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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马”直接一头撞进了突辽人阵中,迎头把拦路的突辽骑兵连人带马撞了个稀巴烂,接着速度不减再增,又连撞七八个突辽骑兵,在突辽人的骑兵阵势中硬是撞出了漫天的血雨。硬生生撞入突辽人阵中之后,“悍马”忽得人立而起,长啸一声,浑身的威压毫无保留直接一发而出,周遭几十步内的突辽战马受不住这无上的威压,刹那间就口吐白沫,一个个直接软倒在地。就这么会儿工夫,李得一身边居然空出来一大片。李得一伸手拽出军刀,朝着正在弯弓搭箭的一名突辽兵士就扔了过去,那人啊呀一声,直接被刀打中了脸庞,摔【创建和谐家园】下。
后面的小刘医官一看师弟骑着那头异种骡子已经冲进了突辽人的阵中,还造成不小的破坏,突辽骑兵原本紧密的阵型被他搞出一片混乱。抓住时机高喊道:“砸!”这二百骑兵也都掏出一块“金砖”忽忽砸向面前的突辽骑兵。
这些突辽人虽说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可又哪里见过这样强悍的骡子,不要说见过,听也没听啊。有些突辽人看到了“悍马”这凶狠无比的作战方式,忍不住就喃喃说道:“突律呼,突律呼。”
“悍马”扭头四下看了看,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了站着的‘对手’,调转骡头,找了个突辽骑兵密集的方向,抬蹄又冲了过去。附近的突辽人这时已经被“悍马”那魔神一样血腥的战斗方式吓傻了眼,他们本来就不是精锐骑兵,只是些老弱上不了阵的留守骑兵而已,见识了“悍马”的凶悍,现在哪还敢正面阻拦他,纷纷往两边逃开。稍微勇敢点的突辽人试图弯弓射箭,结果箭矢射在“悍马”身上,居然发出叮叮当当打铁一样的声音,都被直接弹开了,连‘悍马’外面那层硬毛都射不进去。有那个力气大些的突辽人射来箭矢,箭头当时就崩断了,还是射不破“悍马”那原气充盈的护体硬毛龙鳞甲。李得一听着这箭矢打在“悍马”身上的动静,心里直突突,暗地里发狠道:“等俺这趟回去,一定打一副骡甲,给你穿上,俺自己也得来套好甲。”
小刘医官当然不能坐视师弟在突辽骑兵阵中被围攻,迅速带队从“悍马”撞出来的那个大口子杀了进来,眼瞅着“悍马”驮着师弟又发起了冲锋,小刘医官高喊了一声:“跟上!”追着师弟就冲了过去。有“悍马”这锋利的刀刃当先锋,威北营的骑兵轻松地就撕裂了突辽人的骑兵阵列。有“悍马”带着头,威北营的骑兵在突辽骑兵中势不可挡地来回冲杀了七八趟,终于彻底把这股突辽骑兵杀散了。威北营的步阵对付着已经被杀散的突辽骑兵,开始发挥它恐怖的杀伤能力。步兵们配合娴熟的分工合作,有长枪兵专门使长枪把从面前跑过的突辽骑兵捅下马,后面拿着短刀的兵士跟着给【创建和谐家园】的突辽骑兵致命的一刀,又有持盾牌的步兵专门负责掩护,为他们遮挡着零星劈下来的马刀,射来的箭矢。
仗打到这个份上,突辽人败局已定,剩下的不过是时间问题。突辽人此刻已经被威北营骑兵彻底冲散,再也组织不起来成建制的冲锋。零散的突辽骑兵在威北营紧密高效的步兵阵列面前,不过是一个个待宰的羔羊,被杀的毫无还手能力。
李得一此刻骑在“悍马”背上,那叫一个得意洋洋,那叫一个威风凛凛。一手挥舞着军刀,左右砍杀,仗着胯下“悍马”四下里横冲直撞。之前有不认识他的突辽人,此刻看到他胯下那匹模样独特的骡子,也都吓破了胆,不敢围攻他。“悍马”冲到哪儿,刚【创建和谐家园】起来的突辽人嘴里喊着:“突律呼!突律呼!”直接就一哄而散。
仗打得差不多了,李得一得意洋洋骑着“悍马”与小刘医官汇合到一处。小刘医官看着师弟那得瑟样,刚要说他两句,抬眼就瞅见不远处突辽骑兵又在试图【创建和谐家园】到一块,只能狠抽了胯下的战马一鞭子,带着队伍去把突辽骑兵再驱散开。
“悍马”到了战场上习惯独来独往,不爱跟着大队一起行动,带着身上的李得一继续四下横冲直撞。李得一也知道自己没啥本事,不过是全仗着“悍马”的威风,可此时此刻就是按耐不住心中那股子得意劲儿。李得一由着“悍马”四下里撒野,自己挥舞着手钢刀,时不时的也能撂倒几个突辽兵。李得一正砍杀的痛快呢,眼角猛然扫到“悍马”肚皮底下忽然蹿上来一个黑影,从“悍马”左腹部冲着自己直扑上来。李得一待要把刀抽回来防身,已经来不及了,那人已经伸手抓住了李得一的手臂,一使劲儿,就把李得一从“悍马”背上揪了下来。两人同时摔在地上,滚成了一团。“悍马”感到背上忽然一轻,一扭头发现李得一被突辽人偷袭坠地。“悍马”张开大嘴就要去撕咬那突辽人,然而此时俩人已经扭打成一团,厮打着在地上滚了起来,“悍马”也下不去口了,别再咬错了人。
李得一猝不及防被揪下骡,又被那人压在身子底下,一时间被打懵了,忘了还手,让那人连揍好几拳在脑袋上。那突辽人看着打懵了这少年,开始双手用力死死掐住李得一的脖子,同时试图把李得一的头往地上撞。李得一被后脑勺传来的剧痛疼的清醒了不少,腰一用劲儿,猛翻身又把那突辽人压在身下,双手摸索着也想去掐那突辽人。无奈他小人家还没完全长大,胳臂不够长,够不着。努力了半天,只好放弃掐对方脖子的打算,收回一只手猛掰那突辽人的手指,希望能松开被掐住的脖子,好让自己缓口气。那突辽人此时顾不得其他,嘴里啊啊乱叫着,手上不停地用力,拼命想掐死李得一。李得一被掐的都喘不动气,两眼一阵阵发黑,一只手胡乱的四下摸索着,猛然间就摸到了自己怀里那个打铁用的二斤小铁锤。李得一从怀里掏出小铁锤,凭着感觉瞄准那突辽人的脑袋,一咬牙,把这突辽人的脑袋当成铁砧,抡起那小铁锤狠狠地砸了下去。
一锤,两锤,三锤。李得一脖子被死死的掐住,渐渐地喘不上气来,两眼越来越黑,浑身的力气也慢慢的流逝。李得一把仅剩的力气全部用来挥舞手中的铁锤,自己渐渐头脑变得模糊一片。
“师弟,师弟!醒醒!”
忽然间李得一感到自己又吸了一口新鲜气进来,整个人渐渐地恢复了力气。睁开眼,发现小刘医官正用力掰开那突辽人的手指,把自己被掐的青紫的脖子解救了出来。低头再看那个突辽人,脑袋早已被自己砸了个稀碎,脑浆子流了一地,只有双手仍保留着生前死死掐住自己的架势。
李得一大口大口地拼命喘着气,好半天才缓过来,张嘴就说了句:“俺的娘啊,差点被掐死。”小刘医官递过来个水袋,说道:“活该,战场上是拼命的地方,时刻警惕尚且难以活命,你刚才那大咧咧的样子,没被掐死算你命大。那突辽人之前只是跌落下马,并没有受什么伤。他躺在地上装死,趁你从身边经过不防备,跳起偷袭你,本是打算抢了你的骡子逃走的,没想到与你生死相搏,最后竟然被你用小铁锤打死。”这话好像提醒了李得一,再也顾不上喝水,李得一伸手就去摸索,嘴里喊道:“俺那小铁锤!那可是俺救命的家什,可得好好留着。”小刘医官没好气的笑出了声,伸手把小铁锤递给李得一,“在这儿呢,丢不了。”李得一接过小铁锤,就着身旁那死突辽人的身上把锤头上的血迹和脑浆子擦了擦。“悍马”此时也溜达过来,拿头蹭蹭李得一,表示安慰。
李得一伸手摸了摸“悍马”的大长脸,忽然闻到一股子味道,张嘴就问道:“你嘴里吃的啥?把嘴张开俺看看!可不许乱吃东西,在这草原上吃坏了可麻烦了。”李得一跳起来,转回身去就掰开“悍马”的嘴巴,小刘医官在旁边说道:“放心,他吃的是从突辽人身上找到的肉干。刚才他那么冲阵法,消耗也是极大,打垮了突辽人,他就迫不及待的开始翻找吃的。再说他咋知道突辽人身上还带着肉干的?”李得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说道:“俺俩一起干过这事儿,八成是跟俺学的。”小刘医官白了师弟一眼,“我算知道这头骡子为啥谁也不跟,单喜欢跟着你了,感情你俩是臭味相投啊。”
小刘医官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忙,也没空多照料李得一,看看师弟没啥大碍了,扭头就去忙活去了。李得一依偎着“悍马”坐下,从“悍马”带来的皮袋里掏出一块肉干,大嚼起来。经过那生死一搏,李得一耗尽了浑身的力气,这会儿也觉得腹中饥饿难忍。正吃着呢,就听到小刘医官大喊了一句:“都把这些死突辽人的身上好好搜搜,他们都随身带着肉干呢。突辽人的肉干可是最地道的,好吃的很,别丢了。”李得一听了这话差点没噎着,嘟囔了一句:“师哥的水平就是比俺高。”
威北营打扫战场一贯干净利索,能带走的绝不留下一点,突辽人身上干净点的衣服都被扒了下来,披在战马身上给战马充当毯子,好一点的都被兵士们自己揣到了怀里。受伤的突辽马就地宰杀吃肉,己方受伤的战马则尽力救治,实在没法的,只能处死之后掩埋。打了这一仗,己方战马反而多了不少,都是缴获的突辽马。至于突辽人的尸体,则没人去管,丢在草原上,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秃鹫和野狼啃光。
恶战了一场,一众兵士也是疲惫异常,暂时再没力气赶路了,只能安营歇息。营地里不一会儿就飘起了烤马肉的香气,获胜的兵士们正兴高采烈的聚在一起吃着。两位把总还破例允许兵士们喝了点缴获的马奶酒。
李得一带着“悍马”来到师哥和两位把总身边。小刘医官正与两位把总说着今天的战事,“这伙突辽兵士别看都是老弱,居然也如此敢战,他们死伤了接近一半才肯败退。”韩把总接过话道:“咱们杀了得有八百多突辽骑兵,我找了个活口问了问,果然他们是留下守家的,这附近只有他们这一支人马。咱们进入草原不久,突辽人就知道了,他们的主将是个叫乌里蛮的,是突辽大汗的幼弟。这乌里蛮平日里傲慢惯了,根本不把咱们放在眼里,没听国师事先留下的计策,想直接杀光咱们。”钱把总笑呵呵的说道:“怪不得这支骑兵如此拼命,原来是有阿史那家的贵人亲自带队。这下可把他的大牙都磕碎了。对了,咱们逮住这个乌里蛮没有?”韩把总伸手指剔了剔牙里塞住的马肉,说道:“那乌里蛮就是个二愣子,仗着自己身强体壮,胯下骑的是他哥赐给的千里良驹,居然想来拦截那头骡子,结果直接被撞碎了,现在尸体都找不齐全乎咯。”钱把总点头说道:“怪不得这伙突辽人跟咱们玩了命的打,原来是首领被杀了,按照草原上的习俗,他们回去之后也都得活殉了他们的主子。摊上这么个二愣子,这伙突辽骑兵也是够倒霉的。”李得一忍不住插了句嘴问道:“咱们伤亡咋样?”
一说这个,两位把总都成了没嘴的葫芦,不肯再开口。小刘医官拉了拉师弟,说了句:“跟我来。”带着李得一来道一处僻静之处,说道:“都在这儿了,咱们一共死了八十三个弟兄。”李得一红着眼挨个看了看,说道:“他们怎么办?咱们不能把他们就这么落在草原上。”小刘医官长叹一口气说道:“我也正愁这个事儿呢。咱们接下来还要继续往东走,实在没法带上他们。可不带着他们,又怕寒了兵士们的心。”李得一摸着自己的小脑门,说道:“是啊,这事儿确实难。”皱着眉头开始帮师哥想办法。
小刘医官本也没指望李得一能想出啥办法,就这么静静的在旁边站着。李得一想了半天,说道:“师哥,咱们把死去的弟兄们火葬吧,把每个人的骨灰单独装起来带回去。等回去之后,在咱们伤兵营专门立个牌位供起来,你说这样行么?”小刘医官听完点头说道:“这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办法,我去跟兵士们商量商量。”
众兵士不肯抛弃袍泽的尸体,本就是怕等哪天自己战死之后,也被抛弃在这茫茫的草原上,但也都知道带着尸体确实是个麻烦,而且行军途中难免会对尸体有破坏,时间长了,尸体还会腐烂发臭。听到小刘医官说要把尸体火葬,骨灰带回威北营,等回去之后建个祠堂,每个战死的兄弟都有牌位供养。一众兵士交头接耳了一番,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关键是死后能有个牌位受到香火供养,于是纷纷点头表示同意。这也得益于小刘医官在兵士之中威信很高,众人信服他回去之后不会食言。
李得一带着人收拾些干草,草原的秋日最不缺的就是干草,到处都是。每具尸体都有一个专门的兵士捧着一个空的皮口袋,上面写着战死者的名字,好在火葬之后分装每个人的骨灰,以免混淆。看看准备的差不多了,小刘医官点点头,示意李得一点火。
大火熊熊燃起,映红了草原的半边天空。草原上秋日里风特别大,火借风势,一会儿就蔓延开来。这火越烧越大,借着风势开始向东边蔓延。李得一皱着眉头问小刘医官:“师哥,这火越烧越大啊,不要紧么?”
小刘医官瞅着这一会儿已经蔓延出去几里地的大火,秋季里草原上枯黄的干草一眼望不到尽头,忽然说道:“狄大帅在的时候,每年秋天咱们威北营都要到草原上放火,以防备突辽人南下。咱们这火把点的正好,烧的越大越好,最好能烧到东边统万城去,连城都给他烧没了。”
这火不多时就成了气候,再也不是人力能扑灭的。小刘医官指挥众兵士看好自己的东西,把周围一圈草都割了,以免被大火波及,又带众人一起动手挖出一圈壕沟,把大火彻底隔离开来。
看着这滔天的烈焰借着风势四下里烧开了,小刘医官吩咐人过去装好袍泽的骨灰。李得一看着大火过后露出焦黑的大地,说道:“烧的真干净啊。”小刘医官摇摇头,“烧不完的,狄大帅以前年年都烧,年年突辽人都来。明年春风一吹,这焦黑的土地又会冒出绿芽。”李得一丧气道:“俺还以为能烧光这草原呢,让突辽人来年马没得吃。原来啥用也没有。”
小刘医官说道:“这大火最起码能帮我们遮掩行踪,突辽人再想在前面堵截咱们,先得扑灭了这大火。”李得一问道:“那师哥咱还接着往东么?”
“去,怎么不去,突辽人正在攻打咱们的中神城,咱们怎么地也得到他统万城下逛一圈。也让他们知道知道,咱平周朝不是没人了!”
第三十七章 烈火焚城
中神城,这座由平周太祖修建,屹立了六百年的天下第一城,也迎来了它的黎明。突辽人的大军在黎明时分准时出现在中神城下,吹响了进攻的狼号。
中兴三年,天子窦弼呆坐在皇宫之中的御座上,听着下面的大臣用颤抖地声音启奏道:“袁吹忠不战而逃,已经放弃经营三载的平辽防线,任由突辽人随意穿过。”辽饷征了三年,这三年用无数老百姓的血汗钱,卖儿卖女的人命钱堆起来的平辽防线,就像垃圾一样被袁吹忠随意丢弃。不仅如此,袁吹忠还丢弃了三年训练出的近十万的步卒,带着逃跑速度的最快的骑兵,一路上不惜马力,直接跑死了一半的战马,用最快的速度逃到中神城下。
“陛下,袁吹忠已在城外,正在那儿鼓噪,要求开城门放他骑兵入城,说他千里驰援回来只为帮助守卫中神城。非常之时,此事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下旨。”天子窦弼闻听此言,从御座上直接站了起来,抓起桌上的奏章直接就往地上摔,再也不复往日的春风得意,也没有了天下大权尽在我掌握的志得意满,那被酒色掏空了的肥胖的身躯甚至忍不住开始颤栗。天子刻意压低了嗓子说话,想尽量掩饰自己声音中因为恐惧而抑制不住的颤抖,“他还有脸进城!?当初他怎么对朕许诺的?!说什么五年平辽,这几百万枚银钱的辽饷砸出来的防线,就这么被突辽人攻破了?贼子尔敢!他这是欺君罔上!这些年他时时奏报斩首几千,几百,大仗小战斩首累计几万有余,杀了这么多突辽人!这城下的突辽大军是哪里来的?!难不成突辽人会撒豆成兵!?”天子暴怒着把御案上的东西疯狂砸向下面的群臣,都砸光了还想掀桌子,可惜已经没有了力气。
到了这时,天子再也顾不得什么威严,骂了这几句,就累得呼呼直喘,腿脚发软,不得不伸手去扶着御座的金把手才能勉强保持站立。往常天天为天子歌功颂德,高唱天下太平,没少联名为袁吹忠担保,声称他战绩属实的东南系一干结党营私的文臣此刻也都变成哑巴,一个个早没了动静。也不知这些年那五百多万的辽饷,有多少进了他们的私囊。此时此刻,这帮东南系的结党文臣们再也拿不出往日高唱圣天子在位,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那股子气势,一个个瑟缩在下面,嘴里默默念叨着:“我是木头人,我是木头人。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生怕天子忽然想起自己,生怕自己成为天子的出气筒。这时城外传来了突辽人进攻的狼号,这凄厉的一声,彻底打碎了天子这一场黄粱大梦。再也顾不得喝骂,再也顾不得什么帝王威仪,天子窦弼听到这声狼号,直接跌坐在九龙盘绕的黄金御座之上,用颤抖的双手手死死抓住了身旁服侍的太监。那瘦弱的老太监犹如波涛中天子的一根救命稻草,在他会意喊出一声尖利的“退朝”声中,天子由几名小太监搀扶着,匆匆躲入了后宫之中。
两个月后,威北营,一盏昏暗的油灯照亮了整间小屋,孙老医官坐在书桌旁念着最新送来的军情,“天子于城破之前让袁吹忠单独进城,之后治了他十条大罪,千刀万剐,中神城的百姓人人争抢着花钱买他一块肉吃。”放下手中这薄薄的一片纸,却好似有万钧重的军情,孙老医官长叹了一声,在旁边的小本子上用蝇头小楷仔细记下“牛皮不要吹太大,不然会死很惨。”一句,然后合上小本子,封面上《授徒笔记》四个鎏金大字在灯下闪闪发光。合上小本子,孙老医官拿起军情继续读了起来,“中神城被突辽人攻破之后,突辽人在城中烧杀掳掠,大肆屠城十日,最后抓走城中百姓上百万,纵火焚城,大火月余不灭……”读到这儿,孙老医官好似失去了浑身的力气,颤抖着嘴唇再也读不下去。哆嗦着手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服下,闭目歇息了许久之后,孙老医官好似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强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浑身打着哆嗦走到门口,倚着门框,注视着东北边草原的方向,久久不曾挪动。
草原上,李得一凑近了小刘医官,一脸担忧的说道:“师哥,俺这两天眼皮总跳,你说是不是有啥事儿?”小刘医官也点头说道:“我也总是心神不宁。”李得一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跟在身旁的“悍马”说道:“突辽人留下守家的唯一一支人马都被咱们打垮了,还能有啥难事儿?这些天遇上的十几个突辽人小部落都被咱们杀干净了,也不必担心有人能去通风报信。”小刘医官沉声说道:“不可大意,突辽人一向崇拜狼这种畜生。草原上的野狼就算只剩最后一口气儿,也要狠狠地咬住猎物,一直拼到力竭而死。我们现在深入突辽人腹地,若是情报没错,再有两天就能看到统万城。这时需得时时戒备,刻刻小心,稍一疏忽,不知道哪里就可能蹿出埋伏的突辽骑兵,咱俩和这几百弟兄只怕就要死无葬身之地。”小刘医官说着,用很严肃的眼神盯住师弟,李得一被师哥盯的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脊背,用力点了点头。
小刘医官叹了口气,看着前面不远仍在飞速蔓延燃烧的大火,说道:“我朝的最后一丝机会,就在这草原上第一场雪什么时候来。若是在大火烧到统万城之前下雪,这大火熄灭,那咱们只能立即后撤,退回定北小县先力求自保,苦熬到来年雪化。若是侥幸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晚,让这火烧到了统万城,借着这大火的浓烟遮掩,咱们兴许还能做点什么,让此时正在咱们平周朝腹地肆虐的突辽人分分神。”李得一试着开口,想缓解一下这紧张的气氛,说道:“咱们现在已经很赚了,这场大火,草原南面这片地,水草丰美的地方基本被烧光,今年冬天在草原南面过冬的突辽人别想喂饱他们的战马。他们倒是可以搬到北面去过冬,就怕他们的马匹也受不了北面的严寒。”小刘医官慎重地点点头说道:“今年冬天突辽人是不会太好过。但恐怕我们也强不到哪去儿,需要小心防备突辽人的报复。”
李得一学着师哥的样子也一脸慎重地点了点头,小刘医官被师弟这个下意识的动作逗的哑然失笑,拍了拍师弟的肩膀说道:“你现在担忧这些还为时过早,最重要的仍是提高你自己的本事。”李得一赶忙一拍胸脯说道:“师哥你放心,俺这些天仍然坚持晚课修原气不曾放松。”小刘医官噗呲笑道:“是啊,这些天打来的粮,光填你这个肚皮去了。幸亏咱们扫荡了不少突辽人的部落,不然光你一个就要把师哥我吃穷啦。”
“走吧,陪我去看看那些受伤的兄弟们恢复的如何。”小刘医官拉着师弟往队伍后面走去。之前那一仗,威北营的兵士虽说死的不多,但是伤了不少兄弟。在这草原之上,即便有急救术,环境依然太过恶劣,对于伤口复原非常不利,若是处理不当,很容易由轻伤变成重伤,最后白白丢掉性命。说起来这事儿还是多亏了李得一,他提出用新鲜的马肉敷在伤口上可以有效治愈伤口,防治伤口流脓恶化。这个说法虽然新鲜,但是小刘医官相信师弟不会信口胡说,加之那一战杀死突辽人不少战马,最不缺的就是新鲜的马肉,小刘医官下令给伤兵都敷上了新鲜的马肉。好在效果不错,有几个伤的很严重的兵士伤口也不曾恶化,渐渐恢复了过来。
这些天虽说每天都要行军几十里,但是有伤兵营出身的两位小医官在,一众受伤的兵士恢复的都还不错。兵士们现在一见到两位小医官,都主动打招呼问好。现在那些还打光棍的兵士对李得一则是格外的热情,无他,上次李得一出主意帮一众老兵说媳妇的消息,早已经在威北营流传了开来。威北营不少兵士现在不光把李得一当成小小医官,他身上俨然还多了一层小男媒婆的光环。这趟出门又救回去那么多女子,不少兵士的心都热了起来,个别活泛的,甚至故意在李得一跟前多多走动,希望借此让小小医官心中落个印象。可惜的是,他们这番媚眼都抛给了瞎子看,李得一现在根本没心思管那些事儿。
带着李得一转了一圈,发现兵士们状态都不错,小刘医官一直惴惴的心也略感平复,带着师弟又去找两位把总反复确认了一遍行军路线,这才回去歇息。
中神城,这座昔日的天下第一城,太祖当年亲自营建的雄城,统治了平周朝六百多年的都城,如今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大火到现在仍未完全熄灭。那些昔日华丽的亭台楼阁,蔡太师家高三层的异珍楼,气势恢宏的金顶皇宫,都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其他【创建和谐家园】显贵的深宅大院,也都化为了黑灰一堆,秋风一吹,四处飘落。曾经住在这些楼阁之中的娇妻美妾,大家闺秀,数千捧主人臭脚的文人墨客,鸡鸣狗盗之辈,如今也不知去了何处,想来多半逃不脱被突辽人掳走欺凌或者杀掉的命运。曾经的富丽繁华,曾经的广厦万千,曾经的高楼遍地,曾经的豪宴奢侈,都在这大火中如同冰雪一般消融无踪。空寥寥的大地真干净,只有城墙的残垣断壁,还残留着这座城池曾有过的恢弘。
这里还有一则笑话,在突辽阿史那大汗入城之际,也有那可笑的,自以为书读的很多,智慧超群的读书人,在突辽大汗入城之际,勇敢的冲上前去拦住车马,效仿前贤高声喝问了一句:“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却不料这货喊完了这句口号,刚挽了挽袖子,正准备一展自己引以为豪的口才说服突辽大汗把自己引为治世良臣,便被几个突辽兵士冲上来直接乱刀剁成了肉泥。此【创建和谐家园】文人,徒贻笑大方尔。自以为自己有几分小聪明,以为到了天下革鼎之际,便迫不及待想在新主子那里邀买一番功名富贵,却不料这异族的主子根本不拿你当人。在人家眼里,你不过是“两脚羊”,唯一的作用就是平时养肥了,等主子什么时候饿了,宰了你来吃顿肉。
又是一天的黎明,借着草原上大火的掩护,威北营出征的这些人马终于接近了突辽人的统万城。小刘医官选了一处地势较高的草坡,定住身形,望着远处已经若隐若现的统万城城墙,就那么迎着草原清晨的寒风怔怔的站了半天,直到师弟喊自己吃饭。小刘医官呐呐自语地走下草坡,“这才几年功夫,突辽人居然筑起了这么一座大城。”小刘医官下了草坡早饭也顾不上吃了,直接就奔两位把总那儿去了。
李得一在师哥后面紧紧跟着,嘴里嘟囔着:“师哥?啥事儿这么急?”小刘医官这会儿也顾不得回答师弟,只是一路小跑找到正在吃早饭的两位把总。小刘医官急匆匆对两位把总说道:“咱们的计划得改改,不能硬功统万城了。刚才我看到了他们的城墙,目测了一下,怕是得有八丈多高,咱们不可能攻得上去。”韩把总一口肉干正要咽下去,听了这话,给噎得直翻白眼。钱把总递到嘴边的水也不喝了,直接往地上一搁,失声道:“你说啥?再说一遍!”小刘医官低声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况跟两位把总又细细分说了一遍。
“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劲,死伤这么多弟兄,这都到了突辽人城下了,说没法攻城,这让我怎么跟兄弟们交代。”韩把总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嚷嚷道。小刘医官接话道:“咱们此次前来本也没打算破城,就咱这五百人,想要破城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突辽人就是全剩下来妇孺守城,只依托那高大的城墙,也能拖死咱们。咱们这次本就是为了袭扰突辽人的后方而来,希望在突辽人后院放把火,给入侵咱们平周腹地的突辽大军制造点混乱,最好就是能迫使他们分兵回防。如今看看这场大火,草原上南边水草丰美的地方基本被烧了个干净,咱们也达到目的了,可以撤了。”
钱把总忍不住插了句:“突辽人的统万城就在眼前,不走过去看看我实在是不甘心。”李得一也说道:“不如咱们让走得慢的步卒在此地等候,骑兵去统万城下鼓噪一圈,学着突辽人,咱们也往他城里射射火箭,你们看这主意咋样?”
“可行。我和老钱带着步卒在此等候,小医官你俩就带着骑兵前去袭扰一番。把所有的马都带上,一旦不对,别怕跑死战马,弟兄们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我看多半不会出事。突辽人之前那一仗被咱们打怕了,打残了,这回多半不敢出城迎击咱们。此番进攻安全的很。”
“我这就让人去预备些火箭。”
李得一骑着“悍马”跟着小刘医官,一路多树旌旗(其实就是些突辽人那儿弄来的些破布,撕成长条挂在枪尖上)鼓噪声势,来到统万城下。李得一看着面前这高耸的城墙,忍不住说道:“师哥,突辽人这是有高人啊,不然怎么就能筑起如此高大的一座雄城。”小刘医官抬眼看着这不可逾越的城墙,叹声说道:“怕是三年前他们那次入寇抓走了不少能工巧匠,里面有擅长筑城的。从此以后突辽人的城池只怕要一座座拔地而起了。”李得一拍了“悍马”的脊背一下,打骡上前,嘴里说道:“管那么多干啥,咱们今天先给这统万城射通火箭再说。”说着话,掏出携带的皮口袋,往地上撒了一溜线的火油,扔下火种,忽的点着了。一干骑兵一个个上前来在这火线中点着手中的火箭。
“让马跑起来,抛射入城!每人三发!射完咱们马上就撤!”小刘医官高声指挥着。马蹄声轰隆隆的响了起来,连片的火箭射入了统万城中。城上突辽人中偶有使强弓的人能射几支箭过来,却也无济于事,威北营射完了三波火箭,调转马头,拍马就走了。李得一跟在小刘医官身边,兴奋地笑道:“哈哈,师哥,真过瘾啊,这下城里缩着的突辽人有的忙活了。”小刘医官说道:“咱们的火箭恐怕不能起多大作用,我刚才凑近了观察,这统万城紧邻着额伦河修建,此时河水尚未冻上,取水救火很是便利。”李得一小手一挥,豪气干云地说道:“那不是咱们能管得着的,好歹这次咱们也算是打到了突辽人城下,还射火箭攻了一次城,也算出了口恶气。”
“说的不错,那波火箭射完,确实舒缓了我心中的抑郁。刚才我在城外还瞅见了不少未收敛的白骨,想必是修筑这座城池时,被活活累死的我朝百姓吧……”话说到这儿,小刘医官再也说不下去了,干咽了一口唾沫,紧紧地抿住了嘴唇。
“师哥,接下来咱们该回家了吧!”
“对,回家,回咱们的威北大营去。弟兄们,让马跑起来!咱们回家了!”小刘医官高喊了一声,已经连续作战几个多月,早已感觉疲惫的一众兵士也纷纷跟着欢呼起来。轰隆隆的马蹄声再次响起,威北营的兵士们欢快的踏上了返家的回程。
来的时候因为时时要提防突辽人,所以人人都是神经紧绷着,战马每日也只能骑一个时辰,好保留马力,以备随时与可能来袭的突辽人厮杀。回程却不需要顾虑那么多,韩把总与钱把总商议了一下,把缴获的战马给步卒也配上了,步兵也做到了一人一马,威北营用最快的速度开始往回撤退。
回程却不敢再走来时的老路,小刘医官带着队伍先往南先插了一头,两天走出去一百多里,然后才往西南走,打算沿着南面草原边缘的群山一路返回。小刘医官与两位把总商议过,此时突辽人派来堵截他们的大军必然已经在路上了,兵士们都已疲惫,无力再战,能避开还是尽量避开的好。
回程中,威北营一路上哨兵散布的很多,六十里以内散出去近百号骑兵,让部分未受伤的步卒让出了胯下的代步马匹,给每个哨兵都配了两匹马。
安然赶了十几天路,这天天黑之后,远征的队伍终于来到了草原最南边的无定河边。过了无定河,草原就被彻底甩在身后了,到了那时即便遇上追兵,威北营也可以钻入山中躲避。一众兵士在河边抓紧时间歇息一阵,积攒体力准备好连夜渡过无定河。
夜色中,李得一借着月光走近了无定河,想试试水的深浅,好找一处浅滩渡河。李得一用临时制的长棍探着河底,忽然感到棍子被什么东西碍住了,沉重的很。李得一低头仔细看了看,大叫了一声“俺的娘啊!”直接吓得把棍子丢出去多远,一【创建和谐家园】蹲坐在河岸边,紧接着一个骨碌爬起来,扭头连滚带爬地朝着小刘医官跑去,嘴里带着颤音儿高喊着:“师哥,师哥,你看河里那些是啥!?“
第三十八章 安魂
小刘医官听到师弟喊自己,迅速跑了过来跟师弟来到无定河边。小刘医官看清河中漂着的东西之后,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河面,牙咬得嘎吱嘎吱响。许久,小刘医官开口道:“你马上去喊两位把总来。”语调中的怒火显然已经到了极点。
两位把总一来,顺着小刘医官所指,就看到了河中漂浮着无数的尸体。小刘医官径直开口道:“咱们今晚不渡河了,马上安排兵士捞尸体。咱们既然遇上了,就必须管这事儿,不能让百姓的尸体就这么在河里漂着,任鱼虾啃食。得把他们入土安葬!”两位把总对视了一下,韩把总开口说道:“弟兄们这时都已疲惫不堪,何况咱们的口粮也撑不了几天了。”小刘医官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无妨,我已有了打算,命令兵士杀掉缴获的突辽马匹,今晚吃顿马肉,吃饱了好干活,吃不完的马肉给每个兵士分分,都带上。等过了无定河就离家不远了,若是昼夜赶路,再往西走十天便可赶回定北县。”
韩把总还要争辩两句,被钱把总拉扯着走开了。两委把总把命令传达下去,威北营的兵士虽说舍不得胯下的战马,可还是执行了军令,韩把总特意先挑着瘦弱的和骟过得战马宰杀。兵士们被分成几批,一批专门负责捞河中的尸体,另有一批【创建和谐家园】在一起挖一个大坑,准备埋葬捞上来的尸体。还有两波兵士先歇息,积攒体力准备接替前两批兵士。又单独分出几十人负责宰杀战马,架锅烧水,准备煮马肉。韩把总挑了又挑,好容易留下些最好的突辽战马,都是没【创建和谐家园】的种马和年轻的牝马,准备留着回去产小马驹。韩把总挑完这些好马,就捂着脸扭头离开了,兵士们开始宰杀马匹,清理内脏,拾柴火。
小刘医官和李得一都在帮忙捞着河中的浮尸,李得一还特意安排几个兵士去弄了不少长的枝杈回来,暂时充当钩子,帮着打捞漂在河中心的浮尸。忙了大半夜,饶是小刘医官修到了俱五通境的身体,也感觉疲惫不堪,一般的兵士们已经轮换了三班。李得一气喘呼呼,满头冒汗凑近师哥说道:“师哥,俺看差不多行了,要不今天先这样吧,兵士们有的都累脱力了。”小刘医官抬起头四下观望了一圈,发现不少士兵已经累得直接昏睡了过去,拍拍师弟,疲惫地说道:“你让他们先歇歇吧。我去弄点石头垒个祭台,得给这些死难的百姓们安安魂,他们死的不甘心啊,都是横死的。顺便把咱们捎带的突辽人的人头拿来几个,我要借这些人头祭拜这些死去的百姓。”
过了一阵,李得一把人头准备妥当,摆在了小刘医官临时搭起的石头祭坛上。小刘医官掏出剩下的最后一点白绷带,绑在了头上,一挥手,点燃了旁边堆起的柴火堆。“魂归来兮……”小刘医官独自在祭台上吟唱着招魂词,李得一在下面开始动手跟兵士们一起把几个土坑填上。
新挖的大坑中密密麻麻全是摆好的平周朝尸体,这一个坑足有一千多具。李得一边填土边念叨着:“俺们人手不够,手里的家伙儿也不凑手。这荒郊野地的,你们也别嫌弃,先凑合着吧。这次先拿几个突辽人的人头给你们消消怨气,等以后俺会杀更多的突辽人给你们报仇的。血债血偿,俺一定要让突辽人血债血偿。突辽狗杀了多少平周朝的百姓,俺以后就杀多少突辽狗!都安息吧……”
小刘医官眼瞅着师弟跟兵士们慢慢把大坑填上,久久没有一句话。天上浓重的乌云遮蔽了夜空,第一月被彻底挡住,就连星光都半点儿透不出来。夜,彻底黑了下来。李得一抬头看着站在祭台上的师哥,却发现根本看不清在这黑夜笼罩之下,师哥此刻的模样。李得一此刻觉得,现在师哥身上笼罩着一只野兽,一只想要痛饮仇敌血液的野兽。小刘医官从小跟着师父孙老医官长大,孙老医官一声崇敬狄大帅,特别推崇狄大帅一生戍边护民的理想。小刘医官从小跟着师父长大,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在心中认同着戍边护民的理想,此刻见到这无定河中漂着的数不尽的百姓尸首,内心中的悲愤,可想而知。
李得一静静地等着师哥从祭台上走下来,低声说道:“师哥,河里的尸体根本捞不完,咱们只捞上来一小部分,更多的都顺着无定河漂走了。”小刘医官用冰冷的声音说道:“能捞多少算多少,咱们尽力就行了。我决定了,咱们先不急着往回赶了,明天接着在这河面上捞尸体,尸体这么多,总不能让兵士们趟着尸体过河。”
“恩,说得对,俺也这么觉得。”
“行了,夜深了,你也去歇息吧,明天还要接着忙活。”
小刘医官带着众兵士在无定河边捞了七天七夜的尸体,直到第七天半夜里,河面上顺流漂下的尸体才渐渐的少了,不是被威北营的兵士捞尽了,而是大部分尸首都被湍急的河流冲走了,威北营捞上岸的,不过是一小部分。这天夜里,入冬的第一场雪终于姗姗来迟。两位把总找到小刘医官,商量道:“该过河了,再拖下去,河面上就会有一层薄薄的浮冰,那时再过河就万分的凶险,恐怕要白白搭进去不少弟兄的性命。”小刘医官点头答应道:“咱们也该回去了,师父直怕是已经在家里等的心急了。我已经探出一处浅滩,水只没到小腿肚子,正好可以过河。传令下去,半个时辰之后渡河,让弟兄们都收拾妥当。”
接下来回去的路上有惊无险,小刘医官带着人昼夜赶路,每天只歇息两个时辰。路上遇到几波突辽人的探马斥候,威北营只是躲入山中继续前进,也不曾派人驱赶。原本十天的路程,走了七天就看到了定北县的城墙。这一路上幸亏有提前准备好的马肉顶着,一众兵士虽然日夜赶路,却没有出现因为体力透支而倒地猝死的状况。到了最后两天路,李得一提议把铁锅,帐篷,等一些辎重都暂时放在山中一处隐秘地藏好,只带着刀和战马轻装赶路。这个主意一提出来就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成,纷纷表示若是早提几天就好了,就连一向勤俭度日的韩把总这回都没有提出异议。
看到定北县城墙的那一刻,李得一眼泪都流出来了,回家的感觉真好。不少兵士此时体力早已透支,只是靠一口气强撑着不倒,这会儿看到了家门口,那口气儿一松,纷纷软倒在地。有的兵士直接跪在地上大哭起来,这帮铁打的汉子面对穷凶极恶的突辽人都不曾打个颤,如今却被回家的喜悦【创建和谐家园】的失声痛哭。幸亏城中早有准备,呼啦啦出来几十辆板车,把软倒在地的兵士都抬上了车,直接拉回城中。
孙老医官就在城门口等着迎接众人,远远地看到自己两个宝贝徒弟平安归来,老人家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孙老医官笑呵呵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热腾腾的饭食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为师知道你们疲惫异常,此时万万不可立马歇息,不然有损身体。先稍吃一点饭食,肚子里打个底儿再去歇歇。”说着也不待回营,就这么在街上发起了吃食,不多,每人一个小窝头,一个鸡蛋,再加一碗小米稀饭。好多兵士只是简单地吃了几口,就再也抑制不住席卷全身而来的倦意,头一歪,沉沉睡去。
孙老医官安排人把远征回来的兵士都送回去歇息,已经睡着了的就让人背着送到床上。转头让俩宝贝徒弟也先回去歇息,一切事情等睡醒了再说。
李得一强撑着回到自己屋里,衣裳也不脱,就那么直挺挺的摔倒在床上,居然还打起了呼噜。“悍马”进门之后也是自顾自的歇息去了。
李得一这一觉直睡了一天两夜,再醒来已经是第三天早上了,李得一醒来就直奔王壮彪的火头营而去。王大胖子居然被浑身脏兮兮直冲进来的李得一吓了一跳,说道:“出去,出去,别弄脏了这里的吃食,这里可是摆着全营的饭。你到门口等着,洒家给你弄点吃的。”连轰带赶的把李得一弄了出去,不一会儿给李得一端出“点儿”吃食。一个巨大的木盆子,里面装满了各种肉食,鸡蛋,还有几个大窝头,大半张硬面饼子,还有不少咸菜。饶是进了气壮境的李得一也差点捧不动这大盆吃的。腹中饥饿,身体虚弱的李得一把饭盆直接往地上一搁,两手并用就开始往嘴里扒拉吃的。王壮彪过了一会儿又给他拿出一大海碗的稀饭,“噎着了就喝一口,顺顺。”
这么一大盆子饭菜,眼瞅没一会儿就吃下去一大半,李得一觉得自己的肚子现在简直没个饱,再多的饭菜都能装的进去。王壮彪在旁边瞅着李得一快吃完了,说道:“孙老军师等着你那,吃完饭赶紧过去吧。对了,去之前把脸洗洗,脏的认不出来了都。”李得一顾不上答话,边往已经被塞得满到鼓起来的嘴里继续送吃的,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吃完了饭,李得一在王大胖子那里弄了点水,胡乱抹了两把脸,简单拾掇了下,就朝着师父那里赶去。一进屋,发现师父和师哥都在,李把总也在,另两位把总身体不适,仍然在休养。
孙老医官直接开口道:“此次出征是为师鲁莽了,差点害的你们有去无回。”小刘医官说道:“我们好歹烧了南边这半片突辽人赖以过冬的草原,突辽人这个冬天可不会太好过,人有吃的,牛羊马匹可吃不饱了。这趟出行也不算全无收获。”李把总沉吟半响说道:“按照原定的行程,你们回来的路上必定会遇到突辽人堵截的人马,你们是如何绕过去的?难道你们晚回来了几天就是为了绕过这支突辽人的拦截骑兵?你们出门在外哪里来的这么准的侦察情报?”李得一看了小刘医官一眼,小刘医官瞅了瞅师弟,说道:“突辽人果真派了大队人马堵截我们?”
孙老医官掏出一个小纸卷,递给徒弟,“自己看吧。”小刘医官拿起这封军情密报仔细看了起来,“师父你把侦察哨往东派了两百多里!”孙老医官点点头说道:“为师在你们出发后曾夜起预兆,推衍出你们此行回程之时有绝地之险,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把侦察哨往东面远远得撒出去。”李得一凑近了小刘医官问道:“军报上说的啥?师哥。”“这上面说咱们的哨探侦察到突辽人单独派出三万精锐突辽骑兵,在我们回程必经之路青羊谷设伏!突辽人埋伏了十天不曾见到我们出现,只得离去!”
孙老医官面现疑虑地说道:“为师当时得知了突辽人设伏一事,忧虑万分。但咱们威北营满打满算家里只有千人,还要守卫着县城,若你们中伏,咱们就算全拉上去,恐怕也打不破突辽人的阵势,救不出你们。然而奇怪的是你们并没有按照预定时间出现,而是晚了十日。突辽人守不到你们,最后也只能匆匆离去,看他们离去时匆匆忙忙的样子,为师就知道你们在草原上肯定狠狠地捅了突辽人一刀。”
小刘医官点点头说道:“我们往突辽人的统万城里射了不少火箭,今年冬天第一场雪又来的晚了几天,恐怕是引起了大火。可惜我们放完了箭就立即撤走了,并没敢好好看看那场火景。”李把总拍着自己的大腿说道:“好哇,你们这天下是第一个敢攻打统万城的!怪不得突辽人像火烧了【创建和谐家园】一样急着分兵往草原上赶,原来是统万城被你们点着了!干得好!”
孙老医官点点头,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说道:“怨不得突辽人居然肯抽出三万精骑堵截你们。这次你们真是摸了老虎【创建和谐家园】了。哈哈,做得好!”小刘医官忧心忡忡道:“突辽人如何会得知我们的回程路线?还能精准的派出精兵堵截埋伏我们。”孙老医官犹豫了一阵,说道:“恐怕那突辽范国师与为师一样,也能大略推算未来之事,而且很有可能他比为师更加厉害,毕竟他成名已久,如今比为师境界还要高深一些。话说回来,你们又是如何躲过突辽人的拦截的?居然能藏起来一直拖到突辽人撤走。”
小刘医官压低了声应把那七天七夜的事情跟师父和李把总分说了一番。“居然会有这种事!?”李把总不待听完,失声喊道。孙老医官听徒弟讲完,眼泪唰就涌了上来,悲泣道:“听人常说九死一生,九死一生,没想到这一分生机却是藏在‘救人便是救己’之中。你们虽说不曾救得一个活人,但能不顾自己安危,安葬那么多的死者,冥冥之中果然自有道理在其中。”李把总也跟着唏嘘了一番。
李得一待众人都不说话了,自己张口问道:“师父,为啥那无定河中如此多的浮尸?”孙老医官听到这话,手一抖掐断了自己几缕白须,摸了一把眼中的浊泪,说道:“恐怕都是京中被抓走的百姓的尸体。突辽人攻破了中神城,屠城之后抓走了所有剩余的百姓。无定河上游有座无回山,是北上草原的必经之地,那山上有座望乡崖,崖下面便是无定河。那些百姓,恐怕是,是……”孙老医官说到这儿,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小刘医官接口道:“恐怕他们都是不肯去做突辽人的‘两脚羊’,跳崖而死的我朝百姓。那无定河中漂着的,就是这些百姓的尸首。上百万平周百姓啊,就这么跳了望乡崖……”小刘医官死死攥住双拳,指甲一直【创建和谐家园】了肉里,鲜血已经顺着淌到桌子上,还浑然不觉。
李得一听了这话,眼也红了,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李把总道:“不说这个了,咱们就这千把人,现在也管不了那些。若是咱威北营还有当年的模样,怎么会让突辽人如此嚣张,唉……咱们这次出去的弟兄有多少没回来的?”
“前前后后共有近百名名弟兄不曾回来,战死七十三人,回来的路上有十几名弟兄受伤太重,扛不住沿途的奔波,伤口崩裂,也没回得来。”小刘医官红着眼睛,用手拼命揉着眼眶,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李得一补上一句:“俺们把他们都烧了,尸体没法带,带回了他们的骨灰。俺跟师哥答应他们,回来建个祠堂供奉他们,绝不让他们就这么白白死在异地。”
“好好,这个办法好。我马上叫人划块地出来,今天就开始兴建祠堂,咱们威北营是该有个‘英烈祠’。”孙老医官一拍手,马上同意了。李把总跟着说道:“待会儿先去把这些兄弟的骨灰都埋葬了吧,也好给他们安魂。每个兄弟给发套新军装,建个衣冠冢。”李得一和小刘医官跟着李把总一起负责安葬死去的弟兄们。
安魂,这次是孙老医官亲自负责,后面跟着三位把总,小刘医官,李得一,威北营所有仍在的弟兄们。
在这个寒风肆虐的时节,当突辽人在中神城中肆意烧杀掳掠之时,有一只小小的人马,曾经突入统万城下,放了一把大火。这把火迫使突辽人分出精兵两部,一部堵截这支胆大妄为,让突辽大汗气的跳脚的人马。另一部直接赶回统万城,安稳住草原后方的人心,控制住动荡的草原帝国都城。威北营这支人马的勇敢行动,天下没有人会知道,甚至很快就会淹没在历史的大潮之中,但他们这五百人却撬动了天下的局势,使这本来要落入突辽人手中的半壁江山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天下的大势也因此而改变。
由于被迫分出精兵赶回草原稳定后方,突辽人暂时只能控制住中神城以北直通草原的部分平原地区,无力再分兵西进,东进与南下。与此同时,在这次入寇中抢的盆满钵满的各大部族也开始急着敢在积雪覆盖草原之前,返回草原上消化这次的收获。于是这些部族开始联合起来,不停地嚷嚷着他们的部族穿来了受到攻击的消息,要赶回草原,看看他们各自部族的情况。由于此时突辽人精锐骑兵已经分兵三路,赶回统万城一部分,剩下的兵马不足以压制联合起来的各大部族,被迫同意让他们返回草原。没有了各大部族的骑兵,突辽人对刚打下来的中原和北方控制力就被大大削弱。这种情况给天下各路打出勤王旗号的豪强阀门,和各路节度使的兵马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待来年突辽人再想扫平四方不肯顺服的兵马之时,却没有那么容易了。最后郁闷的突辽人只得放弃了控制的平周朝土地,先全军撤回草原,稳住草原上的局势再说。这次回到草原,突辽大汗下了狠心要彻底征服各大部族,打造一个稳定的草原汗国,以便日后再度南下,牢牢占据平周朝这花花世界。
尽管突辽人暂时无暇他顾,但威北营仍然有自己的麻烦需要先解决。突辽金帐王庭虽然没法抽调自己的精兵前来报复,却指使手下一个大部落‘蒙兀’,率领两万“蒙兀”部落骑兵前来攻打定北这个小县城,意图全灭这股一直不停地骚扰草原的小“马蝇”。
一时间浓重的战云又密布在这小小的定北县上空。
第三十九章 一彪当关
李得一回到威北营之后,好好歇歇了两天,好好大吃特吃了两天,把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就开始琢磨着给那帮男孩上点修原气的课。这趟出征深入草原,让李得一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他师哥本事强,在关键的时刻就能撑得住场面,顶起大梁。甚至李得一因为“悍马”和自己本身进入了气壮境的缘故,所起的作用也比一般的兵士要强不少。李得一这几年一直就是只教这帮男孩读书认字儿而已,原本并没有给他们开蒙,教导他们修原气的打算。主要是因为李得一自己就是个半吊子,刚刚进入气壮境而已,刚入气壮境的毛头小子就敢教人修原气,一不小心就会害了那人一辈子,所以李得一从不敢想这事儿,直到这次从统万城一路回来。如今师父和师哥难得有点空闲,还都用来教导自己了,根本无暇他顾,所以教孩子们修原气这事儿,也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马了。
这趟回来给孩子们上课,李得一自打心中的想法天翻地覆之后,就开始给他们讲《御气和合经》。得益于李得一在过去的三年中,一直坚持抽时间教这帮男孩读书识字的缘故,第一次讲《御气和合经》并不算太难,大部分孩子还都能听懂个一句两句的。李得一修行日浅,并不能像师父一样控制原气化出种种异象,好好给这帮男孩上一堂生动的课,最后只能生硬的要求他们回去把《御气和合经》全文背诵下来,并且要能默写。这帮男孩都是吃过苦遭过罪,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因此对李得一这个亲手把他们救回来,之后又一直让他们顿顿能吃饱,还教他们读书认字的大哥哥,可以说是丝毫不敢违逆。李得一吩咐完,这帮男孩就开始认真背诵起来。
为了教这帮男孩好好读书认字,李得一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刚开始时苦于没有书本,李得一也找不到人愿意帮他抄写,自己抄又没有那么多时间,毕竟自己还要修原气。李得一苦苦想了三天,终于脑中识海灵光一现,浮现出一个办法。在后勤营的库房里找了块四尺见方的木板,又找师哥要了一小块块墨,磨成墨汁,再把整个木板都用墨汁涂黑了,然后放在太阳下晒干。结果晒木板的时候让小刘医官看见了,直说师弟浪费东西。李得一追着师哥的腚后头分说了好几次,才让小刘医官勉强相信自己是在想办法教育那帮男孩,正在晒着的那个墨汁木板叫做‘黑板’,不是啥瞎胡闹的东西。
“黑板”做好了,李得一接着又去找来自己以前曾经玩过的一种软软的石头。那种石头软滑的很,用指甲一掐就能掐出个痕,在地上轻轻一划拉,就能划出一道白线,上岁数的人都管这种石头叫滑石。接下来几天李得一满山遍野到处捡这种滑石,常常一出去就是一整天,为此还搞得小刘医官不时把他拉过来训斥一顿,提醒他要好好修原气,不要总到处乱跑,耽误了自己的本事。
等后来李得一把‘黑板’和滑石这两样都准备好了,师父孙老医官知道后,还兴致勃勃地赶来听了一堂课。当孙老医官看到李得一手拿着滑石,往挂在墙上的‘黑板’上,费力地划下一笔浅浅的白色痕迹,写出一个‘一’字的时候,尽管这个划痕很浅,需要仔细看才能看得清楚。孙老医官整个人都激动地颤栗起来,整整一个时辰的上课时间,孙老医官都坐在那儿认真的从头看到尾。从此以后,小刘医官再也没管过师弟教男孩读书识字这件事儿。三位把总,甚至一些老兵偶尔还抽出时间来上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