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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初露能理解那些犯错的医生的心态，自从她拿起手术刀开始，她手下就没有一例失败的手术，但她知道，这只是因为她还年轻，时间还长。

  她总会有犯错的时候，也总会有病人死在她的手术刀下。

  就连入江君那样伟大的医生，也有过不少黑点。

  有时候医学研讨会并不只是交流经验心得，也是他们自我反省的时间，自我剖析和严厉的批评，更容易让他们保持一颗严谨而敬畏的心。

  唐初露是倒数第二个上台的。

  她站在台上沉默了有半分钟，抬头看了一下面前坐着的几十个北城和海城最优秀的医生们，开口道：「抱歉，我现在经历的手术还不够多，暂时没有病人离世的情况出现。」

  她话音落下之后，会议室也是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没有什么感情的视线看着她，有的人手里拿着笔记，握笔的手没有动作，眼睛看着她，对她的话没有多大的反应。

  在场的几乎都是一些年纪稍大的中年人，已经具有丰富的临床经验，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见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这副心如止水的样子。

  只有一个看上去跟唐初露年纪差不多的青年医生忽然冷笑了一声，嘲讽的意味十分明显。

  他翘着二郎腿，低头看着腿上放着的病例，皱了皱眉，然后又换了一个姿势，忽然开口提问：「唐医生，你手下没有一例失败的手术的傲慢和自负是来源于，你会拒绝接收那些危险系数高的病人？」

  唐初露听出了他话里的挑衅，眉眼一沉，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回答，「抱歉，我不知道你说这话的依据是什么，但你翻开我的资历，应该可以看到我经手的手术，基本上都是危险系数极高的……」

  「是吗？」

  青年漫不经心地打断她的话，又翻了几页手里的笔记本，「据我所知，你们北城中心医院前阵子接受了一个类孟买血型的孕妇，这种血型十分罕见，比熊猫血还要珍贵万分，所以就注定孕妇的生产过程会凶险无比，不只是需要产科，助产外科，医生也必须时刻在旁边警惕，以防大出血的现象出现进行手术……」

  他说着，将笔记本合上，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闪过一道光泽，镜片后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唐初露，「最近传出你们中心医院不再收治这个孕妇的消息，我想知道这是你的意思吗？」

  唐初露微微收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

  裴朔年答应过她，只要她参加完这场医学研讨会，就让她接收那个孕妇。

  现在看来，他早就传了风声出去，从一开始就不想要冒这个风险。

  她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点了点，心里微微有些烦躁，「主任的确是有这个意思，不过站在我医生的角度而言，我不会放弃这个孕妇，这是我们医院内部的事情，我会尽力跟我的主任争取。」

  青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主持人打断，「你跑题了，这种事情等发生了再讨论，下一个。」

  青年闭上了嘴巴，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最后一个上台的人刚好是那个青年医生，唐初露下台的时候和他擦肩而过，明显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在打量自己。

  唐初露是一个对感情很迟钝的人，仅有的主动放在了裴朔年身上，被辜负之后，更加关闭了自己的内心。

  只是她再迟钝，此时也还是能够察觉到这个青年医生对自己的敌意。

  她很确定自己跟他没有过任何往来，但他这张脸又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忘记自己在哪里见过。

  青年医生上台之后，先是做了一次自我介绍，「我叫陆南方，是海城中心医院的内科医生。」

  「陆南方……」

  唐初露眯着眼睛咀嚼着这个名字，那种熟悉的感觉更加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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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0 节 熟悉感

  一旁的关肃见她脸色不太对，放下手中的笔问道：「你和他有过节？」

  「没有。」唐初露摇摇头，转过头来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关肃眉尾一挑，「他刚才对你剑拔弩张态度很容易看得出来，别告诉我你没察觉到？」

  唐初露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事实上我还真不知道，我只是对他有种熟悉感而已，但我敢确定我跟他之间没有什么仇怨……」

  她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随即便住了嘴。

  因为下一秒，在台上那个叫做陆南方的医生，说出了他大学本科在读的学校，居然跟唐初露是同一所。

  她瞪大了眼睛，回过头来，直直地看着台上的男人，那一瞬间记忆里面有什么东西裂开——

  她一下子就想起来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个叫做陆南方的内科医生，是裴朔年大学时期的室友。

  因为裴朔年性格的原因，他在大学时期朋友很少，就算是那些表面对他奉承的人，也不过是碍着他贵公子的身份。

  后来他家道中落，那些对他阿谀奉承的人恨不得把他踩在脚下，只有陆南方对他的态度从头至尾都没有改变过。

  在唐初露的角度看来，他们两个之间的相处有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

  不算很亲近，但也不疏远，倒是比其他有目的的来往中多了一丝真诚。

  关肃看着她有些惊讶的侧脸，随手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字，问道：「想起来了？」

  唐初露这才收起了脸上的惊讶，点了点头，专心听着台上的人做汇报。

  关肃也没有再问，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

  不得不说，换了个助理，工作氛围都不一样了。

  之前乐宁跟在她身边的时候，总是因为专业不够惹出各种各样的篓子，偏偏有些男人还对这种「你们整天什么事都没干，嘴里面却总是说着他已经很努力了」的会撒娇的女人容忍度很高。

  有时候唐初露觉得社会上女性的地位跟男性不那么平等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总有些女人仗着自己的性别优势，肆无忌惮地占别人便宜，而且占了便宜还卖乖，更加加速了职场上对女性的歧视。

  让那些从一开始就自强自立，靠着自己的能力打拼的女性，受尽了别人的偏见和白眼。

  她觉得女权的重点，或许在于解放女性自己本身。

  重视自己和男性之间的客观不同，争取和男性之间相等的权利和尊重。

  她的思绪有些跑远了。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陆南方的视线刚好落在她身上，有些晦暗不明。

  唐初露总是不能够很好地揣测别人的情绪，喜欢直来直往的用语言表达自己的看法，男人的视线让她有一些看不分明。

  陆南方豪不掩饰地看着她，「我跟上一位做汇报的唐医生一样，也还没有做过一例失败的手术，不过现在手里面有一个很棘手的病例想要跟大家分享，希望各位优秀的医生能够给我一点建议，我需要大家的帮助。」

  他的态度很谦卑，用词也很谦逊。

  虽然他之前对唐初露有种莫名其妙的敌意，但是这一刻唐初露对他这种专业的态度很有好感。

  「上周海城中心医院送来一个病人，女，38 岁，职业是家庭主妇，症状为腹痛难忍，且蔓延至胸口，有发热，且肌肉酸痛，我们做了全面的检查，仍然找不出病因。」

  他说完之后，唐初露才发现他金丝眼镜下面藏着一抹淡淡的青色，那总是高傲的挑着的眼睛，似乎有些无力。

  在场的医生都停了下来，蹙着眉头思考。

  主持人先放下笔，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茬，「做过遗传病调查没有？有没有家族遗传史？」

  陆南方摇摇头，「已经筛查过，家里并没有任何遗传病史。」

  「还有没有别的症状？」在场的一个医生大声问道。

  「白细胞数量在猛增，但是鉴别诊断尚不明确。」

  「嘶……」

  会场一下子又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中，所有人都在埋头苦想，唐初露看着台上的这个男人若有所思。

  陆南方当然看到了她打量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地皱了皱眉，眼里面闪过一丝不耐烦，「唐医生，你这样盯着我看，是想到了什么对策吗？」

  他的排斥已经很明显，关肃皱起眉头，轻「啧」了一声，「他在针对你，唐医生。」

  这种无缘无故的刁难，实在不绅士。

  唐初露没说话，忽然站起身，目光迎着台上的男人，声音沉静，「病人是个 38 岁的家庭主妇？那就是很擅长厨艺？」

  「是。」陆南方不知道她这么问的目的是什么，但是看着她那双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回答了她的话。

  唐初露顿了一下，像是在思索，过了一会儿又问：「病人最近是否使用过未煮熟肉类？」

  陆南方看着他，语气有些不悦，「唐医生，如果心里面有什么想法，请你直接说。」

  唐初露摇了摇头，拒绝了，「抱歉，诊断需要一个全面的条件，我想见见病人。」

  陆南方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她的话，也没有动作，只差直接在脸上写着「他不相信」几个字。

  主持人皱着眉头，思索了几下，最后放下笔起身，「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南方，你是最后一个，带我们去见见你那个病人。」

  陆南方扫了唐初露一眼，眼睛里面的情绪晦涩莫名，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唐初露跟着前面的陆南方和主持人进了病房，关肃跟在她身后。

  她一眼就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病人。

  情况很不容乐观，只是这么远的距离，就看到她浑身无力地瘫软着，呼吸听上去很微弱，整个额头布满了汗水，一呼一吸之间都十分缓慢，脸色苍白，伴随着高热。

  她的眼睑也高高肿起，唐初露走近一看才发现她身上有不同程度的水肿，跟她说话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睁了睁眼睛，很吃力地看了面前的医生一眼。

  关肃这些日子经常在唐初露身后跟门诊，也很少见到这样的情况，皱紧了眉头。

  唐初露也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绷紧了脸色，走上前，细细地将病人的情况查看了，便站起身来对身后的陆南方说：「既然常规检查全部排除，这很明显就是寄生虫的症状，做过病原学检查了吗？」

  她的态度而转变得很生硬，上一秒云淡风轻的模样，下一秒就迅速进入状态，语气带着一丝急切。

  陆南方有些愣神，很快反应过来，沉着脸对她说：「不会是寄生虫，我有详细问过她，她这阵子没有吃过生肉。」

  「陆医生，需要我提醒你，医生的生肉和病人的生肉认知之间存在一定的偏差吗？只要她有进食肉类，就应该往这边怀疑不是吗？」

  唐初露继续道：「而且这段时间是有火锅高发的季节，许多人家都会烫制肉类食品食用，由于烫得时间长短，很多肉也许都还没有熟透，就已经被人食用，很容易造成寄生虫感染，不是吗？」

  她话音落下，陆南方刚要解释，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的病人忽然睁开了眼睛，乌黑的眼珠子在苍白的脸色衬托下更加的黑，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害人。

  似乎是听到了几个医生的争执，她抬起手指了指唐初露，沙哑着声音说：「没……没吃肉……我信佛，都是吃的素，没有吃过任何肉，肉制品也没有。」

  唐初露闻言没再说话，陷入了沉思当中。

  倒是一旁的陆南方扫了她一眼，语气无不冰凉，「唐医生，不要以为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专业的医生，这些简单的事项不用你来指点……」

  她还没有说完，唐初露忽然看到了什么东西似的，眯起了眼睛打断他，「别说话，血象检查做了没有？」

  男人几次三番被她打断，良好的教养还是让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已经做了，白细胞猛增。」

  他说完之后，看向一旁的男人，「主任，我觉得让唐医生过来看也许并不是个好主意，海城所有医院都看不出来的病症，我并不认为她就能……」

  「是旋毛虫病。」

  唐初露出声打断他，语气很笃定，视线一直落在病人的手指上。

  陆南方先是停顿了很久，随即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讽刺，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依据呢？」

  唐初露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嘲讽的态度，伸出手，将病人手指头上那一道并不明显的伤口给他看了一眼，「看到这道口子没有？寄生虫也可能从这个地方进入，她是家庭主妇，平时用到菜刀的地方很多，很容易就割伤自己，如果这时候接触过生肉的话，极容易感染。」

  陆南方的神情慢慢地沉了下来，盯着那道伤口看了几秒钟，有些犹豫地开口，「可是她说她是素食主义者，那么她极少有可能会接触生肉……」

  「她是素食主义者，并不代表她的家人也是，而且这段时间是走亲戚的高峰期，像她这样的家庭主妇，当家里来客人的时候，自然是要大鱼大肉的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