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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们学,早干啥去了。”川帮的一个脚夫嘀咕道。
“他们就这点出息,要说说话办事,他们晓得个锤子!”
韩秀峰担心他们说着说着又动手,立马提醒道:“少说两句。”
正说着,更夫出来了。
看天色还没到打更的点,见着韩秀峰就摆起龙门阵,摆得正欢,去轿行的茶帮脚夫回来了,顺着他跑过来的方向看去,众人发现没雇到轿子,只雇来一顶抬竿。两个轿夫在后头抬着慢跑,抬竿上的竹椅上下晃来晃去。
朱二急了,把去雇轿子的夫头拉到一边问到底咋回事。
姜六笑了,指着越来越近的抬竿笑得喘不过气。
“六哥,你笑啥?”
“他们晓得个锤子,也不想想蓝呢大轿是谁都能坐的吗?轿行俞老板做事最稳妥,不管谁去雇轿子,总要先问清楚雇去给谁坐。绿呢蓝呢是官轿,只有大老爷才能坐,顾老爷中进士、拉翰林,做过朝廷的大官,自然是能坐的。湖广会馆的客长有钱又能咋样,说到底跟我们一样是白丁,借他几个胆也不敢坐这蓝呢大轿,俞老板自然也不敢把轿子雇给他去坐!”
“四哥,真的吗?”一个夫头将信将疑地问。
“真的,”韩秀峰回头看看轿子,解释道:“俗话说‘嫡庶有别,尊卑有序’,朝廷对大老爷们出行的仪仗是有规制的,亲王郡王可乘八抬大轿,京官一二品可乘四人抬的中轿,外官督抚可乘八抬大轿,司道以下教职以上乘四抬中轿。总之,只有三品以上的大人可坐绿呢大轿,三品以下坐蓝呢,普通百姓也不是不能坐轿,只是不能坐呢子料的轿子。”
“还有这讲究!”
“你才晓得。”
“可他们咋不去雇顶不是呢子料的轿子?”
韩秀峰像看【创建和谐家园】似的看着他,姜六更是禁不住笑道:“你脑壳是不是也不好使,轿行开门做买卖是要赚钱的!绿呢蓝呢的轿子可以雇给老爷们坐,喜轿可以雇给人家去接亲,普通轿子谁会去雇,有那个钱能雇两顶抬竿了,所以轿行也就没置办,轿行压根儿没有,他们去哪儿雇!”
茶帮只能雇来顶抬竿,川帮的一帮夫头顿时扬眉吐气,连八爷都忍不住问:“四娃子,听说你捐了官,马上要去京城补缺,等补上缺做上官,你不就也能坐蓝呢大轿了?”
“不能,我没啥钱,只捐了个九品巡检,是最小的杂职官,不能坐轿,只能骑马。”
“能骑马也威风!”
“四哥,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就晓得你有出息,没想到你这么出息!”
……
好几个夫头之前都不晓得,听八爷这一说,又是一阵欢腾,一个个围着韩秀峰问这问那。
韩秀峰被问的焦头烂额,正回答得口干舌燥,县衙大门突然从里面开了,两位气宇轩昂的老者被县太爷的长随张彪提着灯笼送了出来。
姜六和朱二不约而同往衙门口跑去,一个去找顾老爷,一个去找湖广会馆的客长,韩秀峰反应过来,立马撩起轿帘,静候顾老爷上轿。
“还雇了顶轿子,你们啥时候这么懂事了。”顾爷爷看看轿子,再看看茶帮给湖广会馆客长雇的抬竿,对川帮的准备非常满意,跟一帮夫头们微微点点头,快步走过来钻进轿子。
“起轿!”轿夫喊了一声,把轿竿抬上肩。
姜六跟在轿子左边,一边跟着小跑一边殷勤地提醒道:“哥儿几个,抬稳点,看着点脚下。”
韩秀峰跟在轿子右边,正琢磨着咋开口,顾老爷突然掀开侧帘,若无其事地问:“那张纸条是谁写的?”
“回顾老爷话,是我写的,也是我托人捎进二堂的。”
“你写的?”顾老爷倍感意外,一脸将信将疑。
跟在韩秀峰身后的一个夫头忍不住说:“顾老爷,四娃子一直在衙门帮闲,是户房的清书。他叔以前不光在县衙做过书吏,也在道台衙门做过书吏,是自个儿人。”
顾老爷恍然大悟,不禁笑道:“原来是你啊,好,好。”
姜六早忍不住了,急切地问:“顾老爷,大头的事县太爷咋说?”
顾老爷探头看看后头,确认湖广会馆的客长跟茶帮的人走得是另一条路,轻描淡写地说:“大头那娃既然脑壳不好使,在班房里说的那些话自然不能当真。”
韩秀峰附和道:“顾老爷所言极是,街坊四邻和在码头讨生活的脚夫个个晓得他是个瓜娃子!”
顾老爷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脑壳不好使归脑壳不好使,但终究闹出了人命,茶帮非要个说法,说啥子杀人偿命。老爷我看在乡谊的份上,只能帮你们据理力争,磨了一天嘴皮,县太爷总算松了口,现在就看茶帮那些个夫头尤其苦主听不听湖广会馆客长的劝。”
韩秀峰下意识问:“顾老爷,县太爷这个口是咋松的?”
“老爷我身为本地乡绅,自然要为本地百姓说话,我跟县太爷说得很明白,茶帮脚夫成千上万且源源不断,仗着与八省行帮的乡谊,欺行霸市,逼得你等本地脚夫没活路,今天这事若处理不当,不光会连累差务,还会乱了地方治安。”顾老爷顿了顿,又看着韩秀峰道:“话我已经说出去了,接下来就看你们有没有骨气。”
连累差务是重点!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顾老爷的言外之意,连忙道:“顾老爷大可放心,县太爷要是一味偏袒茶帮,川帮四千多脚夫就算饿死也不会再承差!”
“好,有你这句话老爷我就放心了。”顾老爷摸出块怀表,打开盖子看看上面的时辰,沉吟道:“本来还念着茶帮终究死了个人,打算帮你们做主探探对方口风,看能否赔点银钱私了。后来看到你托人捎的字条,晓得大头那娃的脑壳不好使,一个瓜娃子说的话自然不能信,这银钱也就不用赔了。”
“茶帮能答应吗?”
“不答应就要承差!”顾老爷冷哼了一声,接着道:“何况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激起了民愤,这已经不只是两帮脚夫的事,八省客长应该晓得这个道理,自然会帮着去安抚苦主。”
第三十一章 茶帮认栽
把顾老爷送回去,再回到柱子家已是亥时。
韩秀峰在衙门口吃过一碗担担面,潘二吃得比他更早,二人都不饿,也就不用黑灯瞎火的淘米生火做夜宵。早上出门时请对面寿衣店的四娘帮着看店,八仙桌上搁着几十个铜板,一看就晓得四娘还帮着做了几个买卖。
远亲不如近邻,在走马开店的街坊邻居也是这么相互帮衬的,潘二早习以为常,一边帮着数铜板,一边心不在焉地问:“四哥,柱子娘要在走马住几天,打算啥时回来?”
“她难得走一趟亲戚,难得出一趟远门,自然要多住几天。”韩秀峰接过铜板,放进搁在一堆黄纸上的木匣子里,回头道:“这么晚了,早点洗洗睡吧。”
今天进了衙门,目睹了一桩人命官司,潘二正在兴头上,哪里睡得着,禁不住问:“四哥,你说茶帮真会吃这个哑巴亏,真能咽得下这口气?”
“顾老爷都说了,现在不只是川帮跟茶帮的事,而是激起了民愤,晓得激起民愤下一句是啥吗?”
“啥?”
“那就激起民变!”
“民变?犯上作乱?”
“嗯。”韩秀峰似笑非笑的点点头。
潘二觉得有些荒谬,傻傻地问:“四哥,犯上作乱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们说的这也太离奇了!”
“一点也不离奇,”韩秀峰走进厨房,从缸里舀出半盆水,走出来笑道:“你是不晓得八省行帮在城里城外的势力有多大,这么说吧,城外码头边上的那些个货栈,十有【创建和谐家园】是他们的。下半城街上的那些个商铺,有一大半也是他们的,还在到处买房买地扩建会馆置办义田义庄,钱全被他们给赚走了,且不说本地人快没活路,连顾老爷那样的士绅都快要看他们的脸色,这不是民愤是啥?”
潘二追问道:“他们有钱,也舍得使银子,要是县太爷收了他们的银子偏袒他们咋办?”
“他们是有钱,县太爷也喜欢他们的银子,但更喜欢头上戴的乌纱帽,要是乌纱帽丢了,今后谁会给他塞银子。”
“县太爷不敢得罪顾老爷?”
韩秀峰洗完脸,把水倒进脚盆,一边脱鞋一边解释道:“县太爷不是不敢得罪顾老爷,而是不敢得罪本地士绅。俗话说‘礼一士则士林皆悦,辱一士则士林皆怨’,县太爷真要是把本地士绅全得罪了,用不着顾老爷出面,光府学县学里的那些个有功名的生员就够他喝一壶了。”
潘二惊问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县太爷会怕那帮秀才?”
“平时不怕,等那帮秀才闹到府衙闹到道署县太爷就怕了,要是闹到成都的制台衙门,他这个巴县正堂也就干到头了。”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县太爷现在是既想要八省行帮的银子,又不敢得罪本地士绅,只能责令湖广会馆的客长去安抚茶帮的苦主。而茶帮肯定是不服气的,毕竟死了个人,但他们今后还要在巴县讨生活,要是不听客长的招呼,以后也就别想再跟现在一样有那么多货背。”
潘二越想越害怕,喃喃地说:“一桩人命官司,连审都不用审,就这么结了?”
“就这么结了,这是最好的结果,”韩秀峰把擦脚布放到一边,叹道:“想想大头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正好赶上八省行帮要设立啥子‘公估局’,明明在巴县赚钱还不愿出钱给本地士绅修志,把本地士绅全给得罪了,不然顾老爷才不会帮他出这个头。”
“顾老爷跟县太爷磨了一天嘴皮,就为借这事帮本地士绅出口气?”
“不只是出气,也是为了他自个儿。你想想,连人命官司都能帮着翻过来,今后谁家遇到事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去求他拿个主意。川帮几千脚夫更是对他感恩戴德,他今后只要发个话,姜六他们真能二话不说就帮他去上刀山下油锅。”
“到底是做过大官的,帮着出面说了几句话,不光赚到了银子,还赚了个天大的人情!”
“也赚到了名望,今后提到顾老爷,谁不会竖个大拇指!”
“霸道,真霸道!”
“别羡慕了,这是人家的本事,赶紧去打水洗脸洗脚,明天还有一堆事呢。”
……
第二天一早,二人吃完早饭,请对门的四娘跟昨天一样帮着照看纸人店,再次赶到县衙。
大头的事到底能不能尘埃落定就在今天,八爷、姜六等川帮夫头全来了,见韩秀峰回头看对面的茶楼,一个夫头连忙道:“四哥,我刚才挨家打探过,茶帮的人没来。”
韩秀峰沉吟道:“没来,看样子他们认栽了。”
刚刚过去的这一夜,姜六压根儿没睡,净忙着托人去打探茶帮的动静,正准备开口说话,一个在刑房帮闲的书吏匆匆走了出来,凑在韩秀峰耳边道:“四娃子,经承说你肯定在门口,让我给你捎个信儿。”
“走,我们去那边说。”
书吏回头看看川帮的一众夫头,跟着韩秀峰走到角落里,神神叨叨地说:“茶帮认栽了,一大早就托湖广会馆的客长来跟大老爷说那个短命鬼打架前就染病垂危,是病死的不是被打死的。说正值溽热之季,尸臭水流,想赶紧掩埋掉,求大老爷免验。”
韩秀峰欣喜若狂,急切地问:“大老爷咋说?”
“大老爷准了,刚发签差杨叔和刘班头他们去湖广会馆找茶帮的人录供。可能担心茶帮会有人反悔翻供,又差关班头去知会柱子,让柱子找个地方把那个短命鬼埋掉。死不见尸,他们就算翻供也没用。”
“太好了,帮我谢谢王叔。”
“自个儿人,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谢个啥?”
韩秀峰强按捺下激动,又问道:“那大头啥时候能出来?”
书吏回头看看川帮的一众夫头,低声道:“这得按老规矩,张彪可能猜出你昨儿来是想保那个瓜娃子的,让我也给你捎个信儿,瓜娃子想全须全尾的出来得一百两,后来拿的那些个川帮脚夫想全须全尾的出来一个人得十两,钱到放人,钱不到投监,用他的话说寻衅滋事、当街械斗的事还没完呢。”
第三十二章 事情没完
送走书吏,韩秀峰把八爷、姜六等川帮夫头叫到斜对面的茶馆,说起要凑足钱才能把人全保出来的事。
“之前光想着大头的小命能不能保住,忘了跟你们提这茬。其实衙门的规矩你们是晓得的,何况这次不比以前,真没得讨价还价,我看你们还是赶紧想法凑凑,早点凑够银子早点把人保出来,免得夜长梦多。”
“小六,天晓得茶帮会不会反悔。听四娃子的吧,赶紧去凑钱。”大头一天不出来,八爷心里一天不会踏实,紧盯着姜六眼神中满是期待。
姜六当然想早点把人保出来,一边盘算着这笔钱咋分摊,一边问:“四哥,一共两百两是吧?”
“大头一百两,其他人一个人十两,一共两百两,不过这两百两是给张彪的,也就是大老爷的那个长随。”
“给他跟给大老爷有啥两样?”
“所以说这两百两没得讨价还价,”韩秀峰放下茶碗,接着道:“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这次刑房和捕班皂班可以说帮了大忙,不能没点表示,不能让人家白帮忙,所以捕班的鞋袜费、酒饭钱,皂班的解锁钱、带堂费和刑房的纸笔费、传呈费、出票费、到案费、踏勘费、结案费一文也不能少。”
“四哥,我晓得衙门的规矩,可是……”
“六哥,你晓得你是想说已经托我给王经承捎过钱,但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一码归一码,那是大头的保命钱,这会儿说得是你们跟茶帮寻衅滋事、当街械斗的事!你以为衙门是啥地方,况且这钱不光你们要给,茶帮一样要给!”
韩秀峰抬头看看众人,又补充道:“日子还得往下过,你们今后还得在码头街巷讨生活,且不说不给钱大头他们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出来,就算不给钱能出来,茶帮给了你们川帮却不给,要是以后再遇到啥事人家是会帮茶帮还是跟这次一样明里暗里帮你们?”
“小六,四娃子的话在理,想想法子,大家伙凑凑,三四百两应该能凑上。”
“用不了四百两,有三百两足够了。”
“行,就这么定。”姜六回头跟另一个夫头使了个眼色,让那个夫头赶紧去筹银钱,随即看看八爷,然后看着韩秀峰忧心忡忡地说:“四哥,有件事刚才没顾上跟你说,昨儿我一夜没睡,担心茶帮搞鬼,托了好几个兄弟去打探消息,你晓得我打探到了啥?”
“啥?”韩秀峰下意识问。
“被大头打死的那个短命鬼姓吴,叫吴元宝,是正儿八经的茶陵人,今年三十四岁,在家排行老大,茶帮那帮龟儿子都喊他吴大,下面有三个兄弟。他那三个兄弟全在这儿做脚夫,据说还有几个堂兄弟和表兄弟。”
“啥意思?”
“吴大被大头打死了,吴二吴三吴四和他们那帮堂兄弟表兄弟能咽得下这口气?帮我去打探消息的人说,他们不敢不听湖广会馆客长的话,但也不想吴大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赌咒发誓要大头的命。”
韩秀峰大吃一惊,凝重地说:“这就麻烦了,天底下只有千日捉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茶帮那么多人,城里城外全是他们的眼线,大头不出来还好,一出来就会被他们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