走时,她瞧了瞧薛景寒的脸色,疑惑发问:“你心情似乎很好?”
薛景寒唇边泛起浅笑:“是吗?”
苏戚也跟着笑,拖长了调子应和道:“是啊。”
她摆摆手,自顾自地出门了。
薛景寒在苏戚桌前又站了片刻,伸手整理剩余的书册纸砚。他的动作很细致,仿佛每分每秒都是享受。
如果断荆在场,立刻就能知道,这是内心愉悦的表现。
往往扳倒劲敌,清除了障碍,薛相便会慢条斯理享用静谧的时光。
入夜,苏戚用过晚饭,溜达着往西寮方向走。刚到一间乌漆嘛黑的小角屋前,门里突然伸出几只手,把她捞进去了。
黑暗中,有人点亮火折子,照映出彼此诡谲的脸。
苏戚叹气:“诸位兄台,咱能不能换个文雅的路子,每次都整得跟抢劫似的。”
屋内攒聚的人,俨然是程易水,杨惠,和顾荣。
而这间屋子,苏戚先前也来过几回。他们在此处商议偷窃卷宗,也曾聚首探讨江泰郡水患细节。
白天的时候,顾荣说到“老地方”,她只能想到这里。
“哟,苏少爷还挑剔起来了。”程易水冷笑道,“别说抢劫,我们今天说不准还要揍你一顿,以泄私愤。”
苏戚冷静拒绝:“不能打,我如今身体欠佳,打不得的。”
“为何欠佳?”杨惠举着火折子,绕苏戚周身一圈,“这出去散心十多天,还玩出毛病来了?”
“我听闻苏少爷生性风流,想必这些天都沉浸在温柔乡。一时玩得过火,难免受伤体虚嘛。”程易水在旁边煽风点火,“且让哥几个瞅瞅,究竟玩得多大,受了什么伤。来人啊,扒他衣裳!”
他一声令下,杨惠和顾荣立即上手拉扯苏戚衣襟腰带。苏戚连连躲避,举起缠着夹板的左臂,无奈讨饶道:“错了错了,我真的错了,别扒我,要脸。”
两人当即收手。
程易水看着苏戚:“你自己交代,受的什么伤?”
苏戚:“跟人打架,所以受伤。”
这是句废话,不过听话的人都不算傻。
程易水点头:“是,和卞棠身边的打手过招嘛,还活着就挺不错。”
苏戚讶然。
杨惠哼笑一声,灭了手里的火折子:“瞧你那脸色,果然猜得没错。”
“京城传言,有民间侠女劫狱营救何兄,不成,事后又暗杀卞棠。”程易水问,“其实是你做的,对么?”
顾荣紧接着说:“晚来馆出事后,廷尉众亲眼见到,有一蒙面女子当街遁逃。按照当时情况推断,此女应当身负重伤。”
程易水叹口气,幽幽发言:“你扮女相,我们都见过的。至于身手,偷卷宗那晚,廷尉署被打晕数人,你却全身而退。”
“苏戚,你接连数日不现身,我们心中已有猜测。”杨惠解释,“太学里多有非议,我等不便争辩。你如今回来,为了不让旁人生疑,我们只能演一场决裂戏。”
所以,白天他们冷眼嘲讽,扔竹简撕袖子,专门做给众人看。
程易水还笑,试着逗苏戚:“你是不是可难过,可想躲起来哭?”
苏戚冷漠否认:“演得太差,哭不出来。还有,早上没来得及说,割袍断义根本不是那么玩的。”
程易水哈哈大笑,被杨惠踹了一脚,才压制住音量。
苏戚抿着嘴唇,想笑但没有笑。
她的确为此烦闷过,然而没花多久功夫,就冷静下来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说起来,还得谢谢薛景寒。
“最近一段时间,人前还是得撇清关系。”程易水对苏戚交待,“等风头过了再说。卞家在搜人,总得以防万一。”
苏戚应承着,忽然又觉得不对:“外头晚来馆的事,你们为何知道得如此详细?卞家就算了,廷尉办案,理应不外传。窃取卷宗那晚的情况……怎么也知晓?”
她连续打晕数人,进库室拿卷宗。这些细节并未透露给任何人。
程易水速答:“廷尉掾史严大人,喝酒时跟杨惠说的。他之前担任奏曹一职,你还记得吗?”
苏戚隐约有印象。
没记错的话,奏曹严大人与杨惠相熟,因为喝酒,不慎泄露廷尉署内巡逻防布情况,还被杨惠等人复刻了库室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