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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戚问：“穆郎送的？”

  “是呀。夏天在上林苑，他打了只雪貂送给少爷。少爷带回家来，吩咐绣娘做成冬天用的围脖。”红萼说，“如今天气还冷，出门可以戴。”

  苏戚恍惚记起上林苑的往事，一时捏着围脖没说话。

  “也好，今天正要出去。”

  她笑起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

  下午出门，便换了衣裳，披上赤红绣金纹的大氅，脖颈间戴了雪白围脖。红萼喜欢得不忍心放她走，连声夸好看。

  苏戚肤白，眼珠子黑漆漆的，这装扮衬得她更如粉雕玉砌。如此翩翩少年郎，单是走在路上，都得勾掉几个姑娘的魂儿。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回陈县

  年假尚未结束，薛景寒今天应当在家宅休息。

  苏戚没叫上雪晴，自己骑着马来到薛宅，刚进门，迎面撞见了杀戈。

  “大人在书房。”

  杀戈直言不讳，甚至省略了寒暄礼节。

  苏戚道声谢，迈着轻快的步伐跑进书房，对伏案写字的丞相大人打招呼。

  “阿暖，我来了。”

  薛景寒手中动作停顿，抬起头来，笑笑道：“听见你动静了。先坐会儿，我把这些批完。”

  苏戚拉开椅子，端端正正坐在对面，目不转睛看他处理奏章。

  在这种视线下，薛景寒实在无法专心，干脆搁笔：“有急事？”

  苏戚摇头，弯着眼眸说道：“你先忙，我就看看。”

  薛景寒打量她一眼，干脆起身，帮她卸下围脖大氅，嘴里怪罪道：“屋里烧着炭，你这么穿，待会儿该出汗了。”

  “我倒忘了。”苏戚配合着脱掉大氅，“外头冷得很，还没缓过来。”

  薛景寒用手背碰了下她的脸颊，果然一片冰凉。

  “有车不坐，非要骑马，灌满肚子凉气你就舒服了。”

  苏戚漫不经心答道：“车里闷嘛。”

  薛景寒心说京城各家各户的大小姐，出门能乘车绝不抛头露面，而且必须有婆子婢女伺候着，生怕风吹了磕伤了。苏戚倒好，混得跟男儿似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半点闺阁礼节，也从来不要人照顾。

  别说照顾了，落清园那些个小厮婢女，自由散漫没大没小，都快让苏戚宠上了天。

  “今日不是休息么？看你还在忙。”苏戚扫视桌面堆积的公文奏章，“我记得年假挺长的，过了十五才恢复早朝。”

  大衍就这点好，平时每逢五日必有休沐，逢年过节还有小长假，方便官员回乡探亲。

  据说先帝时期还没这么宽松，苏戚推测，是沈舒阳不爱上朝的缘故。

  “搁着也是搁着，便想着早些处理完。”薛景寒察言观色，温声解释道，“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既然你来了，我们去别处叙话。”

  苏戚却不着急走，拉住薛景寒，示意他看自己。

  “阿暖，你觉得我身上有无变化？”

  薛景寒不解其意。

  苏戚站起身来，方便打量。她里头穿了暗白绣银纹的锦袍，腰系玉带，脚登乌靴，俨然是矜贵俊秀的少年郎。

  薛景寒认认真真思索片刻，迟疑道：“你长高了？”

  “是长高了点儿。”苏戚点头，拿手指比划出指甲盖大的距离，“你再瞧瞧。”

  薛景寒又想了一会儿，开口：“束发，今天很用心。”

  苏戚摸了摸发顶。红萼给她梳的，花了挺多小心思，又是编发又串珠，还不知道晚间该怎么拆。

  她不愿放弃，试探着问：“没别的了？”

  薛景寒亲了亲她的额头：“比前些日子更好看。好了，我们去找踏雪吧。”

  “你在敷衍我吗？”苏戚失笑，故意向后躲了一步，靠在桌沿上。她也不是非得听薛景寒说出个一二三来，正想说几句玩笑话，逗逗对方，手指不意碰落了桌角堆放的信件。

  苏戚弯腰，迅速把掉落的东西捡起来，归整归整，打算放回原来的位置。目光落到信件封皮上，不由出声：“陈县？”

  下一刻，薛景寒抽走她手里的信，看也不看全扔进了地上的竹筐。

  苏戚提醒他：“还没拆呢。”

  “都是些无用之物。”薛景寒轻微皱眉，“问候谄媚，千篇一律。”

  他扔得太快，苏戚只来得及看清最上面那封信的落款。青川郡，陈县薛氏。

  “薛万银……他的家眷，现在还给你寄信么？”苏戚问。

  薛景寒点头。

  “来京赴任前几年，并无音讯。近年开始写信，内容无非是夸赞寒暄和讨好揣测。眼下寄来的信更频繁了，似是家中铺面经营不善，且顾念亲人，希望我能回乡看望。”

  他淡淡道：“陈县如何算是家乡。”

  苏戚想起薛家那些人，沉默一瞬。

  “不过，这次郡守和县令也来信邀请我回去。恰逢推举选试，想要我亲自考察郡县学子。”薛景寒说，“此事尚未定夺。”

  当朝丞相，出身青川郡，郡内百姓自然与有荣焉。年轻学子更是将他视为榜样，家世贫寒者，无不以薛相为纲，终日苦读发奋追赶。

  “你想回去么？”

  苏戚问他，“回青川郡，回陈县。”

  “我不知道。”薛景寒眼底闪过一丝迷惘，“这个地方，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可是你说，你曾见过我的过去，也与过去的我相处多年……”

  他在陈县没有遇见苏戚，也未曾有过朝夕陪伴的秘密经历。

  苏戚对于梦境的描述，只让他心生嫉妒。嫉妒梦境里的少年，因而对陈县都有些意难平。

  “苏戚，我心有芥蒂。”

  他的言语简略得很，但苏戚听懂了话里的情绪。

  爱吃醋的丞相大人，连自己也不肯放过。

  “那就回去看看罢？”苏戚提议道，“我陪你去。说起来，还没去过陈县呢，我也想走一趟，亲自见一见你住过的地方，你遇见过的人。”

  她想触摸他的过去。

  而对于薛景寒来说，这是一种宽慰与补偿。

  他看着她：“你陪我去？”

  “嗯。”苏戚握住他的手，“反正现在也有时间。不过，需要薛相好生劝说太仆，偷偷出远门可不行，老爷子年纪大了，别再气着。”

  这倒是。

  “我能不能跟着走，全靠你啦。”苏戚笑盈盈的，仰着头跟他说话，“薛相责任重大啊。”

  薛景寒视线微垂，望着苏戚，弯起嘴唇轻声道：“定不辱命。”

  薛相要带着苏戚回家乡探亲，苏宏州自然不允许。

  天寒路远的，孤男寡女去那种犄角旮旯地界做什么？

  无奈薛景寒坚持己见，毫不退让，显然下定主意要带走苏戚。

  “路上会带许多兵马。”他说，“太仆若不放心，可以拨些自己人，方便照看苏戚。”

  当然，也方便监管薛景寒的言行。

  “即便长期相处，我亦不会擅自逾矩。”

  薛景寒补充道。

  “还望太仆成全。”

  他冲着苏宏州行礼，逼得老父亲进退两难。

  拒绝吧，气势不足。同意吧，太没规矩。

  偏偏苏戚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左哄一句右夸一句，拍着胸脯打包票，来回绝对安全。

  这是你能保证得了的吗？

  苏宏州气不打一处来，看苏戚的眼神，就像看嫁出去的闺女。

  磨了一整天，最后苏宏州熬不住了，终于勉强松口，决定放人。并且对薛景寒三令五申，就差没摁着他的手画押。

  苏戚特别高兴，抱着苏宏州亲了一口，扭身回落清园收拾东西。留下心情凌乱的老父亲，久久伫立在堂屋里，最终无可奈何叹口气，摇头道：“儿大不中留，儿大不中留啊……”

  出行的队伍很快整顿好，停在薛宅前。断荆牵着马车缰绳，杀戈送薛景寒上车，一群人等待着苏戚的到来。

  为了不让外人知晓苏家子随同薛相返乡，苏戚和薛景寒商量过，决定乔装一番，达到遮人耳目的效果。

  具体怎么遮人耳目，薛景寒并不知情。

  他在车厢内等待苏戚的到来，没过一会儿，门帘突然被掀开，有人拎着裙角钻进来，坐到了他对面。

  是个头戴幕篱的女子，狐裘披风，红裙明艳而华贵。

  薛景寒一时没反应过来，直至对面的人摘下幕篱，露出姣好而熟悉的眉眼。

  是苏戚。

  但又不像平日的苏戚。

  她梳了精致繁复的发髻，发间一支金步摇，再无其他装饰。脸颊未曾傅粉，也没涂什么口脂，但只是轻轻一笑，便能让人心神动摇。

  “怎样？”

  苏戚问，“差点儿没认出来罢？”

  薛景寒愣怔数息，点了点头。

  “挺折腾的，特别是梳发，幸亏有红萼帮忙。”她放松了肩膀，活动活动僵硬的脊背，“我都没来得及跟红萼解释原因，她看起来特别慌张。”

  没办法，好好的少爷突然要扮女装，任谁也无法平静对待。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苏戚笑起来，大大方方给他展示身上的行头，“眼熟吗？云华锦做的衣裳，可算穿上了。”

  薛景寒勉强定神，答道：“你穿着……很好看。”

  苏戚习惯性勾他说话：“人好看，还是衣裳好看？”

  “……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