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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纨绔与高岭花苏戚-第1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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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景寒微微弯起眼睛,一动不动地回望着她:“我信。你说起他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

      苏戚没明白薛景寒的意思,举起胳膊示意自己本来就在发光。

      “再多说一点吧。”薛景寒坐在桌前,摁熄了油灯里的芯子。“我想听听,所谓的未来,究竟是何等模样。”

      于是苏戚继续讲。讲到薛景寒官至丞相,追随者无数,万人敬仰。讲到他与太尉争斗不休,又是皇子明瑜的先生。讲到薛宅的黑猫与杏树,以及他们共同度过的时光。血玉案,太学风波,江泰郡水患……

      她从颠倒寺相遇讲起,一直铺陈到那日早晨,她和薛景寒乘车返回苏府。

      “他给老爷子准备了他爱吃的包子,还有自己酿的清酒。”苏戚回想起食盒里热气腾腾的小笼包,语调都活泼了许多。“老爷子要是收到这份赔礼,肯定能消气。太仆大人向来很好哄……”

      薛景寒静静听到这里,问:“后来呢?”

      “后来,我不清楚。”苏戚苦笑,“先前跟你讲过的,我从异世来,原本的苏戚已经溺死在湖中。那天家里来了个道士,看穿我不是苏戚。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一转眼到了临华殿,看见季珺被杀,看见你从密道逃跑。从此一直看着你,直到现在。”

      “我很开心,你今天终于能见到我。”她长长叹息着,喃喃道,“感觉过了好久啊。春夏秋冬,一年又一年。”

      准备好的食盒,究竟有没有送到苏宏州手里呢?

      薛景寒面上露出浅浅笑意:“能见到你,于我,也是幸事。”

      “真的吗?”苏戚打量他的神情,“阿暖,你应该多笑一笑。像今天一样。”

      今天的薛景寒,说了比平常更多的话,情绪也似乎鲜活了些。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喜欢她。

      薛景寒对她态度温和,不过是因为,她并非现世中人。和她相处,不会产生任何牵扯。或许这份温和,还掺带着些许怀念,关于过去,关于昌宁节惨痛的回忆。

      他们随后又聊了几句。薛景寒面色愈显苍白,在苏戚的催促下,回床上睡觉。半夜起了风,雪粒子伴随着呜呜的响声,接连不断地砸在窗棂上。苏戚离开房间,站在积了雪的院子里,渐渐生出了寒冷的错觉。

      她想回去。

      比先前任何时候,更想回到真正的大衍。

      “我快记不清自己的样子了。”她自言自语,“他们认识的苏戚,是什么模样来着?”

      她竭尽全力回想着,脑海中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像。

      得想起来啊。

      苏戚反复尝试着,一遍又一遍。最常穿的衣服,鞋履,常戴的发冠……

      也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她恍惚看到,自己身上的装束变成了白色锦袍。定睛细看时,又恢复了原本的衬衫长裤。

      是眼花?

      苏戚心有疑虑,继续站在院中尝试。直至天空乌云散去,晨起的日光斜斜落下来,她终于再次看到了身上的变化。

      不是幻觉。

      她抬起胳膊,端详绣着暗纹的宽大袍袖。这是她竭尽全力回想起来的装扮。

      旁边传来推门响动,杀戈出了屋子,对着满院白雪伸了个懒腰。

      苏戚心念一动,锦袍立即消失,身上恢复了原先的打扮。

      “公子,今天好些了么?”

      杀戈走到薛景寒所住的屋子前,敲了敲门。听见里面有人应答,便推开门踏进去。另一边,断荆拎着扫帚,开始清扫地上的积雪。厨房传来干柴燃烧的哔剥声,大概是那对夫妇忙活着生火造饭。

      苏戚站在嘈杂的人声里,缓缓收紧了手指。

      ——她好像知道,该怎么回去了。

      自从穿到大衍以来,苏戚并没有仔细想过,自己如今究竟算个什么存在。

      反正最不科学的事情都发生了,钻牛角尖并无意义。

      但她现在隐约有种猜想。

      如果说,穿越本质是自我意识的存续,那么躯壳只是意识的载体。脱离那具身体,她还是她,只不过换了存在的形式。

      简而言之,她只是一段意识。

      现在所处的世界,显然并非真实。那么,是否可以猜测,她搅进了别人的意识里?

      “……好像有点扯。”

      苏戚哂笑,“全是毫无根据的猜测。”

      不过,最起码她能确定,只要自己意志足够强烈,就能控制自身特质。

      比如在山上的时候,因为意愿过于强烈,所以即便触碰薛景寒,世界也没有恢复黑暗。

      而薛景寒得以感知她的存在。

      这一切都是她的愿望。

      以此类推,如果她渴望回家的意愿达到某种程度,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苏戚的心脏,逐渐欢呼雀跃。

      可当她转身时,看见穿着布襦的少年迎面走来,欢欣的情绪便蒙上了淡淡的阴霾。

      “怎么在这里呆站着。”薛景寒路过苏戚身边,轻笑道,“一脸没睡醒的表情。”

      他走到柴堆前,抱了一捆木柴,扛到厨房去。苏戚望着他的背影,许久没说话。

      这里并非真实。

      这个人,也不是真的。

      可她所见的景象如此真切,远远超过了梦境与幻觉。就好像是某个人的回忆,凌乱而清晰地,一幅幅展现在眼前。

      从这一天起,苏戚开始训练自己。

      她不断累加着回归现实的渴望,反反复复尝试着,祈愿自己重回大衍。

      薛景寒对此一无所知。

      他照常读书,作文,研究朝廷局势。昔日旧部露面的次数逐渐变少,间隔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他们聚在屋子里,眉头紧锁,仿佛遇上了极大的难关。

      “卞文修的手伸得太长了。他很警觉,到处都安排了眼线,查访所有与季远侯有过来往的人。”

      “我们的人,又被抓住几个。沈舒阳用清除逆贼余党的名头,解决季氏可能遗留的后患。季大人交友甚广,如此一来,不少无辜之人深受牵连……”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在搜查季家次子的下落。”

      旧部们看向薛景寒。

      “公子务必藏好身份,保全自己性命。”

      这番谈话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再没人来此处议事。

      陈县的城门上,陆续多了几张新的布告。

      有的人死了,另一些藏匿身份,无法与薛景寒碰面。

      腊月深冬里,薛景寒生了一场大病。

      他是突然倒下的。前一刻还在写字,毫无预兆地陷入晕厥,高烧不退。

      杀戈判断不出病情,专门从城里请来了郎中,诊治许久。对方说了一大堆病症,苏戚没听太明白,只知道薛景寒病得凶险,肺部也出了问题。

      郎中列出长长药单,其中许多药材贵重得很。聋哑父母掏出了所有的钱,断荆和杀戈也把自己的积蓄全拿出来,还是凑不够。

      苏戚眼睁睁看着他们商量办法,却不能施以援手。

      走投无路的聋哑男女,慌里慌张出了门,去薛家大宅求援。薛万银外出行商未归,他们跪在雪地里磕头敲门,始终没得到任何回应。

      断荆去薛景寒帮工的药铺里说情,好说歹说,在几个常客的帮助下,总算赊来一些药材。零零总总凑起来,只剩一味重金难求的赤箭芝。

      陈县没有这味药材。

      杀戈吩咐断荆照顾好薛景寒,自己默不作声出了门。

      直至半夜,他才拖着身体回来,将药材扔给断荆,催促去熬药。

      苏戚注意到,杀戈衣裳到处是撕裂的口子,鲜血染透了布料。

      “失算了,还以为好偷得很。”杀戈笑着,眼睛透出狠厉的光。“望县那富户家里养了一大群疯狗,只吃生肉。”

      他没有再多说半个字。

      但苏戚已能想象他遭遇了多少凶险。

      折腾了一夜,早晨天亮时分,薛景寒总算醒了。

      醒来第一句话,竟然是开口索要桌上的官员名册。

      断荆把册子拿过来,苏戚想拦,拦不住。她看着薛景寒接过名册,咬牙骂道:“【创建和谐家园】脑子烧坏了吗?命都快没了,还不安生歇着,非要这会儿看它?”

      薛景寒张口,还没说话,喉咙里挤出一长串咳嗽。

      断荆急忙出去端热水。屋子里再没外人,薛景寒缓过气来,扯着嘶哑的嗓子说道:“苏戚,我不能耽误时间。”

      “有很多事情,都得提前做好准备。”

      “如果父亲的人都死了,就只剩我一个。”

      他用毫无起伏的语气强调:“我得走到朝堂上,洗清季氏冤屈,诛杀窃国之贼。”

      这是那些人反复说过的话。

      是薛景寒身上的枷锁,撕扯不掉的诅咒。

      苏戚只觉得浑身发冷。冷得牙齿都在打哆嗦。

      她问:“阿暖,你究竟为何而活?”

      薛景寒说:“为了洗清季氏冤屈,诛杀窃国之贼。”

      再次重复的话语,让整间屋子变得阴森冰寒。

      苏戚深深看进薛景寒的眼睛里。她没能寻找到任何活泛的气息。什么希望,忐忑,期待,都没有。

      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深受诅咒的少年,永永远远,活在陈旧的记忆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偏执易成狂

      何时开始的呢?

      是薛景寒奔逃至季家门前,见到满地伏尸的时候,还是在他手脚并用爬行于漫长甬道的途中,抑或是……当他亲眼目睹生父头颅被砍下的瞬间?

      年幼的孩童,从此停留在昌宁节的夜里,再也走不到明天。

      他丧失了一切过往的凭仗,耗尽了所有的情感,从此世间百态,再难掀起内心的涟漪。

      活着,仅仅是一种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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