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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混乱中,帷帐里的人突然扭身,朝后殿奔去!
苏戚连忙去追。她看得清楚,那的确是个孩子,似乎只有十二三岁,或者更小。
他跑得很快,几乎瞬间冲到一面悬挂着帝王画像的墙壁前,掀开画来。里面藏匿着两尺高的暗门,用力一推,门便开了。
苏戚眼见那孩子钻进暗门,自己随即跟上。
里面的通道很狭窄,只容人跪地爬行。苏戚行走在虚无的黑暗里,看他不管不顾向前爬着,蹭破了手掌膝盖,磨烂了血肉。
漫长的甬道,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看不见光,听不到外面的厮杀与哀嚎。
苏戚想说些什么,张口时,眼前景象瞬间归于黑暗。
片刻过后,她发觉自己站在夜色昏暗的街道上。空气中弥漫着烟火的气息,以及令人作呕的铁腥味。
先前见过的孩子,步履凌乱地奔跑着,与她擦肩而过。
苏戚再次跟了上去。
路面越走越泥泞,不知是不是因为下过雨。
前方奔跑的孩子突然跌倒,他不顾身上脏污,想再次爬起来。
然而他最终没有起身。
苏戚走到面前,看清了地面散落的东西。
一颗被砍断的头颅。
她抬头望向街边,见到高门宅院前悬挂的牌匾。
季远侯府。
是了,这是建宁一八年四月。昌宁节宫变,季珺被杀,沈庆安随后自裁。
而季氏,满门抄斩。
“夜,亥时……承天子诏,斩季氏四十七人。”苏戚轻声念出卷宗记载文字,“亲族枭首示众十日,仆役曝尸远郊……殓者同罪。”
她回望坐在血污泥泞中的孩童。
那孩子,也睁着一双安静得异常的眼睛,望向了她。
不,应该说,望向她身后的府院。
他没有露出任何惊惧的表情,只撑着胳膊站起来,静悄悄地转身离开。
轰隆隆,雷声长鸣。
大雨砸在街道上,清洗掉所有残骸污渍。
苏戚走在雨中,模模糊糊地想,这并不是真实的场景。
建宁一八年的记载里,昌宁节当夜并未下雨。
她没有穿越到过去。那么,她究竟在哪里?
这场肆虐的暴雨,又因何而生?
一念既起,世界再次落入黑暗。不知过了多久,强烈日光刺入眼底,逼得她抬手遮挡。
周围的景致又换了。
面前是巍峨城门,刻有“陈县”二字。车马行人来来往往,嬉笑怒骂声音嘈杂,一派祥和景象。
苏戚侧耳细听,不知是不是幻觉,耳朵里还能隐约捕捉到细细的雨声。
她顺着人流穿过城门,走过热闹繁华的集市,富丽浮夸的宅院阁楼。日头明晃晃地悬挂在高空中,热浪从地面蒸腾而起,将空气烧灼成沸水。
然后她又见到了那个孩子。
不……或者该称之为少年。
他似乎长大了一些。衣衫褴褛,脚底穿一双磨破了洞的烂草鞋,整个人蓬头垢面。
他走在炎热的街面上,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偶尔有人扔来铜板,他便弯腰捡起,向对方鞠躬。
人们哈哈大笑:“这小叫花子!”
小叫花子面无表情,继续向前走。直至某家绸缎铺面前,才停下脚步,掏出一块杂色玉石来。
店里的杂役出来驱赶,赶不走。作势要打,他也不躲。
直至掌柜走出来,看清少年手里的玉石,突然奔过去抱住了他。
胖得如同肉山的中年男人,抱着满身脏污的他,哭得撕心裂肺。
“还活着,还有人活着啊……”
男人跪在地上,颤声问道,“乖孩子,你告诉大伯,你叫什么?”
少年张开皲裂的嘴唇,回答道:“我叫阿暖。”
“——季阿暖。”
第一百二十章 少年时光
绸缎铺掌柜姓薛,名万银,家中排行第三。
在青川郡陈县,薛万银也算小有名气。他精明,会做生意,手里有三间铺面,主营绸缎玉器,每日进账都富余得很。
陈县的人,每每见到他,都笑嘻嘻称一声薛三老爷。
这些讯息苏戚几乎不用打探。她跟着薛万银走回家宅,路上便听了许多旁人的闲聊议论。关于薛万银近日又做了什么买卖啦,家里悍妻闹着不让他纳妾啦,送小儿子去读书,给明德堂准备了极贵重的束脩云云。
薛万银牵着季阿暖的手,进入自家大宅。他不顾众人惊异窥探的视线,也不回答妻子的疑问,径直带着季阿暖来到偏房,扣上门闩说话。
“好孩子,大伯知道你谨慎,没在人前自报家门。阿暖这个名儿,我倒是知道的。”薛万银握着季阿暖的手,问,“以前季兄与我写信叙旧,说爱妻腹中有喜,若顺利生子,便唤作阿暖,是你不是?”
季阿暖点头。
薛万银舒了口气,眼角又开始湿润。“你就是季家次子啊。季……”
季阿暖接话:“季夏。季夏之月,日在柳,昏火中,旦奎中。”他垂眸补充道,“父亲喜欢这个时节。”
“其他人……家中还有人么?”
“只有我。”季阿暖语气平平,“事发当夜,我不在家中,躲过一劫。”
“你怎晓得来找大伯?”薛万银攥着鹅卵石大小的杂色玉石,“是季兄要你拿着这信物,来寻我么?”
季阿暖摇头。
“这块玉石料子,是我在父亲书房玩耍时发现的。父亲告知此物来历,说曾经出游至青川郡,有一落魄男子携满箱毛料,求他资助一二。若开出珍贵玉石,便悉数赠予。父亲施以百金,并未索求回报,只拿了这块小料,笑称此物乃万金之约。他日有难,必携此物前来,兑换万金。”他平静叙述着,“父亲将玉石赠我,意在告诫我为人当善。昌宁节当夜,我外出逃命,不敢祈求名士朝臣施以援手,身上只有这块玉,便一路乞讨而来,打探薛氏三男的下落。”
季阿暖抿紧嘴唇,沉默数息,继续说道:“父亲并无挟恩图报之意。是我前来索要报酬,希冀得到庇身之所。”
“好,好,好……”
薛万银连说了几个好字,眼睛已然通红。
“你是个聪明的,如今新皇登基,哪知谁是披着人皮的鬼。季兄一生交友广泛,豪迈风流,如今落得这般下场,我薛三不服……乖孩子,你且放心,大伯岂是贪生怕死重利之辈。当年季兄救我全家性命,使薛氏没能饿死道旁,如今轮到我报恩,报仇……”
他抱住季阿暖,咬牙说道:“我薛三拼尽全力,定会寻访季氏旧部,让你重返京城,杀朝堂恶人,洗谋反罪名。”
说罢,他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压着嗓子生怕外人听见。一会儿说“季远侯一生风清月朗,竟然蒙受谋逆污名”,一会儿骂“沈舒阳狼子野心,残害手足至亲,怎能篡夺大衍江山”。句句惊心,足以定大不逆之罪。
此般真情流露,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季阿暖始终挺直脊背,墨色眼眸安静无声。
苏戚站在他面前,久久望着,只觉这少年活似一具人偶,眼里空洞寂寥,不见悲喜。
画面由亮转暗,然后,自昏黑中点起了烛光。
地点还是这间屋子。
薛万银带来一对衣着俭朴的中年男女,拉着季阿暖的手,给他介绍。
“这是你以后的爹娘。”
“男的耳朵不好使,女的不会说话。南边拉来卖的苦奴,我多出了些银子,让他们照顾你。放心,他们不敢多听多看,而且只听你的话。”薛万银拍拍季阿暖尚且薄弱的肩膀,“从此,你们便也姓薛,是我宗族远亲。此番前来投靠,得我招待,在陈县住下。”
这一天起,季阿暖有了新的身份,以及新的姓名。
薛家远亲,家世贫寒。
其名为,薛景寒。
他和假冒的父母住进了薛家大宅,薛万银特意腾出西南角偏僻小院,作为薛景寒的新家。
此处虽然冷清,但胜在位置隐蔽低调,接客待人,方便得很。
薛万银又动用大量私财与人脉,暗中查访季远侯旧部亲信。渐渐的,便有人来到小院,拜见季珺之子。他们伏在薛景寒脚边呜呜地哭,跪下来宣誓忠诚,情绪激动者捶胸顿足,痛斥沈舒阳不仁不义。
苏戚坐在院墙上。看这里人来人往,房间常常亮起烛光。看昔日将士,旧友门客,夜里聚集起来商议大事。
她见到了年幼的断荆,怀里抱着和身体一般高的长剑,走到薛景寒面前弯腰行礼。
“我的父亲是您父亲的死士。父亲死了,我应继续护卫您的安全。”
断荆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神色,语气严肃地对薛景寒说话。
苏戚也见到了杀戈。他被大人牵着手,蹦蹦跳跳走进来,笑容灿烂地和薛景寒打招呼。
“你便是我的主人?”
杀戈睁着好奇的圆眼睛,打量眼前的少年,“跟着你,我能杀人么?”
薛景寒表情淡淡,回答道:“能。”
面相讨喜的杀戈弯起眼角,笑得特别开心。
苏戚隐约想到,在现实中,她所见到的杀戈,似乎也只是少年模样。这小子……究竟多少岁啊?
小院自夏至冬,又从冬到夏。
许多人常常乘着夜月前来,早晨时又披着露水离开。另一些人走了,便没有再出现。
有时陈县城门上张贴了新的布告,布告上拓印着那些似曾相识的面孔。下面写有小字数行,曰成鼎几年几月,季氏余党伏诛。
无论发生什么,薛景寒都没有流露明显情绪。他跟着众人学政论,兵略,学治国之策。他也上学堂,薛万银给他备足束脩,亲自送到县里最好的明德堂。
薛家各房的孩子们,也在这里念书。
大的,十五六岁;年纪小的,也有十二三岁。
他们看不惯薛景寒,也想不明白为何薛三老爷对这个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如此热络。
平时闲着无聊,便拿薛景寒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