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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阀风流》-第2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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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唳,唳……”

        放眼而望,一平四展的阡陌,青青碧绿铺向天边。一群白鹤从深草中振翅而出,徐徐的展向天际。那一声声的鹤唳,短时,似清越鸣筝;长时,又似悠悠风笛。还真有点像稽叔夜四弄:长清、短清;长侧、短侧。怪道乎,陆士衡临死之时,不悲别的,只哀叹:再不闻华亭鹤唳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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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音冗长,音随风飘,情携人杳。良久,良久,他大声的咏着:“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念罢,朝着下方一个稽首:“陆士衡,刘浓来过!”

        牛车再起。

        碎湖晶亮着一双眼睛,赞道:“小郎君吹的真好,只是那曲子,好像有些奇怪。”说到这里,她又补了一句:“非常好听。”

        “嗯……”

        刘浓脸红了,卫世叔赠的书里有稽叔夜的广陵散,他还没来得及学习呢。所以,刚才他吹的是后世的《斯卡布罗市集》。

        这时,来福在车辕上说道:“小郎君,有人在追我们,要不要停?”

        挑帘一看,从那巨大的庄子里,钻出了一辆无冠牛车,车上坐着几个小黑点,正冲着这里赶来。

        刘浓笑了笑,这多半是来游庄子的陆氏子弟,兴已尽,不见也罢,说道:“走吧,咱们还要赶路,天黑前得到!”

        “好勒!”

        来福扬鞭,牛车行得飞快。

        那些健汉们,行走时微弓着身子,脚步踩得极沉,偏偏却轻盈如山中野豹。刘浓见了,暗道:北地的猎户?王导建侨郡:徐、衮二州,以北地青州、徐州的流民为主。这两州之地,惯出能征擅战的兵将,北府军便是由此组建。嗯,世道不靖平,明年吴兴周氏还会作乱,部曲早建也好。

        一路向东,渐行渐荒凉。视野里,不见田垅,只有杂草从生。时不时的,有水鸟起于秋潭。再行一阵,从东面飞来一群鸥鸟,长长的划过头顶,带来海水的味道。快到宝山了,在这时,还没有宝山这个地名,仍然属于华亭。

        山起了,在远方。

        刘訚疾步赶到车边,笑道:“小郎君,快到地方咯!”

        两辆车的边帘全挑开了,尽皆打量着即将扎根之地,刘氏皱了皱眉,低声道:“刘訚向来精明,怎地就选了这么偏僻的地方?”

        余氏没有驾车,走在车边笑道:“主母,勿忧。您看那冒出来的土,是黄中带黑的,只要用心精垦,都是沃田。”

        “哦!”

        刘氏脸红了,她只是沛郡刘氏的女婢,不懂农田。

        “到咯!”

        刘訚长长一声吆喝,车队停在了一处地界。所有人下车,搭眉四望。黑白相间的庄子,背依翠翠青山,面呈千顷凹地平原,有潭有泽有荒田。刘浓亦在打量,越看越喜,心道:刘訚真是深知我心,我只给了个大概,不料他真寻到了如此佳地。

        刘訚笑道:“小郎君,咱们边走边看,这些泽地都能开田,能买下这个庄子,杨小娘子也出了不少的力。”

        闻言,刘浓眉间轻轻一颤。昨日刘訚便和他说了,这庄子的原主人亦是诗书寒门,只是到了近两代,日渐没落,人丁也随着减少。最后的这一任族长,更是犯了事,惹上了陆氏,得了一场官司,家产也被充公。又因地处偏僻,也没多少好田,县府贱价折卖二十万钱,仍是无人问津。便在这时,刘訚和青袍李先生同时来了……

        心里想着事,脚步便快。

        绕过一片桃林,穿过一座小桥,庄子就在眼前,不大,成四方而围,上下两层,孔孔格格,有十许进落。

        而此时,还有几十个人,正爬上爬下的忙活,揭瓦换片,补墙刷墙。刘訚面色微红,搓着手说道:“久不住人,稍显破败。不过,只要修整之后,定是个好庄子!我本想修补好后,再去太滆等郎君,不想小郎君来得这般快……”

        刘浓笑道:“已经很好了,只有十万钱,便买下这么一栋庄子,附带五十顷荒田。待日后,咱们在前面山口,再建上一栋庄子,两厢一连,就是咱们的庄园了!”

        这时,那些忙碌的人停止忙活,在一名健汉的带领下,来到近前,齐齐跪了一地。粗粗一掠,男女老少皆有。

        刘訚低声耳语:“小郎君,共计十户,三十二人。匠人两户,农户五户,猎户三户,我已挑选过,俱是良善人家。”

        又朝着人群,大声道:“这是主母和小郎君!”

        “见过主母,见过小郎君!”跪着的人齐声说着,都把眼光投向刘氏,毕竟刘浓还是个小孩,都没弄清楚谁是当家做主的。

        刘氏第一次被这么多人跪拜,又惊又喜,还带着点怕,一时竟愣了,巧思低声唤道:“主母!”得她一唤,刘氏可怜巴巴的看着儿子,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刘浓笑道:“起来吧,勿用多礼!”

        言罢,上前抚了娘亲,向庄中行去。

        刚刚跨入厚重的庄门,还没来得及打量,一片瓜果壳从天而降,砸在刘浓的小青冠上,一路顺着衣袍滚到了地上。

        随后,一个脆脆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哟嗬,来,让我看看是谁?”

      第26章 有美同居

        红黄相间的瓜果壳在地上滚来滚去,一直滚到刘浓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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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

        核桃!

        刘浓捏起那枚核桃,拿在眼前端祥。确实是核桃,虽然个头小小,可那表面的纹里和里面的仁,都表明着它的身份。在这个时候,这东西可是个稀罕物,由张骞自西域带回中原。虽然几百年过去了,但仍只限于北方有种,而且还只是个别顶阀的观赏植物,普通人家,那是连见也没见过。

        他握着核桃,仰起头。嫣醉伏在箭楼的抚栏上,探着个头,两个腮帮子一动一动,还在嚼。她边嚼边说:“想吃吗?叫阿姐……”

        刘浓被她一打岔,愣了,说不出来是好笑还是好气。碎湖不喜欢嫣醉,皱着眉正准备说话,巧思已经呼道:“嫣醉!”

        嫣醉看见了巧思,两只眼睛笑眯了,朝着她挥手:“巧思,来,上来玩。”

        刘浓转身,狐疑的看着巧思,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嫣醉这么好了,嫣醉有点怕,低了头。刘氏的脸红了,蠕道:“她们年纪都差不多,当然,当然得互相走动。”说着,她还朝着嫣醉点了点头,显得很开心。能不互相走动嘛,要不走动,她怎么能知道杨小娘子只有十四岁呢。

        刘浓实在拿娘亲没办法,只得暗叹一口气,也不管嫣醉正在冲他做着鬼脸,上前扶着刘氏,笑道:“娘亲,咱们进去吧,赶了一天的路,您也该乏了!”

        “哦!”

        刘氏看了看儿子,不情不愿的被他扶着往里走。

        刘訚引在前面,边走边介绍着庄子。前面四进三门,四十二间房,可为储物和荫户所居;门上有一排箭楼,闭门便可防贼,下人和荫户皆由偏门出入。中庭三进,有青石大道直通正厅,厅高两丈不分层;共计二十八间房,书房、琴房、客房应有尽有。后院五进,有亭台、假山、小花园,三十二间房,是主家居所。

        前中后一共十二进,一百零二间房。进与进之间,在二楼的分隔处又有浮桥连通,若真遇贼人,只需把前面正门与偏门一闭,部曲张弓引箭,十倍而不侵。自三国以来,江东便是豪强的天下,豪强可为英杰,亦可为贼人。是以江东士族便因地制宜,庄子兼具两种功能:聚家、防贼。

        刘浓边走边打量,因久不住人,庭院里有一种森森的感觉,特别是穿行于进落之时,两边皆是黑洞洞的屋子,里面爬满了蜘蛛网。刘氏胆子小,一双手把他抓得死紧,要不是后面跟着一群下人,她恐怕早就一把抱住他吓得哆嗦了。

        刘浓笑着安慰:“娘亲,等日后,人会越来越多的。”心中则暗道:这个庄子,虽然有些破旧,可若是放在别处,至少能卖三十万钱了。

        进了后院,紧密的布局为之一变,宽宽广广,一眼能看见背后的青山。落日洒进来,注了一层金黄。亭台和花园都打扫得干净,后面的三面两层木楼亦是焕然一新,想来是刘訚先行整修了后院。

        刘訚引着他们踏上正中二楼,低声道:“主母,小郎君。中楼共有十二间房,都已整修过,尽可休憩。”

        推门而入,屋内铺着崭新的苇席,竟然各式家具都有,屏风、香炉、帏幔,就连一些女子的必需之物亦尽皆齐备,床上铺着簇新的寝被。

        走到偏室,有一间屋子明显略大,内外三间,外面有侍女的陪榻、铜镜、还有胭脂;里面有书台、琴台和卧室。

        刘浓看着矮案上寥寥升起的一品沉香不语,刘氏一张脸却笑得欢腾,喜滋滋的问屋外的刘訚:“这些都是你买的?十万钱怎够啊!”

        刘訚知道主母的心意,在外高声答道:“回禀主母,钱确实不够,多赖杨小娘子,这些必备的家什,都是杨小娘子遣人去购置的。就连买庄子的钱,杨小娘子也出了一点……”

        “哦……”

        刘氏拖长了声音,一双好看的柳叶眉轻挑轻挑,看着刘浓盈盈而笑。嘴里则说道:“虎头,杨小娘子和咱们真的好有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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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浓苦笑,扶着娘亲到她的屋内休息,见她还想说话,便低声道:“娘亲,儿子知道娘亲的意思,我这便去见过杨小娘子。”

        刘氏抚着他的脸,柔声道:“虎头,可不许板着一张脸,我们亏欠杨小娘子实多。杨小娘子一个弱小女郎,从北地来到江东,也不容易。咱们能帮的当然得帮,切不可做忘恩负义之人哪……”

        弱小女郎?

        刘浓无语,就在刚才,他那灵敏的直觉又有动静,察觉到在西楼上,隐隐约约的有青袍闪现。杨小娘子到底是什么人,他不敢去想。可如今看来,还真如娘亲说的,有缘,避不开呀。

        一抬头,发现刘氏正满脸是愁的看着他,秀丽的眉轻轻的皱着,有着深深的担忧。他只能笑道:“娘亲放心,孩儿理会得,您先歇着!”

        说着,便走出了内间,将及门外廊上时,他揉了揉脸,把头上的青冠正了正,再拂拂袍衣下摆。待一切都尚好时,踏进木廊,不用下楼,直接转角而至西楼。碎湖本要跟上,可刘氏在门内一声轻唤,将她唤了进去。

        西楼!

        西楼的廊上明镜如水,刘浓目不斜视,风袖挥得飞快,木屐踩得崩崩响。有人迎面而来,是夜拂和嫣醉。

        嫣醉叉腰,指着他,要说话。夜拂轻咳一声,暗中拉着她,朝着刘浓欠身,浅声道:“见过小郎君,我家小娘子知道小郎君回来了,请小郎君过去。”

        嗯?

        这倒底是谁的家!怎么有种反客为主的感觉啊。

        刘浓暗中吸了一口气,跟在她们的身后,向廊中走去。琴音响起了,很清很悠,亦很漫,像一只素手,轻拂着人的思绪。他的袖子挥得慢了,木屐也踩得低了。不知不觉,就已经来到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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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拂朝着屋内,低声道:“小娘子,刘小郎君来了。”

        “嗡……”

        琴声停了,那独特的声音从屋里漫出来:“请他进来!”

        稍待几息后,刘浓脱了木屐,踩着碗大的蔷薇花,直行。刚刚走近百花屏风,便见一个青袍人正缓缓起身。

        左肩有剑,一束白海棠。

        他起身之后,再次顿首,然后转身,懒洋洋的朝着刘浓行来。擦肩而过时,他漫不经心的轻声说道:“我,在外面。”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刘浓在刹那之间,毛骨悚然,觉得脖子一阵阵发凉。忍不住的抬头,迎上他回斜的一眼。

        刺眼!

        刘浓眯眼,只有这样才不会让自己显得胆怯,可他却轻笑一声,撤走了眼光,摇向了屋外。

        “小郎君,请坐。”

        声音飘来。

        刘浓微微闭眼,深吸一口,走到杨小娘子的面前跪坐,眼睛注视着案上的燕踏兰花熏香炉,稽首道:“刘浓,见过杨小娘子。”

        这次,杨小娘子没有避在屏风后面,坐在刘浓的对面,一双素白如玉的手,从琴弦上撤下来,缓缓的叠放在腰间。面上依旧遮着丝巾,雪白襦裙铺洒。

        那手真好看!

        她撤手的时候,有一缕落日的余光,从窗口透进来,晒在上面,根根手指【创建和谐家园】葱白,在手指的尽头,五个浅浅的窝,能凝住任何人的眼。

        她浅浅的还礼,缓声道:“小郎君,为何不问,不觉有奇?”

        奇怪,当然奇怪!

        刘浓本低着眼,听得此言,顺势一抬,随后立即怔住了。这是什么样的眼睛?除了黑就是白,再没有半点的杂色。在那黑的中央,似乎有漩涡,扯着你往里探,一探进去就再也拔不出来。暗中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腿,脱身而出。

        身子打了个顿,激淋的向后一仰。

        她不作声,仿若早已司空见惯。只是顺手提起了案上茶壶,浅浅斟了半碗,自己端了,微微揭开丝巾一角,浅抿。

        咕噜。

        刘浓不争气的吞了一口口水,她听见了,眉尖微挑,把茶碗重重一搁。刘浓汗颜,他只是觉得有点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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