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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骚--贼道三痴--全集》-第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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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大禹陵到山阴县城有十来里路,杨尚源的仆人来回最快也要一个时辰,张原他们当然不耐烦等在这里,张原拱手道:“杨兄与我们一起登玉笥山吧,重阳登高,可避灾祸。”

        相传东汉汝南人桓景得遇仙人费长房,费长房说九月初九这日桓景家中会有大难,当作绛囊盛茱萸系臂,登高饮菊花酒,可避灾祸——

        杨尚源心情恶劣,冷笑道:“今日我偏就不登高,看看能有什么灾祸。”心道:“我就待在山脚下,你们也一起陪我吧,出不了心头恶气好歹也恶心你们一把。”

        张萼正待发火,张原止住道:“既然杨兄不愿登高,那也由他,就让冯虎、能柱还有这些轿夫伴他,何时见了银子,何时让他走。”

        张萼笑将起来:“杨尚源,你以为赖在这里不走就能把我们也拖住是吧,山阴蠢货,汝为第一。”吩咐能柱他们看住杨尚源,就是官差来了也不放,收到银子才放人。

        杨尚源怒道:“你们张家欺人太甚!”

        张萼道:“对君子讲仁义,对你这种卑鄙小人就得使用霸道,就是棍棒——我们走。”

        那个与杨尚源交情好的生员拱手为杨尚源说情,挽着杨尚源的手道:“尚源兄,我们还是一起上山吧。”

        杨尚源也怕被一群家奴围住,装着不情不愿的样子,跟着上山了。

        围观人众见杨尚源那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又是一阵哄笑,也都散了,分道上山。

        从大禹陵这边上香炉峰有两条路,轿夫路和螺丝路,轿夫路好走,螺丝路难行,张原他们走的就是螺丝路,这螺丝路一千多级石阶盘旋缭绕,山道边就是悬崖峭壁,巉岩突兀,颇为险峻。

        张岱、张萼、张原、张卓如兄弟四人走在前面,杨尚源死样活气拖在后面,再后面就是张氏家仆和可餐班的十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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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六位生员起先也的确是尴尬不乐,但一趟险路走上来,过半月岩、南镇殿、翠微亭,到得香炉峰顶,遥望会稽城,心胸一畅,都有说有笑起来,只有杨尚源除外,一直阴沉着脸,与晴朗的天气对照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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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萼道:“我们赶紧下到翠微亭吧,等下亭子又被人占了。”

        张岱向一同登山的山阴诸生道:“诸位仁兄,在下今日要立个蟹会,请诸位仁兄大快朵颐。”

        金秋九月,河蟹与稻粱同肥,正是食蟹的好时节,这几位生员上山时就看到张氏仆人挑着好几担酒菜,其中有个仆人两只大箩筐里都是菜盘大的河蟹,久闻山阴西张庖厨之精甲于江左,张汝霖还著有《饔史》四卷专论美食,西张宴会人所歆羡,所以这几位生员单听到“蟹会”二字,就觉舌底生津、食指大动,连声道:“有幸,有幸,叨扰,叨扰。”

        众人下到翠微亭,翠微亭外有一片石,阔数丈,光洁可坐,那些张氏家仆挑着两个炉子、数十斤木炭、还有锅碗瓢盆,其余酒菜罗列一片石上,又从南镇殿那边挑来山泉水,很快生起火来煮蟹,河蟹无须盐椒而五味俱全,滚水三沸,蟹肉香味便飘出,河蟹要趁热吃,冷则有腥味,张岱四人还有七位生员席地而坐,执蟹大嚼,这河蟹背壳如掌而坟起,紫鳌如小拳,掀掉背壳,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甘美丰腴即水陆八珍也及不上——

        单单吃蟹则味寡,以肥腊鸭、牛乳酪、琥珀蚶为佐食,菜蔬有用鸭汁煮白菜色如玉版、兵坑笋,果品有谢橘、风栗、风菱、秋白梨,酒就是菊花酒。

        那杨尚源起先枯坐不食,冷眼相对,那凛然气节好似伯夷、叔齐不食周粟一般,但见张氏兄弟还有另六个生员吃得嘴手油腻、不亦乐乎,他耐不住了,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心道:“我凭什么不吃,今日白白丢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不吃就更亏。”取过一只河蟹,奋力掀开蟹壳,专吃那些蟹黄,鳌腿都不吃,随手丢弃,这样大肆浪费着心里才好过一些——

        张岱、张原他们根本没注意杨尚源可笑卑劣的举止,他们坐在一片石上,可餐班十余人已经在地势稍高的翠微亭上演戏,笛管笙箫,悠扬动听,今日演的是一出小剧,只生、旦、净三个角色,叫《梳妆执戟》,取材于《三国演义》,讲的是吕布与貂蝉在相府后园凤仪亭私会,恰被董卓撞破,吕布逃跑,董卓掷戟刺吕布不中——

        王可餐扮貂蝉、潘小妃穿着高底靴扮成高大的吕布、马小卿演董卓,潘小妃扮的这吕布甚是急色,百般逗弄王可餐,抚胸亲吻,撩裙摸腿,无所不及,弄得扮貂蝉的王可餐娇羞不已,那种欲拒还迎的媚态,虽知王可餐是少年郎,也让人情兴勃然。

        上香炉峰的和下香炉峰的游人都走不动路了,聚在翠微亭周围观剧,看到妙处、听到娇音,喝彩声雷动,惊得南镇殿的道士都跑了过来,以为山塌了,却见是演戏,也就站在那看,嘻嘻而笑,早把“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忘在了一边。

        这日的玉笥山是张氏兄弟大出风头之日,山下的人上不来,山上的人下不去,差点酿成乱子,直至午后未时末,游人才逐渐散去,张原等人酒足饭饱,相扶着下山,到了大禹陵,杨尚源的管家和两位仆人早已等候多时,呈上三锭大银,都是五十两一锭的——

        杨尚源河蟹、腊鸭吃得太多,这时肚子鼓胀,不停打嗝,说道:“张介子,呃,看明白了,呃,白银一百五十两,呃,一分不少,哼,后会有期,呃。”拱拱手,就要上轿走。

        张原心细善察,见杨尚源的那个仆人眼神有些畏缩闪烁,料想其中定有缘故,便道:“且慢,我要验银。”

        杨尚源脸色一变,强自镇定道:“一百五十两,分毫不少,你可以找那边小贩秤量一下。”

        张原问:“这样的大银可是官府银作局所铸?”银作局铸的银锭有铭文编号。

        杨尚源道:“这是碎银熔铸的,银色、份量与银作局的大银一般无二。”

        张原道:“那就随我去县衙户房鉴定一下。”

        杨尚源怒叫道:“你欺人太甚,我已给了银子你还不放我走,今日我就与你拼了。”张牙舞爪扑过来就要与张原撕打。

        张原往边上一闪,早有能柱上前截住杨尚源,张原看出杨尚源表面狂怒,内里惊慌,料定这银子有假,也是大为恼火,怒道:“杨尚源,我还真低估了你的【创建和谐家园】,先是想耍赖,赖不掉就想用假银来糊弄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揪他上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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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铸假银,这个罪不小,杨尚源一下子瘫在地上,连连求饶,愿意赔银二百两。

        张原冷冷道:“你作恶坑人也该到头了,揪他见官去。”

        第七十九章 常恐秋节至

        张原兄弟四人骑马、策骡、乘轿在前,冯虎、能柱奉命看住杨尚源的那两个轿夫,逼着二轿夫抬了杨尚源径去山阴县衙,再后面就是那六位山阴生员,还有数百名来此登高的山阴民众,反正都是顺路回城,都一齐跟着看热闹。

        杨尚源一路上百般折腾,先是哀求,哀求没用就恐吓,恐吓没用就耍赖,故意从藤轿上翻下摔在地上,捧着腿说被张氏家奴殴打致残,赖在地上就不起来了。

        张萼暴怒,喝命能柱等家仆把杨尚源先揍一顿再说,杨尚源不是说被打残了吗,那就真打残他——

        张原赶紧制止住,奴仆殴打有功名的生员那是重罪,劝道:“三兄不必为这等【创建和谐家园】小人生气,待见了侯县尊,剥了他的头巾襕衫还不好收拾他吗。”又对身后那些跟随的山阴士子百姓道:“诸位都看到了,此人【创建和谐家园】到了什么地步,光棍喇唬都不如啊。”

        姚复、杨尚源一向名声不佳,山阴民众方才又亲眼见这杨尚源卑劣行径,唾骂声不绝,纷纷说要去县衙作证,别的不说,私铸假银就太坑人了。

        张萼命能柱、冯虎二人将杨尚源绑在藤轿上,抬着上路,一行人浩浩荡荡从稽山门入会稽城,跟随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从越王桥上过时,远远望来,五孔长桥上熙熙攘攘都是人。

        ……

        姚复今日也举家登高过重阳,女眷多就没去玉笥山,去的是城西的卧龙山,离家近,风景亦佳,与几房小妾调笑嬉戏至午后才下山,在半山上看到黑压压一条长龙绕过教场往县衙而来,今日不是绍兴卫练兵之日,而且那人群服色杂乱显然不是军士,姚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很乐意发生一些什么事,这样他或许就有机会从中谋利,所以一见大批民众拥往县衙,他如何能错过,说不定就有人请他写讼状打官司,这些日子因为与张原那小子的赌约,他都没进过县衙把持过诉讼,实在是损失不小——

        姚复带了一个家奴先行下山,刚走到县学附近,就见甥婿杨尚源的管家急急赶来,后面还跟着那个孟秀才,两个人都是满头大汗。

        这孟秀才就是与杨尚源去玉笥山的六生员之一,杨尚源被张氏兄弟揪去县衙,他就和杨尚源的管家来找姚复求救——

        姚复立在县学前的光相桥畔,从容不迫道:“莫急,出了什么事,慢慢说,没有我姚某人应付不过来的事。”

        待听得杨尚源是与张原打赌输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又以灌铅假银偿付,被张原识破,现已押送县衙问罪,姚复再也无法淡定,骂道:“竖子无谋,不该与张原打赌,更不该以假银偿付,贪吝愚蠢,这下子被张原小子抓住了把柄,哪会轻易放过他!”

        杨尚源那管家急得顿足道:“姚老爷,快救人啊,张家那几兄弟都说要剥掉我家公子的头巾襕衫,那个张萼更是口出狂言,说今日先剥姚复甥婿的头巾,下月再剥姚老爷你的——”

        “呸。”

        姚复大怒,向桥下吐了一口痰,来回走了几步,对孟秀才道:“你速去县衙见尚源,叮嘱他一口咬定是被张原殴伤——”

        孟秀才为难道:“很多人看到的,都拥到县衙去作证了,这个怕是咬不住。”

        姚复摇了摇头,说道:“那就只有退一步了,咬定对假银不知情,是前些时从松江商家那里得来的,若非今日张原验银,尚源受了松江奸商之骗犹懵然不知,嗯,只有这样说了。”

        孟秀才道:“好,我这就去告诉尚源兄。”匆匆去了。

        姚复又对杨尚源的管家道:“速速回杨家,让我表甥女把剩下的假银藏好,对了,你们那假银没在本地使用过吧。”

        杨尚源的管家摇头道:“没有没有,若在本地使用岂不让人打上门来了,都是在外府蒙混的,也只用出去两锭。”

        姚复点头道:“既如此,那事情还不至于无法收拾,你去对我表甥女说,准备五百两银子送到我这里来,我要去县、府打点,这关系到他脑袋上的头巾。”

        杨尚源的管家连声答应,急忙忙去了。

        姚复在桥头站了一会,西风飒然,吹得他遍体生寒,心里也隐隐有些寒意,他没料到张原能有这样的捷才,张原拜在王思任门下真的制艺突飞猛进了,竟让在场的几个生员都无可指摘,如此说等到下月底张原真有可能作出中规中矩的八股文——

        想着张萼说今日要先剥尚源的头巾、下月就来剥他的,姚复很是愤怒,却突然打了个寒战,抬头看看天,天高云淡,是个好天气,他怎么突然就觉得天阴阴的呢,嗯,天气凉了,他得回去加衣裳,再去拜访绍兴知府徐时进,一定要把尚源的功名保住,还有,本县的生员还得继续去拜访,要确保下月的赌局万无一失——

        ……

        张原等人押着杨尚源到县衙时,县令侯之翰也刚从会稽回来不久,今日受老师王思任之邀,与延庆寺的老僧一起谈禅论诗,侯之翰问王思任:“张原在老师那里学制艺,不知进境如何?”

        王思任笑道:“此子聪慧,远胜于我,而且勤学深思,犹为难及,你倒不用担心他下月的赌约。”

        侯之翰笑道:“老师都这么说,侍教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等着看张原下月的精彩制艺了。”

        未想刚回到县衙,张原就来告状了,而且跟来了大批民众,这让侯之翰有些惊慌,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民众聚集,稍有处置不当,就易酿成民变,急召县丞、主簿一同升日见堂审案。

        那孟秀才这时也赶回来了,冲上日见堂,不顾侯县令正在问话,附耳对杨尚源耳语几句,杨尚源连连点头——

        侯之翰一拍惊堂木,喝道:“孟生,你敢扰乱公堂!”

        孟秀才赶紧行礼道:“县尊,侍教生不敢。”退在一边。

        张萼对身边的张原道:“介子,他们又要捣鬼。”

        张原道:“想必是找姚讼棍拿了个主意,可惜他们忘了一个人,有这人在,杨尚源就翻不了身。”

        事情很清楚,证人极多,侯之翰命刑科房吏目将证人名字一一登记画押,剩下的两锭大银也全部打碎,都是灌铅的假银,当然也不是全假,包在黑铅外面的还是真银,三锭假银合计真银大约五十两,杨尚源一口咬定他是受了松江奸商的骗,事先也不知道这是假银。

        侯之翰问松江奸商名字,杨尚源就胡乱编了一个张三李四,心道:“松江商人数万,看你怎么查去。”却听张原说道:“县尊,还有一个人证,可以证明杨尚源事先知道这些银子是灌铅的假银。”

        侯之翰便道:“带证人上堂。”

        杨尚源一惊,心想:“这是哪个证人?”他本来假装腿断了躺在地上,这时昂起头看证人是谁,一个照面,大惊失色,那被两个张氏家仆左右夹着上堂来的汉子,不就是先前奉他之命回去取假银的仆人杨盛吗?难怪方才回来的路上没看到杨盛,却原来是被张原派人先给拘押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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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阳节后的这日,张原来到会稽王思任府上已经快巳时了,石双挑着两只箩筐,一只箩筐装的是萧山方柿和山阴谢橘,另一只箩筐是大河蟹和瓦椤蚶,昨日在玉笥山上“蟹会”,张原觉得河蟹风味极美,所以今日一早命石双去买了二十斤大河蟹送给老师王思任一家尝鲜。

        身穿浅蓝直裰的王思任立在前厅檐廊上,开口便道:“张原,看来你昨日是赢了不少银子,还知道买些果品、螃蟹孝敬师长,也算知礼。”

        与杨尚源打赌打官司的事情传扬得还真快啊,张原赶紧躬身道:“老师容禀,学生并非轻狂好赌,实是被那杨秀才所逼,其势不得不尔。”

        王思任看着这个少年【创建和谐家园】,神情依然谦逊冷静,此子小小年纪,城府不浅啊,说道:“随我到书房说话。”转身往前院书房行去。

        张原跟着王思任来到书房,王思任坐下,他躬立,遵命将昨日游玉笥山遇杨尚源的前前后后细细说了——

        王思任脸露笑意:“‘以一国僭窃之主,冠七篇仁义之书’,这两句着实破得不错,你倒是恃才敢赌。”

        张原道:“不是学生鲁莽,而是学生坚信那杨尚源七步之内破不了‘子曰’,所以学生不会输,不过学生也差点赢不了,那杨尚源实在是走得太快了——”

        一句话把王思任给逗乐了,哈哈大笑,笑了一阵,突然笑容一收,肃然道:“张原,你以为凭你的捷才就能赢杨尚源,到了官府还能拿到赌银?”

        张原不敢说话,静听王思任教训。

        王思任道:“《大明律》规定,‘凡赌博财物者皆杖八十,摊场钱物入官,其开张赌场之人,同罪’,所以说侯县令把一百五十两赌银判给你乃是循私,当然,你这种与赌博还是有区别的,内阁首辅叶向高还在府中与人下棋赌彩呢,赌的是宋拓《淳化阁帖》,这是我亲眼所见——《大明律》何尝不可以钻空子,真正理论起来看的还是面子和交际,你若不是张汝霖的族孙、不是我王思任的门生,小小儒童敢上公堂告秀才,而且还是打赌,不管有理没理,先就乱棍叉出了,你说是不是?”

        张原恭恭敬敬道:“老师教训得极是,学生行事还是有些轻率。”

        王思任道:“不然,我不是指责你,而是要你明白情与势,要你明白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以后你科举入仕,将会接触到形形【创建和谐家园】的人物,各种勾心斗角、利益相争都少不了,你莫要看有些人言辞冠冕堂皇、有理有据,其实也是为自身利益代言,就好比姚复的堂兄姚诚立,在朝中有直言敢谏之名,但其实如何呢,他的直言敢谏也是精挑细选的,他不可能指责一切朝政弊端,他只针对那些明里或暗里有损于他或他师友的那些所谓朝政弊端才会挺身而出,所以说一入仕途,自身德性品质是其次,关键在于其背后的利益——”

        张原脑海又有琴弦“铮”然而响,此前他一直没想明白的一件事情经王思任这么一说,顿时豁然贯通,王思任二十岁中进士,混迹官场也近二十年了,又是极聪明诙谐之人,很多事当然比他看得透,这一点拨,张原豁然开朗,他以前读晚明史料,对最终导致明朝灭亡的东林与阉党之争的看法是:东林虽亦有小人,但多数为君子;阉党固多小人,但未尝没有正直才智之士——

        而这一刻,他明白了,既已在朝,个人道德品质起的作用就有限了,不论是君子还是小人,庞大的利益体系会裹挟着你、潜移默化影响你的一言一行,也许这还是在你的不知不觉间,当你慷慨陈词,自以为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时,其实你是站在利益的基石上,当然,也有不顾自身利益的人,但只要他说话、他行动、他的言行能影响到朝政,那就是代表了某一种利益,因为朝廷政策就是为了利益平衡,明白了这一点就不易被表象迷惑,就会明白东林是利益集团、浙党、楚党、阉党也是各自依附宗族、师生、姻亲结成的利益集团,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如此而已——

        “对了,似乎王老师因为曾与阉党人物关系颇密,崇祯朝东林党全面当政时,王老师也受排挤,仕途不得志,以后如果可能的话,我这个做学生的必须要助老师一把,王老师看似嬉笑怒骂不甚正经,但大节不亏,绝对比钱谦益、周延儒强。”

        张原想明白了这一点,脸上神采当然大不一样,王思任便问:“张原,你笑什么,是不是又有所悟,说来听听?”

        张原道:“学生听老师方才所言,若有所悟,不过尚未理清头绪,只明白了这一点,一个人要为自己所作所为找理由是很容易的。”

        王思任捻须微笑道:“你现在明白我对你说这些并非是指责你了吧,行事要审时度势,要善于借势,杨尚源斗不过你并非因为他理亏,而是他的势力不及你——还有一件事你怕是不知道吧,姚复昨晚分别拜访了侯县令和绍兴知府徐时进,那徐时进与姚复堂兄姚诚立是同科进士,与令族叔祖肃之先生亦是同科。”

        张原道:“学生知道这事,学生也担心案情会有反复,那姚复极善钻营的,所以昨日傍晚就请族兄张宗子去求族叔祖给徐府尊送去了拜帖。”

        王思任笑道:“好极,你倒是算无遗策啊,只是那杨尚源咬定说没有私铸假银,假银是从松江商人购进织花绒布时上了当,就思谋着用出去,这就不好定他重罪,但生员功名应该是保不住的,侯县令已经行文提学官,要求革除其功名,假银之事,还要继续追查。”

        张原道:“杨尚源没了秀才功名,以后也不敢肆无忌惮作恶了,再作恶就好治罪。”

        王思任道:“你不要想那么多了,把心收回来,今日开讲八股正文。”

        张原赶紧肃立道:“是。”

        王思任道:“我现在教你的都是小题八股,小题题意难明、题情难得、纤挑琐碎、粘上连下、拘牵甚多,所以小题最是难工,作好了小题八股,大题八股就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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