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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县城是山城,三面环水,交通主要靠水运,没有十里亭、八里亭那样的地方,官老爷们只能在江边迎来送往,大的那个凉棚就是官老爷们恭迎圣旨和恭迎恭送上官时呆的地方。
韩秀峰虽身穿官服却没想过去大凉棚,而是同八爷潘二一道来到姜六的小凉棚。
大老爷们有官署,姜六虽不是官也不是吏但也帮衙门管事,他是朝天门码头的夫头,要管几百乃至上千号在朝天门码头讨生活的川帮脚夫,自然不能没个管事的地方,而眼前这个小凉棚就是他平时的“办公之所”。
棚子里很简陋,只有一张又脏又旧的八仙桌和四条同样脏同样旧的大凳,角落里靠着几十根棍棒,一看就晓得是用来跟茶帮打架的。
八爷把烧得只剩下一点点水的茶壶拧下炉子,随即手忙脚乱地找抹布擦桌子擦大凳。
坐下看不清江面,韩秀峰根本没想过坐,站在凉棚前沉吟道:“我晓得铜天王咋还没到了,他们是担心把码头上的船给吓走。要是没猜错,他们会在天擦黑时到!”
八爷年纪大了但耳朵没聋,竟下意识问:“这咋办,四娃子,要不要我叫人去知会下那些个船家?”
“相熟的知会下,不熟没打过交道的就算了。”
“也是,又不认得,货又不给我们背的那些个船家货主与我们何干,被讹活该他们倒霉!”
第四十七章 铜天王(二)
出来的匆忙,连捎午也没顾上吃。
在码头边等了一会儿,韩秀峰饿的慌,让潘二去买来几个锅盔,刚就着茶吃了几口,姜六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一见着他就兴高采烈地说:“四哥,真被你给料中了!要是就这么在码头上眼巴巴的等,那帮龟儿子把事办完了我们也不晓得。”
“来了?”韩秀峰一阵激动,下意识站起身。
“来了,一共来了三个。他们鬼的很,假扮成从贵州来的客商,也不敢去找牙行,跟做贼似的鬼鬼祟祟,要不是你让我提前派人盯着,真会被他们给骗过去。”
“他们不找牙行还能找谁?”
“自然找买卖做得最大的那两家,也只有那两家才吃得下那么多货,”想到既能发笔财又能借这个机会报一箭之仇,姜六激动的无以复加,也不管桌上的茶是给谁倒的,端起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连嘴都顾不上擦就又道:“我晓得你不放心,先回来跟你说一声。这么大事不亲眼盯着我也不放心,我这就回去,再有啥动静我让猴子来报信。”
韩秀峰心想全被料中了,这次解运滇铜的运官比前几年的更死猪不怕开水烫,胆子竟然大到如此地步,但想到跟那个运官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实在不想把事做绝,禁不住说道:“六哥,你先去盯着,大白天到处是眼睛,他们交易肯定会在夜里。等铜天王到了我先上船求求那个运官,先看看他愿不愿帮这个忙,他要是不仁那就别怪我们不义。”
“四哥,那个运官要是答应你坐他的顺风船呢?”
“那就当啥也不晓得,就当啥也没发生过。”
姜六苦着脸问:“可这么一来我们不就白忙活了吗?”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姜六是咋想的,紧盯着他道:“六哥,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要晓得那可是要解运京局铸钱的官铜,跟官银差不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将来追究下来,运官是革职查办,你们要是被查到那是要掉脑袋的!”
“富贵险中求,不冒点风险咋发财?”
“六哥,你不怕死,我怕!”
姜六实在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急切地说:“你现而今是官身,我都不怕你怕啥?”
“我怕连累你那帮弟兄。”
“可是你还跟我说这有搞头!”
“是有搞头,但要看咋搞,而且这是没办法的办法。”韩秀峰再三权衡了一番,紧盯着他双眼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六哥,别的事我不管,但这事你得听我的,我不想看着你被砍头,更不想看着你手下那些弟兄被问斩。”
姜六回头看看码头上那些个正朝凉棚这边张望的脚夫,尽管一万个不情愿,但还是点点头:“好吧,全听你的,反正不搞我们也不会亏啥。”
“谢谢了。”
“自给儿兄弟,说这些太见外,我先走了。”
“去吧,有啥动静就让人给我捎信,我不发话绝不能轻举妄动。”
“晓得,我不会拿弟兄们的身家性命开玩笑的。”
韩秀峰想想还是不太放心,回头道:“潘兄,你陪六哥去。”
潘二晓得整个计划,刚才是既激动兴奋又担心,听韩秀峰这一说心里踏实了不少,不假思索地说:“好咧,我跟六哥去。”
……
姜六和潘二一走,韩秀峰就边吃着锅盔边在心里反复推敲接下来该咋做,也因为心思不在吃上面,所以吃得很慢,真是细嚼慢咽,几个锅盔竟不知不觉吃了大半个时辰。
正准备去凉棚外看看天色,川帮脚夫中跑得最快,平日里负责帮姜六跑腿捎信的猴子来了,扶着门喊道:“四哥,六哥让我告诉你,那帮龟儿子的买卖好像谈好的,打算买货的那两家正让茶帮的龟儿子去找夫头,看架势像是打算夜里背货。”
韩秀峰低声问:“那三个卖家呢?”
“还在买家的铺子里,一起进去的,到现在也没出来。”
“那个铺子有没有后门?”
“有,不过我们有人在后门盯着。”
“这就好,回去吧。”韩秀峰想想又喊道:“等等!”
猴子回头问:“四哥,你还有啥事,是不是有话要捎给六哥?”
韩秀峰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往他手里一塞:“没话捎,这几铜板你拿着,跑那么远路一定是饿了,前面有卖锅盔的,去买两个锅盔在路上吃。”
“谢谢四哥!”
猴子欢呼雀跃地跑了,刚跑走不大会儿,回去打探段经承家消息的余有福回来了,关捕头也跟着一起来了。
“关叔,你也没吃捎午,你先坐下喝口茶,我去帮你和余叔买几个锅盔。”
“不用了,在段经承家吃过。”关捕头看了一眼江面,回头问:“铜天王还没到?”
“这次的运官鬼的很,看架势是打算天擦黑过来,生怕大白天过来会把码头上的这些船家给吓走。”韩秀峰也下意识看了看江面,随即凑到关捕头耳边又低语了几句。
关捕头大吃一惊:“胆大包天!那帮龟儿子要不要脑袋了?”
“关叔,这一定不是头一次,只是之前我们不晓得。也不是不晓得,而是从上到下一个比一个怕事,谁也懒得去管,谁也不愿意去招惹铜天王。”
“这倒是,巴县就这么点大,只要我们想晓得,有啥事是我们打听不到的。”关捕头点点头,想想又问道:“你接下来打算咋办?”
“先礼后兵,他给我面子,我就给他面子。他要是不给我面子,那就别怪我不给他面子!”
解运京局铸钱的滇铜跟官银差不多,谁敢做手脚没被朝廷发现没啥,要是被朝廷晓得了运官顶多会被下狱,但牵扯进去的其他人可是要掉脑袋的,关捕头不太放心,急切地说:“这我晓得,我是说咋个不给他面子?”
“公事公办,”韩秀峰笑了笑,又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关捕头反应过来,不禁笑道:“这个主意好,这事要是能做成,坐不坐他的顺风船都没关系,只要有银子哪儿去不了,哈哈哈哈。”
第四十八章 铜天王(三)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韩秀峰和关捕头走出凉棚一看,只见十几只船顺流而下,直奔朝天门码头而来。能清楚地看到船上插满旗帜,甚至能看到船头上“肃静”、“回避”的木牌。
大老爷出巡,在路上遇到要回避,遇到大老爷的官船同样要如此,不然挨一顿鞭子都是轻的。何况来得不是一般的大老爷,而是赫赫有名的“铜天王”!
码头上的船家不想冲撞“铜天王”,更不想被“铜天王”堵在码头边几天走不了。货主们比船家更急,扯着嗓子喊“快走”。然而靠在码头边的船太多,系在外面的来得及,缆绳系岸上的想走也走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干着急。
想到每年都有船家或货主因为被“铜天王”讹诈去衙门告状,大老爷都是和稀泥,关捕头禁不住叹道:“又来了,一年又一年,啥时候是个头!”
韩秀峰苦笑道:“除非朝廷不再用滇铜铸钱。”
“这咋可能呢,朝廷啥也不缺只缺钱,没有滇铜和黔铅,朝廷拿啥去铸钱。”
“所以这样的事根本没有个头。”
这时候,过去近百年每年都会发生一次的事再次在二人眼前重演。
十几条船一字排开,在船工们的号子声远远的兜了过来,横篙系缆,把码头边竖着停泊的大大小小三十多条船围在岸边,立有“肃静”“回避”衙牌的官船上站着几个衙役,有的鸣锣,有的高喊“君子不重则不威”。
“这次的运官是个县太爷。”韩秀峰喃喃地说。
“四哥,你咋晓得的?”潘二好奇地问。
“这还不简单。”不等韩秀峰开口,余有福就得意地说:“鸣锣七下,衙役喊君子不重则不威,这是州县正堂出巡的仪仗。”
“还有这讲究?”
“有啊,”韩秀峰觉得余有福没说清楚,如数家珍地解释道:“鸣锣七下就是常说的打‘七棒锣’,提醒告诫军民人等齐闪开。君子不重则不威,是因为州县正堂是亲民之官,接触百姓最多,要想有威信就必须自重自持。”
潘二似懂非懂,想想又嘀咕道:“他一个云南的县太爷,凭啥在我们巴县地界上耀武扬威!”
“官就是官,民就是民。只要不是在京城,只要没上官在,他就可以耀武扬威。”韩秀峰嘴上说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运官所在的官船。
只见十几个衙役和三四个一看便是长随的家伙,或持兵刃,或持水火棍,或持着拿人的锁链,气势汹汹从官船跳上被围住的货船,再从货船跳上岸,堵住船家和货主们的去路,厉喝着:“奉滇宪令押运官铜,军民人等统统闪开,违者法办!”
“差爷,我闪我闪,让我上去成不?”一个脚夫指着岸上苦着脸问。
“想去哪儿,鬼晓得你有没有偷盗官铜!老爷没发话,谁也别想走。”
“差爷,你看我身上啥也没有,咋会偷官铜!”
“身上没有就没偷,要是被你藏起来了呢!”
“你是不是把偷的官铜扔进了江,想等我们走了再来捞?”
……
此情此景,连平时没少敲诈勒索的关捕头也看不下去,咬牙切齿地骂道:“都说一代不如一代,这是一次不如一次,连穷叮当响的脚夫都不放过,真是穷凶极恶!”
八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忍不住说:“那些全是我们川帮的人。”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现在是强龙根本不把地头蛇放在眼里,关捕头觉得很没面子,可这种事连知县、知府乃至道台都不管,他一个捕班班头又能有啥办法,只能冷冷地说:“八爷,别担心,他们就是吓唬吓唬,不敢来真的。”
韩秀峰同样管不了,但也不想再耽误工夫,回头道:“关叔,你在这儿盯着,我上船去会会这个县太爷。”
“去吧,他要是不识好歹,就别跟他废话。等我们给他来个人赃俱获,看他还敢不敢再耀武扬威。”
“晓得,我去了。”
韩秀峰笑了笑快步走下坡,对身边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一直走到一个长随模样的家伙跟前。
“请问您是……”运官的长随倒也机灵,见韩秀峰穿着九品官服,急忙打了个千。
韩秀峰故作不快地看看正在敲诈勒索的那帮衙役,冷冷地说:“候补巡检韩志行求见你家老爷,劳烦你去通报一声。”
长随心想原来是个候补官,不禁笑道:“韩巡检,我家老爷正在写公文,恐怕没工夫见您。有啥事跟我说吧,等眼前事忙完再帮您去禀报。”
他话虽是这么说的,但眼神中流露出的却是另一个意思。
韩秀峰在衙门帮闲那么多年,岂能不晓得他是在要门包,想到这是衙门的规矩,干脆摸出一把铜钱:“你家老爷到底有没有工夫见我,只有通报了才晓得,劳烦了。”
“行,您稍等,我先去通报。”长随咧嘴一笑,麻利地接过钱。
“等等,”见他就要转身上船,韩秀峰急忙叫住:“这位老哥,刚才忘了请教你家老爷尊姓,位居何职。不打听清楚,等会儿见着你家老爷不好称呼。”
“我家老爷姓周,云南楚雄府定远县正堂加三级记录一次!”
“原来是周老爷,失敬失敬。”
“韩巡检,要是没啥事我去通报了?”
“去吧,劳驾。”
……
在船边等了不大会儿,刚才那个长随从官船的船舱里钻出来,站在船头招手。韩秀峰抱拳致谢,旋即提着官服衣角爬上货船,扶着船上的货沿船帮走上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