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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
作者:溪柴暖
内容简介:
从某些方面来讲,每一个灵魂,都是有意义的。沈归一直都这样认为。 他从原本平凡的人生中,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召唤至此。从而参演了一出大戏。 从冰天雪地的幽北,到纸醉金迷的南康;从悠久历史的北燕,到瑰丽神秘的异域;这位来客,曾马过江河。
第一章.太初始也 1.祈灵
第一卷
盛夏正午时分,本应是艳阳高照的天空,一整天都晦暗无光。在奉京城外九里的六角祭坛下,有一名身披着黑色熊皮罩衣,手托花色羽灵头冠的老妇人缓缓睁开双眼。这名老妇人嘴里低低念着什么没人听清。许久后,只见这老妇人扭回头对身后一名同样装束,只是熊皮罩衣颜色为赤红的年轻女人点点头。这年轻女子转过身对祭坛外围骑着战马、带着狗皮帽子的一小队骑士说:“时辰对了。”
骑兵转身驳马朝着奉京城的方向离开。没多一会,一辆锦缎外罩的双驾马车缓缓驶来,前后跟着四个中年仆妇尽力追赶,骑兵小队护卫左右。老妇人转过头来对身边少女说:“把公主抬到祭坛中心平躺”。少女咬了咬下唇迎上了马车,仆妇带着困惑仇恨的眼神一人抓起羊皮被的一角,半抬半举的走向了祭坛。羊皮被中的公主小腹高高隆起,汗如雨下紧咬牙关,还是忍不住从口鼻中发出【创建和谐家园】声。在这个昏沉黯淡又鸦雀无声的午后,伴随着沙沙的微风荡出去很远很远。
登台前,本是痛苦不堪的公主挣扎着挺起了半截身子,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了一丝病态的红润:“婆婆,你可否说句实话,我儿还活着么?”老妇人闻言轻叹道:“前几日,我已命人在这萨满祭坛上做好开坛的准备。以酒敬水火,以肉敬山林,以牲畜美酒敬风雨雷电、日月星辰。如若此次神灵不佑,我也再无他法。”说罢整了整手中的羽冠,眼神缓缓的扫过了灰蒙蒙的天,一道嘶哑的声音直冲云霄:“请法器。”
红罩衣少女从马车上抬下了几个大大小小的箱子,伸手打开。箱子里有一柄玛尼轮、一部羊皮卷、一只木鸟、一本法典、一架铜衡。她把这五件东西分别放在了六角祭坛的五个角,然后从脖上摘下一串项链放在空着的角落上。这串项链是许多五颜六色的小石子串制而成的,在中间位置有一颗鸽蛋大小的椭圆石头。这颗石头通体黑色,表皮光滑回光,不似凡品。做完一切,扭回头看向躺在祭坛中央的公主。良久后回首,决然的走下祭坛。
祭坛下的十三名骑兵队中走出一人,和迎面走来的少女对了一眼。少女点点头。这汉子从腰间的皮鞘中抽出一柄闪亮的弧形马刀,举起在空中虚划成圆。其他十二名骑兵驳回马头四散而去,不见半分慌乱的在祭坛下护卫成圈,期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有嗒嗒的马蹄铁声回荡。这汉子自己也翻身下马,粗糙的右手倒握着刀柄站在了祭坛楼梯下,仰头朗声呼喊着一首歌谣。这汉子的声音粗糙嘶哑,荒腔走板但壮怀激烈,被风卷起,飞了不知道多远。
“选好了上上晨光,清洁的祭品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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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达子叶儿香,祭坛前燃一双行。”
“请出来众位神明,听我鼓乐环【创建和谐家园】。”
一首歌谣唱罢,右手挽了一个刀花,本是倒提着的马刀一瞬间翻转过来,刀刃向下尖冲前。他高举双手,左手握住弧度优美的刀身向前一抹,鲜红的液体滴嗒着连成一条向下流淌的血线,滴滴点点缀在了祭坛的台阶前面。
这壮汉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退了下去,黑色熊皮外罩的老妇人端起个杯子一饮而尽,手抹嘴角,拉出了一条血痕,而后双眼一眯大声笑嚷:“摇铃响鼓,给众位爷爷奶奶们开道啦。”抬手整戴花冠面具,弓腰提胯,以一种跳步的姿势朝着祭坛方向走去。她浑身上下没有一节骨头不在摆动,从后面看上去,好像一只森林里走出的活兽。少女也整好了衣冠配饰,手上拿起了面具,扭头对身后的护卫嘱咐:“从现在开始十二个时辰,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任何人、任何活物跑上来。你们且等我的鼓声。”
说完声音瞬间从阴沉变为喜悦:“来~~~~哎”。
少女摇着四肢上捆扎的串铃,左手执一柄骨制鼓槌,右手托举一面驴皮单鼓,一边跳一边笑,合着节奏走向老妇人。老妇人视如未见,自顾自从怀中提出一面圆形铜镜,嘴里哼唱咒文,手中转动铜镜,脚下舞步怪异而丝毫未乱,绕着平躺于祭坛中心的孕妇踱着奇怪的步子绕大圈。少女则以老妇为中心转小圈,虽然活动空间较老妇更小,脚上还要踩着诡异的舞步,二人却配合完美,丝毫未扰乱对方的活动路线。荒诞中带着一丝协调的韵律。
一老一小,就这样一直从正午跳到了晚上。四周十二个卫士一人举起一支火把,把整个祭坛照了一个亮如白昼。护卫长站在自己干黑的血迹上,双眼紧盯台上的老少萨满和待产公主三人。只见老妇虽已经整整跳了近六个时辰,却动作不乱呼吸平稳,想来是上台之前的一杯虎血酒起了作用。而少女的脚步略见踉跄,手中的驴皮蒙单雷鼓的鼓点也有时候会乱上小半拍。午夜子时渐渐近了,天上墨黑一片,空中一片云彩正缓缓地飘向那轮弯月。
就在这片云遮住月亮的同时,老妇人立刻停下身上所有动作,回过头看着台下的护卫长急声说道:“回去告诉二老太太,由她来承袭大萨满的灵号,但你们十三萨满卫要跟着灵烟。”说罢指向正在专心摇铃敲鼓的少女,复而仰起头,但见云边已经隐约露出一丝昏黄。老妇人马上用四肢撑在地上,好像一只大蜘蛛一样爬到祭坛正中央的孕妇身旁,扬起手中的铜镜精准的丢回少女脚下。少女身子一僵,放下了手中的神骨,弯腰捡起了铜镜。她把凸出的镜面朝外,铜镜背面则扣在手里,整个人站定未动。老妇人斜眼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扭头朝上,满声欢喜的大喊:“月亮奶奶来啦!”少女手腕一动,抡圆了胳膊朝着老妇人的天灵盖抽去,空寂的夜里出现一丝轻微的声音,就像是破蛹裂茧。铜镜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碎了,老妇人趴在祭坛上一动不动,和身边早已陷入昏迷的孕妇并排而卧。诡异的是,她的头上并没有一丝血迹。
少女捡起自己的雷鼓,轻轻的弹了一下鼓面。鼓声刚响,趟在地上的老妇人就直挺挺的坐了起来,身体一丝弯曲都没有。动作表情的僵硬木讷,只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变回自然,盘腿坐起来,然后伸手摘掉了面具。少女连忙跪爬几步伏在了老妇人盘着的腿前面,低头不语。老妇人用自己布满皱纹裂口的右手抚摸着少女青缎一般的秀发,低声和少女说着什么,时而大笑时而怒斥,时而一脸爱怜时而耳光甩的左右开弓。仔细听去,这一老一少竟在用一种极其陌生的语言交流。
半柱香的时间后,老妇人不再低语,只是满面期待的看着正面对自己的人,最后少女只得使劲的点了几下头。老妇人轻声叹息,回头看向还在祭坛中心平躺的孕妇,伸手在虚空一抓,而后抡圆了胳膊,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孕妇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啪!”一直昏迷着的孕妇骤然睁开双眼长大嘴巴,像是在喊叫却没有一丝声音从喉咙里发出,眼珠左右迅速转了几圈便咽了气。台下原本面朝外站的十二个护卫齐齐转过身子,护卫长也握紧了割伤的左手。少女瞪大了双眼刚要说话,只见老妇人伸手探去,竟从已经没有了声息的孕妇身下,提出一个男婴!
这男婴刚出生便不吵不闹,睁着一双大眼睛左右看着什么,竟面有警觉之色。少女急忙赶上前去接过婴儿使劲的拍了【创建和谐家园】三巴掌,男婴也只是用小小的胳膊朝着【创建和谐家园】伸了伸,发现还摸不到,便停了手。然后回头看着打自己的少女竟然开口说话:“你….”男婴刚说出一个‘你’字,少女甩手一巴掌乎在了男婴的小脸蛋上:“别说话。”
少女听见背后有声音,转回头见是身后的大萨满。原来大萨满手中男婴刚被接过去的时候,她自己就已经昏趟在了地上。这时大萨满竟然颤颤巍巍的站直了身子!见她走到了身后,少女赶紧抓起一脸惊异表情的男婴,用自己身上的红色熊皮外罩包裹起来,双手高举男婴过顶。大萨满满面慈爱,脸上的皱纹一条一条的弥漫着喜悦之情喃喃的说:“你,终于还是来了。”说完一滴朱红色的血液顺着老妇人花冠滴在了男婴的嘴边,大萨满伸手想要抄起男婴,脚下却虚软的踉跄了几步,头上的花冠也掉了下来,满头的银发已经染得黑红。血液很快从点点滴滴变为涓涓溪流,大萨满满面鲜血,直挺挺的拍在了地上,血液顺着祭坛上的纹路蜿蜒流淌。
“噼啪”,柴火上的几只野兔被烤的表皮焦黄,几滴油脂顺着兔腿滴在了柴火上发出声响。萨满祭坛上的二神——灵烟姑娘,身穿一身南康临安城产天青挑罗衣,抱着双膝坐在草地上,看着架在柴火上的兔子,低声对身边的护卫长说:“其实大萨满婆婆那一杯虎血酒下去,就已经注定了人死灵灭的结局。大婆婆早知天命,才会用自己的身体为媒,用自己养了一辈子的萨满铜镜开灵台,请神入宫。”护卫长齐格奇挑了挑柴火,开口发问:“本应是二老太太负责二神,为什么临阵却换成了小姐呢?”齐灵烟妩媚的拢了垂在下颌的一缕青丝,苦笑着回答:“大宝啊大宝,这一者是,二老太太要继任萨满领导族人;二者呢,大萨满婆婆是想要我们离开这里了。”灵烟说完回过头去,看着被竖挂在马鞍一侧褡裢里的小婴儿,吐着舌头做了几个鬼脸。
“那我们回去把孩子交给二老太太就走吧,反正去哪我都能护你周全。”齐格奇先撕了一只兔子腿递给灵烟,又撕了一只递给另一边的兄弟。齐灵烟没有说话,默默的吃完了手中的烤兔腿,仔细舔干净手上的油脂,然后拨了两下火,又从背囊里拿出一个牛皮水壶,走向大萨满婆婆斜靠在大树上的身体。齐格奇吃着自己那份烤兔子,耳边传来灵烟背对着自己和他说的话:“城外神树下停灵三天期满,明日天亮二老太太就会来送灵,其实我们不用进城。”说完了停顿了一下:“你知道为什么是十三个人吗?”齐格奇摇了摇头。灵烟笑嘻嘻的说:“因为十三,是超脱轮回之数呀。”齐格奇看得有些呆,即使自己身后响着十二个兄弟的鼾声,也只觉得耳朵里面安静极了。
第一章.太初始也 2.白露
2:白露
“嘿,这不是麻子六吗,快来快来,哥哥可是好久没见你了呀!这一趟走了足有俩月,可是要大发横财了吧?有什么好行市可得跟哥几个透透风啊。”在卫津城西北的一个小茶馆里,坐的三五成群。茶馆中的客人服饰各异,各省口音都有,三两成群的或叫嚷或低语,把这一个小小的茶馆衬的别样红火热闹。
“嗨,嘛横财啊,就敛上来一肚子的晦气。我跟哥几个说……”这个本是过路却被叫进茶馆的小伙子满脸麻子,皮肤黝黑,一双灵动的眼睛迅速在茶馆四周打量了一番,发现都是熟面孔。四周的客人见他进来,也都三三两两的靠拢。刚才出声叫他的汉子赶紧站起来,空出了一整条长凳。“我说小狗子,赶紧着给六爷拿壶茶来啊。”汉子回头朝茶馆门外正在拴马的小伙计嚷道。
“我跟哥几个说,关外这趟线啊,以后可就难跑了。我这次去也就收到不几张稀罕皮子。多亏回来的路上,路过庄口,又从相熟的山把头手里抄了一根棒槌,要不然啊,连他妈本都回不来啊。”麻子六坐在长条板凳的左手边,右脚踩着板凳的右沿,半蹲半站的用胳膊拄着面前的桌子,脑袋伸到桌子中心一脸神秘的低声说道:“现在整个幽北三路都泥嘛乱了套了,奉京所有的攒儿(市场)全部歇业关张。知道为嘛么?”“为嘛?”就连茶馆的掌柜和茶博士都加入了周围的人圈,把脑袋都围在了桌子周围瞪着麻子六。麻子六住了嘴,伸手拿起桌上有些凉的包子啃了一口,然后又仰头灌下去一杯温茶。见周围的人都面露焦急之色,随即把头压得更低:“关外那位老太太,没啦!”
围成一圈的脑袋齐刷刷的吸了一口凉气,‘嘶’的一声后全部散开。茶馆中又三两成群的聚在一起。只是没有人在大声叫嚷。麻六子好像对自己带来的这个消息所造成的影响十分满意,面带得色的继续吃着桌上的东西。还没等手中剩下的半个包子下肚,就有一个衣着普通但十分整洁的胖子凑了过来:“六子,六爷!”麻子六抬了抬眼皮,嘴角一扯:“哎呦老方啊,有什么关照啊?”“我知您在燕京通北皮货行挂着号,这皮子我这次就不打听了。只想问您在庄口收的那根棒槌,匀给我得了?”老方搓着手殷切的看着麻子六。
麻子六一扯里怀,露出一个红布角来,然后赶紧塞了回去。“我还想用这宝贝换个前程呢,就不打算出手了。不过我另有一件宝贝,要是你老方有兴趣,我就先紧着你得了。”五行八作三教九流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像麻子六这种,在皮货行跑单帮的挂单货郎,向来都是单枪匹马闯江湖,收上来的东西贵贱全凭经验和眼力。自己带着本钱在各地收货,再从外贩回城中,只要途中不遇见山匪路霸,也没有天灾【创建和谐家园】,那到了挂单的皮货行就能比收货价翻出几个滚来。货物越好价格自然越高。所以每逢遇见这种会影响货物价格走势的大事,五湖四海的货郎们总是先得到第一手消息。每逢影响价格涨跌的大事,货郎普遍不会把手里的好货色带回皮行,而是自己私下寻找买主待价而沽。一来是为了卖上一个好价钱;二来是为了迅速变现,趁着消息传递不及时,倒出余钱再大赚一笔。当然,这种行为在商铺本家看,也算不上吃里扒外。毕竟他们和货郎们的关系,只是合作性质。
经过几番讨价还价,老方和麻子六在官道旁的小树林里迅速完成交易。这对于老方来说还是第一次,有些冒险。但谁能猜到麻子六居然拿出一张金丝猴皮褥垫!这玩意儿可是已经几年没有在市面上出现过了。老方好像做贼一样出了林子,赶上马车顺着官道小心翼翼的朝卫津城的方向走去。
麻子六斜叼着一根长草棍,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马车边,把手中装着大额银票的布包随意往怀里一揣,又仔细整了整马背上的褡裢,这才奔燕京城方向而去。官道上扬起漫天黄土。
第二天一早,麻子六拿上这次收来的皮子,来到了通北皮货行。小伙计按他的嘱咐记上了帐,等到了中秋节再来结算。出皮货行的门奔西,来到了一座大宅院门前。这座宅院外墙看起来非常普通,正门上却赫然挂着一个金子的匾额,上书当今北燕皇帝亲笔所提的四个大字:安平王府。原来这普通的小院竟然是当今皇帝四子——安平郡王的府邸。
麻子六虚掸了几下身上的灰,在台阶前站定,抱拳施礼道:“门房大哥,劳烦您通禀总管一声,就说通北皮货行的小六子来了。”门房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粗壮汉子,本坐在门廊边的板凳上纳凉,听见麻子六的话起身迎了出来:“跟我这么客气干嘛啊,这也没外人。今天一早儿管事的就来吩咐过了,您一来直接去书房,就不用通报了。”
说完右手指了指屋内,侧身走在前面。麻子六一边笑一边伸右手在对方身上捏了捏:“嘿,二哥最近胳膊又见粗啊。”嘴上说着不咸不淡的客套话,在下面那只左手伸到对方袖子里,不带丝毫烟火气的放了一小锭官银。那门房二哥仿佛根本没察觉,仍然在和麻子六闲谈着,袖子却已经攥紧了口。
书房门窗敞开,从窗户望进去已经能看到安平王正在低头写画着什么。身边的总管微弓着腰虚站在一旁。走来的麻子六和总管对上了眼神,他微微招手。麻子六走到门前轻咳了一声:“回事。”里面一个有青年男子声音飘然而至,那声音柔软中带着一丝清朗:“就知道今天你要过来,刚才还和老葛说要给你准备饭呢。”说完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管事老葛。老葛大约六十岁上下,灰白的头发圆圆的脸蛋,模样十分慈祥。他低头回禀:“后厨已经准备好了,等六子一来直接下锅,用不了半个时辰。”说完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麻子六,出书房奔后院走去。
模样颇为年轻的安平王抬了抬手,麻子六赶忙起身,站到了刚才老葛的位置。他侧对着桌子,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红布包放在桌上,然后左右各掀了一次,本应是一只老山参的红布包里,打开却是一缕头发。“幽北萨满大神婆自戕了,不过公主肚子里的孩子却活了。这次行动折了鸽子,四肢被打碎了带不走。我亲手掩埋的。”安平王伸出手来摩挲几下桌上的头发,又把红布包叠上推回麻子六面前:“那关外就没人了把?”“是,没人了。但可以从西北道那里调新人,就是不容易摸清楚低。”王爷伸手整了整发髻,摇摇头说:“你也不用回去了,大老太太一死,幽北三路短时间内恐怕没有什么余力搞小动作了,留在京中休养一段时间吧。”说完,朝着红布包努了努嘴:“去账房支三百两银票,给鸽子家里人送去,再一并支五十两的散银,他们妇孺平日里使着方便。你什么时候回堂口,顺道把鸽子也带回去那就可以了。”
说完,王爷站起身,朝着门外喊了一声:“老葛。”等了一会窗外传来噔噔的脚步声,老葛小跑着过来,手上还拿着一个布包。王爷努了努嘴“拿回去给你老娘,再过一段时间天就要转凉了。还记得老太太的腿每逢冬天就疼痛难忍,这个兴许有用,吃了饭就给老人家带回去吧。”说完摆了摆手不再理他。
麻子六没敢打开包袱看,直接退出了书房。老葛和门房二哥来送他出府门,三人谈笑着走出了王府大门。“爷可是说让你吃完再走,厨子都准备好了你说你着什么急啊。”老葛笑眯眯的拍着麻子六的肩膀。“不了不了,回头再来看你们二位。”说完站在门外台阶下面抱拳拱手。“两位回吧,咱们回见”。然后笑了一下转身朝慢慢的走去。
“他给你门包了吧?”门房被叫做二哥的人点了点头,有些纳闷的问:“这可是常例呀,您老平时可从来都没问过这些事,今儿这是怎么了?。”老葛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圆圆的脸上眼睛眯成一条缝,眼角堆满了眼纹,看着别提多喜庆了:“老六这次回来就算了,可要再派下去差事的话,就没几天可活了。将死之人的钱拿了,折寿。”说完使劲的嘬了一下牙花子,发出‘嗞’的一声,转身往后院厨房走去。二哥看看老葛一摇三晃的背影,再看看手里的银子,站在门口愣住了。王府门外的大树,被一阵大风吹落了满地的槐花,直吹得满巷子香了个通透。
麻子六右手提着安平王爷赏下来的布包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等转过大约三条街去,立马侧身闪进一个小胡同,等稳住了身形,大口喘着气。气息微定后,他弓腰垫脚紧贴着墙面,走到街口探出半只眼睛四处仔细打量,复而仰头抬手朝右边院墙上砸了一块石头。‘啪’一声后屏住呼吸,并没有听到什么异响。确定了没人跟踪的麻子六后半截身子一下靠在了灰墙又滑坐在了地上。早上新换的衣服早已经被他背后的汗水打了个透,上面蹭了一层厚厚的墙灰。四肢软乏的他拿起布包打开一看,布包里面赫然躺着那张卷起来的、曾经私下卖给老方的金丝猴皮褥!
在同一时间,很多麻子六这样的人,在各地方急速奔走着。有人得了重赏,改头换面变成了某个地方的富户豪绅,从此过起了使奴唤婢的小日子;还有的人被重新指派了目标,换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接到了新的任务;也有一部分人,从此以后家里的碗筷就少摆了一副。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你想我先回答你哪个问题呢?”
“嗯……那天打我一巴掌那女的呢?”
奉京城外一千里的太白山脚下一个木屋里,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小婴孩在对话。这个婴孩全身的皮还没完全撑开,却已经能开口说话了。老太太一边在外屋厨房炉灶上熬着肉糜粥,一边应付着屋里一直喋喋不休的小婴儿。
“你才刚下生就这样大声说话,对嗓子可没什么好处。”
“你不觉得你大姐可能认错人了吗?”
“你既能来,就注定是属于我们这里的。更何况她已经死了呀,即便真的是错了,又没法改的。”
“那属于你们这的人,是刚出生都会说话吗?”
“其实也有几个生而知之的传说吧。”
“传说能当真吗?”
“那你能证明传说是假的吗?”
这个一边做饭一边哄着婴儿的老太太,就是被大神婆萨满指为继任的二老太太。而这个小男婴,就是大萨满以生命为代价祈灵而来的。由于公主怀孕之后就从未有过胎动,各方名医诊后都认定这是一个死胎。没想到这样一个死胎,经过十月怀胎后一朝分娩,真的活了过来。
“我跟你说啊,你们谁给我弄来的,谁得负责再给我送回去。”
“是大萨满跳神给你请来的呀。与我无关。”
“你不是继任萨满吗,来,赶紧给我弄回去。”
“我虽然是继任大萨满,可我不会萨满巫术啊,我本身只是一个大夫。”
“那你们这还谁会巫术啊?”
“没了呀,要不然能让我继任吗?”
婴儿一副被五雷轰顶的样子,躺靠在襁褓之中【创建和谐家园】。新任神婆大萨满,二老太太则一脸笑意不急不躁,继续低头慢慢用柴火煮着肉粥。偶尔盛起尝一尝,动作舒展流畅。
‘这女人看上去应该有四十多了,眉梢眼角竟还有点掩不住的柔美,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儿。’小婴儿被二婆婆一口口的喂着粥,一遍仔细打量着。“以后可以叫我二婆婆,或者林婆婆,随你喜欢。让我知道喊的是我,就可以了。”林婆婆笑着捏了捏婴儿的鼻子。
第一章.太初始也 3.深林
3:深山
一老一小就在这太白山脚下住了下来。距离他们所住的小木屋向南十里,有一个小县城,叫扶山县,当地人略带的关外口音叫顺了,都叫它抚山县。这本是那些常年出没深山林莽的采药师和猎人的聚集地。后来开始经常有从南边而来的商人,想要直接收购第一手便宜的药材和皮草牟利,就形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集市,集市又渐渐地发展成了县城。继任萨满林婆婆也每隔几天就会进县城购买一些生活必需品。
这一天,恰好满一岁的男婴得到了他自己的名字和生日礼物。
“我挑了几本你可能会用得上的书,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看看解闷。你现在筋骨还没生长牢靠,还不能下地走路。另外,你也该有个名字了把?”林婆婆一边规整着新买的书籍,一边和他说着话。
小婴儿正翻着一本《华禹山水经》,这书本平放在他的面前。一双小小的手摩挲着面前的罗纹纸,传出轻微沙沙声。“在这里的话,我以前叫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叫什么也由不得我啊。”他一边翻书一边随意的搭着话。
“倒也不是这样说的,你母亲本家姓单,不过那日随姐姐去了。虽然是幽北王族,但好像也用不着为这个而随母姓。”说完扭头看着一眼正跪在书前的小婴儿。等了一会没见他回话,又接着忙着手上的活:“你父亲我倒是知道,但是现在不能全部告诉你。不过我可以说的是,首先,他很爱你的母亲;其次;他家是江南大户沈家,所以你应该姓沈的。”
“要不然跟你姓林算了。”小婴儿看着林婆婆笑了笑说。林婆婆面色一变:“姓什么都可以就是林不行。那你就姓沈吧。”“可我还是想回去,在这取了新名,好像就跟这里产生了什么联系,兴许再也回不去了。”小婴儿还是在笑,只是眼神带这些黯淡。这样的表情在一个小婴儿的脸上出现,不知道是可爱多一些,还是可怜多一些。林婆婆看的居然有些高兴,在床的一头爬了过来,捏住小婴儿的脸蛋说:“那就这样吧。你不是很想回家吗?那以后就叫沈归好了。”
“神龟虽寿,犹有尽时。王府有宝龟,名存骨未朽。嗟神龟之奇物,体乾坤之自然。”自从有了名字之后,沈归总是在嘴里念念叨叨这些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诗文,林婆婆问他:“你吟咏的这些诗文是哪里听来的?我买给你的书本里应该没有。婆婆虽然读书不多,但这等气韵浩然的诗文,听过总会记得。”沈归撇撇嘴回道:“因为我是文曲下凡仲尼转世啊。”然后又开始念叨着譬如‘乌龟偷西瓜-滚的滚爬的爬,忍者神龟下水道’之类没头没脑的话。
抚育沈归这样的婴儿长大,还是要轻松的多。这祖孙俩在太白山脚下居住,渐渐有了一些熟悉的邻居。有一对儿经常进山打猎的猎人,熟悉的人都叫他们齐家二牛。这两人是土生土长的抚山县人,打猎的手艺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单只冬天一季的收获,就够他们一家人整年的生活开销。历来所有等着进货的皮草商都会先等齐家兄弟下山,他们不出完了皮子,别的猎人根本别想开张。齐家二兄弟听抚山县里的人说,最近大萨满在太白山脚下定居,连忙赶在自己进山之前拿了柴米油盐和半扇腊山猪,来到了小木屋前。兄弟二人站在小篱笆院门口,恭敬的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随后便把礼物放到了一边开始打扫小院。屋里正在火炕上看书的沈归看见了,伸手捅了捅正在缝衣服的林婆婆。林婆婆顺着他翘起来的下巴看出窗外,发现是两个猎户打扮的汉子,又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进来吧,屋里没外人。”齐家兄弟听见林婆婆的话,又钻进了厨房把水桶挑满,把柴米油盐各归其位后,才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跪倒在林婆婆的火炕前。
“这俩孩子啊,快起来把。马上入冬了地气重,很容易把膝盖打出来痹症,以后每逢冬天都会钻心的疼,还怎么进山啊?”齐家兄弟又恭敬地扣了三个头:“二老太太您菩萨心肠,俺爹叫齐擒虎,本是上代齐王的族人,俺爹也曾任东幽一路,兵马都总管府账下千夫长。十五年前跟随齐王率兵南征,兵至东海关。只头一场大战便折了十五万大军。俺爹战前突然旧伤复发卧床不起,却被打了一个战场逃兵的罪名。战后便被除了世袭猛安的军户身份,俺爹听完旧伤发了一病不起。同乡们抬着奄奄一息的父亲准备回乡埋葬的途中,路过奉京城外,遇见了您和大萨满。您就轻轻一伸手……”说到这,齐大牛扬起手在虚空一抹:“就那么一下子啊,俺爹一下就坐起来了。而后就只用了三天,就跟没事人一样了。打那以后,俺爹凭着当兵时练出来的一手挖陷坑下套子的手艺,再加上还不错的箭术,便带着全家来了太白山讨生活。前年开春,有一天中午吃了两碗饭又打了一趟拳,然后睡下就没再起来,走的稳当安详。俺爹生前总是念叨,他一个戴罪的老卒多活了这二十年,那可都是二老太太赏的,让俺俩一生一世都记着您的大恩。既然这次您来咱们太白山住下,说啥也得让俺们哥俩好好伺候您,报了这天大的恩情。”说完,满面泪痕的齐家兄弟又开始磕头,头磕地砰砰作响,把地上的灰都扬了起来。
林婆婆瞪了一下在炕角定睛偷听的沈归,沈归马上咧着嘴开始啃被子,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林婆婆下炕扶起了齐家兄弟:“说你们俩什么好呢,你爹他当年只是旧伤加心火,本就不碍事,舒了心养几天也能缓过来的。现在我和我的小孙……”说罢一回头,看见床上的沈归正在抱着被子撕咬。“额,和我的小孙儿一起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以后总会有事需要你们哥俩帮忙。这次你们是要进山打猎的吧?既当了猎人就要守好了猎人的规矩,怀了孕的母兽不要打,没长成的幼兽也不要打,下了套子出山之前要记得收了。”齐家兄弟连连点头:“二老太太说的是,等我们这次出山给您和孙少爷送些野味尝尝。”说完,见林婆婆没有别的吩咐,就行礼告退了。
齐家哥俩前脚刚出了院门,正在假装寻常婴儿的沈归立马丢下手中的被子:“就那么哗的一下?”说着小手张开,学着齐大牛的样子虚空挥舞了一下。“是啊,我不是和你说过,我是个大夫吗?”林婆婆笑眯眯的看着他。“大夫不诊脉开方吗?用手‘哗’一下就治好了?香炉灰符咒什么的也不来一点么?”“香炉灰和符咒啊,倒是听说有些野道和摇铃行医的游方郎中在用,一些邪教也在用这手段骗人钱财。”“怎,怎么就哗一下了呢??”沈归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看着林婆婆,林婆婆看着他一脸惊讶的表情,起身从院中抓来了一只芦花鸡,又从厨房拿来一把菜刀。“砰”一声,林婆婆一手抓着一个刚剁下来还带着毛的鸡腿,一手拎着那只可怜的瘸鸡。“看好了啊。”说罢用手一摸鸡腿部的伤口。只几息过后,手一松,这只独腿瘸鸡一蹦一蹦的从屋里往院子里跑去,如果不考虑路途中摔的几次,这只鸡简直再健康不过了。“唔,晚上给你煮鸡腿吃好了。”说完林婆婆拎着带毛滴血的新鲜鸡腿往厨房走去,床上留下了目瞪口呆的小沈归。
“怎么就哗一下呢?这是什么原理呢?不科学啊。”沈归机械的吃着嘴边喂来的鸡腿肉丝,一边狐疑的打量着满脸慈祥正给自己喂饭的林婆婆。“其实你也不用惊讶,我们这种人毕竟只是很少数的。外面大部分的人都像你看到的齐家兄弟一样普通,吃五谷杂粮受生老病死。”“我们这样的人?”沈归特意加重了‘我们’这两个字。“当然咯,婆婆虽然能治病,也只是比普通郎中见效快程度好一点而已。有些过重的伤病也是无能为力呀,所以就只把我当成一个技术更好些的大夫就可以了。但你就不同了,生而能言的婴儿你见过几个呀?”“你这哪是技术的问题啊!这是魔术的问题吧?”沈归一脸崩溃。“就你这医术要是开个馆,那岂不是发的要用鱼翅漱口了?”林婆婆一脸认真的说:“鱼翅吃多了火气会很大。”
“其实呢,这世间总体看来还是很公道的。”林婆婆把沈归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就像一个普通的农妇哄自己的孙儿那般,轻轻拍打着。“刚才齐家兄弟说的东海关大败,幽北大军本应是摧枯拉朽席卷而过的。当时的北燕东海关守将许万州是个贪财好色的将军。虽自身有些胆略,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四万东海守军也就有不少贪得无厌之辈。当时的幽北三路兵马都总管,先锋大将石盏光,已经秘密策反了很多的东海关守军,就连城门卫都约定了打开城门的时间。没想到……”说到这,林婆婆略微沉吟了一下,眼神透过窗外看向一片星空:“就在幽北铁骑马上要冲入城关的时候、就在马上要把北燕门户洞开的时候、就在守将许万州被石盏光一箭钉死在城楼之上的一瞬间,岳海山出现了。手中一柄三尺青芒,两剑阵斩齐王三千精甲护卫,复又一剑斩下了先锋大将石盏光的头颅。齐王在这种情况下,哪还有不退兵的可能呢?”说到这里,林婆婆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正是石盏光的那颗头颅成就了岳海山的赫赫威名,北燕文帝周友孝赐名‘三剑镇北燕’,赐川蜀竹海镇开宗立派。青芒剑神自此天下闻名”。
“一员镇国大将三千精甲族兵护卫被三剑斩尽,你和岳海山这种人真是逆天啊,这平衡在哪里了啊?。”林婆婆摸着沈归的头:“逆了天,便会有天罚。不然古往今来,如岳海山这类天神下凡般的人物,虽不多见,但也从未断过。这种人天生任督二脉就是通的,吃五谷杂粮而不染凡尘,据我推论至少都有一百四十年左右的凡寿,可生生是没有一个活过六十岁的。”
“把我找来的大萨满都那么老了,怎么就没有过六十岁的了?”
“你大婆婆只有五十八载阳寿啊孩子。”
“什么?都那模样了才五十八岁?拿我当小孩耍着玩呢吧。”
“不然你以为,正值壮年的三尺青芒岳海山,又是怎么死的呢?”
第一章.太初始也 4.太白
4:太白
第二天一早,沈归还在睡梦中就被厨房传来的鸡叫吵醒。那叫声嘶哑悠长,打透了门窗响彻云霄,沈归觉得这空旷的山脚下都在回荡着这只鸡最后的挽歌。“太残忍了吧。”沈归不用看都知道是昨天那只被剁去了右腿的芦花鸡,林婆婆把它治好,但也仅仅过了一夜,就又宰了它。真是又惨又香。
“养来就是为了吃呀。而且它也算是为你的好奇心送了命,怎么反过来怪我?”厨房传来林婆婆悠悠然的语气,合着铁锅热油‘噼啪’的声音,十分的有生活气息。“可是终归还是心有不忍,已经治好了又何必再杀,早知这样还不如当初给个痛快。”林婆婆挥着铁铲,一边炒菜一边说着:“如果我不养这只鸡,把它放回太白山林里,吃它的虽不是我们,也还有狼群或者野熊。其实我也没你想的那么残忍阴暗,不是治好了再吃,而是恰好选中了它,一切都只是缘分。”沈归沉吟了一会说:“好吧,也许是我想的有些多。那你是基于什么理由选中它做为今天的食物呢?”“嗯……我今天去院子里抓鸡,数它跑得最慢。”
因为沈归小小的身子还不能自由的活动,所以祖孙二人每天就在家里斗斗嘴。林婆婆偶尔也会讲给他一些在这片华禹大陆曾经发生的事。大多都是些曾经出现的英雄败类才子佳人,也会有一些开国之主亡国之君。偶尔还会拿起一把三弦唱几段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曲子,曲调唱词和沈归原来的世界也差不多。沈归照着记忆写下了原来自己喜爱的小曲给林婆婆,戏文里唱的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故事。
今年的雪来的特别的早,抚山县的市面上渐渐地热闹起来。每逢头场雪后,县衙以南的集市上就挤满了来来往往的客商。有附近的山民来摆摊卖晒干的山货;也有从北燕南康等各地而来进行交接的大药材商;还有一些卖奇珍异兽的猎人家眷;最多的还是成三破五、一手托两家的牙行。在这里巡街的衙役都是临时征来的,原本都是些等过了冬,黑土化了冻就回乡种地的农民。这些一年只披这么一季官衣的‘衙役’手里拎着净街鞭子,耀武扬威的指挥着来往的客商:“行路的人都靠边啊,车把式都把缰绳给我稳住了,别惊了牲口伤到行人,那边小孩离驴【创建和谐家园】远点,踢到下身可不是闹着玩的。”一边呼喝一边把鞭子虚抽的‘噼啪’作响,享受着自己短暂的官人生涯。
今天街尾出现了一老一小,这老太太把孩子放在胸前,用一床小棉被打了一个结拴在前胸,只露出一个小脑袋。被子里的小孩心中暗恨,觉得这造型像一老一小两只袋鼠。“幽北三路中,东幽是产粮的,中山路是行商的,关北奉京是都城,也是前线。而这抚山县就是中山路冬季最大的集市了。”林婆婆边说边带着小沈归朝集市街尾向西转去,又是另一片天地。
这集市平日是官驿所在,所以路旁各类茶馆酒肆客店数不胜数。各路行商赶脚之人大部分都住在这条街上。在这里,你既可以花十几个铜钱,来一大碗羊肉汤和几个包子果腹;也能找到豪华的二层楼大饭庄,后厨更是由来自燕朝鲁东地区的大厨坐镇;住店的话,可以选择五个铜板一夜的大通铺行脚店、也可以选择三两银子一间的客栈高间。平日未开市时,这条街也没有多少人来往。除了抚山县当地衙门的人迎来送往,就是本地士绅旺族吃腻了自家厨子,偶尔出来图个新鲜而已。今日的这条四通街水泄不通,有吃张口饭的说书先生;也有治病带拔牙的摇铃游医;还有些支戏摊的彩门艺人;也有些支着文王周易幌子的算卦相士。“每年入了冬,这些北方长春会门徒,都会聚到抚山县赶个集,以求挣些银两养活一家老小。”林婆婆一面走着,一面看似自言自语的对怀里的沈归解释着。
“哎呦二老太太您来了。”街口一个正在说着《春秋五霸》的先生对围成一圈的观众拱手告了个罪,在摊子上续茶的小徒弟见状赶紧顶了师傅的缺继续说书。说书先生倒提着扇子跑到林婆婆身前施礼。“这就是孙少爷吧?看模样就透着一股子机灵劲,错不了,长大了准是个人物。”“既是先生你说他错不了,那就一准错不了。我今天只是带着他出来凑个热闹。您那可是刚圆上来的粘子,很有几个挂洒火的,走正了这一趟可是要火穴大转啊。(我看你那书棚里刚招来一些观众,还有几个衣着华贵的,弄好了能赚大钱)。”说书先生狡黠的一笑,指着正在说书显得有些紧张徒弟:“这小果跟我走了三年跑马穴,如今了也只会使腥卖钢口,一点儿不攒尖。得,那我先回,您在梁上慢晃着。(这小孩跟着我四处演出了三年,现在也只会用一些小手段和话术,正经的本事一点都不会。我回去接着说书,您在街上慢慢逛)”说完转身回到书棚里,闭眼听了一会就把小徒弟用眼神支下来,接着提水壶满场飞奔地往书座的茶壶里续水。
“这是江湖人,刚才我们说的那路话,是长春会的暗语春典,也叫唇典。江湖上三教九流的人都会一些,是他们用于辨别自己人的一种方式。沈归出了太白山脚下就不再说话了,只是点点头,自觉新奇的左右看着。祖孙二人在街上闲逛着,四周摊子上的江湖人都不住地跟林婆婆问安,林婆婆也和善的一一回应,只是这声音一高,就没再用春典。过了一会,路边一个小贩跑来递了一根麦芽糖给老太太,也没说话就回去继续摆摊。老太太把糖棍往沈归的小手里面一递,然后继续逛着集市。沈归一边瞪着大眼睛四处打量,一边‘吸溜吸溜’的舔着甜腻腻的麦芽糖棍。
正在祖孙二人游荡在四通街的市井繁华中时,打南门方向奔来一匹快马。马蹄铁敲击着路面的急促声音由远而近,奔驰而来呼啸而去,只留下一街狼藉和四处躲避的行人。沈归耳边传来各种咒骂声,抬头看去,林婆婆的脸色变得极为凝重。“马鞍上挂黄旗,怕是出了大事。我们得赶快回去了。”
太白山脚下木屋,刚才在街上飞驰而过的骑兵正跪在门前:“神婆大萨满,您赶快回去主持大局吧,奉京城内起了大乱。公主和先代神婆刚一去,怀王立即起兵号称勤王。他暗中掌握了奉京内外所有的金甲禁军,只剩下三千殿前太白卫在内宫防御,这幽北三路已经危在旦夕了。”语毕连连扣头,满面的尘土和着眼泪变成了一道道的泥痕。“自古以来萨满都是负责沟通天地万物,抚慰人畜生灵而存在的。历任萨满也从来都不是北燕的钦天司,我是神婆大萨满,又不是他燕京的大供奉关北斗。谁是皇帝,谁又想当皇帝,与萨满何干。你回去告诉怀王,也告诉皇帝。萨满从来都不是,也不可能是任何人的棋子。”
这个来报信的骑兵从傍晚跪到了天明,见林婆婆并没有开门也没有再说话,只得磕头离去。屋里火炕上的大萨满刚睡醒,砸了砸嘴:“今天还想吃鸡吗?或者杀头猪来吃个红烧蹄髈?”另一侧早起多时却贪恋火炕温暖的沈归趴在一边,两只小手翻弄着一本神怪类图谱《山海注》。“一头再小的猪,咱们就俩人,也吃不完啊。以我现在的身量才能吃多少。剩下的肉放在外面冻过就不好吃了。”林婆婆舔了舔嘴唇:“冻它干嘛啊,你这么小的人儿记性却差得很,我会治啊!顿顿都吃新鲜的。”沈归想起了前日泣血悲怆而死的那只瘸鸡,浑身莫名的打了一个寒颤:“你好歹也是通晓万物生灵的萨满,又是神医,吃肉就算了,心灵能不能别这么扭曲?”“为了自己欲望同室操戈血流漂杵的人才扭曲,我只吃我养的,不吃养我的。”说完,林婆婆敏捷的一翻身下了炕,厨房里传来霍霍的磨刀声。沈归望向窗外,篱笆园里的一只小猪正在无忧无虑的熟睡。
抚山县大集在立春这一天才归于平静。住在太白山下脚下的祖孙俩日子依旧平淡。在那个骑兵走后的夜晚,沈归问林婆婆:“那个骑兵,会死吗?”林婆婆笑眯眯的看着他说:“不知道啊,我就只是个大夫,又不会你大萨满婆婆的巫术”“可你若是一点都不会,大萨满婆婆怎么会选你继任呢?我记得出生的时候还有另一个年轻女子也在啊,选那个会的不比选你这个心理扭曲的大夫要好吗?”“什么心理扭曲啊,你这个孩子真是不会说话。那个女人叫齐灵烟,是你大婆婆的徒弟。不过她本是南康人士,这次还了我幽北的人情自然就回家了呀。”沈归想了一会,又开口问:“那你真的不去奉京吗?因为你不会大婆婆的巫术,怕自己没有平息风波的本事吗?”“其实我幽北三路哪来的皇室啊,古时候可都是由萨满巫师或者是神婆萨满来选定头领的。这皇室,或者叫头领也行,每过几十载都会换一批,各有各的原因各有各的道理。不过有一点是从没变过。”“是哪一点呢?”沈归思索着问道:“死的都是人,活下来的也是人。人与人的事,不该由萨满来管的。也正因为萨满不管,头领才能变成皇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