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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有鸡吃。”
他一脸是笑,看看食盒里的内容,极为满意的道:“看这样子,是张泽送来的吧?”
“是他。”钱后面无表情的道:“教王诚截住了,一通好打。饭菜也凉了,唉,这叫你怎么吃?”
“怎么不能吃?”朱祈镇撕下一只鸡腿。津津有味的嚼着,一边吃,一边道:“刚到也先那边时,有人故意为难我。有几天彻底断了吃食,那会儿,草根都能抵饿。这饭菜冷是冷,可味道不坏啊,来,你也吃!”
说着,他又撕了一只鸡腿,送到钱后嘴边。
“我不吃。”钱后躲了一下,道:“难得有只鸡来,我还能同你抢?”
虽然是拒绝,但却是一番好意,温言顺语,仅有的一只眼里也是满满当当的关怀与怜爱疼惜。
朱祈镇噎了一下,嘴里的肉似乎也没有了味道。
他的脸阴了下来,垂着头道:“唉,苦了你了。朕……还算是为土木堡的事赎罪,可是你又是何苦来。留在宫里,有母后在,他也不会为难你的。”
“他”当然说的是当今的景泰帝。
钱后一脸嫌恶,道:“这话陛下请不要再提起。臣妾宁愿饿死,也不会去宫里看人脸色吃饭。”
兄弟之间的矛盾已经不能用嫌隙来形容,自然,钱后这个嫂子也不会对她的这个小叔子有任何的好感就是了。
“好吧。”朱祈镇妥协,他道:“不提这件事。”他又长叹了口气。袖手道:“这里的苦日子,我也真是捱不得了。吃不饱穿不暖也还罢了,长日无聊,连个说话的人也不能有。”
自从金刀案后,南宫这里已经成为禁地,就算偶尔有武官或是内臣进来办事,也是匆忙而入,匆忙而出,再没有人敢犯浑大胆,拿身家性命开玩笑,和太上皇说笑聊天了。
这么一个小小的四方天,小小的院子,十来个人,八年时间,也实在是把人关的要疯了。
说起这话,朱祈镇原本平静的脸上也是泛起一丝涟漪,他道:“看吧,皇后,我说,我们的苦日子已经快到头了。”
……
南宫之外,张佳木叫人把张泽扶起,他问道:“怎么样,能撑住不?不然的话。叫人来抬你回去?”
“这倒不必。”
张泽伤的不轻,但神情轻松,也没有什么愤郁之气,他道:“十鞭子而已,我还走得路。”
“你倒是何苦!”薛祥插嘴:“这不是自己吃亏!”
“对得起良心就行了。”张泽披了件人家借的外袍,神色轻松的道:“我也没想怎么着,只是想,到底是君臣一场,我又摊了这个差使,难道叫太上皇饿肚子才对?挨顿打也算是我尽了臣道,没有什么。”
张泽走了。张佳木不能理解为什么人挨了打还挺高兴。只是眼前这厮,倒也算是条汉子吧。
他吩咐薛小旗几句,又巡查了校尉并军余、坊丁们分巡的路段,再看看各处的铺舍,见一切如常,这才又骑马回百户府去。
路上遇着个熟人,却是已经穿了一身武官服饰的王勇。
王勇远远见了骑马过来的张佳木,他远远就招手,一脸灿烂的笑。不知为什么,见着这个年轻人脸上的笑容,张佳木刚刚颇为压抑的心情也变的开朗起来。
他驱马向前,到王勇身边跳下马来,不等王勇说话,张佳木先问道:“怎么着,你袭了职啊?”
“是的!”王勇声时很响亮,透着前一阵子没有过的自信,他笑嘻嘻的道:“今儿早晨去办的袭职,补了旗手卫的总旗,还是和先父一样,在皇城宫门当差。”
“好,好的很。”
张佳木也极为高兴,他道:“王大哥,恭喜你了。但我要饶舌要多一句嘴,宫门当差极为要紧,你可要事事当心。”
“是,我省得。佳木,这件事,我真要多谢你了。”
张佳木纯是好心,王勇当然明白。况且,虽然张佳木这个锦衣卫百户年轻比他还小,但私底下王勇自己都得承认,论心思缜密,论为人,论武艺,张佳木都在他之上。人一旦彻底对另一个人服了气,自然是事事都听,话就很容易说的下去。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兄弟相称,虽然没换帖子,也不必说这么生份的话吧?”
“是,是我的错。”
两人寒暄几句,王勇伸手一让,笑道:“倒是我真浑,来,张大人,给你介绍几个下官的父执辈。”
王勇的父执辈,如果两人还是兄弟相称,张佳木当然就吃了亏了。眼前王勇身后还有几个武官,都是旗手卫的总旗或是小旗,想来是王勇父亲生前的同僚至交,今天王勇补了缺,这些人是给王勇贺喜。王勇到正南坊来谢张佳木,这几个人倒是一起跟了过来。
“下官某。”几个人一起躬身,齐齐道:“见过张大人。”
锦衣卫原本就是见官大三极,张佳木又官在他们之上,这些旗手卫的军官当然是执礼甚恭。
“不必,不敢当!”张佳木笑着把众人一一扶起,笑道:“我和王大哥兄弟行,列位都是父执辈,咱们就不必在大街上闹这么一出了。”
张佳木为人如此光棍,几个旗手卫的军官都是露出感激之色。他们都是王勇亡父生前的挚友,但旗手卫不比锦衣卫,可没有什么外快来源。几个人又都是小军官,哪有什么银子帮衬王家?结果倒是张佳木这个外人,又是给年货,又是给银子,叫王勇顺顺当当的过了年,且又补了缺袭了职,现在又不拿大,这份恩德,这个为人,真是没得说了。
当下几人都是满嘴感激,有性子粗直的更是拍着胸脯道:“张大人,以后你在俺们旗手卫里就是自家人,俺们穷,官又小,但大人只要有什么驱使,俺们这等人,却是最讲恩义良心的!”
话说的没错,仗义每多屠狗辈,张佳木绝不会小瞧这伙军官许下的诺言,时当正午,正是吃饭的时候,他也饥肠辘辘的,当下便道:“不必在街上说话,咱们找个酒楼,好生喝上两杯。”
王勇脸一红,道:“说的是,我竟忘了。大人,今天该叫我会账才是。”
张佳木笑道:“你剩下几两银子,刚刚上任,总要请同僚吃上两杯酒,自己用还怕不够,在我这里,叫你会什么钞。”
话说的体贴,又都是实在话,不仅王勇红了眼眶,甚是服气,便是在场的旗手卫诸官,也都是叹服。
一行人正走,却见刘绢引着几个人往这边来,张佳木笑道:“你们看,巧了不是?”他指着刘绢道:“这是我坊里的官校,也是武教头,今天叫他去再请几个教头来,估计就是了。正好,我们会在一起,由我请客,那就更是名正言顺了。”
第090章 新手下
众人一起上前,迎着刘绢。互相见了礼。通名报信,果然,是刘绢带着几个沧州同乡一起过来。
还有十几二十人,都是些没官身的军卒,不值当正式引见,已经叫他们自己先到百户府了,一会张佳木接见一下,也就算完事。
跟在刘绢身边的当然不能这么对付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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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木用探询的眼光看向刘绢,刘绢闻弦歌而知雅意,笑着道:“这是赤那思,阿尔伯特部蒙古人,前些年入了京营,不大得意,就混了个小旗官。听说大人这里要用人,他就吵着要过来。”
言下之意。这个人他也不算熟,而且是自告奋勇,究竟能不能信任,还未可知。
见张佳木看向自己,赤那思大大咧咧的道:“跟着狼吃肉,跟着狗吃屎。张大人,你的名声很响亮了,我们蒙古人就讲强者为尊,跟着你肯定不会吃亏,怎么样,收我不收?”
原本张佳木还担心他会不会是东厂的密探,毕竟东厂的番了是水银泄地,无孔不入。但看了赤那温如此模样,还有话里浓浓的【创建和谐家园】口音……他不觉一笑,也很爽快的道:“好吧,赤那温,跟着我吃肉好了!”
除了赤那温外,其余三个都是沧州来的武举人,一个锦衣卫的校尉,两个十团营的队官,算是大明最底层的武官,看样子,混的都很不得意。
其中两个看着挺普通的汉子张佳木打了个招呼就算完事,他的眼光放在了另外一个大汉身上。
说是锦衣卫的校尉,身上的飞鱼服被油污的能当抹布用了,头上的折上巾缺了只角,丑的惨不忍睹。身上还披着一件旧羊皮棉袄,泛着油光,腰间用就根皮带草草扎了,青棉布扎眼脚,脚上却穿着一双边军的制式皮扎靴,长及膝盖,后头还有马刺,但已经磨平无用了。
人看起来老相的很,但公平的说,长相很英雄。双眼大而有神,漂亮的浓眉,脸有些长,但下巴很好看,重要的是,有一只【创建和谐家园】中难得的鹰勾鼻子。
“足下有西番人的血统吗?”
这厮一直沉默不语,上了酒楼落座之后,趁着还没上菜的功夫,张佳木小心翼翼的盘问此人的底细。
“没有,周毅大兄是我们沧州青县人,虽然没有中武进士,只中了武举。但论起斗技功夫,远在我和志文兄之上。”
张佳木问话,周毅只是沉着脸哼了一声,就算回答。还是刘绢看不过眼,连忙笑着解释回答,这才算交待过去。
“牛人啊。”这种脾气秉性,怪不得事先武志文和刘绢再三的打招呼,果然的是十分的不招人喜欢。
好在,张佳木度量甚是宽广,又有王勇一群人要敷衍,没过一会,酒保上酒上菜,热气蒸腾,酒香扑鼻,大家推杯换盏的说的甚是痛快,又都是武官,说一些斗技弓马的事,更觉入港,席间一时脱略形迹,少了生疏,彼此间就亲近起来。
只有周毅自己一个人喝着闷酒,对大伙儿不理不睬的,好在刘绢已经解说了他的脾气,众人也不以为忤,并不放在心上。
一时酒足饭饱,张佳木与旗手卫的一票军官感情大增,与赤那温等新投的小弟也是获得了知已以上的好感度,所以会账的时候他神清气爽,这一顿小酒喝掉他三两银子。但还是很值得的。
只有下楼的时候,周毅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民之膏血,饮来不知道是何滋味。”
“原来是个愤青。”张佳木很宽容的笑笑,并不理会他。
这种人,古往今来都有的是,对现状不满,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没有人赏识和认可自己的能力,心里不爽,但不思改变自己的人生态度,总是用不满和怀疑来面对一切,久而久之,就成了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不过周毅有一点好,看起来武艺确实高强,刚刚众人讨论武艺的时候,周毅偶尔点评两句,都是甚为精妙,看来,刘绢说的话属实,这厮脾气不好,但武艺确实高明。
有这一点就足够了,慢慢磨平他的脾气就是了。
走在正南坊中。已经有不少商家恢复营业,大家都很热情的和张佳木打着招呼:“张大人,这个月的银子什么时候交啊?”
“大人,这个月是年节,收入不多,能不能减免一些?”
“哎,老李你这话说的不是了,咱们收入少了些,咬咬牙就过去了,大人用银子的地方可是多了,不能委屈了大人啊。”
“嘿嘿。说的是,说的是,我一时糊涂,大人勿怪!”
“咱们下午就去交银子上兑,不会叫大人为难。”
可着北京城,讹诈商家,盘剥富户,收取商人铺子保护费的锦衣卫多了去了,但是收的如此光明磊落,并且商家上赶着给锦衣卫交钱的情形,怕是只有张佳木这里算是独一份了。
不仅刘绢等人面露得色,张佳木笑的满脸春风,就是一直板着脸,好象别人欠他十吊钱的周毅,也是在脸上露出沉思之色。
事情倒也是很简单的,张佳木收银子不假,但是也算取之有道。没有额外勒索的情形,也没有收了银子不办事的恶劣行径,相比较而言,是交给小张百户,还是换人重来,这是很明显的事了。
张佳木正享受军民鱼水情的当口,百户府过来一个校尉,大冷天的,跑的一头大汗,到了张佳木身边,便道:“大人,伯府派人传令,叫你即刻就过去。”
说的伯府,当然就是靖远伯府。
张佳木凝神一想,倒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不过,王骥是他的该管上司,皇上御派的大牢头,他既然召见,立刻飞跑过去就是了。
当下向着众人歉然一笑,道:“列位先回百户府去喝茶,我去去就回。”
“大人。咱还要去看铁匠,买精铁,正好也要告辞。”
刘绢确实也有差使在身,拉着几个沧州人也匆忙去了。听他说,周毅对斗技造诣很深,步战使刀更是一把好手,有他参谋,打造唐刀就更是事半功倍了。
……
众人各自撒开,张佳木前呼后拥,顶马开道,新年街上人也不多,没一会功夫就又跑到了靖远伯王府。
熟门熟路的,门上直接有下人等着,引着张佳木一路前行,还是上回和那个苗奉御说话的小楼,拾级而上,王老头已经在楼梯口等着了。
“下官要给大人见礼。”
“行什么礼。”
王骥急的很,一把拉住张佳木向前,一边走一边道:“你小子跟嗑头有瘾啊,以后到老夫这儿,随便作个揖就算了,不要嗑头算了。”
熟不拘礼,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了。张佳木心中也是感慨,其实大明真的是一个阶级社会。几品官见几品官,该穿什么衣服,行什么礼,都是有规矩的。象他这样的六品官,见了比他高一级的,他作揖,人家还半揖,高两级的,他嗑头,人家作揖还礼。高两级以上的,就只有他嗑头人家受礼的份了。
有老王头的话,以后就真不必老做嗑头虫了,想想又是欢喜,又觉无奈,还带着三分凄凉。想也是新社会成长起来的有为青年,回到旧社会见人就嗑头,怎一个惨字了得。
身处此境的,不想往上爬的人,几希?
从楼角转过去,这一次直接进了暗阁,一进屋,一阵暖风过来,熏的他眼一阵痒痒,差点就流下泪来。
到底是伯爵府邸,和人都督府差点意思,但也算极尽享受了。蜀锦做的棉布挡,把暖阁门挡的一丝风也透不进来,暖阁里头,只有一张坑,坑下对设四张花梨木的圈椅,垫着狼皮褥子,看着就暖和舒适。
屋角东西两面,还各有两个白云铜的火盆,正冒着通红的小火苗。
刚刚老王头免了他的礼,不过,看到坑上坐的人之后,张佳木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老老实实的跪了下来,行礼道:“给两位大人请安。”
“好,你不要多礼,起来吧!”
声音象爆了的炭团一样,夹杂着火星。这是老而弥坚的吏部尚书王直,在他之后,一个声音绵软无力,但透着自信和力量:“小张百户,昨儿你去我府里,可巧我正不在,倒是我失礼了。”