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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衙内新传_斩空》-第1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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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蔡京复相一事,虽然对高强的影响最为严重,许贯忠倒以为不妨放到最后来处理。一方面蔡京刚刚罢相,而且官家对他颇有疑忌之意,短期内不大会考虑重新起用,另一方面蔡京最大的威胁是张商英,俩人不分出个高下雌雄来,蔡京是不会再树立高强这么个敌人的。

      而梁士杰虽然是高强属意的宰执人选,但这个目标在目前来说过于理想化,只能放到最为次要的地步来考虑,按照许贯忠的说法:“至不济,将蔡京,蔡攸,梁士杰统统打倒在地,衙内自己去作宰相,又有何妨?最多是多花些时间,大宋的元气多伤几分而已,衙内纵然花上七八年,等到三十岁再拜相,那也是本朝未有的盛事了。”

      许贯忠说地轻松,高强却听的冒汗,再等七八年?好么,那时节都到宣和了,海上之盟一签,就凭大宋眼下手头这点家底,折腾不了几年就得完蛋,本衙内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不要到时候国破家亡,剩下本衙内开着大船跑去日本,造了【创建和谐家园】的反而后再【创建和谐家园】……这味听着怎么有点不对?罢了!

      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事情大有可为,远没有到这种程度,高强收回自己的遐思,将视线转到眼前最为急切的问题上来:“适才你说,干掉陆谦乃是眼下急务,却未说究竟该如何下手,想必是有了定计?”

      许贯忠摇头:“不曾有定计,还得与衙内商议则个。”

      “呃……”高强觉得这夏天的太阳有点大啊,背后冒汗……说到阴谋诡计,他其实并不擅长,以往的几次突出表现,其实都跟他了解历史或者水浒书中的情节有关,这次要实打实地把自己的一个手下干掉,并且这厮还颇有些心机手段,高强不免心中打鼓。

      见高强沉吟不语,许贯忠便道:“衙内,若是并无良策,何不叫石三郎过来商议?前次议事,石三郎就曾提出先行解决陆谦那厮,现在看来,这倒是最为直接有效的手段。”

      高强连连点头,对方既然是武将,交给石秀这种行动派来解决那是最好,当即吩咐人去请石秀。

      石秀下处就在太尉府旁,片刻即到,听说高强决意以最快速度干掉陆谦,拍手叫好,若不是顾着高强这个顶头上司的面子,定是一堆“我早就说了”云云。

      说到这类定点清除,石秀显然是行家里手,他当初在大名府内受杨雄之疑,外无【创建和谐家园】实据,却干净利落地将潘巧云【创建和谐家园】案翻了个底朝天,手段何等爽脆?现今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一手掌控了中原偌大地面的江湖市井,麾下人众无虑数十万,堪称中国第一教父,自然更加今非昔比。

      只片刻间,石秀就拿出了三套方案:上策,命陆谦出征,战场上安排人手暗算他,有道是刀枪无眼,这么死法谁也没话说,至于作战对象,不妨交给梁山宋江;中策,石秀直接组织高手刺客,设法刺杀陆谦,不过此人向来机警,本身武技过人又常在军中,恐怕时机难觅;下策,借着高俅这太尉的势力,设法栽赃嫁祸,用军法处置他,只是这法子费时更久,仓促间怎么安排得天衣无缝?

      高强听到这里,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水浒书中关于陆谦的情节来,拍手道:“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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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误闯

      却说陆谦,自从跟随高强之后,不复往日在东京众多下级军官当中厮混那般郁郁不得志的模样,一夜之间飞黄腾达,几年间已经做到京东第五将,麾下五千将兵屯驻青州,端的是威风凛凛,意气昂扬。昔日太尉府的同袍提起他来,哪个不叹一声人走时运马走膘,兔子走运三箭射不着?在他们眼中看来,陆谦攀上高强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好友林冲当了衙内的教头,因而得到高强的赏识,由此一飞冲天。

      今年年初高强转任大名府留守司,明眼人一看便知,陆谦八成又要转去大名府任上了。纵观他一路升官的经历,其实都是和高强挂钩,高强到苏州作应奉局提举,陆谦便当了苏州兵马都监,嗣后应奉局升格为东南应奉局,陆谦便转为杭州兵马都监;之后高强升任青州知府,这陆谦便跟着去青州带兵,荣膺京东第五将,把守清风寨要地。如今高强作到了大名府留守司,此地乃是河北第一重镇,辖下官兵不下三万,新任留守自然是要几员亲信大将作膀臂的,陆谦和杨志一路跟着他提升,哪里少的了?

      莫说旁人,就连陆谦自己,从打接到高强调任大名府的那一天起,就吩咐手下人打点行装,只等着调令一下,便即登车上路,手下中哪些是马屁拍的好的,哪些是有手段用的上的,也都一一留意,等到了大名府安顿完毕之后,少不得禀明留守司,统统调去大名府。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原是应有之意。

      这一日,果然东京太尉府传下号令,调陆谦进京述职,并称随后便有新职派遣,陆将军须得火速进京。陆谦接令,只带两三个心腹亲兵。一路飞马赶奔汴梁。

      不一日到了汴梁,进到太尉府拜见太尉高俅,交还京东第五将的虎符印信,循例述职已毕。高俅满面笑容,问起路途辛苦,清风寨把守不易,陆谦一一逊谢了,只说衙内在京东和大名府几番剿匪有功。只恨陆谦守土有责,不能亲在军前为衙内牵马坠镫,心中撼甚。

      旁边几位将校听了,不免为之侧目,心说就算你是巴结着高衙内在军中升迁甚速,也不当得这么挂在嘴上,自从神宗皇帝推行将兵法之后,知州对于各路将兵只有名义上的监督权而已,陆谦和时任青州知州的高强之间,严格说来并没有统属关系。

      高俅却不以为意。原本这陆谦就是儿子高强一手提拔起来的。若他对高强表现的不关痛痒,高太尉倒要大大光火,眼下这等做派。正合高太尉的心意。当下大大嘉赏一番,挥手批下犒赏军资若干,让陆谦在汴梁城悠游数日,稍后便有新的军令下达。

      陆谦谢过,下了白虎堂来,自有军中同袍接着,大众讲谈酬酢,呼朋唤友,自去耍乐。

      这般过了几日,该应酬的也都应酬了。陆谦便闲了下来。他的家眷乃是在杭州任上讨的,之后在青州又纳了一房小妾,因为晓得不久便要去大名府上任,家眷都留在清风寨中打点行装,刻下京城里却只是他孑然一身。

      这日,陆谦从林冲处饮酒出来,趁着三分酒意,扯开了衣襟在街上行走,眼下已是七月初光景。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陆谦酒意升腾,兴致甚高,领着一个亲兵只顾在汴梁街头闲逛。

      久在外任,好容易重见汴梁繁华,陆谦不免有些沉湎不去,正逛的开心,市中忽然有一人凄惨大嚎:“一文钱憋死英雄汉!可怜我投亲不遇,访友不着,一场大病险些命丧汴梁,没奈何,只得将一柄家传宝刀出售,货卖识家,不看莫买!”

      陆谦原是武将,听见有人卖家传宝刀,心中就是一动。须知冷兵器时代不像现代化工业的标准生产,铁匠打铁都是凭经验撞运气,好兵器不是人人都能打的出来的,因此若有一把好武器,多半都会当作家传之宝,留遗后人,举凡祖上有些遗泽的军官,多半都有一两件这类传家宝,比如徐宁的唐猊铠,杨志的家传宝刀,都是一般。

      陆谦与杨志都是早期跟随高强的将领,俩人一路都是并肩升上来的,彼此间甚为熟稔,对于当日杨志因为卖刀杀人而结识了高强的故事,陆谦自然知之甚详。现今听说汴梁城又有人卖刀,难免勾起他的好奇心,便站在人丛中观瞧。

      只见那汉子相貌平平,精神萎靡,好似大病初愈模样,一脸灰仆仆地,吆喝起来也是有气无力,怀中抱着一口刀,卖相也是凄惨无比,刀鞘上若干个空洞,想是之前镶金嵌玉,都被挖下来当作盘缠了,如今只得一个光秃秃的刀鞘。

      那人吆喝了一会,围观人虽众,却无一个上来问价的。自来大城市人烟聚集之地,骗子就不会少了,东京汴梁甚至有一处专门作假货骗人的,唤作颜家老巷,所出产的都是仿冒货品,当时人称为颜子,其名声类似于九十年代初某些沿海城市的运动鞋。开封市民见多识广,对于这汉子的叫卖都抱了观望的心态,况且他们平常都是用的菜刀居多,什么家传宝刀与他们有什么干系?

      陆谦看那口刀时,却觉得不比寻常,形制上就很是特出,刀刃更长地离谱,比寻常腰刀长了一尺有余,单单那刀鞘,虽说其貌不扬,陆谦却看出乃是正宗的绿鲨鱼皮鞘,不比等闲。他看了一会,已然有些意动,心想此去大名府留守司,那里乃是河北大兵汇聚之地,到了彼处少不得要争一个上游,衙内纵然有心提拔,自己总也要干出些名堂不是?倘若有一柄宝刀傍身,也是多点倚仗。

      当下并不出面,叫那个亲兵出头询问。那人见有人问价,精神便长,将自己情由说了一遍,无非是关西人氏,来到东京投亲不着,又在客栈生一场病,身边盘缠用尽,只得将随身带的一柄家传宝刀出售。待问起要卖多少钱时,那人开口不二价:“三千贯!”

      观众一片哗然,陆谦却暗自点头,杨志那口刀他也看过,当日在汴梁出手时,要价也是三千贯,若真是那等好东西,等闲有钱也难寻的。此时已经有些意动,再见那汉子拔出刀来,明晃晃亮如秋水,拔一根头发吹毛立断,赊十个铜钱削铜如泥,又说更有第三桩好处,杀人不见一丝血迹,陆谦听的好笑,这不是和当日杨志的说法一般?若不是那杨志还在京东第三将任上,陆谦几疑是见了鬼了。

      此时已拿定主意,自己分开人丛走出来,一口要下。陆谦却是把细,生怕被人骗了,跟着那汉子去到下处,找来当地的保和客栈掌柜作保,问清楚了那人来历,立了一张契约,身边取出大通钱庄的银票来,吩咐亲兵去钱庄兑了银子出来,按着市价算成铜钱恰好三千贯,买了这口宝刀。

      此后与同袍应酬,陆谦便时常拿这口刀出来显摆,众军中袍泽见了都称羡不已,说他运道冲天,升官发财又得宝刀,此去大名府前程不可【创建和谐家园】。

      过了两天,太尉府来了个虞候,说道新的调令已经下来了,叫陆谦跟着去,却又说起高太尉听说陆将军得了一把宝刀,想要看上一看,请陆将军随身带了去。

      陆谦不虞有他,兴冲冲带了宝刀,跟着那人到了太尉府中,进得白虎节堂时,那虞候说道:“请陆将军在此少待片刻,小人进去禀报太尉。”

      陆谦道一声“有劳”,便在原地等候。今日这白虎节堂与往日不同,空无一人,偌大的堂上只得陆谦孤零零的一个。若是换在他日,陆谦断不会到此境地,一看到白虎堂中半个人影也没有,他立时就会生疑,压根不会踏进来,也断不容那虞候一人脱身。只是这几日处处受人恭维,高俅也是笑脸相待,今日接了号令,此去大名府又是一片崭新局面,正可放开手脚大干,陆谦豪兴满怀,一时也没多在意。

      过了片刻,他到底是精细人,隐隐觉出不对来,虽然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证据,但眼前这空空如也的白虎节堂,怎么看怎么诡异,猛可里心中一凛:“我却差了!怎好带刀闯入白虎节堂?”

      正要退出,门外一声号令。涌进数十官兵来,不由分说将陆谦按到在地,夺去宝刀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而后从堂后涌出将校无数,军吏若干,最后登场的正是高俅高太尉,面沉似水,怒目而视:“胆大陆谦。竟敢携带利器闯入军机重地白虎节堂,你眼中还有军法么?遮莫是要行刺本帅?”

      陆谦见了这情状,哪里还不明白中了人家的圈套?他又惊又怒,挣扎着要起来,却被身后的军兵牢牢按住动弹不得,口中只叫:“太尉冤我!小人不服!”

      高俅不由分说,吩咐军吏将陆谦定了罪,戴上五十斤重的大铁枷,投入太尉府的监牢中,这案子乃是犯的军法。高俅根本不必多此一举地送交开封府。

      陆谦躺在监牢冰冷的地面上。口中大骂不休,只说自己冤枉,被人引得带刀闯入白虎节堂。心中还存了一丝侥幸,不敢骂高俅父子,只恐是军中有人嫉妒自己得志,故意设了这个局来陷害,不到得就此断了自己的生路。

      只是这般骂了几个时辰,不但没人搭理,就连送食水的人也没个踪影,陆谦饥肠辘辘,也只好住口不骂,心中惊疑不定:“若是军中同僚有人害我。石三郎现在京中,大家都为衙内效力多年,知道我受人冤屈,定当设法照拂。怎似如今这模样,水也没的一口,遮莫是……”想到有可能是高强要对付自己,陆谦这一颗心顿时如在海底,寒气直渗到了骨子里。

      等到夜半三更,牢门终于打开。陆谦赶紧抬头望时,却被几个灯球晃的看不清,只听得灯后有人叹息一声:“陆谦啊陆谦,你这是何苦来由?”这声音无比耳熟,正是高强!

      原本应该身在大名府的高强出现在这牢里,陆谦已经接近绝望了,情知自己是中了高强的手脚,只是不知哪里露出了破绽,而高强又要如何对待自己?他城府深沉,一刹那间心中已经流过了若干念头,打定了主意不到最后一刻也不能放弃,口中应道:“衙内!小人冤枉,冤枉啊!”

      高强的那一声叹息确实是发自肺腑地。对于陆谦这个人,虽然从原书中知道他卖友求荣,人品不好,当日为了跟随自己,他又是亲手杀了和他本是同路人的富安,那时陆谦那杀人时的果决和镇定,深深地刻在高强心上。也正因为这些,陆谦虽然追随高强这么久,资历更胜许贯忠和燕青等人,却始终不能和他相处融洽。

      然而,这并不能妨碍高强对于陆谦的能力作出高度评价。这么久以来,陆谦不论是带兵打仗,还是为高强作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件件都办得妥帖,尤其为高强所看中的,是他处理复杂局面的能力和心机,石秀和他相比,多了三分勇决,却少了一些深沉。

      “陆谦……你有什么遗言,就在这里说了吧……”沉吟再三,高强却不知说什么是好。他并不如何讨厌陆谦,卖友求荣这种事,过去有,将来也一样会有,多少人都以各种各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干出同样的事来,哪里就多了陆谦一个?为了自己的前程而卖友,这样地真小人行径倒还让高强能够接受一些,认真说起来,其实高强更多地是对陆谦感到戒惧,如果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最后活下来地一定是陆谦,而不是他。

      这话听到陆谦耳中,却是一阵沉寂。隔了半晌再次开口时,陆谦的语气已经没有半点波澜:“衙内,你全都知道了?”

      “不,我知道的不多。”高强很老实,事实上,对于一个将死地人,他懒得去玩什么心机:“至少,我到现在都没弄清楚,你到底因何要与我家娘子暗中联络。只不过,单单这一点,足够我决意杀你。”

      陆谦沉默片刻,忽地轻轻笑了一声:“衙内,你当真是仁义啊!若不是你负我在先,我又何必如此?”

      “我负你?”高强不由得诧异,尽管他知道,此时最好是不要生出什么好奇心,但自问一向待陆谦不薄,一手将他提拔起来,并且对于陆谦的才能抱有相当大的期待,当高强决意要杀陆谦的时候,他心中的惋惜更多于恨意。可他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起陆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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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黑杀

      黑牢之中,灯火不显,那两个灯笼静静地立在高强身前,陆谦根本连这位衙内的脸色都看不清楚。听得高强语气甚为诧异,陆谦不由悲愤莫名:“衙内,当初小人杀了富安向你输诚纳款时,已然将自身的前程性命都交托给了衙内,实指望将这一身文武艺卖了给你,追附衙内的骥尾。只不知这几年下来,衙内可还记得当初陆谦之言?”

      高强仍旧是一头雾水,回想当初之事,陆谦借着他与林冲和鲁智深等人化解误会的时机,杀了富安灭口,借此来向高强显示他的忠心和狠辣,既是一招险棋,也是一招妙棋,正是看着他这样知趣,能舍得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跟着自己,才令高强将他纳入自己的心腹范畴。——虽然,由于水浒书中的不良记录,高强实在很难对陆谦采取像对杨志那样推心置腹的态度。

      眼下陆谦身陷囹圄,死到临头,看似也没什么说谎兜圈子的必要,语气中却好似六月飞雪一样的冤屈,着实让高强摸不着头脑。身边的许贯忠和石秀俩人也帮不上忙,这二位跟随高强的资历都还比不上陆谦呢。

      正要将陆谦的这番话视为故弄玄虚,高强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皱着眉头问道:“你当初之言……遮莫是指得要将富安一案手尾了结,不可落下后患?”

      陆谦听了这话,情绪顿时激动起来,将那副五十斤的铁枷在地上敲的叮当乱响,惨笑道:“想不到啊,衙内居然还记得!我还道衙内耽于温柔,早把下属的这点肺腑之言抛到爪哇国去了!”

      “居然是为了这事……”高强沉默不语,他都是刚刚才想起来,身后的许贯忠和石秀又哪里知道?遥想当初,陆谦为了向自己表忠心,一刀杀了陆谦,当晚也曾孤身来见自己。说道要想手尾干净,富安的家人断断留不得,矛头直指自己身边的小环。这提议在陆谦看来最是合理不过,为了他的将来着想,倘若高强的枕边有这么一个人在,他又哪里能有片刻安枕?为了得到一员大将地死力,区区一个还没正式收房的丫鬟,根本无足轻重。

      倘若换了眼下的高强。没准还真的就把小环给处理掉了,纵然不会杀人,也当将她远远寻一个妥当的人家安置。偏偏那时高强初到此境不久,满脑子还是现代人的文明观念,加上富安罪不致死,他心中对小环甚是愧疚,竟是不忍下手,反而决意善待小环。

      自那以后,小环身处内宅不出,陆谦又是军中将领。不似燕青许贯忠等人乃是高强的亲随。因此陆谦始终不知道,高强不但没有杀小环,相反一直将她留在身边。以他的身份。总不好追着高强后面问:衙内,那个小环你有没有杀掉,没杀掉的话,我可不大安心呐?

      高强沉默半晌,才道:“你是何时得知,小环跟在本衙内的身边?”

      “前年衙内中榜,出任青州知府时,小人曾去富安那厮坟前拜祭,彼处见来。”此时陆谦的语气便不像方才那样悲愤激越,他心机深沉。对于高强语中的动摇和犹豫,哪里不丝缕分明?眼中陡然现出一线生计,这位陆虞候的脑子立时就大转特转起来。

      “然则你与我家娘子暗中联络……”高强刚问了半句,石秀从后面扯了他衣襟一下,许贯忠又在他肩头按了一按,这话也就说了一半。石秀的意思是,眼见情况开始像事先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发展,不是什么好事,既然衙内要杀人。就莫要多话,直接砍了就是;许贯忠则思虑较为缜密,想的多了一点,横竖陆谦眼下乃是刀俎上的鱼肉任凭宰割,哪怕让他临死作个明白鬼也是应当。

      陆谦见问,忙不迭地应道:“衙内明鉴!小人是一时糊涂,只怕……只怕衙内有一日受了这妇人的唆摆,来与小人为难,这才想要巴结大娘,仗着大娘的庇护,谅来那妇人要忌惮几分……谅小人这等人物,如何敢对衙内生出异心?”一壁说,一壁将肩上的铁枷晃了几晃。

      这肢体语言甚为直观,言下之意:你瞧,我还什么都没干呢,你衙内略施小计,就能要了我的小命!

      此种伎俩在高强眼中当然无所遁形,在这种情况下,陆谦要想活命,就得放低姿态。不过事情的真相倘若真是像陆谦说的这样,他私下联络蔡颖,只是为了在小环的枕边风下自保,那么还真是自己冤杀了他……

      不禁摇头道:“陆谦啊陆谦,你也忒以小觑本衙内了,我既然用你,便是看中你的才干,又岂会因为区区妇人之言而自坏羽翼?你将我看作那等酒色纨绔不成?”话音刚落,高强就想起来,这位陆谦可是一直看着自己那位前任衙内、真正的花花太岁在汴梁城里飞鹰走狗,没准在他眼里,这就是咱高衙内的本性,虽然如今身处高位前程远大,也依旧未改呢……

      陆谦的默然以对,更是座实了高强的想法。此时高衙内心中忽然想起一句革命电影中【创建和谐家园】将领常用的台词来:“误会,这都是误会……”

      事以至此,多想也是无益,不过有一桩事情要紧:“我来问你,你为了向我家娘子卖好,都作了甚事?倘若并无甚过犯,本衙内念在你多年鞍马有功,或可免你一死。”

      后面这句话即便在最希望相信的陆谦看来,也多半只是水中月亮一样的幻影,但人到绝境,救命稻草哪里会嫌多?他又不是什么风骨之人,虽然文武均有可观,究其本性也只是与富安一类的小人而已:“衙内明鉴,衙内明鉴!小人阿附大娘,只为自保,哪里敢作什么有害于衙内之事?也只是送些钱财物事,大娘面上博个另眼相看而已。只是去年至今,大娘多要小人将衙内属下一应往来文书奏报,小人心想大娘与衙内本是一体,自然也就遵从,其实机密之事,也不敢泄漏分毫啊!”说着连连磕头,怎奈身戴重枷。想要磕几个响头也是不能。

      高强这下挠头,他身边的具体事务多半都是交给许贯忠掌管的,一应往来文书也是先经他的手整理,才向高强禀报,而后再将高强的指示向各地传达,涉及到部属间的往来,倘若是不涉及改变既定方针的,高强多半是看也不看。如今陆谦这般说法。他也不晓得这些往来文书当中,究竟有什么不好被蔡颖知道的机密。不过有一点让他安心的是,类似设计杀死方腊一伙的绝对机密,从来不曾在文书中提到任何蛛丝马迹,倘若陆谦此言属实,那么这件事应当还没有泄漏。

      身后许贯忠忽然微微一震,高强立即察觉,身子微微向后仰,许贯忠已经凑了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衙内。咱们刘公岛的买卖。还有同渤海郭药师那里以盐换粮的事,有许多都是经过陆谦这里。这两桩事,尤其是后一桩。若是被蔡府那里捉到把柄,其祸不小!更有一件可虑者,这几桩顺藤摸瓜,恐怕要连到梁山宋江那里。”

      高强不听还罢了,这一下顿时冒出一身冷汗。陆谦知道他杀死方腊一伙的事,虽然关系不小,却未必能危及到他在朝中的地位,杀几个作乱的反贼打什么紧?反而是这几件事,若是被蔡京捉到了真凭实据,那时一个勾结外国和国中贼寇。图谋造反的罪名是跑不掉的,到时候自己最好的下场也只有开上大船跑路下南洋了。

      抛下一切出国旅游,听上去还算逍遥自在,不过把之前的一切努力全部化为流水,乃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事:这种下场,怎么听上去很像民国时那些大佬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来个通电下野,出国考察?

      许贯忠又问了两句,陆谦还道自己小命有了指望,答的分外爽快。原来他倒不曾违反高强定下的纪律,一应来往的机密文书都是看过之后立刻销毁,交给蔡颖的情报中最多也就是些转述。而且陆谦也不是傻瓜,与蔡颖的来往信笺都是无头信,姓名花押一概没有,根本不能用来作凭据的。

      高强听罢,吁了一口气:“倘若是这般,还有得挽救。”此刻事情已经明白,这陆谦身上背了太多的机密,而且极有可能成为蔡京手中对付他的筹码,哪里还能留得?再懒得在此停留,向石秀扔下一句:“用盆吊吧,留他全尸。”起身便走,浑不理身后陆谦那惊惶而凄厉的惨叫声。

      是夜,京东第五将陆谦死于狱中,仵作敛尸时道他是隐疾发作,瘐毙狱中,高太尉闻报时,尚且叹息两声,说他误闯军机重地,本来罪不致死,如此下场,甚是可惜,吩咐厚加敛葬,又命人访他亲眷,优给抚恤,将那误闯白虎节堂一事轻轻揭过。如此宽宏大量,太尉府众人自然感恩怀德,齐赞太尉御下有恩,宽严并济。

      这样一番做作,高强自然没心思去管,他用飞鸽传书给京东的杨志,叫他带人去接管了清风寨,查抄陆谦家中,搜检得并无甚要紧文书,情知陆谦所说不虚,这才略略宽心。

      “只消没有人证物证,纵然蔡京明知我作了这些事,也难奈我何,这叫做宁叫人知,莫叫人见,嗯嗯。”高强深知蔡京的城府,对于蔡京来说,就算抓到了高强的把柄,最大的好处也就是胁迫高强一心一意为他蔡家出力,真要大家闹起来,拼个鱼死网破,对蔡京一点好处也没有。须知,高强的正妻可也是姓蔡的,大家同气连枝,说不好扳倒高强的时候,蔡家也得受不小的牵连——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蔡京和高强的争斗其实属于“内部矛盾”。

      所谓内部矛盾的特征,就是对内争夺,对外勾结——眼下,消除了内部的隐患,高强便要将注意力转到对抗外敌上来。新任的中书侍郎张商英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把火烧向新法的核心之一“方田均税法”,这方面涉及到新旧两党的历史恩怨,甚为敏感,不过自有蔡京和梁士杰等去应付,还轮不到高强插手。

      另外一桩罢行钱引,统一用小*平钱可就戳到高强的痛处了,此番他从大名府紧急回京,名义上就是为了此事向皇帝进言。

      这日,崇政殿上高强慷慨陈词,将此事的前后一一剖析:“……陛下,此事万万不可,钱法关系全局,乃是重中之重,如今钱引刚刚发了两年,正渐渐为百姓信用的时节,一旦捐弃,不光是将前两年的努力付诸流水,更伤了朝廷的信用。”

      崇政殿并不是皇帝正式朝议的地方,因此眼下只有高强对着皇帝说话。一个人的独白可不是那么好说的,尤其是这件事涉及到许多先进的金融理念,高强自己也并不是什么经济专业出身的,要让他将这些货币理论深入浅出地讲给这位醉心艺术的徽宗赵佶,真是难比登天。几句下来,高强已然额上冒汗。

      他说的辛苦,赵佶却听的兴味索然,什么金银天然不是货币,而货币天然是金银,这东西他听起来比道家天书还要费劲。还好高强一向是他的宠臣,理财方面也颇受重视,这才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待高强告一段落便赶紧切入道:“高卿家,钱引之行乃是你一力主之,近日中书有意兴废,朕招你回来正为此事。”说着语声一扬:“请张中书!”

      听见这声,高强也不意外,他本预料到要和张商英打对台,也作了些准备。

      功夫不大,中书侍郎张商英字天觉上得殿来,向皇帝行了礼。此时这位老中书脸上可全无当日在丰乐楼征歌逐色的模样,一脸的肃穆正气好似马列主义老太太,看的高强几欲翻白眼,不由得慨叹:姜还是老的辣啊,就这变脸的功夫,没有三十年苦功莫办。

      “高留守,进谏不可废止钱引,可是因这钱引多为你那大通钱庄所代发之故?恕本官直言,高留守当初允诺以己力佐朝廷行此钱法,实乃一片忠心,如今也当公忠体国,佐助朝廷废止此法,不可但念一己私利啊!呵呵,哈哈!”

      不得不说,张商英老于官场,开口就给高强出了一个难题,在皇帝的眼中,上书言事的大臣多如过江之鲫,能干是次要的,忠心才最重要。倘若高强之前对皇帝陈述的理由中,有提到他的钱庄将遭受重大损失的话,张商英这一下就中了要害。更高明的是,他并没正面攻击高强的钱庄好坏如何,这钱庄怎么说也是皇帝御笔提的名字,若是被他说的太过不堪了,皇帝金面须不好看。

      “哼哼,好在本衙内早有防范!”宁可大讲乏味的金融理论,而闭口不提废止钱引的实际可行性问题,高强也就是为了避免落入这样的陷阱。现在张商英一拳落到空处,便轮到他出招:“张中书所言甚是,下官虽然年少不才,平生只愿为大宋官家效命,芶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之所以进谏不可废止钱引,正为大宋,为朝廷计。”

      剽窃自林则徐的警句果然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不但赵佶悚然动容,就连张商英也要对这位小衙内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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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掌钱

      这等经历了时间考验的名人警句,当中自有一股浩然之气,赵佶和张商英又都是满腹诗书之辈,自然齐齐动容,赵佶更是大声叫好:“早知高卿家出口成章,这两句端的好句诗!想必经纶之道也是好的,正要听卿家畅所欲言。”

      高强心中暗笑,诗词好和懂经济,这两者之间有哪一点能搭上关系?无奈这皇帝喜好诗词书画,只要是对了他的脾胃的,便是一俊遮百丑。高强自从四年前凭借丰乐楼与赵佶相交之后,早就摸准了他的脾气,不然又怎能数年来圣眷日渐宠隆?

      面上作出慷慨之色,侃侃道:“本朝自仁宗朝以来,钱荒日重,至熙丰变法之后,商贩不行,公私束手,都道是钱荒之祸,东南诸路尤然。钱者,权万物之轻重,通财货之有无,理财大事,莫过于此……”

      他刚刚开了个头,张商英立时就跳出来:“高留守差矣!国朝承盛唐两税之制,又有盐茶之利,哪里见得钱法有什么大利?莫要危言耸听!”

      倒不能说他是有意刁难,当时人对于商品经济缺乏足够的认识,朝廷大臣的理论基础都还是《管子》中轻重散敛的那一套,所谓钱者权万物之轻重就是管子中提出的。高强拿来当作自己的开场白,其实是打着挂羊头卖狗肉的主意。

      张商英在这个问题上发难,倒正中了高强的下怀:“张中书休矣!钱法之重,不在其赋税之入,而在乎钱之大用。曩者熙丰变法,言者汹汹,钱荒便是其中重要一节。神考有言,不患无财,患不能理财,钱荒不除,则绍述难行。因此今上和朝廷发行钱引,用意正在于此。敢问张中书,一旦废止钱引,则钱荒依旧,危及绍述大业,将如之何?”这一番话虽然不长,却是绕了几个弯子,高强知道在赵佶面前说什么理论效果不大。得挑他爱听的说,因此没两句话就把钱法和绍述新法给扯上了关系,而钱荒和新法之间的关系,才是他的杀手锏所在。

      所谓的绍述,就是指继承和发扬神宗朝熙宁元丰时的诸般新法。自从哲宗亲政,斥逐旧党,这绍述就成了连续两代皇帝的大政方针,哲宗讲绍述神考,赵佶就讲绍述父兄,蔡京之所以上台。也是高举了绍述大旗。如今张商英才刚刚上台。他就算胆子再大,也不能在绍述这个问题上当面剃皇帝的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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