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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他自言自语,“黏人又无情,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这一年立夏时分,穆连城动身去边关,率领衍西军主力抵御匈奴。
出发前夜,他把穆念青喊到校场,父子俩打了一个时辰。从长枪剑戟,到赤手空拳,直打得穆念青浑身脱力,无法再战。
对于几欲跪倒的穆念青,穆大将军没有丝毫怜悯。
他强令穆念青站好,然后指着远处院墙,问,那墙高吗?
穆念青摇头。
一丈半,不高。
他六岁爬树,七岁翻墙。这么多年,每次偷溜出门,都没被拦住。
穆连城冷笑,对穆念青的回答不屑一顾。
“府内守备森严,明岗暗哨,无一处漏洞。如果你不是我儿,早在第一次翻墙的时候,就被底下的士兵屠戮而死。”
“我纵容你不读诗书,胡闹嬉戏。纵容你吃喝玩乐,挥霍家财。我让所有人看到,穆家养了个废物。”穆连城问,“穆念青,我把你养废了么?”
穆念青骤然抬头,脸上露出倔强的狠劲:“没有!”
第一次偷跑离家,回来后,他被捆起来打。
第二次跑,被穆连城拖到校场,亲自揍了个半死。
在家的绝大多数时间,他都留在校场,要么受罚,要么练武,要么二者并行。
他在这里练就一身硬骨,并且学完了战术和统兵技巧。穆连城经常讲边关的事给他听,冷如霜雪的月,渗透鲜血的原野,每一个兵的喉咙里都弥漫着无法消散的腥气。
穆念青未出生前,家中已有四子。四个兄长,全部埋葬在塞外沙场。
他们死于十八年前。死于那场战绩辉煌的生死鏖战。衍西军用惨烈代价,击退匈奴五百里,天子大悦,急召穆连城回京受赏。
穆连城身上染着亲生骨肉的鲜血,连夜回到京城,从此再不能回关。
他重新娶妻生子,把穆念青养成众人眼中的废物。又借着血玉案的机会,扮演心软冲动的父亲,向皇帝献出软肋和兵权。
现在他对穆念青说:“我该回去了。”
回去?
穆念青愣愣看自己的父亲,然后听明白了。
京城于穆连城,不是家,只是禁锢牢笼。
“至于你,如果继续留在京城,终究会成为天子牵制衍西军的棋子。”穆连城说,“衍西军不需要掣肘之物,无论如何,我不会选你。”
“穆念青。”
大将军最后叫了他的名字,语调冷漠平常。
“若你不想死,也不愿被抛弃,就离开这里吧。”
空旷寒冷的校场里,只剩穆念青一人。
他沉默良久,仰头望天上明月。
前些日子,他被囚禁在廷尉狱。狭窄昏暗的监牢里,只能瞧见一小块逼仄的天空,以及被分割得四分五裂的月亮。
他的父亲并未探监,也没有传达一声问候。
那个时候,穆念青就已经明白,在必要的时候,自己会被放弃。
穆连城是他的父亲。可在此之前,穆连城是大衍的将军,护国的英雄。一个没有软肋,也不需要软肋的英雄。
穆念青不能跟着穆连城去衍西军。皇帝不允许,也不放心。
可穆念青必须走。去别的地方,活下去。
“我得走了啊。”他喃喃自语,眼瞳映着明亮的月影。“苏小戚,你怎么办呢?”
第四十六章 活人靶
夏日初至,天子在上林苑举办宴会。王侯朝臣,世家子弟,皆在受邀之列。赏盛景,品琼浆,射猎游乐,比试才华。
这是每年定例。天子与臣民同乐,共享盛世繁华。
同时,也给了无数年轻人崭露头角的机会。
宴会设在瑶光台。苏戚随父前来,本想挑拣个不起眼的地方待着,高座之上的沈舒阳却笑着叫她。
“苏戚么?过来让朕瞧瞧。”
苏戚只好走过长长的宴席,来到沈舒阳面前,垂首行礼。
沈舒阳打量她几眼,转而问左右嫔妃:“和传闻相比,如何?”
倚在沈舒阳身上的两个女人便捂着嘴笑起来。左边那个娇声道:“还以为是什么滑头滑脑的小子,这么一瞧,倒像妾身的姐妹。”
苏戚抬眸,看见身披金蟒玄袍的帝王,正笑盈盈盯着自己。贴着他臂膀的,则是一对容貌相同的孪生姊妹。
按位份,应当称呼为虞婕妤。几年前,她们由御史大夫姚承海引荐进宫,深得圣宠。皇帝爱美人,特意为虞氏姊妹花建造舒阳宫。
“又乱说,宏州的孩子,哪能这么开玩笑。”沈舒阳话里并无嗔怪之意。他问苏戚,“今年多大了?”
苏戚收回视线,低头回答道:“十七又半。”
坐在下首的苏宏州连忙补充:“回陛下,小儿生于腊月,再半年就满十八啦。”
“不小了啊。”沈舒阳捏着酒杯,半眯着眼睛说,“这年纪也该成家立业,为父分忧了。总跑出去瞎混可不行啊,听说还跟中尚署令的孩子比弹棋动拳脚?”
苏戚再度抬头,露出羞赧而得意的笑容:“一时气头上,没忍住。陛下教训得是。”
沈舒阳哈哈大笑,转头对苏宏州说:“你看看,根本没有反省的样子嘛!”
苏宏州无奈,举起酒杯敬沈舒阳,顺便瞪了苏戚一眼。父女俩四目相对,苏戚读出了他神情里的安抚意味。
在血玉案里,苏戚做了什么,苏宏州都已知情。
“少年气盛,精力也充沛,闲着难免生出事端。说起来,再过几日太学寮舍便扩建完毕,苏戚该搬回去念书了罢?”沈舒阳看向左首位置,那里坐着薛景寒。“这么看,丞相也算苏戚半个先生了。”
薛景寒并非太学博士,但每年都会亲自讲学,并负责射策考试的最终评定事务。太学内的学生见到他,都得恭恭敬敬行揖礼。
对于沈舒阳的话,薛景寒略一颔首,算是承认。
“念书好啊,收收心,宏州也落得清静。”沈舒阳态度温和,并未怪罪苏戚,“此去太学,可不能与人胡闹了。”
苏戚答应着,默默按下心中吐槽。
穿过来这么久,她才知道,自己还是个学生。
“下去吧,年轻人都在外头玩呢,拘在这儿也无趣。”沈舒阳放走苏戚,继续跟周围大臣说话,“今天太学也来了不少人,赏酒宴又能热闹起来了。听说有个何姓学子,行文作赋颇有薛相之风。正该叫他作一篇,让丞相看看,和自己当年相比如何。”
苏戚向外走去,闻言回头,目光恰巧和薛景寒撞上。
薛景寒移开视线,仿佛刚刚的对视只是个意外。他对沈舒阳说话,嗓音低沉:“大衍人才辈出,臣唯恐不及。”
苏戚总觉得薛景寒今天有点奇怪,又说不出具体问题来。
是错觉吗?
她没有多想,离开宴会去找穆念青。
自从穆将军离京,穆念青好几天窝在竹楼里,不出门也不玩。苏戚想翻进丞相府看情况,还总被巡逻的士兵抓住。
今天来上林苑,正好逮人。
苏戚心里惦记着穆念青,一路从瑶光台走到明锦苑,隔着老远的距离,就看见穆念青纵马越过丈高的木栅栏,摘取栏间长杆上的银铃铛。
他身后还有七八个骑马的年轻人,艰难地驱使马匹跨越栅栏,试图追上去。
场外聚集了不少人,正在高声呐喊。气氛极为热烈,哪怕是站在远处的女眷们,也纷纷踮起脚尖张望。
又一阵欢呼声中,穆念青轻松越过木栅栏,将长杆顶端的银铃铛勾走。他腰间已经挂了十几串精致铃铛,挤着撞着,声音分外热闹。
“穆郎!”
“穆郎!”
“看这边!”
穆念青随手扯下腰里铃铛,抛洒进喧闹人群。他脸上带着懒散的笑,漫不经心扫视周围,然后注意到了苏戚。
下一刻,穆念青扭转方向,朝场中最高的木栅栏奔去。插在栏间的长杆,并没有系银铃,只在杆头挑着一朵绸缎扎成的红花。
那绸花轻飘飘的,悬在半空高处。即便能够顺利跨越栅栏,也难以触碰它。
苏戚遥遥望去,穆念青速度越来越快,犹如一道利箭射过栅栏。在骏马飞腾而起之时,他猛地踩踏马背,借力跃出,动作利落地摘下绸花。
随后,他的身体稳稳落在马上。红艳艳的绸花,被他举在手中,高高扬起。
人群中的欢呼更沸腾了。
穆念青拍了拍马脖子,驾马穿过人群,朝女眷所在的方向走来。有人惊呼掩面,更有人羞红脸庞,一颗芳心怦怦直跳。
是来找谁呢?
要将绸花赠与哪位小姐?
她们紧张不已,哪知穆念青突然半路停下,扬手一扔,绸花就落进了苏戚的怀里。
围观众人纷纷发出失望的声音。切,又是苏戚。
穆念青整天跟苏戚混在一起玩,活该找不到姻缘。
“看见了么?我的英姿。”穆念青下马,非常骄傲地横了苏戚一眼,“上林苑今天这些人,没有能赢过我的。”
苏戚拿着绸花,哭笑不得。
枉费她担心好几天,结果穆念青还玩得挺高兴。
“走吧,苏小戚。”穆念青用力拍她脊背,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我还没玩够呢,你且跟着,看我今天好好杀他们的气焰。”
既然这么说,苏戚自当作陪。
她跟在穆念青身后,看他跟人比投壶,练拳脚,脱了衣裳玩角抵戏。明锦苑人越来越多,甚至惊动了沈舒阳,移驾过来看热闹。
薛景寒酒喝得有点多,在瑶光台偏殿休息了会儿。等他来到明锦苑,就看见穆念青手持长弓,站在射箭高台上。对面的草靶,已经钉了四五支箭,箭箭红心。
台下有人起哄:“别老是穆家小子出风头嘛!苏戚,你看半天了,不打算试试?”
苏戚摆手:“我不懂射箭啊。”
“刚才你也这么说!投壶不会,拳脚不行,那你能和人比什么?”
另一个年轻人嘴快:“比弹棋吗?”
笑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