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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灰袍青年低声叹息:“掖庭署的阉党,原本就与太尉一派来往甚密。血玉案可大可小,若不是今日薛相在场,恐怕案件会牵连穆将军。藐视皇室纵子行凶,此事传到天家耳朵里,定会勃然大怒。”
“或许血玉一案,正是卞文修授意……”
“……不过,听闻廷尉秦柏舟与萧煜也在场,这又为何?”
厅内喁喁低语,疑惑忧虑皆有之。
薛景寒坐在窗前,双目微阖,安静听着僚属间的议论。树影与月光映在窗纱上,偶尔摇曳游动,很快又没了动静。
丞相府的夜,总是如此鼓噪而寂寥。
不比家宅,有杏树庭院,讨食的猫儿。也不比落霞庄,数亩花田,酒窖竹林,藏残本万卷,有四季春秋。
不,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薛景寒自嘲,忽听得窗外一声炸响,红霞般的亮光瞬间染亮窗棂。
不知谁家的焰火,昏头昏脑落进此处。
他盯着重新归于冷清的窗纱,许久,只见月色依旧,树影婆娑。那一星半点的喜庆声色,再也没有出现。
耳朵里遥遥传来锣鼓敲打的声音,咚,咚咚。细听时,又换成嘈嘈切切的谈话声,关于穆连城,衍西军,帝王的多疑和太尉卞文修的野心。
“大人。”
他们望向他,目光赤诚而恭敬:“您是否有话要说?”
薛景寒沉默良久,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是了,今天是昌宁节。”
昌宁节怎么了?
众僚属一时没转过弯来。
“诸位先回罢,明日再议。”薛景寒站起身来,抚平衣袖褶皱,迈步出门。候在外头的断荆迅速跟上,习惯性地问道:“大人回薛宅么?”
薛景寒抬头,四周皆是重重叠叠的楼阁飞檐,挤占着逼仄的天空。遥远而朦胧的红光,爬上兽脊般的屋顶,晃呀晃的,一直晃进他眼里。
“赠花灯,路明心亦明。”薛景寒转而问断荆,“你给别人送过花灯么?”
断荆摇头:“大人,我是您父亲豢养的死士。无亲无友,无人可赠。”
“这样啊。”
薛景寒踩着月光前行,朗声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灯。”
第三十一章 他孤身一人
苏戚第一次过昌宁节。
她没带小厮,独自慢悠悠地在城中闲逛。入夜,京城各处燃起花灯,爆竹焰火接连不断照亮天空。
到处都是红彤彤的,喜庆又热闹。
来到红鸾街西口时,整条街已经化作灯火海洋。放眼望去,人头攒动,猜灯谜的,吹糖人的,夫妻相携而行,稚童成群嬉笑奔跑。
苏戚入乡随俗,也买了一盏花灯,提在手中。因为长相惹眼,她顺手从货架挑了个五彩斑斓的老虎面具,扣在脸上遮掩容貌。
卖花灯面具的商贩摇头晃脑地笑话她。
“小郎君,遮住脸可就找不到心上人喽。”
苏戚笑笑不辩解,提着灯向前走。
她看路边男女交换花灯,彼此情深意浓。老妪背着竹篓,蹒跚前行,将盛开的花枝随手赠予他人。面上涂墨彩的杂耍艺人来来【创建和谐家园】抛花球,一个错手,挂满铃铛的花球飞向人群。
苏戚伸手稳稳接住,轻松一抛,花球再度回到卖艺人怀中。
叫好声此起彼伏,花脸的卖艺人扭动腰肢,向苏戚行了个极漂亮的弯腰礼。
她继续走了一段路,周围越来越拥挤。头顶天空忽然爆开绚丽焰火,引得众人纷纷簇拥过来,踮起脚笑闹着,惊呼谁家的大手笔。
苏戚被推搡着连退几步,后背撞到过路人。
“小心。”
冷清悦耳的嗓音从头顶落下来。身后那人扶住她的胳膊,淡淡道,“抓稳你的灯。”
两人离得极近,苏戚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是甘松与郁金混合的苦香。
她仰起头来,由于视角缘故,先看到了对方线条完美的下颌,和色泽浅淡的薄唇。再往上,则是半截白狐面具,遮盖了真容。
隔着面具,两人视线相交。只一瞬,苏戚笑了起来,轻声叫道:“薛相。”
她抬手捏住白狐面具边缘,“我抓住你了。”
薛景寒身体微僵。
他按住苏戚不安分的手,压低声音呵斥:“别闹。”
被认出的瞬间,他也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
“薛相如何又来了呢?”苏戚维持着仰视的动作,含笑望着他沉静的眼眸。“看,你来了,又遇上我。你我这般有缘,不如交换花灯?”
红鸾街上,相向而行的男女找到彼此,交换手中花灯,便能永结姻缘。
苏戚的提议,完全是一时兴起。五分玩笑,两分戏弄,些许试探,混杂着自己尚未察觉的认真。
周围再度骚动起来,涌动的人潮将两人挤在一起,几乎变成了相拥的姿势。在喧闹的爆竹声与欢呼中,苏戚凑近薛景寒的耳朵,确保对方能听清自己的话语。
“薛相总能遇见我。”
“下棋遇见,喝醉遇见。被带去官署审问,也能遇见。”
亲口说不会赏花灯,又在街上遇见。
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不过是有心人主动促成的故事。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苏戚继续逗薛景寒:“也许这是天定的缘分。薛大人,你觉得呢?”
少年说话时呵出的热气,带着轻佻的意味钻进薛景寒的耳朵。细细的酥麻感窜上身体,逼得他几欲后退。
薛景寒喉结滚动了下。
他开口,声音干哑。
“我……”
说话的同时,他察觉到几道窥伺的视线。目光冷冽如箭,射向远处街角。
三四个布衣打扮的男人,混在人群之中,躲躲闪闪的朝这边张望,似是在确认什么。断荆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他摇头示意,神情写满催促。
薛景寒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降了下来,重新归于冰寒。
“这不叫缘分,苏公子。”他扶住苏戚的肩膀,缓慢将其推开。“太仆与我同朝为官,偶尔照拂苏家子嗣,自是理所应当。”
收留喝醉的苏家郎,送酒以示劝诫,都属于“照拂”。
寥寥数语,分清了两人的关系和地位。
苏戚盯着他的眼睛:“帮我藏匿血玉,也算‘照拂’吗?”
薛景寒垂下视线,语气平淡而疏远。
“掖庭署审案,干系重大。我为穆将军出面,保穆念青周全。苏公子行事机敏,值得称赞。”
言下之意,藏血玉证物,喝止案件审查,都是为了穆念青。
与她,原本没什么关系。
苏戚渐渐止住笑意,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看着薛景寒。
被节日烘烤得有些飘忽的思维,彻底恢复冷静。她知道,薛景寒的话语完全符合情理,没有怀疑的必要。
“看来我自作多情了。”
苏戚扬起手中花灯,歪头问道:“那么,薛相愿与我换灯么?”
他们脸上都戴着面具。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薛景寒不知道苏戚现在情绪如何,他只能瞧见五彩斑斓的小老虎面具,呲牙咧嘴的,像平日的苏戚一样嚣张肆意。
他说:“苏戚,我无灯可换。”
薛景寒的手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苏戚点头:“好,我明白了。”
一霎间,薛景寒恍惚觉得,自己可能错失了什么东西。
可他无法分辨究竟。
谈话已经结束,薛景寒道声再会,转身步入人潮。吵吵嚷嚷的笑闹声再次淹没了他们,把所有人拽进节日的喜庆中。
苏戚望着薛景寒的背影。在欢喜聒噪的红火画面里,他仿若一抹墨痕,冷清又寂静。
与世隔绝,悲喜不通。
苏戚快步追上去,将灯笼塞进薛景寒手里,不顾他眼中错愕。
“现在你有灯了。”她笑了笑,松开薛景寒微凉的手,“祝大人昌宁幸福。苏戚告退。”
话说完,苏戚干脆退开,从人群中挤出去。她没再回头看一眼,更不知道薛景寒提着那盏花灯,用力到手指泛白。
回程的路上,他始终未曾松手。星子般渺小暗红的火光,在身前闪烁着,摇曳着,几乎照不清前路。
断荆悄无声息地跟过来,主仆一前一后,行走于寂静小巷。
“还是卞文修手底下的狗。出丞相府的时候,或许就盯上了大人。”断荆咬紧后牙槽,脸颊肌肉鼓动,“这老贼整天想抓大人的把柄,您去哪里他的狗就跟到哪里,凡是跟您有牵扯的人和事,都想查个清清楚楚。跟在我们后头的,已经甩开了,可苏戚那边……”
“无碍,他们不敢对苏戚下手。”薛景寒声音发冷,“朝中皆知太仆为人中正,与我并无私交。况且卞太尉对苏家尚存拉拢之意,决不会轻举妄动。今晚只是偶遇,他生不起疑心。”
断荆默默瞅了一眼花灯,心说偶遇就偶遇,你接了苏戚的灯笼,才容易引起怀疑啊。万一卞文修觉得苏戚和薛景寒有暧昧,再联系思梦楼的传闻,重新考量落霞庄季阿暖的身份,那不就麻烦了吗?
说到底,一开始就不应该和苏戚扯上关系。
贼子狂徒!色心不死!哪儿哪儿都能遇上,出门看个花灯也不得消停!
他暗自腹诽,却听见薛景寒发问:“今夜你如何认出苏戚?”
断荆没来得及收敛情绪,脱口而出:“敢当街这般对待大人的,除了苏戚,世间再无第二个。”
“是啊,世间再无第二人。”
薛景寒低声喟叹,眼底映着暗红的灯火。
在汹涌人潮中,苏戚一眼便认出他来。任凭他冷漠推拒,言辞伤人,还是递来一盏灯笼。
——祝大人昌宁幸福。
苏戚的声音,不含半点虚情假意,坦然而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