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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浓笑道:“饮吧,是我敬你!”
“是!不敢当小郎君敬尔!”刘訚长吸一口气,按膝挪后半步,顿首,徐抬双手捧碗,一饮而尽。这个七尺汉子,唇间竟在不停颤抖。
待其稍回镇定,刘浓问道:“吴县的人选,可曾定好?”
刘訚道:“李健!”
“哦?”
刘浓微奇,李健是李催次子,年方十二,怎可接手吴县酒肆。
刘訚笑道:“小郎君,李健虽然年幼,可随刘訚经商已有两年,诸般事务皆熟悉的极快。人若不锻,永不成钢!况且,吴县离庄子近,一切尚有碎,碎湖照应呢!”
罢,这是避嫌啊!
少倾,刘浓点头道:“亦好,便如此吧!至今日后,由你总领刘氏所有商事,此翻前去建康,革绯将与汝同往。你莫忧心,若无大事,汝自决!若遇大事,可与参军商议!”
“是,小郎君!”
……
待刘訚退却,刘浓这才得空,将两个锦囊掏出来摆在案上。诸事见好,心中轻松竟一时兴起,闭着眼睛随意取了一个,揭开一看,是郗璇!
再来一回?
将两个锦囊打乱,闭着再点。
还是郗璇!
唉!
暗叹一口气,把那叠厚厚的绢纸平铺在案。不看内容,单是那纵横而贯的书法,便镇住了刘浓。其笔法似龙走蛇,状钟繇而非,楷中见行,转逆不滞,任谁若见皆不敢信其出自女子之手。刘浓亦学书,临钟繇摹卫恒,苦炼六年日日不辍,可与其相比仍尚不足。郗鉴是书法大家,《灾祸贴》名传后世,犹擅草书,看来郗璇是将钟繇的楷书和其父的草书揉和在一起了!
女中笔仙,当之无愧矣!
“瞻箦阿兄,璇儿在习书法咯,阿爹今日赞我了……”
“瞻箦阿兄,待璇儿再过些时日,你就不会笑我的字难看了,现下,我正磨笔呢,所以难看……”
“瞻箦阿兄……待我习字有成,抄《毛诗》一百首,给你看……”
刘浓将绢纸合拢,里面是昔日幼时的承诺《毛诗》一百首,郗璇纵笔还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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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揭开另一枚锦囊,将将入眼,刘浓剑眉便是一挑……
第43章 谁能知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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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訚低声笑道:“适才夜拂进去了,想必正在服侍小郎君梳洗。”
来福偏首看见革绯,面显羞涩,筹措着按刀上前,阖首道:“来福,见过革师!”
“嗯!”
革绯稍稍浅身,脸颊轻皱。
来福见了她的笑,摸着脑袋嘿嘿傻笑两声,随即疾疾的向台阶行去。李越是来福和刘浓的习剑老师,可他们初习时却是革绯在【创建和谐家园】,别看革绯清秀文弱,一身本领高强,等闲七八个汉子休想自她手中占得些许便宜。而且,革绯性子刚中带柔,【创建和谐家园】时曲直皆俱,来福被她揍过好些回!
见面怎不尴尬而逃?
刚至第三阶,门“吱呀”而开,夜拂从屋内跨出来,径自俏立右侧。
来福迎上前,呈上一方朱红名刺,笑道:“小郎君,有人投帖!”
“哦?”
刘浓踏出屋内,接过帖子略扫一眼放入袖中,向刘訚和革绯笑道:“本想去渡口相送,奈何有人投帖。罢!我便不去送你们了,唯愿一路随风!”
“是!”
众人低首而应。
刘浓稍想一下,走下台阶,对革绯道:“莫忘记,把礼物呈至卫府,嗯,尚有王羲之郎君!”
革绯道:“小郎君,且宽心,革绯知会得!”
“小郎君!”
这时,刘訚跨前一步,单膝跪地,白袍尽皆按刀而随,就连革绯亦半伏。刘訚揖手沉声道:“訚去矣,一切,皆待小郎君,青冠漫建康!”
言罢,刘訚率众而走,革绯略略落后其半步。众人行至院口,正逢祖盛前来寻刘浓,刘訚知他是小郎君好友,微作阖首而礼。
这打扮是要远行啊!
祖盛心中虽是惊奇,却知此乃刘氏内务不可多言,脚步加快,恰逢刘浓正向他对行而来,便笑道:“瞻箦,今日可能起行?”
刘浓笑道:“正要与茂荫言此,适才桥氏投帖,恐我尚需滞上一日,若是茂荫兄心急归家,不妨先行。嗯,酒已然备好,置在兄之车中。”
吴县桥氏,次等士族。
祖盛扬着浓眉,将刘浓上下一阵打量,随后腆着肚子,负着手,歪着嘴笑而不语。
“茂荫兄,笑甚?”
刘浓被他瞅得略有不安,桥氏与刘氏虽皆为吴郡士族,可刘氏乃新晋,昔年各士族自持身份亦并无来往,今日却前来投帖,他心中亦暗觉奇怪。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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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东桥氏,出自汉末庐江桥公,桥公有二女:一名桥璃,一名桥婉。两殊皆为国色天香,孙策娶桥璃,周瑜纳桥婉,至此桥氏一时显赫。奈何孙策与周瑜尽皆短命之人,桥璃早夭,桥婉亦如;随后不知何故,桥氏一分为二,一居义乌,一居吴县,族望亦随之锐减;再过悠悠半百之年,义乌桥氏尚有英才偶现,可这吴县桥氏却愈发日薄西山,自江东上等门阀一坠再坠。
三年前,谱碟司例行评核时,将其降为次等士族。
桥然,吴县桥氏家主,年方十六刚及冠;其族人丁凋零,以往一族两支,如今只余一支。其父早夭,弟妹皆幼,是以他十六之龄便身为家主,身负重任而步履蹒跚,让这个面目英俊的郎君时常秀眉深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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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桥然眼光随着翻飞之燕而溜,长叹一口气,手中的茶晾了尚未自知,浅抿一口,苦涩。世家便是如此,若无英才辈出,再无连理依撑,如今尚是士族,焉知数十年后岂不轮转?心道:华亭刘氏是新晋士族,应不嫌我桥氏落魄,若能与其相结,两家守望互助,说不定便能度过年底的审核。若是能再进一步……不知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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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外廊上传来一阵木屐声,桥然搁下茶碗,正冠而肃目。只得片刻,厅门口便出现一位美郎君,身形颀长近七尺,面若冠玉点朱红,身着月色宽袍,头戴纯乌青冠,行进之时袍袖生风。面上神色则不温不徐,浅浅含着笑意,温文而儒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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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然徐前三步,揖手道:“桥然,见过刘郎君!”
刘浓侧身微避三寸,还礼道:“刘浓,见过桥郎君。让郎君久候,心中愧矣!”
稍事寒喧,对案而座。
二人聊着诗文与学识,桥然敏而不健,却每每皆有独到论解,令刘浓心生好感。命来福置酒,酒至三酣,那桥然便有些熏熏。
其持着杯盏,笑道:“瞻箦,若论酒,当属竹叶青为天下之首;若论音与诗,青俊之辈,亦当属华亭美鹤;若论清谈辩论,吴郡之间,亦在瞻箦与顾氏女郎尔。可若论棋画,虽有吴郡骄傲陆氏女郎书画双绝在前,然桥氏亦不敢使其专美也!”
言下之意,若论棋画,当属他桥氏。
棋之一道,刘浓粗略相知,而画亦只触皮毛。依其见闻,所识之画,唯卫协可堪至天工,不想桥然却有这般大的口气,心中稍惊,遂笑道:“桥郎君过赞,华亭美鹤不敢当矣!书、棋、画三道,我皆不通,正待日后寻访名师,亦好稍沾风雅尔!”
桥然面染酒色,再饮一盅,笑道:“瞻箦何必过谦,自昨日虎丘雅集后,吴郡之地,不日便会传遍华亭美鹤之名,我亦不过是提前几日罢了!”
言至此处,稍顿,摸索着酒盏终下决心,再道:“适才所言,瞻箦想来必是不信,也罢,恰逢一画,正待请瞻箦一观!”
刘浓笑道:“愿请观之!”
“啪啪!”
桥然轻拍其掌,候于厅外的随从闻声而至,揭开手中长盒,其中正卧一卷。桥然将卷取出,徐徐展于案上,画长五尺、宽两尺,边角染兰。
“但请一观!”
桥然展画之后,便微微倾身,捉着酒盏徐饮,眉角却注着刘浓一举一动,见得刘浓面显惊愕,随后微现坨红,他心中一松,酒便空。
这是一幅人景画,画中人物众多,围坐于曲水之畔,神态各不相同。其中有个月袍青冠美郎君,正持杯顿足水畔,欲言。水中倒映着一个绝色小女郎,绛红似梅,正反手指向身后桃红。
画面就此凝固!
仿若纸面生风,悄悄裂着美郎君的宽袖;水中则藏影,绛红小女郎的眉间,凝着绝然与冷凛。而再观那持杯郎君之神色,面色未起波澜,可眼睛!
眼底深处,有一抹不忍触之,若雾笼明湖。
作画之人,显然亦曾参予虎丘雅集,未去捕捉刘浓的慷慨而败群英,亦未曾去描绘他吐诗而震四方。单单抓住了这一瞬间,众人皆忽视的眨眼之间。
震惊,淡伤,欣然,逐一而来。
刘浓左手轻颤,右手借压画角,将其抚平,渭然而叹道:“此画,描神已致极,叙事已俱魂;若论画风及心笔,唯卫氏郎君可比美矣!”
随后,朝着桥然长揖。
桥然侧身而避,还礼笑道:“此画非我所作,不敢当瞻箦之礼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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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然踏出刘氏酒庄,挥着宽袖而去。牛车遥行,穿竹林过柳,垂柳尽头处,有两辆牛车歇于溪水之畔,几个小婢正采着田间野花。
见得牛车行近,有个小俏婢碎步疾行至车侧,低声道:“小娘子,家主郎君回来了!”
“嗯!”
帘内一声低应,慢而软。声已止,余音尚不散,留一缕轻撩。
桥然下车,大步迈至车前,笑道:“小妹,等得久咯……”
帘内人轻声道:“阿兄,咱们速回吧,三弟身子弱,若无人精心照管,怕又染风!”
闻言,桥然眉色黯然,仰天叹道:“天不佑我桥氏,族人体多赢弱。小妹亦需多锻身子,不可终日只知作画。”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叠细绢递给小婢,再朝帘内柔声道:“这是卫氏传承的五禽戏,每日习上三回!昔年卫叔宝身子更弱,依得此戏,亦……”
桥然猛地住口,帘内无声。
半晌,清伶的声音漫起:“阿兄,他,他怎么说……”
桥然有心逗弄小妹,故意笑道:“瞻箦,古之君子也!待人温文,如沐春风也!嗯,其人美绝大气,其诗绝秀,其论高雅……”
“阿兄,咳……”
帘内低传一声轻咳,桥然面色大变,踏前一步,惊问:“小妹,可是身子不适?”
稍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