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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戚,我来看看你。”
他的声音像冰,阴森森地散着寒气。
……你谁?
大概是苏戚脸上防备太明显,对方疑惑地皱起眉头:“你看到我并不开心,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苏戚不知道,苏戚心里苦。
“月前,你赠诗于我。”男子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展开来,暗白绢布写满墨字。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他读得缓慢,每个字都带着惊心动魄的味道。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手帕晃动,明明白白露出了落款。
——赠吾爱柏舟廷尉。苏戚。
苏戚眉心一跳。耳边仿佛有个雪晴嘀嘀咕咕,说少爷啊,你可别犯糊涂,半个月前你和人闹着玩,给杀人不眨眼的秦廷尉递了情诗……他当晚审犯人还将个死囚剖成四十八份……
四十八份啊。苏戚缓缓吸了口凉气,觉得身体哪哪都痛。
现在秦柏舟就站在她面前,如同一条艳丽的毒蛇,即将吞食捕获的猎物。
他说:“收到诗时,我本想找你,但恰巧重案在身,外出多日今夜方归。有些话不适合旁人听,所以我让他们睡着了。”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情诗。想来想去,应该当面和你说清楚。”
“以前我未曾留意过你,今日才算正式见面。”
“苏戚,我……”秦柏舟目光落到桌上,恰巧看到苏戚身前的话本儿,“薛相与秦廷尉的爱恨痴缠”几个字大喇喇写在封皮上。他未出口的话在嘴里溜了一圈儿,莫名变成了别的内容:“我没有断袖之好。”
苏戚连忙点头:“我知道。”
秦柏舟接着说:“我与薛景寒只有公事往来。”
苏戚继续点头:“是,我知道……”
秦柏舟盯着苏戚,突然笑了。他的眼珠子掺着浅淡的绿,在烛火中荡漾起寒凉的光。
“虽然我没有经验,但愿意倾力以赴,不辜负你的心意。”
“是,我知……嗯?”
苏戚诧异得声音变了调。
这和想象的剧情不一样啊?
第十五章 苏戚,你很好。比他们说的要好。
廷尉署,掌司法审判,整个大衍除了皇帝老子谁都能管。必要时,还可以跟丞相御史大夫干起来。
而秦柏舟,是廷尉署的活阎王。犯人进了廷尉狱,运气好的,脱层皮还能留口气,或者死个痛快。若是落到秦柏舟手里,只有发疯和拼命求死的下场。
他是酷吏,是寻常人家不敢提及的姓名,是孩童夜里的噩梦。
因为原身的恶作剧,秦柏舟找上了门。
带着索命般的阴寒气息,对苏戚说,我们可以试一下。
不,苏戚不想试。
她开口解释:“其实那诗……”
“啊……对了。”秦柏舟想起件事,“萧左监说,苏公子一定是闹着玩,拿我当乐子。戏耍别人的情意,苏戚,你是这种人吗?”
灯下的美人依旧艳丽,从红唇间吐出的言语却冰寒阴冷,仿如毒蛇吐信。
苏戚确信自己感觉到了杀意。
她把没说完的解释吞下肚子,摆出客套虚伪的笑容,义正辞严道:“怎么可能!我苏戚当然不是那种人!好好的诗,如何能用来戏耍廷尉大人呢?”
秦柏舟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眉目间杀气都消退不少。
“我也觉得这首诗很好。”
他说。
“所以我才想亲自来见见你,看一看赠诗之人的模样。”
秦柏舟伸出手来,隔空勾画苏戚的容颜。白得不正常的手指虚虚滑动,从眼睛到鼻梁,再到下颚,咽喉,胸腔。
他的动作很优美,不带一丝凝滞。他的视线也很认真,似是观察苏戚每一处细微的模样,连骨骼内脏的分布也要记清楚。
感觉就像……在规划如何解剖人体。
苏戚不想让他观察下去,又无法拿糊弄姚常思那套解决秦柏舟,清了清嗓子打破安静的气氛:“其实廷尉大人不必迁就我。情之一事,向来不能勉强。既然大人无断袖癖好,不如轻轻放过,当作苏某的笑料吧。”
话音刚落,空气霎时转冷。秦柏舟指尖停顿,刚好对着苏戚的心脏。
“你要我把这事当笑料?”
杀意暴涨而起,顺着莹白指尖刺入苏戚胸腔!
苏戚浑身汗毛倒竖,扣在桌角的手指动了动,继而恢复平静。她很想骂脏话,面上却笑得真切:“我只是担心廷尉大人太过勉强,委屈了自己。何况苏戚名声败坏,与我在一起,平白污了大人声誉。”
秦柏舟:“你多想了,我没有声誉。”
苏戚:“……”
这叫人怎么接话。
秦柏舟看着苏戚僵硬的表情,竟然笑了。他收回手,红唇如砂,墨中带绿的眼眸略微弯起。
“苏戚,你很好。比他们说的要好。”
苏戚一愣,在秦柏舟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萧左监告诉我,你喜欢玩乐。明日无事,我邀你去颠倒寺看桃花。”说罢,他悄无声息地翻窗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一个个的……都不能好好走正门吗?
苏戚叹口气,心想没什么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
然后她想起来,刚收到的血玉,似乎被秦柏舟顺手拿走了。
就这么……拿走了?
什么人啊!
苏戚手指猛然收紧,硬生生掰断了红木桌角。
第二天用过午饭,她应约出府,与秦柏舟碰面。春日正好,阳光灿烂,秦柏舟换下了官服,依旧穿一身深深浅浅的黑,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时间尚早,我们走慢些。听闻你喜欢玉石,路上有几家不错的铺子,遇见了可以慢慢挑。”
秦柏舟如是说。
苏戚心里忖度着怎么和秦柏舟开口要血玉,也没在意他的提议。
两人同行,一路无事。苏戚虽然出名,但旁边站着个秦柏舟,没人敢靠近。更何况,他俩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七八个廷尉署的带刀护卫。途经之处,杀气四溢,清场效果极好。
雪晴得了吩咐,也没敢离太近,只能远远守着苏戚,紧张得浑身是汗。
谁能告诉他,为啥少爷会和秦大人一起逛街啊!
太惊悚了好么!
受到惊吓的不止是他。苏戚与秦柏舟逛街的时候,途径许多茶楼酒肆。有个喝得面色酡红的锦衣青年趴在窗边,伸出半个身子透气,恰巧瞟见苏戚和秦柏舟并行的背影。
……什么玩意儿?
他用力揉搓眼睛,仔细望去,片刻之后颤抖着嗓子开了口。
“常思公子……我好像瞧见苏戚和秦廷尉在一起……逛店?”
里间的热闹戛然而止。只听啪嚓一声,正买醉的姚常思捏碎了手中上好的细瓷酒杯。
第十六章 山寺雨,画中仙
颠倒寺在京城南郊,坐拥半山桃林。每逢春夏之际,粉白的桃花绽开如烟霞,招引无数男女上山赏景。
苏戚事先做了点功课,原以为会遇到人头攒动的热闹景况,结果山路上冷冷清清,基本没瞧见几个活人。
“封山了?”
她问。
秦柏舟语气平静:“不用封。知道我要来,其他人就不来了。”
苏戚嘴角抽搐,不知该夸秦柏舟威名赫赫,还是笑他形同瘟疫,旁人唯恐避之不及。
她沿着蜿蜒山路向上走,入目皆是灿烂繁盛的桃花。秦柏舟不声不响跟在身侧,像片黑色的影子。
这一路上,他们彼此很少交谈。秦柏舟人冷冰冰的,说话也僵硬得如同背书。苏戚偶尔想把话题转到血玉上来,秦柏舟就闭嘴沉默,浑身气温明显降低。
顺走别人的东西,还摆脸子,身为廷尉合适吗?
苏戚气不起来,甚至有点想笑。外人眼中的活阎罗,性格怎么看怎么幼稚,活像闹脾气的孩子。
他们来到颠倒寺,秦柏舟拿起签筒,刚想对苏戚说点什么,见对方神情淡淡,便住了口。
“寺院后面的桃花开得好,我带你去。”
他换了话头,抬脚就走。苏戚跟着穿过偏殿,即将踏出寺庙后门时,天空一阵轰鸣,暴雨骤然而至。噼里啪啦的雨滴砸下来,将满树繁花撕扯得残破不堪。粉红的洁白的花瓣落在泥水地里,很快失去了颜色。
苏戚站在门下,被冷气吹得打了个哆嗦。秦柏舟转过头来,看见她眉眼染着湿气,双手蜷缩在嘴边呵气,整个人显得疏离又冷清。
他垂在袖间的手抬了抬,又很快收回去。
“你等下。”
秦柏舟转身回到寺院,身体隐没于回廊之中。苏戚不知所谓,站着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人来。门内靠墙摆着几把供香客使用的油伞,她随手拎了一把,见雨势消退,就撑着伞慢慢往外走。
后山的路也是下山的路。苏戚踩着泥水和花瓣,在濛濛雨雾中行走,耳听得山间雀鸟长吟,别有一番趣味。
她只想随便逛逛,没曾想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一座残破草亭。半边顶盖不遮雨,亭中石桌作棋盘。一位青衣男子独坐桌前,手持黑子,良久不动。
他似乎已经下了很久的棋。从苏戚的角度,能清楚看到他湿透的长发与衣衫。桃花从额前飘落,擦过高挺鼻梁,悄无声息躺在棋盘上,又被一只优美修长的手轻轻拂去。
只是一个侧影,便已如画中仙。
苏戚走到亭前,目光扫过棋盘,心思微动。这残局棋谱,她和邻居老爷子学过。很难,也易解。
她倾侧伞面,替对方遮住飘洒雨丝,轻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