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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不是傻瓜,任何政治联盟的形成,都必定有其针对的目标。而放眼大宋天下,能对这个集团的权势形成威胁的,无疑只有文官集团,具体而言,就是他蔡京。这种局面的形成,很大程度上出自徽宗赵佶的放任和有意为之,对高强的拉拢和提拔,也就是出于对这个集团的分化和拉拢。也正因为高强的特殊地位,蔡京越发不容许他有丝毫的离心。
此刻,听到梁士杰说高强并没有打算真个与蔡家对立,而是试图通过梁士杰重新和好,蔡京的第一反应首先竟是庆幸,其次才是怀疑。
“士杰,你须深知,高强这小子早已不是吴下阿蒙,自从官家御批他善理财之日起,他便大有希望入朝秉政,老夫今天这个位子,迟早是他的。”蔡京蹙起淡得几乎没有的眉毛,额前现出深深的法令纹:“今日这小子能这般寸步不让,显然已经有了分庭抗礼之志,趁着老夫在日,还能镇服于他,若是眼下姑息一时,等到再过几年,老夫年高不能视事,我蔡家除了你以外,更无一人能制的住他。你可莫要看轻了他,上了他的当!”
对于蔡京的这种说法,蔡攸当然大为不满,只是积威之下并不敢多言,只能暗自咬牙。
梁士杰脸现郑重之色:“恩相待小婿恩重如山,小婿怎敢稍忘?不知恩相可还记得,当日小婿在河北道上初见高强此子,曾批了四字,乃是不学有术?”
蔡京目光一凝,细长眼眯缝了一下:“你的意思是,高强根基浅薄,纵然能入朝,也无力主政?”
“正是!高强自小不学经书,科举又是恩相帮他过关谋的出身,此事在大宋士大夫中并非机密,他日就算他登上都堂秉政,群臣又岂能服膺于他?国朝乃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高强纨绔幸臣,无论如何也不能领袖士林,他若要秉政,只能依附我蔡家门下,怕他何来?若他无意秉政,则此人全无威胁,我蔡家更不须无谓树此强敌。”
眼见蔡京微微点头,似乎已经被梁士杰的说辞说服,蔡攸大急,这次对高强的小小敲打,原本就是他看准机会挑起来的。身为岳父之尊,女婿高强的强硬姿态让他很下不来台,到了这个份上,如果梁士杰三言两语就劝得蔡京回心转意,又重新接纳高强,那他不但以高强丈人的身份输给了女婿,更以蔡京长子的身份输给了妹夫,蔡翰林的人生再怎么失败,也不能灰暗到这个份上吧!
“且慢!”蔡攸越想越着急,赶紧跳了出来:“爹爹,万万不可听信此言!那日高强小儿如此强横,半点也不把我蔡家放在眼里,倘若就这么既往不咎,他必道我蔡家怕了他高家的权势,日后更加有恃无恐,孩儿只恐错过今番的机会,那就是养虎为患呐!”
蔡京踌躇难决,经过梁士杰的劝说之后,他也有所软化,毕竟双方的主要阵地一文一武,并不是在同一个领域,彼此利益的互补性大于冲突,没必要生死相搏;然而蔡攸说的也是在理,不恰当的挑衅招来对方的强硬抵抗,在高俅、梁师成、郑居中等人纷纷卷入之后,现在的局面已经是骑虎难下。说的更具体一点,在高强成功获得赵佶的御笔,博览会的职司进一步被强化,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在这场很可能是由蔡京一方先挑起的冲突之中,高强一方显然占了上风,这个时候如果妥协,很有点签订城下之盟的意味,对于把持大宋宰执前后已逾八年的蔡京来说,这样的失败难以接受。
干咳一声,蔡京向梁士杰道:“士杰,那高强既然请你回京斡旋,他如何说法?”
梁士杰心头一喜,蔡京既然这般说,那就是有意妥协,赶紧道:“恩相,高强对小婿说道,博览会关系国用兹事体大,除了他之外,大宋并无多少人能明了其中的玄机,若要他将此事交于他人,委实放心不下,因此当日,”睨视着蔡攸,“居安逼他交出博览会的职司,他一时情急,才说出那等话来,实则心中并无此意,好比明堂造作,工程浩大,其中之利不下于博览会,他却并不贪图,将许多好处都分润于我蔡家,便是明证。”
蔡京看了看一脸尴尬的蔡攸,微微点了点头,又听梁士杰续道:“至于那种师道一事,高强坦陈其事,不过他乃是受了世交之托,又听了童贯的言语,这才与种师道见了两次面,种师道不听他劝,已经自请宫观。显然并没把高强放在心上,若这也叫勾结的话,真有杯弓蛇影之叹矣!”
“……然则眼前之事,如何了局?”经过梁士杰的一番说辞,蔡京对于高强的立场也有所了解了,看上去,自己这次是有些冤枉了高强,所作出的试探也不大合适,才导致了眼下的尴尬局面。不过,虽然犯了错误,但蔡京是什么人?用冤案整人正是他的拿手好戏,他才不会因为这点小错误向别人低头,更别说高强比他足足低了两辈。
梁士杰放下心来,微微笑道:“如今已交五月,再过月半,便是恩相六十四岁寿辰,不妨大肆操办一番,将家中小辈能招回来的都招回来,为恩相上寿。到那时,高强与颖儿一同为恩相上一杯寿酒,不就漫天云彩都散?”
蔡京沉吟。还没等他说话,蔡攸已经跳了起来,指着梁士杰骂道:“一提到高强,你便千好百好,我蔡家对一个小辈如此忍让,早晚有一天被他骑到我蔡家头上!”说罢气冲冲地站起身来往外就走,总算还没忘记自己老爹在场,走到房门处还回头向蔡京行了一礼。
望着自己的这个长子,蔡京颇有些无奈,好在到生辰不过月余。如果到那时高强表现不佳,再想办法对付他也不迟,于是便将此事放下不提。殊不知,这位被蔡京和梁士杰都不大瞧得起的翰林学士承旨蔡攸蔡居安,却无比深刻地了解自己的女婿高强——虽然绝大多数是出于巧合。
经过明里暗里的几度来回,京师这场小小风波渐渐平息下来,一直留心的各方对此并不了然,不晓得这是真正的安宁,还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眼见博览会的工程顺利进展。招商工作也大有起色,高强便又匆匆赶回大名府去督修他的河工。其实由于采用了新的工艺和火药采石,大名府河段的河工比预期的更快竣工,这当中少不了吕颐浩这位能吏的功劳。
事实上,促使高强匆匆赶回大名府去的原因,乃是避嫌。彗星来临在即,到时候蔡京的相位风雨飘摇,他可不想在这样的敏感时刻留在京城,尤其是在刚刚与蔡京有了一场小小冲突之后。在他离京前一天收到的消息,更坚定了他的决心。
“什么?消息可确实么?”听到石秀的禀报时,高强第一反应就是真实性。
“千真万确!”石秀自从上次大名府一役,在情报上犯了错之后,这方面的专业性加强了不少,这个消息关系重大,他更是经过了几个渠道的综合比对之后,才向高强禀报。“小人多方查证,都说陈朝老联络了百余名太学生,预备要伏阙上书,弹劾蔡太师,所欠者只是一个时机而已。”
要打探太学生的动向,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这个时代的太学生们,并不是待在象牙塔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他们朝夕聚会,游山玩水,在太学周围形成了一片巨大的消费区。尤其是蔡京改革学制以后,太学生们的门第迅速向官吏富豪阶层转化,寒门士子因为承受不了长期在京城学习的巨大消费而渐渐淡出,导致汴梁城里已经出现了类似于后代大学城的消费生态。
在这中间,最为典型的就是青楼瓦舍,学生们也不知是青春躁动还是风流自赏,总之【创建和谐家园】纵酒蔚然成风,每逢聚会不点上几位红牌,那就要被同学笑话的。而年轻人的一大特点,就是爱现,在美妓醇酒的影响下,鲜少有人能保持冷静和低调的,因此陈朝老一伙的打算就被无数只耳朵所接收。在这些青楼【创建和谐家园】和帮闲人中,石秀的耳目遍地都是,再加上接到高强的指示之后,针对太学生的情报搜集工作大大加强,于是就在短短几日中形成了这份报告。
沉默片刻,高强忽然笑了起来,要说这陈朝老,运气还真是不错,这么大张旗鼓地搞运动,能瞒的过蔡京?所幸,过不了几天就是彗星经天,蔡京就算知道他们的打算,也来不及对付他们了,青史留名,原来就是这么简单。
“衙内因何发笑?”许贯忠见高强笑得诡异,要紧凑趣作回捧哏。
“无他,只是当初这陈朝老说话费解,累得本衙内牵挂,却原来只是这般,并不费我一分气力,他就自己跳出来倒蔡了。”高强摇头失笑,不过前世“倒扁”的例子也告诉他,打倒政治人物,只能依靠真正的权力,民意是绝对忽视的对象:“御史台那里,可探的明白?”
“衙内放心,张中丞前几年贬窜远地,好容易才回到中枢,他不敢错过这个机会的。”
“可靠么?张商英当年贬逐时,曾受蔡太师恩惠,若是一念之仁,弹劾不力,那可要坏事。”高强对此有些担心,张商英这次起用,蔡京出了不少力气。
许贯忠微微一笑:“区区小惠,谁会放在心上?当日的赵挺之,张康国,也都是经由蔡太师一手提拔上来的,而今安在哉?”
高强哑然失笑,看来蔡京还真是不大招人待见,所提拔的人当中,白眼狼不在少数,而且还是那种扭头一口能咬下一大块肉的类型——这中间,或许还要加上高衙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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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星变
大观四年五月丁未,彗星出奎,娄间,光芒万丈,焰尾绵长,威势比崇宁五年高强初到此间的那一次更甚。
在许多蔡京的反对派看来,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崇宁五年时,当时如日方中的蔡京因为一道彗星而丢官罢职,从崇宁二年蔡京首次入相时算起,恰好四年。如今,蔡京二次登相,又已四年!
己酉,仅仅是彗星出现的第三天,以陈朝老为首,百余名太学生跪伏在禁宫正门乾元门前上书,称此次彗星乃是上天降下,应在国家宰执,因告蔡京大罪十四条,曰:渎上帝,罔君父,结奥援,轻爵禄,广费用,变法度,妄制作,喜导谀,箝台谏,炙亲党,长奔竞,崇释老,穷土木,矜远略。末尾引左传之语,要求徽宗将蔡京“投诸四夷,以御魑魅”。
此书一上,京城耸动,开本朝学生运动之先河,一时间人人侧目,只看朝廷有何变动。
矛头所向的蔡京却稳如泰山一般,并没有作出任何回应,甚至有臣子提出,学生议政,不可为后世法,应当加以治罪的时候,蔡京还予以反对,理由是本朝太祖与后世子孙约定,不以言事而降罪士大夫,太学生虽然是白身,但也是士大夫的一员,应当宽宏以显示朝廷气度。实际上,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正因为学生议政没有先例可循,朝廷也就没有任何回应的责任,蔡京大可以装作没有事情发生。
但接下来的发展就令蔡京坐不住了,三日之后,五月壬子日,御史台监察御史毛注上章弹劾蔡京,称他骄恣枉法,大兴冤狱,要求【创建和谐家园】苏州章氏私铸钱案,案牍证物俱全。出自现任京东西路提刑官、曾任两浙路提刑官张随云上奏。
按照宋朝的制度,台谏官一旦提出弹劾,即便弹劾对象是宰相,也必须作出自动请辞的姿态,即便以蔡京的权势,也不敢违反这条铁律。于是,次日蔡京上表请辞。
接着形势就一泻千里,毛注的这一道奏章就好似打开了闸门一样。台谏官一反以往对蔡京趋附奔走,唯唯诺诺的模样,争先恐后地上表弹劾蔡京。甲寅日,徽宗依照惯例,因为彗星出现,避正殿,减膳食,下诏侍从官与台谏等群臣上章直言。当天,御史中丞张商英就弹劾蔡京,从章氏铸钱案出发。连书数十条罪名。几乎件件都办的铁实,原本声威赫赫的宰相蔡京,一夜之间就成了罪大恶极的奸臣。
所谓疾风知劲草。其实疾风之前,最先现形的就是墙头草,彗星当空,学生上书,台谏弹劾,许多大臣都意识到这一股倒蔡的风已经形成,纷纷暗中思虑要如何应对。很快就有人跟风上书,弹劾蔡京的种种罪责。
按照制度,臣下弹劾,宰相请辞。这时决定权就来到了皇帝手中,如果皇帝一意孤行地相信宰相,驳回群臣的弹劾奏章,那么宰相位子还是能继续坐下去。原本,由于蔡京的书画功底,还有事事讲究绍述熙宁元丰法度的政治纲领,都能迎合赵佶地口味,他的圣眷不可谓不隆,等闲的弹劾根本不在话下。
然而。在这关键时刻,蔡京惊恐地发觉,原先一直为他所倚仗的圣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渐渐退去了。当彗星还没有降临时,枢密使郑居中就为徽宗赵佶引见了方士郭天信,这位方士一番胡侃瞎掰之后,居然说太阳之中有黑点,乃是上帝降怒,应在宰执中有奸邪之人。徽宗虽然迷信,这时候还没到后来那地步,本是将信将疑,不料那方士早有准备,取出一面黑色透镜,称为先天法器八卦镜,交给赵佶仰视艳阳。
赵佶拿起镜子来一看,果真日中有几点黑点,寻常人若无这透镜遮目,哪里看的清楚?这下眼见为实,由不得赵佶不信以为真,再想到蔡京近年来威福日盛,去年那等大灾都能赖着相位不走,对于政敌张康国还能用出毒杀这样的狠辣手段,心中早生疑忌。
及至彗星一出,弹劾蔡京的奏章雪片般飞来,赵佶当时就生出废相之心,只是毕竟蔡京积威日久,一时还下不了决心。
与此同时,蔡京的众党羽们自然乱作一团,事情来的仓促,还没等他们想出应对之法,形势已经急转直下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原本以为江山稳固,大可作威作福的蔡党众人,莫不惶惶不可终日。
蔡京是何等人?数次沉浮之中,早已炼得他心坚似铁,现在这倒蔡的阵势虽然日渐浩大,皇帝那里也传出不信任的信号,蔡京却依旧保持镇定。在他看来,如今的胜负关键,在于彗星能存在多久,如果在彗星消失之前,皇帝都没有作出罢相的决定,那么就还有的挽回。一番计议之后,蔡京决定三管齐下,一方面,需要有足以告慰宗庙的大功,比如边疆大捷之类的功劳,六百里加急告诉西疆和南疆的边臣们,就算没有大功,造也要造一个出来,例如前几年羌人奚哥臧征归降,其实只有妇女老弱十七人,边臣为了夸大其功,愣是给弄出了龙床龙椅朝天冕,这一下规格上去了,功劳自然大大的;这远水不解近渴,第二方面寻找擅长忽悠的方士,来给赵佶下点迷*魂*药,所谓以毒攻毒,蔡京与赵佶君臣相知,深知他就是吃这一套;第三方面就是策动所有能策动的势力,向徽宗赵佶施加影响,哪怕不能让皇帝改变心意,至少要让他迟迟不能下定决心罢相,拖到彗星消去,那就有希望了。
书信四出,蔡京的党羽们都行动起来。只是有一桩难处,当时的通讯条件有限,书信从汴梁发出,要到达西北和南疆的话,最短也需要一个月,哪里赶的及?现时蔡京能作的,也只有在赵佶面前扮出一副可怜相,博取同情,争取时间。
求援的书信发到大名府,已经是八天之后。高强拿着这封蔡京手书的书信,心中暗自冷笑。实际上,这次“彗星倒蔡”运动,自始至终都在他的眼中,陈朝老伏阙上书,张随云上告御史台请求昭雪章氏铸钱案,张商英大力弹劾蔡京,乃至于郑居中利用方士给蔡京背后捣蛋,桩桩件件都有高强的影子在其中晃荡。
“官人,官人!”语声惶急,发髻散乱,脸上连妆容都不及整理,蔡颖已经慌了手脚。自从高强从汴粱回到大名府之后,蔡颖接到了父亲蔡攸的书信,得知汴梁事件的始末之后,夫妻俩就进入了冷战之中。蔡颖身为蔡家拉拢高强的最大筹码和监视者,对于高强居然敢正面反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他的老丈人,深感极大的耻辱和怨愤,夫妻之间原本已经渐渐和睦的关系再度进入冰河期。
以蔡颖的聪明,自然知道自己父亲的料子,先前明堂造作一事,蔡颖就曾经为父亲出面,向高强要求分润工程利益,这次因为博览会的职事,双方正面发生冲突,在她的心中,对父亲蔡攸也不无怨言。她原本只想着,既然蔡京已经发出了和解的信号,至多到六月份蔡京寿诞之日,双方的关系就可以修复,那么不妨暂且冷落高强一段时间,等到彼此都没有那么激动了,再来慢慢拉近彼此的距离。
但仅仅隔了半个月,彗星的出现就改变了一切,为了能够对皇帝造成影响,蔡京不得不拉下老脸来,向众人都知道极得圣眷的高强求助。
“官人,今番天降灾异,公相相位堪虑,若是公相去位,官人也顿失强援,不论如何,官人须得援手则个!”以高强自己的政治前途作为筹码,蔡颖还是希望暂时不用放下自己的矜持,向一个还没有正式对自己低头的男人求助。
然而,一手操控了这一出倒蔡大戏的高强,又哪里会回应她?长叹一声道:“说不得,说不得!公相这几年威福日重,官家也忌他三分,此番天降灾异,又有术士进言,百官交章百计弹劾公相,大势已成,我又哪里来的回天之力?难,难啊!”
蔡颖原也晓得大事艰难,此番最大的败笔,是在于时间上,蔡京这边毫无准备,对手却仿佛约好了一样一起出招,在蔡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局面已经到了几乎不可收拾的地步,眼看赵佶接受辞呈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她虽然聪明,却也只是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已经嫁了人的女人,在娘家遭到危机的时候,除了自己的丈夫,又能指望谁?听到高强的话。不管这是不是事实,蔡颖心中一腔怨气不可抑制地发了出来:“你,你好!公相待你不薄,几年之间将你从白身直抬举到如今的高位,一旦公相有难要你相帮,你却只是一个难字,你再难,难的过公相么?想他老人家一生勤劳。实指望再过几年便求致仕,自可悠游林泉,若如今被人参倒了,我蔡家……我蔡家……”说到这里,自觉所托非人,这男人一些儿都指望不上,蔡颖的眼泪犹如断线珍珠一样落了下来。
眼泪。女人的眼泪。美丽女人的眼泪。自己家美丽女人的眼泪。
“好似是很让人难以抗拒的东西……可是,我怎么觉得有点厌烦呢……”高强心里很清楚,虽然蔡颖并不清楚,但一手造成这个局面的他。怎么可能因为蔡颖的哀求而放弃初衷?也正因为如此。他就越发不能忍受这女人的眼泪。
“好了!哭有何用?若真是为了蔡家着想,眼下大事已去,公相就该自己请辞。以此来换取来日的地步,安排下人手收拾残局,莫要去了公相一人,蔡家就被别人连根拔起!”高强的语气中已经带着不耐烦和一丝怒气,自己的枕边人却是潜在的敌人,承受这压力到如今,眼看就要摆脱,他难免心浮气躁。
女人的直觉,若是用来感应身边男人的心意的时候,往往有着惊人的准确性。蔡颖也不例外。如果高强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怀着的是对蔡家的赤诚之心,更有壮士断腕的悲壮和痛苦,蔡颖也许会收起眼泪,认认真真地和他一起面对不可逃避的现实。然而,高强流露出的那种不耐烦,却分明是对于蔡京的下台抱有至少是放任自流的态度。
她的反应非常直接,气得身子直打颤,尖声道:“高强。高强!我蔡家待你不薄,我蔡颖更一心一意作你贤内助,想不到啊,到头来,你竟是如此回报!难道说,我爹爹向你要一点权位,就让你把我蔡家上下都视作仇寇一般不成?人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同床共枕三年整,我蔡颖在你心目中,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平心而论,高强确实从蔡京那里得到了许多好处,至于这位妻子蔡颖,美貌大方,知书达理,一向也没有什么过犯。虽然由于历史的教训,高强在图谋对付蔡京的时候可以问心无愧,但当问题落实到个人层面,他却实在拿不出足以说服眼前这位即将暴走的女人的理由。
长叹一声,高强摇了摇头:“颖儿……你所言,又何尝不是我所思?只是形势比人强,我纵然有心,却也无力回天,不管你能不能接受,我总是这句话。公相罢相也不是头一回了,上次我可以设计让他复起,这次也一样可以,只是若一味恋栈不去,每迁延一日,官家心中就添一分恶感,日后复相的机会就少了一分,因此上我才说,晚辞不如早辞。”
蔡颖听了这话,激动的神情略略平复,当初她之所以会嫁给高强,不就是高强帮助蔡京复相的总计划的一个部分么?如今又到彗星出……
定了定神,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双目凝视着眼前的男人:“若依你,公相自动请辞,后事当如何?”
高强明白,这女人既然生了疑心,就不是那么好消除的,在某些方面,女人顽固的超出男人的想象。蔡颖这么说法,并不是赞同了他的观点,而是想要从蔡京罢相之后的局势中,找出高强的目的所在,最大的受益者就有最大的嫌疑,这个道理并不是只有现代人才明白的。
虽然如此,高强仍旧是坦然道出:“蔡家之中,继公相之后,最有望留在宰执中的,非梁中书莫属……”
“我就知道!”蔡颖好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尖叫了起来:“你与梁中书早就结为一党,只等着公相去位,就好篡夺大权!如若不然,我爹爹与你翁婿之亲,你何以连区区博览会的职事都这般吝惜,现在又想要联结梁中书,将他老人家排挤一旁?你说,你说!”
“够了!”高强完全失去了耐性,面前这头愤怒的母狮已经失去了理智:“你整天只想着蔡家,蔡家,浑忘了自己是高家的大妇,你如今是高门蔡氏!同是宰相家妇,当日在汴梁,那李清照谨守门户,连见我一面都不愿,偏你时时刻刻只记得你姓蔡!……”
一时爆发出的言语,高强从面前的女子脸上看到了至今为止最可怖的神情,他这才醒悟到,不经意间,已经触犯了女人心中最不可碰触的东西——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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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易相
五月壬戌,皇帝发出了一个令蔡京几乎绝望的信号:广南西路宣抚使王祖道妄言拓地,靡费军资无数,数年不见拓土,将士苦于军前,民夫疲于道路,国家资财虚耗一空,特贬为昭德军节度副使。
王祖道是蔡京的心腹之一,大观初在广西开拓疆土,建南丹州,立下的功劳是足以告慰太庙的,当时蔡京借此大做文章,又弄了一枚秦玺献给徽宗,连同天子六宝和另外一枚不知是真是假的古玺,合称八宝。如此大功,当朝蔡京自然功不可没,进位太师也就是在那时候。然而,现在这位蔡京的功臣却受到了贬逐,虽然只是勋阶降了半级,但由此发出的却是皇帝已经决意舍弃蔡京,另择宰相的信号。
蔡京久历宦海,对于近来的局势发展自然是了若指掌,皇帝的心意在这个看似不相干的贬斥决定中表露无遗,这等于是在逼迫蔡京主动请辞,连理由都给他找好了——就是广西拓地失当之罪。在北宋时代,还没有明确的国家外交观念,除了与北地辽国,大宋并没有对周边的各国平等交往的愿望,对于南边的异族甚至是采取了拿人不当人看,汉族人口的急剧增长,使得宋廷对于这些异族所占据的土地垂涎三尺——即便这些地方原本都是没人愿意去的蛮荒瘴疫之地。
由此带来的边境事务,统称为边事。这类事务的性质特殊,朝廷主要是依据所占土地和花费之间的比例来计算得失,如果花费过高,占地不多,则要担负“擅开边患”的罪名,那没的说,必须由当朝的宰执们承担责任。此类事务以西北和西南两边为主,西北自从神宗时王韶取熙河,不断向西边开拓。迄至王厚,童贯,西北拓地已经到达了青海湖,将唐时属于吐蕃的土地一并纳入,最西边的州叫做西宁州,也就是现在的青海首府西宁市所在;西南则是从广南路向西,目标是一直打通到大理国的另一条道路。
蔡京近几年来的政绩,边事的进展顺利是其中的重要一环。相比之下,国内的治理反而不大显眼,在当时的统计条件下,没人能用国民经济指标来衡量统治集团的治理成效。而现在,恰恰是在蔡京最得意的西南拓地的功绩上,皇帝给予了否定,这足够让所有人认清皇帝的心意如何了。
墙倒众人推,次日,御史张克公上奏,除了将原先张商英等【创建和谐家园】劾蔡京的罪状重申之外。更加上了蔡京与方士张怀素等人勾结。妄言巫蛊,煽惑天下的罪名。这一条非同小可,张怀素乃是崇宁四年的一桩谋反案主角。此人携道术游历公卿之间,宗室大臣多有他的信徒,后来有人告他谋反,连坐者数百家。其实当时蔡京与张怀素交游甚深,彼此引为知己,一旦出了谋反的案子,幸亏蔡京的党羽众多,当时知开封府的林揍利用职权,将此案中涉及到蔡京的信件证据一把火全都焚尽,这才将蔡京摘了出来。
而今旧事重提。显然是要将蔡京置于死地而后快了。
到此地步,蔡京也没了指望,就算他党羽众多,就算能借助高强这样的人来影响皇帝,也扭转不了大势所趋,弄不好还伤了自己的根基。五月甲子日,蔡京以年高力衰,不堪国事为由,自请致仕。
倘若真个按照御史台诸臣的弹劾罪名。那蔡京绝对不是辞职就能了事的,按照宋朝的官场惯例,那就得一连十几道旨意,把你的官职一级一级的撸下来,直到除名编管,甚至流放沙门岛——除非谋反,宋朝的大臣很少有被杀头的。
蔡京之所以自请致仕,也是他善于揣摩上意。皇帝用贬斥王祖道来敲打蔡京,并不仅仅是以此来逼迫蔡京请辞,这里面也包含了皇帝对于接下来如何处置蔡京的一种暗示。倘若是要治蔡京的重罪,那么王祖道就不会仅仅只降半级。到目前为止,对于御史台的弹劾奏章,皇帝一次都没有正式点批,真正能牵连到蔡京的罪状,也只有这一条而已,显然,皇帝是暗示蔡京趁早自行请辞,那么无非是将相位交出,其党羽大多可以保全。
君臣之间的这种无言沟通,正是官场地不传之秘。果然,次日即五月乙丑,皇帝在便殿接见蔡京,君臣若无其事,畅谈本朝建中靖国以来的诸般往事,这两位都是书画大家,自然免不了谈风说月,诗词唱和一番,君臣和乐融融。对于蔡京的辞呈,赵佶垂问公相身体康健否,慨叹流年似水之余,垂问相位谁属。
蔡京出乎意料,大赞现任御史中丞张商英公忠亮直,为国之柱石,历经前朝,才堪大用,可继相位。这般“以德报怨”的行径,大出赵佶意料之外,他原本确实有意让张商英入相,顾忌的是蔡京根深蒂固,张商英既然是倒蔡的急先锋,入相之后的行政难免会受到蔡京党羽的暗中【创建和谐家园】,国事不免受到影响。对于蔡京这般说法,赵佶在宽心之余,却又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照蔡京以往的记录,凡是招惹过他的人没一个好下场,当年赵挺之被蔡京赶下台之后,那可是不到三个月就忧病而死的!他怎么会对张商英如此宽待?
无论如何,蔡京现在是不能再留在相位上了,五月丙寅,皇帝降诏,以蔡京擅开边事,广南拓地无功,去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落太师,降授太子太保衔,剥其旧功,特封鲁国公。以蔡京历经前朝,士林领袖,特命编修《哲宗实录》。其长子蔡攸,除枢密直学士,得参议朝政,出入两省。
至于众人瞩目的相位,结果几乎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既不是枢密使郑居中,也不是御史中丞张商英,而是将现任尚书右仆射何执中进位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原中书侍郎梁士杰进为尚书右仆射,原御史中丞张商英为中书侍郎,原吏部尚书梁子美进为尚书左丞,刘正夫进为尚书右丞。另以户部尚书侯蒙为枢密副使。
这样一份名单的出炉,可以说令所有人都不满意。首先,首相何执中是天子亲信,在赵佶还只是端王的时候就已经是太傅,堂堂正正的天子师,却在士大夫中一无声望二无根底,他既不是新党也不是旧党,同大家都保持一定距离,也就意味着哪一方都不会信任他;其次,刘正夫和张商英,这两人都是经蔡京的手提拔上来,但也都是以直言敢谏著称的大臣,所谓的直言敢谏,当然就是敢于和一手遮天的蔡京唱反调;再次,梁士杰和梁子美这两个蔡京的心腹依旧盘旋宰府,尤其是梁士杰,占据右相的宝座,可谓坐二望一,蔡京集团依旧在宰执中保持了相当的权势。
群臣之中最为失望者,大概就是现任枢密使郑居中了,他在背后搞了许多小动作力图倒蔡,但新鲜出炉的两相三参却压根没他的份,偷鸡不成,好歹米还没蚀掉,白忙活一场。
听罢许贯忠对新任宰执成员的分析,高强立刻就想起了后代的一句名言,当一战结束后,凡尔赛条约出炉,有一位法国将军就评论:这不是和平,而是二十年停战。这个新的宰执班子,明显是赵佶想要用自己的亲信来控制宰执,这个年届而立的皇帝显然已经不满登基十几年来,政坛大权一直被蔡京把握的状况,想要将权力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只不过,大宋立国垂两百年,士大夫阶层早就把持了绝大多数的权力,他们与皇帝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权力体系,又岂会把已有的阵地拱手让出?不管是何执中,刘正夫,还是张商英,都不具备领导士大夫阶层的资格,而相位,则是整个文官体系的最顶层,如果这个位置上的人不能为整个文官体系服务的话。那么下面的人就会立刻起来将他们赶下台,代之以他们能信任的人选。
“蔡京虽去,相位不宁啊……至少一年之内,大宋政局围绕相位,必定还有一番争斗,只看新相登基之后有何举措,便可知端倪了。”对于高强这样的结论,许贯忠深以为然。只不过,眼下蔡京退相,新相位又不稳,大家忙于争夺,对于他这个暂时还摸不着政事堂台阶的大名府留守,却是个绝好的空闲,最起码,他现在又已经成为蔡京极力争取的对象,而先前的那点小小龃龉,就像阳光下的露水。蒸发了。
“贯忠啊。我爹日前来信,叮嘱咱们不可轻举妄动,须得谋定而后动。咱们先前谋了那么久。才只是把蔡京弄下了台,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现在可不是松劲的时候,来来,且谋上一谋。”高强晓得厉害,当初崇宁五年时蔡京也是因为彗星而下台,结果不到九个月就重新入相,权势更胜从前。虽说那次他高强出力不少,但历史上蔡京四次入相,那可是实打实的记录。他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蔡京就会从此老老实实过上退休生活,人家现在可还在京城住着呢。
许贯忠正要开口,门外有亲随喊一声:“夫人到!”闻声立时住口。
房门开处,蔡颖跨了进来,面上没有半点表情,看了许贯忠一眼,冷冷道:“官人,许总管,若是有要事商议。奴家少停再来便是。”
“大娘言重了,小人只是说些钱财琐事,大娘自便。”日前高强和蔡颖又大吵了一架,许贯忠自然晓得,俩人刚才还商议着要怎么对蔡京乘胜追击呢,他还怎么对着蔡颖说话?当即起身退出。
看着蔡颖脸上犹如雕像一样的表情,高强一阵气闷,夫妻间冷战最伤感情,闹到像他俩之间的地步,换成是现代人的话,早就一纸离婚协议丢到脸上来了。只可惜,这时代是不能随便离婚的,就算是休妻也得按照法律规定,有七去三不去,什么理由能休妻,什么理由不能休,大宋律法写的明明白白。
话说回来,就算他想休妻,这种政治联姻也不是随便就能休掉的,除非他高强已经将蔡京打的不能翻身,这桩婚姻不再会给他造成任何束缚……
“娘子何事?”大家都是读书人,起码高强在这时代虽然不学经书,在现代好歹也是高等教育产物,彼此就算心里疙瘩再大,总还是能说几句话的。
蔡颖面无表情,眼睛虽然望着高强,视线却在看着高强身后的某个空处,好似高强忽然成了透明人一样:“月中十五乃是家祖寿辰,你与我一同回京为他老人家献寿。”
“这个……”高强一阵踌躇,蔡颖作这样的要求,应该不是有意彼此妥协,受蔡京指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站在蔡京的立场上,既然是和五年前一样,因为一次彗星的出现而丢了相位,当然少不了和他这个上次的有功之臣见面商议,而寿辰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对于这种要求,什么职责所在不能擅离的借口是用不上的,蔡京老于官场,哪会吃你这一套?就算是敏感时期,他不便召集众党羽议事,不过高强自己在汴梁还兼着博览会职事,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回京。况且,从高强本心来说,现在正是对蔡京进行追击的大好机会,军事上来说,大部分的战果都是在适时的追击中产生的,这时候能和蔡京见上一面,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